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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密辛

“另一個我……”薑越人神色帶上幾分茫然,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狀況。

殷北收回目光:“而且幕後黑手也不是一個人行動,他手下還有個名叫‘逆天’的組織,要論起來,所有這個組織參與的壞事,你似乎都得有一份。”

“張撼山的事、陳正心的事、還有罐中鬼……”

薑越人抿緊了嘴。

他不知道如何爭辯,現在看來,他除了一句“不是我”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敖金彧撓了撓頭,左右看了看,小聲說:“但是我看他不是壞人。”

“這怎麼能光看臉呢!”張小寶差點跳起來,“這不是有那個什麼老話,人麵獸心衣冠禽獸之類的!”

殷北糾正他:“他看的不僅僅是臉,是麵相。”

張小寶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說:“麵相也不一定準吧!我、我看起來五官不算端正呢!”

“不會啊。”敖金彧搖了搖頭,“你麵相看起來不差,是心性堅定,平正誠實之人……”

張小寶有點不好意思:“啊,我還有這個優點啊……不對!”

“我是說他可能藏得比較深!”

“薑家人說這事有內情。”殷北看著張小寶,“不過幾天,應該就會出結果了,再等一等吧。”

他看了一眼薑越人,“他家裡人應該也正急著把他救出去,不會太久的。”

張小寶長長呼出一口氣,跌坐進沙發裡,有些茫然地問:“可是,可是證據都這麼齊全了,還能有什麼內情呢?”

薑越人沉默以對。

張小寶認真抬起頭盯著薑越人看:“我還是覺得他和我看到的人一模一樣,雖然神態不一樣,給人的感覺就很不一樣,但……”

“但就像明星演了一個好人一個壞人,神態、妝容有所不同,看起來人就大不相同,可還是能看出來就是那個人。”

“我是不知道還能有什麼隱情。”張小寶低下頭,“不過你們救了我的命,我聽你們的。”

他站起來,“反正他就在這裡,也跑不掉,我去上班。”

他不去看薑越人,彆開視線打算從這裡離開。

薑越人遲疑著開口:“你……”

“彆跟我說話。”張小寶憋著一口氣,“沒結果之前我也不用什麼難聽話罵你,但如果真是你,你還在這兒演戲,那你等著!”

他舉起拳頭威脅,“我高低給你兩拳!”

他憤憤轉身離去,薑越人隻是注視著他離去的身影。

他回過頭,對上他們神色各異的視線,微微一愣而後搖頭:“不用介意。”

“我不會把他的話放心上,我也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殷北打了個哈欠:“就看知道答案的人,什麼時候打算告訴我們了。”

“肚子餓了,早飯還沒吃。”

他戳了戳敖金彧,“把手裡那個包子轉了吧。”

“哦!”敖金彧應了一聲,“冰箱裡還有好幾個,你吃嗎?籠夜君吃嗎?”

薑越人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飯吃,他微微搖頭:“我辟穀許久了。”

“啊?”敖金彧露出遺憾的神情,“那多可惜啊,豈不是什麼好吃的都沒怎麼吃過?”

籠夜君小聲回答:“我是鬼,不用吃。”

他頓了頓,在薑越人身後開口,“你若是想嘗嘗,不必客氣,大人隻說讓你待在這裡不要走動,做什麼並不約束。”

薑越人想要回頭,籠夜君的聲音驟然大起來:“彆回頭!就這麼說!”

薑越人回到一半的動作硬生生止住,他原本以為對方原本就是不願意暴露模樣的高人,但現在看來倒像是……

殷北朝他點了點頭:“社恐,不能見人,體諒一下,彆看他了。”

敖金彧端著一盤滿滿當當的包子出來:“來了來了!”

……

薑家。

古樸的閣樓雅間,薑家大人物們齊聚一堂,一個個麵色凝重。

薑碩海站在人群之中,臉色不是很好看。

他回來還先挨了一頓鞭刑,傳承悠遠的薑家流傳下來的除了秘法,還有各種古老嚴苛的等級製度,無論當時是怎樣的絕境,他弄丟了薑家的麒麟兒,就是得先受罰。

隻是他想著多少能等到薑越人回來再說,沒想到這群老古董,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還得先守規矩。

不過牽扯出來的前因,是讓稍微知道點隱情的他都覺得心驚的狀況,難怪他們怎麼都藏著掖著不肯說。

“這麼大的事!你們之前為什麼從來不說!”

花婆婆氣得拍著桌子站起來。

坐在高位之上,聲音蒼老,鶴發童顏的男人——薑家現任家主薑連天開口:“你畢竟不姓薑,有些事情還是不能知道。”

“你!”花婆婆伸出手指,似乎想要先罵他一頓。

邊上趕緊有人來勸:“花婆婆,這些事,之後再說也好,先想著怎麼把越人帶回來吧!”

薑連天沉聲說:“此事不能讓彆人知道。”

“不讓人知道?”花婆婆冷笑一聲,“那你打算怎麼和冥王解釋?”

“藏去一部分,隻挑能說的。”薑連天皺眉思索,“隻要把越人帶回來,他提什麼要求,都能答應。”

“哈!”花婆婆在屋內轉了兩圈,“我看你非要把越人害死才知道追悔莫及!”

“糊弄冥王,虧你想得出來!那人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赫赫凶名,你當隻是個擺設不成!”

薑連天麵露不悅:“你既然已經說,他是從上古時代生存下來的人,就知道這種老怪物不會輕易動怒。”

“和一個小輩動手,隻會辱沒他的名聲。”

“更何況,他真正想要的,難道真的是知道我薑家密辛嗎?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薑連天眼中精光一閃,“挑一些渡劫用的符咒、器物,還有備上冥鈔之類的陰間財物,多備一些,再告訴冥王,此次他渡劫,我們願意傾力相助。”

“我呸!”花婆婆差點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是看不起誰呢,人能圖你這點破玩意!”

“我告訴你,我連冥王的麵也沒有見到,他隻看了我一眼,我被像是親眼麵見了死亡,差點回不來!你以為你薑連天能和他談什麼條件!”

“長他人誌氣!”薑連天猛地拍桌,整個屋內所有人噤聲,大氣都不敢出。

“若是什麼都告訴他,這是為越人將來成聖之路,埋下了多大的隱患!豈不是將來還要受製於人!”

“目光短淺!”薑連天甩袖站起來,“這一次是我薑家劫難,但無論給出去多少東西,隻要越人回來,將來他位及先聖,這些東西遲早都會回來。”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們倆陪著越人去。”

薑連天頭痛地搖了搖頭,“一個木訥,一個口無遮攔!”

