恨我吧。(2 / 2)

而陸榆站在他對麵,微微擰起了眉。

他說:程憬,你怎麼了?

他為自己辛苦築起的高牆在那一刻倏然崩塌。

“你洗個手要多長時間?”拍打門板的聲音響起,程顯之站在衛生間門口,不耐煩地催促道,“大過年的,你彆掃興啊。”

程憬關上水龍頭,抬起頭看了父親一眼。

程顯之竟然讓他這一眼看得有些微微退縮,梗著脖子說道:“快出來,你媽一個人弄要累死了。”說完,徑自回了客廳。

程憬慢慢地擦乾手,也走出了衛生間。

自他重生以來,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爺爺仍然離開了,但程顯之卻沒有在這一年的初冬查出癌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快樂還是痛苦。

三年來,他將大部分精力放在尋找陸榆一事上,刻意地與父母保持了些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見縫插針地暗示過孟小雅,也刻意地反複提醒程顯之要定時檢查身體。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什麼。

上輩子的他在得知父親病情之前,拿著諸多證據與程顯之攤牌,但那一切最終都以程顯之的診斷證明書而不了了之。

死亡麵前,他們卑劣地和解了。

程憬在餐桌旁坐下,隨手拿起擀麵杖,慢慢地擀出一張漂亮的餃子皮兒。

孟小雅坐在他對麵絮絮叨叨,手上快速地捏出一個又一個餃子,程憬悶著頭擀皮兒,偶爾應答一聲。

比起程顯之來說,他更難以權衡的是對待孟小雅的態度。

上輩子的他像個超級英雄一樣妄圖守護母親的愛情和家庭,妄圖將母親從程顯之身邊解脫出來,而孟小雅的反應卻給了他狠狠一個耳光。

他的母親像一個斯德哥爾摩症患者,在真相麵前固執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就是那樣柔弱的母親,在程顯之的墓碑前,用自己的生命逼著他發下了這輩子最令他痛苦的誓言。

想到這裡,程憬的胸口一窒。

大雨中程顯之冰冷的墓碑,孟小雅額角的血混著雨水一同流下,空曠黑暗的公寓中反複亮起的手機屏幕上麵閃爍的“陸榆”二字——

一個接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孩子,電話那端傳來的忙音,電視屏幕上一攤玻璃碎片之下一雙蒼白的手。

許多畫麵不可抑製地在腦海中交織重疊,程憬的眼前一陣發黑,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孟小雅奇怪的聲音響起來,“沒有皮兒了,你快點。”

程憬猛然回神,手上僵硬地一下一下重新開始擀起餃子皮。

“沒事。”他這樣說,“想起來關於課題的一點事情。”

記憶裡,過去的孟小雅嘶聲裂肺地對他喊著:

——如果你不和那個男孩子分開,我就撞死在你爸的墳前。

他屈服了。

於是,在那之後,孟小雅便每每頂著蒼白憔悴的微笑,對他說:

如果你不和女孩子在一起,我就去找你爸。他已經不在了,我教不好你,也沒有什麼臉麵活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了。

作為報複,他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

他按部就班地讀完本科、保研直博,順理成章地留校任教。

他定期發給孟小雅許多自己和身邊的女性朋友的照片,卻再也不曾回去自己生長的城市。

在程顯之去世半年的時候,程憬站在校園中他們曾經接吻的那棵玉蘭樹下,撥通了陸榆的電話。

他想:我已經在深淵中紮根了。

既然如此,那麼你不能再陷進來。你遠遠地走吧。

寶兒,恨我吧。

直到十四年後的那一天,他站在他們相遇、相知、相愛的校園中,看著那張終審宣判一般的液晶屏幕。

頭頂的日光是冷的,他想:他這一生。

折損了前程,失去了疼愛他的爺爺,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家庭——

最後,終於也失去了陸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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