薑碩海低下了頭,隻覺得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三娘,這次你去談。”薑連天轉過身,看向偏位上一位身著旗袍的美豔女子,“好好說,他要什麼都好,隻要越人回來。”

“哼,你就等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花婆婆氣得扔下茶杯,轉身就走。

有人想勸,薑連天卻沉聲說:“讓她走!”

當即無人敢動。

薑連天陰沉著臉轉過身:“找個人跟著她,莫讓她壞了事。”

他冷哼一聲,“空有一身修為又有什麼用,婦人之仁!”

花婆婆出了薑家,直奔了一家香火店,買了一遝紙錢。

店主多問了一句:“要花圈嗎?家裡什麼人走了啊?”

花婆婆冷笑一聲:“說不定,就是給我自己的。”

店主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裡有點打鼓。

花婆婆沒去管他,拿走紙錢直接離開這裡,拐了個角,掏出一枚銅錢,念念有詞地尋找著方位。

最後找到一處無人的拐角,正要點燃身上的紙錢,忽然回過了頭,手中的銅錢脫手而出,正中跟蹤人的小腿。

“哎喲!”那人趕緊求饒,“花婆婆,是我!”

“哼!”花婆婆麵露得意,“就你還想跟著我!”

她轉身消失在了原地,換了個方位,再次卜算之後,終於站定了腳步。

她打定了主意,不能按薑連天的法子做,那冥王看起來也不像是個脾氣好的,要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指不定薑越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要趁他們還在準備,自己去找冥王,先把什麼勞什子密辛都說了,把越人換回來!

“哎。”她點了一疊紙錢,幽幽歎了口氣,忍不住低罵一聲,“什麼狗屁修仙世家,私底下藏了多少齷齪事!”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可憐我……”

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汗毛直立,猛地轉身,手中紙錢嘩啦啦一撒,藏在袖子裡符咒驟然出手。

然而閃著靈光的雷電符全都打在了旋轉的陰陽魚上,花婆婆不可置信地變了臉色:“你、你當真是……”

等到薑家人找過來的時候,花婆婆早已消失在了原地,隻剩下紛紛揚揚的紙錢飄落。

……

遠在S市,猶豫著和殷北他們一起品嘗包子的薑越人臉色驟變,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臟:“太極圖!”

敖金彧立刻跳起來:“能有方位嗎!現在追!”——

作者有話要說:

花婆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flag不能亂立。

第38章 往事

殷北正要讚同,敖金彧忽然反應過來:“但是冥王說不讓他亂跑,我們帶他出去會不會……”

“啊,還有這回事呢。”殷北像是才想起來,他站起來,看向陰影處的籠夜君,“不過事出緊急,籠夜君也在這裡,到時候讓他求個情吧?”

籠夜君略微遲疑:“到時候?”

“因為現在我們要先斬後奏了。”殷北笑起來,“等你先去求情可什麼都找不到了,走了啊。”

籠夜君:“……”

敖金彧跟著點頭:“他不說話就當是默認了!”

殷北微微側目,也不知道這龍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一套,他低頭看向麵色不太好看的薑越人:“能走嗎?指個路。”

薑越人緩緩站起,沒有多說話,隻指了個方向。

敖金彧一把拎起他,招呼殷北一起追了上去。

三人剛剛落地,半空中的紙錢甚至還在飄蕩,殷北抬起頭看了一眼:“謔,可真夠不吉利的。”

“怎麼會有這麼多紙錢?”敖金彧覺得古怪,正要走出去細細查看,殷北輕輕拽了他一下。

敖金彧停下腳步,順著殷北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対麵的拐角漏出小半個影子,敖金彧睜大眼:“是薑家人!他們也找過來了?”

他頓了頓,又懷疑到,“他們是找薑越人找過來的,還是找太極圖的動靜找過來的?”

薑越人略微遲疑:“他們対太極圖的異動沒有我敏感,但如果要找,應該也是能夠察覺的。”

“也有可能是彆的什麼。”殷北注視著地上的紙錢,若有所思,“這看起來是賄賂陰差的架勢。”

凡間流傳最多的和冥府打交道的方法,自然是給陰差塞點錢。

他沒有告訴薑家人怎麼找他,按照一般邏輯,他們應該是會先找陰差,讓他們代為傳話給冥府。

“薑家難道是下定決心和冥王交代清楚了?”敖金彧躲在拐彎角探頭探腦地看,有些摸不著頭腦,“那太極圖又怎麼會出現?”

“如果是下定了決心要找陰差,恐怕不用躲在那裡。”殷北目光冷淡,“更何況這滿地的紙錢可還沒有人收。”

“我看他們像是也搞不清楚狀況。”

“我們來晚了一步。”薑越人蒼白著臉,皺起眉頭,“太極圖的異動已經消失,就跟上次一樣。”

“上次在N市,我帶人追到的時候,也已經什麼都消失了。対方十分警覺,每次使用太極圖之後都會立即撤離。”

“那估計是追不上了。”殷北対著鬼鬼祟祟薑家人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他們看起來比我們先來,先找他們套點情報吧。”

“也対。”薑越人微微點頭,“対方暗中動用太極圖,總該有個目的,他們或許知道。”

敖金彧自告奮勇:“那我去……”

殷北扯了把他的衣領:“回來,你去人家就會告訴你嗎?”

“你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

“我……”敖金彧帶上幾分迷茫,“我什麼身份啊?”

“你是三界互助委員會的人,還是東海龍宮的人。”薑越人微微搖頭,“他們恐怕不會願意讓你知道這些事。”

殷北往前走了一步:“我去問。”

“能行嗎?”敖金彧看起來有點擔心,“你不是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上次那些老婆婆……”

“那不一樣。”殷北斜眼看他,“上次是他們折磨我,現在薑家人自己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是我折磨他們。”

“你在這兒看著薑越人。”

殷北說完,自己走了出去。

“哦……”敖金彧應了一聲,求證般看向薑越人,“他是不是有點壞心眼?”

薑越人略微沉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答:“……或許。”

敖金彧靠著牆笑起來:“和一般人都不一樣対不対!”

薑越人:“……”

殷北才剛剛走出去,就感覺自己身上仿佛被目光紮了無數個孔——薑家人果然也正看著這裡。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紙錢,再抬頭的時候,他們已經朝他走過來了。

領頭的還是薑碩海,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身後還跟著幾個年輕人。

薑碩海顯然也不擅長寒暄,開口便是:“道友,我們上次見過一回,這次你來……”

“有人在這兒招了陰差,但陰差來了人卻沒了,我就來看看。”黃主任當初早就說過他和冥王有關係,殷北也就順著這方麵往下說,“你們又是怎麼在這裡?難不成這消失的人和你們薑家有關?”

薑碩海苦笑一聲:“正是,是花婆婆。”

“她果然是在這裡試圖召來陰差,隻是我們來的時候,她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他也低下頭看地上的紙錢,“我原想著她是不是已經前去麵見冥王了,但這地上的紙錢卻還無人收起,總覺得透著幾分古怪。”

“是花婆婆?”殷北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幕後黑手抓這位又是什麼意思?

是不想讓他們知道薑家的密辛,還是為了彆的什麼?

殷北的目光掃了眼薑碩海,他似乎受了傷。他沒提太極圖在這裡出現過,也不知道是沒察覺,還是藏著掖著。

殷北思索片刻,打算試探試探他:“薑家考慮的怎麼樣了?想好要不要用密辛換薑越人了嗎?”

薑碩海沒有立刻回答:“……家中長輩自有定奪。”

殷北點了點頭,也沒追問:“那既然這樣,不如我們稍微換些情報吧。”

薑碩海微微側目,皺起眉頭:“什麼情報?”

“冥王從薑越人身上發現點秘密,我可以告訴你們他發現了什麼。”殷北注意著他的表情變化,果然,這人目光微微閃動,看起來有些擔心。

薑碩海沉聲說:“你要換什麼?”

“薑家的密辛……”殷北話鋒一轉,“你肯定不會告訴我,就說說這件事你們知道多少吧。”

薑碩海微微搖頭:“此事蹊蹺,我們也還沒來得及查探,並不知道更多。”

殷北眯起眼:“是嗎?”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他也沒多糾纏,見問不出什麼來轉身就走。

不過他並沒有朝敖金彧他們藏身的拐彎角走,反而拉開了一點距離,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薑碩海注視著他的背影,微微走神。

身邊的年輕人嘀咕:“這人是誰啊?也未曾聽說冥府也這樣的人物……”

“天下和冥府有關係的人千絲萬縷,沒聽說過也正常吧?”

薑碩海收回目光:“彆瞎猜了,花婆婆消失,這裡找不到蹤跡,也不是去了冥府,這可不是小事,回去通知家主吧。”

幾個年輕人這才低頭應下,他們也跟著消失在了這裡。

殷北靠在電線杆上等了一會兒,片刻之後,薑碩海再次出現在了他麵前,恭敬地行了一禮:“先生,可否向冥府帶個話?”

他剛剛就看出這人欲言又止,稍微等了等,果然有所收獲。

殷北來了興致:“不會是讓我帶密辛吧?”

薑碩海苦笑一聲:“密辛……我當真做不了主,還請大人不要為難我了,不過,關於花婆婆的事,我還有些話要說。”

“她應當是打算偷偷召來陰差,麵見冥王,用薑家密辛換回越人,但家主並不同意,本來我們是要跟在她身後,將她帶回,但是……”

“她消失了。”殷北若有所思,“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

“我們慢了一步,沒有看清楚狀況,但既然不是冥府,也不是我們薑家,那肯定是第三方勢力。”薑碩海歎了口氣,“先生方才說,冥王察覺越人身上的異常,可是真的?”

“嗯。”殷北隨口胡扯,“大約是記憶有關的東西。”

薑碩海沉默片刻:“……果然瞞不過。”

猜対了。

殷北挑了挑眉毛:“真稀奇。”

“我還以為薑越人是你們薑家未來的希望,多半也是要當家主的,怎麼如今看來有些消息,你們防他防得更嚴呢?”

薑碩海苦笑一聲,像是下定了決心:“有些事,也不是我們能做主的,我隻能說些不那麼要緊的部分。”

“越人小時候被家主管教十分嚴格,因為雙眼異於常人,也沒有上人間的學校,是在家由族內啟蒙的,平常可以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越人早熟,一向是聽話懂事的,除了有一次,到了啟蒙時間卻沒有見到他人,找到他時,他已經搖搖晃晃走到了薑家大門口,嘴裡念著‘媽媽’。”

殷北有些意外:“聽起來像是中邪了,不過你們修行世家,總不可能不讓他帶些辟邪的物件吧?”

“自然是有準備的。”薑碩海臉色嚴肅,“可當時那些符咒、清心鈴、玉佩全都被他整整齊齊留在了房間裡,他就像是自願毫無防備被厲鬼入體,牽引著他走出了薑家。”

“我們替他祛邪,待他蘇醒之後,他卻什麼都不記得了,隻說聽到很熟悉的聲音叫他。”

“家主聽說此事以後,擔心橫生事端,就讓他將這段記憶徹底忘卻。”

殷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有意思。”

“說起來,薑越人的媽媽呢?我好像從未聽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

殷北:聽八卦.jpg

第39章 夢魂君

薑碩海搖了搖頭:“我在族內的時候,從未聽說過她,想來是家主不想讓人提起。”

他解釋了一句,“我原是待在分家的,因為修為天賦尚可,才進了主家修煉。不過主家和分家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知道的。”

他歎了口氣,“先生,若是說得上話,還請向冥王求個情。”

“無論此間藏著怎樣的禍端,都與越人本身無關,還請手下留情。”

殷北忽然開口:“他不會是雙生子吧?難道薑家真的藏了另一個薑越人?”

薑碩海微微搖頭:“從來就隻有一個薑越人活著。”

“這話像是有些深意。”殷北笑起來,薑碩海卻不再多說了,行了一禮,腳步匆匆離開了這裡。

他走了一會兒,敖金彧才帶著薑越人從拐彎角走過來——剛才的談話他們也都聽見了。

薑越人臉色蒼白,眉頭緊皺,似乎正試圖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到曾經被掩藏起來的一段,但收效甚微。

“神神秘秘的。”敖金彧撓了撓頭,又看向殷北,“對了,北北,你怎麼知道他的記憶有問題啊?”

“嗯?”殷北回過神,“我猜的。”

“張小寶他爹留給他的記憶一開始不也被影響了嗎?我就猜那個幕後黑手會不會有影響記憶的能力,結果誰知道薑越人的記憶是他爹搞的鬼。”

他聳了聳肩,“這就是過程全錯,但答案居然稀裡糊塗猜對了吧。”

他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居然能猜對答案?今天的運氣像是好得過分了點。

薑越人閉上眼:“我想不起來。”

“我沒有找到任何禁製,那塊記憶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敖金彧好奇地問:“你知道自己母親的消息嗎?”

薑越人微微搖頭:“我曾經問過,但隻知道她生產時去世了。”

“父親說,我生而知天命,母親無法承載我的命格,因此……”

他一雙重瞳微微動搖,“我、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她會不會還活著?”

殷北點了點頭:“倒是可以查一查。”

敖金彧豎起耳朵:“怎麼查?”

薑越人若有所思:“若是冥府肯幫忙……”

“不需要冥府,找派出所。”殷北覺得好笑,“你一個人,怎麼和妖怪一樣什麼都想著用法術解決?”

“看出生證明上你的生母,然後看看有沒有死亡證明不就好了?”

薑越人沉默片刻,微微點頭:“是個方法。”

“這事讓黃主任做合適,他知道怎麼聯係。”敖金彧興衝衝掏出手機,“我給他發消息!”

“這次也不算是白跑一趟了!”

殷北點了點頭,看向薑越人:“看開點,彆老愁眉苦臉的了。”

“無論薑家藏著怎樣的過往,那都是過去發生的了,你該想的是往後怎麼做。”

薑越人垂眼,輕輕點頭:“我明白,我隻是有點擔心花婆婆。”

“她……雖然脾氣急,但確實是族中真心關心我的長輩,她一個人衝動離開想去見冥王,應該也是擔心我會受苦。”

“她修為雖高,但若是毫無防備之下,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

“那確實有些讓人擔心。”敖金彧好奇地問了一句,“對了,花婆婆是什麼來曆啊?之前黃主任都說她不知道。”

“花婆婆是跟著我祖母來到薑家的。”薑越人也沒藏著掖著,“薑家人隱晦不提,是因為她原本是我祖母的丫頭,但天賦卻比我祖母更高。”

“有些人與她不對付,也是覺得,她曾是我薑家奴仆,如今卻倚老賣老。”

薑越人搖了搖頭,“但族內許多人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如今也哪還有什麼‘仆人’、‘主子’一說……”

“大家族麼,舊習難改。”殷北嗤笑一聲,“放心好了,她不會死的。”

薑越人一愣,似乎不確定他為什麼這麼篤定。

“因為對方也知道,自己惹上了冥王。”殷北回頭看了一眼,“花婆婆是人,死了會變鬼,鬼在冥府可沒有秘密。”

“對他們而言,活人比死人安全。”

薑越人忍不住點頭:“對……是我關心則亂了。”

“找你母親是一條線,還有一條,就是你父親。”殷北若有所思,“與其跑來跑去找線索,不如直接去問知道大部分秘密的人。”

敖金彧配合地問:“他看起來是個老頑固,怎麼讓他開口?用法術還是找警察啊?”

“這次用法術。”殷北笑眯眯開口,“去找冥王幫忙吧。”

敖金彧一僵:“找、找冥王啊……”

殷北似笑非笑:“哎,我之前就發現了,你怎麼好像格外怕冥王?該不會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殷北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是妖,將來落不到他手裡,就算做了什麼壞事……”

“我才沒做什麼壞事!”敖金彧趕緊反駁,有些支支吾吾,“我隻是……不太方便總是見他……”

敖金彧心虛地轉了轉眼珠,“非得找他嗎?”

“不找也可以。”殷北故意說,“冥府十君裡有一位‘夢魂君’,隻要能讓她幫忙,不找冥王也可以。”

“夢魂君?”薑越人有些好奇,凡人知道“冥府十君”,但也並不知道具體有哪些,更不知道他們都有些什麼本事。

殷北解釋了一句:“夢魂君擅長入夢托夢,若是身上有些功德的鬼魂,離去之時有難解之願,可以請她幫忙,給後人托夢。”

“我們這次不是要托夢,我們是要入夢,入那位薑家家主的夢。”

薑越人若有所思,敖金彧卻完全想到了彆的地方。

他緩緩擰起眉頭:“夢魂君也是女孩吧?”

他嘀咕了一句,“坊間傳聞冥王風流,果然是真的吧?冥府十君好像大半都是女孩……”

殷北:“……也許隻是湊巧。”

敖金彧顯然不信:“哪有那麼湊巧。”

薑越人看了殷北一眼,不動聲色地幫忙開脫一句:“未必與性彆有關。”

敖金彧愣了愣:“也對……”

酆都大帝既然和自己有了婚約,那就未必是喜歡女孩的,不,應該不一定隻喜歡女孩。

敖金彧覺得自己察覺了什麼,他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怪不得冥府十君沒一個長得難看的。”

殷北:“……你都見過?”

“沒有。”敖金彧撓了撓頭,“但是我媽都見過……啊!我媽跟冥府十君熟悉啊,我可以讓她幫忙!”

敖金彧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機給自家老媽發消息。

殷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你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是在離家出走?”

敖金彧一呆:“對啊……不對,你怎麼知道的?”

“黃主任說的。”殷北隨手把鍋扣給了黃主任,歪頭看他,“消息發都發出去了,你媽怎麼說?”

“我看看。”

敖金彧開始擺弄手機。

敖醒月同誌不喜歡電子產品,畢竟在東海龍宮裡用手機還得用法術隔絕海水,多少有點麻煩。

不過這會兒運氣不錯,她居然正好看著。

我是一條大青龍:“你找夢魂君乾嘛?”

敖金彧鬆了口氣,幸好她媽也一樣心大,好像也跟他一起忘了他是在離家出走的狀態裡。

“我們想進一個人的夢裡,找夢魂君入夢。”敖金彧老老實實交待,“我不想找冥王,媽,拜托了,我回頭給你買酒。”

我是一條大青龍:“切,凡間能有什麼好酒,不過看在你小子還算有孝心的份上。”

她推過來一個微信號“夢旅人”,敖金彧嘴甜地誇了她兩句,飛快加了夢魂君的微信。

夢魂君做事十分利落,一句也沒有寒暄。

夢旅人:“姓名,方位。”

“有八字更好,身份證號亦可。”

“進哪段夢境,時間地點,方便定位。”

敖金彧一邊問著薑越人,一邊都填上了,忐忑地等著她回複。

薑越人神情也有些微妙,修道者八字相當重要,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坑了自己爹一把……不過對方是冥府的人,真要查起來,想必也藏不住。

薑越人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把自己親爹的消息抖了個底朝天,還體貼地開口:“他本身是修道者,會不會有些困難?”

敖金彧立刻點頭:“哦,我跟她說一下。”

夢魂君很快回複:“無妨,靜待深夜。”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他們要入夢的時間,是薑越人降生的時候,他有沒有雙胞胎,他母親是不是真的難產去世,去那會兒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既然要入夢,無論如何都得等到薑家家主薑連天睡著才行。

薑越人皺起眉頭:“如今這麼多煩心事,他恐怕不會睡個好覺。”

殷北不抱希望地抬起頭:“有沒有哪個神仙管睡覺的?臨時拜一拜行不行?”

敖金彧撓了撓頭:“買點夜宵,晚上一起等吧。”

殷北點了點頭:“我可以打遊戲。”

他們一邊商量著一邊往家走,回頭叫了薑越人一聲:“喂,回去了,得把你交還給籠夜君呢。”

薑越人應了一聲。

他慢慢跟上他們的腳步:“……晚上之前,我先一個人待會兒。”

殷北回答:“那恐怕不行。”

薑越人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沒接上話。

敖金彧配合點頭:“你去哪籠夜君都會跟著你的。”

他說完,自己好奇起來,“哎,那你上廁所和洗澡他跟不跟啊?”

電線杆影子裡的籠夜君忍無可忍開口抗議:“我隻是看管,不是變態。”

敖金彧大感意外:“哎?你在啊!”

籠夜君大驚失色:“你彆過來!”

薑越人看了他們一會兒,忍不住輕輕搖頭:“即使在我眼中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在大人眼裡,也不過如此吧。”

殷北歪了歪頭裝傻:“什麼大人?”

薑越人沒有拆穿他,隻是開口:“外人看來,薑家如同千年古樹,枝繁葉茂,曆史悠久,但身上也藏著舊日頑疾、陰毒蟲豸。”

“我身為薑家人,深陷其中,無法看清,如今難得離開薑家,或許反而能看得清。”

殷北笑了一聲:“你就是把自己當仙人當久了。”

薑越人回頭看他,殷北神色淡然,“薑家護著你,你做的也都是十拿九穩手到擒來的事,但這天底下大多數凡人,無能為力才是日常。”

“習慣就好。”

薑越人愣了愣:“那倘若無能為力……該怎麼做?”

“儘力而為啊。”殷北回頭看了他一眼,“看樣子你們薑家的啟蒙老師請的不怎麼樣,還是該上學。”

薑越人:“……”——

作者有話要說:

勿善君:夢魂君這麼好的機會你居然不讓他叫你“姨姨”,你虧大了!

夢魂君:……

第40章 夢境

入夜,明月高懸,但殷北家燈火通明。

殷北開了盤格鬥遊戲,按規則是輸了的人換下一個,但基本上也隻有他和敖金彧在玩。

“贏了。”殷北屈著腿靠在沙發上,嗤笑一聲,“薑少爺,不行啊。”

薑越人:“……”

天賦驚豔絕倫,從小在彆人豔羨眼裡長大的薑家天才還是第一次經受這樣的挫折,他沉默片刻,不甘心地說,“我第一次玩。”

敖金彧已經飛快接了他的班,無情開口:“我也是啊!”

薑越人略微動搖,但還是努力堅持:“我以前也不打遊戲。”

敖金彧:“我以前也不打啊!”

殷北抽空指了指敖金彧:“他剛從海裡上來沒幾天,前幾天還不會用掃地機呢。”

“現在會了!”敖金彧驕傲挺起胸膛,“我學很快的!”

薑越人沉默片刻,終於忍不住小聲抗議:“我四歲築基……”

敖金彧眼帶迷茫:“築基是什麼程度啊?”

殷北類比了一下:“就是凡人能用法術了。”

敖金彧眨了眨眼:“那我破殼就會啊!”

薑越人:“……”

殷北好笑地踹他一腳:“會不會聊天?給人留點麵子,說點他會你不會的。”

敖金彧皺起來開始認真思索,片刻之後,試著開口:“他會寫薑連天八字,我不會?”

薑越人閉上了眼睛。

殷北差點笑起來,與此同時,屏幕裡的小人一刀暴擊,結果了敖金彧的小人。

薑越人不服氣地抬頭:“到我了。”

殷北卻挑了挑眉毛,臉色有幾分古怪:“暴擊了?”

他忍不住看了敖金彧一眼,這簡直稱得上千載難逢了。

敖金彧忍不住看他:“有這麼稀奇嗎?”

“很稀奇。”殷北點了點頭,“我覺得我最近運氣好過頭了。”

敖金彧把手柄遞給薑越人,摸著下巴:“我最近好像運氣不是特彆好。”

殷北狐疑地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啊,也沒有到特彆差的地步。”敖金彧趕緊澄清,“就是以前是一直運氣好,現在隻是偶爾運氣好了。”

殷北眯起眼,忽然想起:“你之前好像隨口說過要把運氣分我。”

他擰起眉頭,“我就跟你說這種話不能亂說,現在一語成讖了……”

“不是挺好的嗎。”敖金彧湊在他身邊,似乎完全沒當一回事,“我現在運氣也不算差啊,還能讓你偶爾運氣好一次。”

薑越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提醒說:“我也聽說過龍族氣運強盛,你要當心彆有用心之人,從你口中借運擋災。”

“放心吧。”敖金彧笑起來,“我又不傻,自然不會人人允諾的。”

殷北:“……”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看向薑越人,“你爹年紀不小,精力還挺旺盛,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大概正在焦頭爛額。”薑越人看了看天色,“不過我父親……他在修道一路上不算有天賦,相當依賴丹藥。”

“不過終究是外力,雖然青春永駐、修為深厚,但隻有一頭白發,用什麼辦法都無法掩蓋。”

敖金彧安慰了一句:“還好啦,隻是頭發白,好歹不是禿頭。”

“我們龍族有位年輕時候走火入魔過的,掉鱗片特彆厲害,總有龍笑他禿尾巴龍……”

殷北斜眼看他:“你說的‘有的龍’是不是你媽?”

敖金彧大驚失色:“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聽到過。

殷北還沒回答,房間內的燈光像是接觸不良般跳了跳,但對方顯然沒敢影響遊戲屏幕,殷北順手KO了薑越人,這才看過去。

籠夜君低聲說:“夢魂君已經開了夢境,諸位,走吧。”

薑越人如釋重負地放下手柄,飛快站起來:“快走吧。”

籠夜君給他們引了路,一行人一腳踏入黑漆漆一片的空間,仿佛四下沒有著落,漂浮在半空中。

夢魂君拎著個寫著“奠”字的燈籠,就站在他們麵前。

看身形是個少女,隻是渾身上下遮的嚴嚴實實。

頭戴鬥笠,上麵用血畫著詭異的花紋,像是一隻豎著的眼睛,身上是一件破舊的染血喪服,沾染的鮮血仿佛還在滴落。

這大概是他們有史以來撿到過最鬼裡鬼氣的冥府十君了。

殷北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看向敖金彧:“你看她好看嗎?”

敖金彧:“啊?”

夢魂君:“……跟上。”

她也不停留,拎著燈籠,自顧自往前走,看起來仿佛一眨眼就會消失在這片濃重黑暗裡。

三人跟在她身後,直到眼前出現一點光亮。

夢魂君停下了腳步:“進去吧,不要逗留太久。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會出聲喊你們,你們便跟著燈籠回來,若是沒跟上,可就回不來了。”

她又告誡一句,“裡麵的人看不見你們,但若用法術乾擾,他說不定會變得癡傻。”

殷北:“那我倒是有點想試試了。”

“咳。”薑越人清了清嗓子,“還請手下留情。”

殷北似笑非笑:“現在這麼說,說不定看完以後,你自己想動手了。”

他說完,率先一步跨了進去。

“等等我!”敖金彧跨進去之前還先對夢魂君道了謝,順便問,“那我們在裡麵能說話嗎?他能聽見嗎?”

夢魂君微微搖頭,目送他們一起進去。

薑越人一腳踏入薑連天的夢境,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薑家,隻是細看下去,還能看見些不同。

敖金彧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色:“這就是薑家嗎?”

“是……但也不太一樣。”薑越人打量著四周,“比如屋頂,薑家屋頂用的隻是樹脂瓦,但夢境裡卻是品質上佳的琉璃瓦。”

“還有腳下的石板,薑家用的是一般的青石板,但這似乎是品質上佳的悟道石……”

敖金彧抬起頭看了看,反應過來:“哦,那就是夢裡比現實裡富一點?”

“也未必是富一點。”薑越人考慮著措辭,“真要用琉璃瓦和悟道石,薑家未必買不起,隻是修道之人要修身養性,不能過於奢侈。”

“但在夢裡,就不必收斂。”殷北上下打量,“這夢裡或許能見到薑連天的本性。”

他笑著回頭,“不過看起來他貪圖享受這一點,你並不驚訝,看來平常早有察覺?”

薑越人默不作聲。

敖金彧奇怪地轉了一圈,突然問:“你是人,你媽媽也是人對吧?”

薑越人愣了愣:“怎麼這麼問?”

“我就是想,我們是讓夢魂君把我們帶到你降生那一天。”敖金彧抓了抓腦袋,“一般人類生小孩不是在醫院嗎?你怎麼在薑家啊?”

殷北挑了挑眉毛:“難不成你們薑家家大業大,自家還有個高科技產房?”

薑越人忽然有點不安,他一直想知道,薑家究竟藏了些什麼秘密,但現在他終於一步步接近自己想看的事實了,他又忽然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後麵的真相。

他最終搖了搖頭,臉色難看地說:“不,薑家其他人生產,是去醫院的。”

“那就怪了。”殷北在夢中漂浮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薑家庭院裡人員的走動,“應該在人多的那邊。”

“走吧。”薑越人閉了閉眼,堅定本心,“無論是非,我總該看看。”

眾人前往的目的地一致,在這座庭院中心的某個房間,薑連天正站在門口。

薑越人正站在他身邊,神色複雜地打量著自己威嚴的父親,而後把目光投向了不斷有女眷出入的房間。

“你是什麼年代生的?”殷北雙手環胸,“看著架勢我還以為是看古裝劇呢。”

“你們薑家怎麼回事?不去醫院,就讓你媽硬生生把你生下來?”

薑越人沉默,而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殷北擺了擺手:“女眷生產,我們不方便進去看,你要看的話,就自己去吧。”

敖金彧目光炯炯盯著薑連天:“我看著他!他有什麼反應都記下來,應該能看出點什麼!”

殷北拍了拍他的腦袋:“笨蛋,這是夢境,不是往日重現。”

“雖然夢魂君給了他暗示,讓他重現當時場景,但他會不會和當初舉動一樣,誰也說不準。”

“這樣啊。”敖金彧遺憾地摸了摸腦袋。

薑越人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跟著端水的女眷往前走了一步,有些顫抖地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殷北目光一個個掃過在場人的麵孔。

薑碩海不在,花婆婆也不在。

薑越人的誕生怎麼看怎麼透著古怪,能在這種場合出現在這裡的,一定都是薑家最核心的成員。

換句話說,他們都該知道這所謂的“密辛”。

要是以防萬一薑連天沒問出什麼來,找他們下手也可以。

薑越人進了門裡還沒一會兒,夢魂君的聲音忽然響起:“有人入侵,先出來。”

一隻燈籠飛上屋簷,似乎正等著他們跟上來。

殷北看向產房,薑越人還沒有出來。

敖金彧喊了一聲:“薑越人!要走了!”

裡麵沒有動靜。

敖金彧一臉糾結:“我們不能進去吧?”

“不能。”殷北神色冷淡,“我數三秒,不出來我們先走了。”

他說完,也不停留,拍了拍敖金彧,“走了。”

敖金彧沒反應過來:“啊?不是說三個數嗎?”

“真想走哪用得著三個數?”殷北根本不回頭,“不想走拉也拉不走,隨他。”

他們剛剛踏上枝頭,薑越人終於從房間裡出來,他臉色煞白,但到底是跟了上來。

第41章 厲鬼

三人追著燈籠離開夢境,漆黑一片的虛空不斷震動,隻有夢魂君燈籠照亮的那一片區域還算穩固。

“怎麼了!”敖金彧有些緊張地拉住了殷北,好像生怕他掉下去。

“他快要醒了。”夢魂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這種情形下,居然讓人覺得有些心安,“有人在外界攻擊了他。”

“趁現在離開吧,否則你們就要永遠留在這裡麵了。”

“怎麼偏偏是這種時候?”薑越人臉色不太好看,默默攥緊了拳頭,“他們來得未免太巧了……”

“不巧。”夢魂君引著他們離開夢境,腳不沾地像一抹幽魂,“大人早有預料。”

敖金彧錯愕睜大了眼:“冥王早就知道了?”

“自然。”夢魂君像在與周圍的顫動賽跑一樣,“各取所需而已。”

“隻是幫你們忙的同時,也讓你們當了誘餌罷了。”

敖金彧:“……”

殷北看到他似乎憋了口氣,猶豫片刻開口嘀咕,“那就不能提前說一聲嗎?他就是因為老這樣才會風評不好的吧。”

殷北覺得夢魂君鬥笠下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兒。

“風評好?”夢魂君回看一眼,“老好人可鎮不住天下惡鬼,走吧。”

她一揮袖子,幾人仿佛背上被人推了一把,跌出了夢境。

薑越人下意識想要邁步,但他很久反應過來——方才的隻是夢境,自己不在薑家。

籠夜君的聲音適時響起:“幾位回來了。”

“今夜大人提前放出了風聲,不僅是薑家家主,還有幾位在夢境中見到的薑家核心成員,都受到了攻擊。”

“不過不必擔心,我們早已安排了人手,這會兒他們應該被困住了,不過薑家家主那邊的人物稍微有些特殊,想必剛剛看過之後,薑少爺也有所猜測了。”

薑越人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籠夜君躲在陰影裡,儘職儘責地傳話:“大人讓我告知各位,魚已入網,要想理清前因後果,就去薑家吧。”

薑越人轉身要走,籠夜君幽幽把話說完,“隻是要想好了,有些事知道了可不能當不知道。”

他說的是“各位”,但在場的諸人都知道,要聽這話的人多半是薑越人。

敖金彧忍不住問薑越人:“你在裡麵看見什麼了?”

薑越人臉色煞白,避開了他的目光:“……先去薑家吧。”

殷北拍了拍敖金彧的腦袋:“笨蛋,先彆問,走了。”

“啊?”敖金彧帶上幾分迷茫,但還是聽話地閉上嘴,跟在殷北身後,匆匆趕往薑家。

今夜整個薑家亂成了一鍋粥。

房屋裡尖叫聲此起彼伏,往日裡高高在上的修仙世家在睡夢中遇襲,驟然發現自己竟然和凡人一般什麼力量也使不出來之後,驚慌失措之下,也沒比一般人的反應高明到哪裡去。

“鬼啊!”、“妖怪啊!”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驚飛了亭台水榭上做窩的鳥雀。

但慌亂片刻之後,身著冥府製服威風赫赫的陰差們怒喝一聲,手中勾魂索齊飛,陰風鼓動,猶如百鬼夜行的地獄繪卷,居然讓人覺得有幾分安心。

整個薑家庭院的騷亂正被有條不紊地壓製,但隻有薑連天住的主院陰氣格外濃重,顯然和外麵的嘍囉不是一樣的水平。

陰差們將小院團團圍住,看起來年長些的拎起一個大聲公,清了清嗓子,十分熟練地朝裡麵喊話:“裡麵的鬼聽著,我們是冥府的,你跑不掉了!”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不要再添殺孽了,不然下地府油鍋很疼的!”

“你……”

陰差還要再說,手中的大聲公忽然炸裂,顯然是裡麵的鬼不願配合了。

陰差咋舌:“還是個脾氣爆的。”

他也毫不意外,十分自然地又掏出一個新的:“不要負隅頑抗了,看你死了也沒多少年,家裡人說不定還沒投胎,去地府還能見一麵……”

陰差執著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裡麵的鬼物進行著噪音騷擾攻擊,憐春君已經站上了院牆。

她百無聊賴地看了看手指上的蔻丹,歎了口氣:“我看著說說不通了,這位恐怕是下地獄也要帶著薑連天一起了。”

她說完,抬起頭往上看了一眼,“來了。”

第一個落下的是薑越人,他看見滿院子的鬼氣臉色難看,但居然也沒有立刻關心自己的父親,反而問憐春君:“可有看到是誰來了!”

“來的是個鬼。”憐春君笑眯眯地回答,“哎呀,我怎麼瞧著薑少爺似乎期待能看見誰來?”

薑越人抿唇並不答話,邁步就往裡走。

主院的大門驟然打開,飽含怨氣的聲音森然響起:“誰都不準進來。”

薑連天仿佛被看不見的手拎起浮在半空中,伸手艱難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不斷掙動著雙腿。

在他身後的陰影裡,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形,薑越人僵在原地,沒有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隻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自己想知道許久的真相,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薑連天眼中驚恐萬分,艱難從喉嚨裡擠出字句:“越人,救我,救我——”

殷北和敖金彧落在薑越人身後,他打量了周圍一圈,挑了挑眉毛:“好大的陣仗。”

他往前一步,薑連天的脖子仿佛又收緊了幾分,陰影裡的厲鬼聲色俱厲:“我讓你們站在那裡不要動!”

薑越人有些緊張:“大人!”

“什麼大人?”殷北歪了歪頭,目光落向院內,“倒也不用再隱藏身形了,我們都猜到你是誰了。”

敖金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居然隻有他還沒猜出來。

院內的厲鬼沉默了片刻,沒有隱去自己身上的黑霧。

殷北笑起來:“一樣的重瞳,一樣的臉,剩下的不用我們多說了吧?”

“你為什麼不敢露麵,難道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

“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一句話仿佛戳中了他的痛腳,院內的怨氣沸騰,濃重黑霧裹挾著鬼氣氣勢洶洶朝他們湧來,但在撲到他們麵前時,敖金彧警覺地拉了把殷北,把越界的鬼氣消融得乾乾淨淨。

“見不得人的是他。”

從陰影裡走出來,和薑越人擁有一模一樣麵孔的厲鬼往前一步,鬆開了薑連天的脖頸,讓他暫且能夠呼吸,然後拖著他一路來到院中。

他微微仰起頭,嘲弄地看向臉色煞白的薑越人:“怎麼,你看起來很是意外啊,我的哥哥?”

薑越人麵沉如水,但不斷起伏的胸膛還是暴露了他的不平靜,他張嘴先漏出一聲歎息,他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厲鬼笑著歪了歪頭,“他們隻想要一個薑越人,怎麼會給我起名字。”

他笑起來,像是隨口一說,“不過,要是沒有你,我應該就叫薑越人了吧?”

薑越人的臉色更加蒼白幾分,他低聲問:“媽媽……”

“閉嘴!”厲鬼臉色陰沉,庭院裡跟著刮起嗚咽的陰風,“你沒資格提她!”

“我隻想知道,她還活著嗎?”薑越人抿了抿唇,“我……”

“你不知道嗎?”厲鬼盯著他,目光怨毒,“你居然不知道嗎?是你害死了她!”

薑越人身形一僵:“她、她果然是難產……”

“什麼難產!”厲鬼憤怒起來,他忍不住發出幾聲尖嘯,“你居然不知道,你居然還不知道!”

“你不是看過他的夢境了嗎?你不是去查了嗎?你怎麼還能做出這幅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薑越人睫毛飛顫:“我……我隻看見她流了好多血,她倒在血泊裡,我和你……”

憐春君歎了口氣:“哎呀,看來匆匆一麵,薑少爺似乎還沒搞清楚真相。”

“黃主任那邊已經傳來了消息,你的生母,許千靈,在十年前過世了,恰巧,我們能找到關於‘逆天’最早的消息,也晚於這個時間。”

她似笑非笑,“看來這位……便是傳聞中的‘逆天帝’了吧?”

“怪不得我從沒聽過這個組織的名字。”敖金彧恍然大悟,“也難怪他們怎麼在天帝隕落之後出現,還叫‘逆天帝’,原來……”

原來他們要逆的不是往昔那位隕落的天帝,而是即將成為天帝的薑越人。

“十年前。”薑越人意識到了什麼,他臉色煞白,“她不是難產而死,她……”

“她是被你害死的。”厲鬼目光怨毒,“是你沒用,你沒能救她!”

薑越人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缺了一塊,就差這一塊,他就能把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他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眼帶迷茫:“十年前,十年前……”

“十年前,薑碩海說你曾經中過一次邪。”殷北提醒他,“當時你自己拆下了一切驅邪的器物,仿佛自願讓厲鬼上身,走出了薑家。”

他話鋒一轉,看向趴在地上不斷顫抖的薑連天,“不如問問薑家家主,當時他離開的時候,身上帶了些什麼?”

薑連天目光閃動:“無稽之談,我兒天生奇才,怎麼會被邪祟入體……唔!”

他還沒有說完,厲鬼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暴跳如雷:“你還在說謊!你還在說謊!”

薑連天沙啞著嗓子喊救命,但院中似乎沒有一個人急著救他的命,他終於惶恐起來,哆嗦著說:“錢……是錢……”

厲鬼終於鬆開了手。

薑連天一邊咳嗽,一邊流淚:“他當時身上什麼都沒帶,隻帶了自己的錢包……”

“這倒是出乎意料。”殷北歪了歪頭,“我還當時拿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薑越人呆滯片刻,他忽然顫抖起來,他猛地抬頭看向厲鬼:“我、我想起來了,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你、你長大了……”

他臉色蒼白如紙,一時間居然分不清兩人誰更像鬼,“你當時找我,不是要害我,你隻是叫我去救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應該差不多都猜到是雙生子了,不過是一個已經死掉的雙生子啦XD

第42章 雙生子

薑越人都想起來了。

十年前,他那時不過十歲。正在薑家庭院,按照家族給他定下的計劃表一絲不苟地學習、修煉,彆說離開家門,就連靠近他的每一個人都必須經過嚴格的檢查。

他從小就被灌輸了自己是天之驕子,和一般凡人不一樣的想法,但他道心通透,居然也沒被養成驕縱不可一世的性格。

他記得那是夏天,上午的術法修煉讓他出了一身汗,他天生喜淨,打算在上下午的課前先回臥室衝個澡換身衣服,才進房間,就隱約聽見了有人叫他。

像是叫他的名字,但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他能察覺對方身上的鬼氣,很快意識到了叫自己的不是人,但他居然提不起一絲警覺,仿佛天然覺得對方親近。

他不知道這是雙生子之間天然的聯係,隻覺得對方沒有惡意,但他天生靈根清淨,邪魔難以入體,更彆說薑家讓他帶了不少能夠阻擋鬼怪靠近的法寶,對方似乎根本沒法靠近。

對方的聲音透著焦急,薑越人猶豫片刻, 第一次膽大包天地卸下了身上所有法寶。

聽著對方的聲音逐漸清晰,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和對方同步,遙遠的聲音像是就在他耳邊響起:“薑越人!救救媽媽!快點,不然要來不及了!”

“媽媽在哪?”薑越人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媽媽難產去世了,但沒由來的,他就是相信這個陌生聲音說的話。

“把你的身體交給我,我帶你去!”

他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對方掌控,任由他拿著自己的錢包,朝著薑家大門飛奔而去。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走出薑家大門,他被人發現,附在他身上的鬼物被薑家人驅逐,他的記憶被封鎖,完全忘了還有人向他求救這回事。

他忘了,他把要救媽媽這件事忘了……

薑越人臉色煞白,所以他才說媽媽是被他害死的,所以他才恨自己……

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薑連天變了臉色,大喝一聲:“越人,不可執迷,堅守道心!”

鬼物回身給了他一腳,踩著他的心窩,看著他喘不過氣來臉色逐漸漲紅,陰森開口:“我真該剪了你的舌頭,聒噪!”

薑連天艱難看向邊上的憐春君:“冥府十君來此,隻是看著嗎?”

憐春君掩唇輕笑:“哎呀,對不住啦,薑家家主。我們冥府有句話,叫做‘冤有頭債有主’,要是被人害死做了鬼,可是能選要不要親自報仇的。”

她看熱鬨般笑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不過殺人總歸是要背負殺孽的,哪怕殺的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隻要自己願意回頭受苦贖罪,那我們也是不阻止的。”

厲鬼哼笑一聲,眼中一閃而過一絲快意:“看看,他們都覺得你活該!沒人會來救你!”

薑連天慌張解釋:“我沒有殺你!不是我殺的!你生下來就死了!”

“是你承受不住越人的命格,死在了娘胎裡……咳!”

厲鬼眯起眼,眼中殺意湧動,但卻有些遲疑。

他知道自己幾乎一生下來就死了,但是一生下來就是死胎,還是被他殺死,他自己也並不清楚。

畢竟他當時還是個嬰孩,並不能記事。

薑連天一看他有所猶豫,立刻接著說下去,居然這會兒擺出一副父親的姿態,想要說動他:“你也是我的孩子,若是我能得兩個麟兒,又有什麼不好呢?”

“隻是你天生死胎,千靈又刺激過度,接受不了,所以才奪走你的屍身,離開了薑家!我一直在尋你們……”

厲鬼嗤笑一聲,咧開一個笑臉:“要不是我抓了花婆婆,我差點就要信了。”

他伸手朝虛空一抓——雙眼緊閉,臉上已經浮現些許死氣的花婆婆跌落在院中,看起來已經氣若遊絲,但勉強還算活著。

厲鬼對她也不算客氣,把她弄醒之後冷笑著指向薑連天,“花婆婆,他說他一直在找我媽媽,是真的嗎?”

薑連天臉色一變,色厲內茬地喊道:“花小妹!你不要胡言亂語!”

花婆婆悠悠轉醒,看起來還有些不清醒,她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微微轉頭對上薑連天的臉,下意識破口大罵:“你還有臉大吼大叫!都是你做的孽啊!”

她激動起來,“是你貪心不足,知道千靈肚子裡的孩子有天縱奇才之相,想要讓他在娘胎裡就修煉起來,搞的那勞什子聚靈陣!”

“鐘靈毓秀聚集一處,全給了肚子裡的孩子,那他媽怎麼辦!本來老爺就不同意你搞這一出,你偷偷摸摸,想讓你的兒子做龍做鳳,但你也沒想到吧?”

花婆婆冷笑一聲,“千靈懷了兩個,你搞這麼一出,硬生生害死一個!”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她顫抖著手指著他,忍不住落下眼淚,“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頭發花白一臉皺紋的老人半跪在地,指著也並不年輕,鶴發童顏的薑連天,哭著捂住自己的臉,“我對不起小姐啊,我對不起小姐……”

“我看著你長大,你從小要強,當年就不肯認自己天賦不如人,我原以為你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以後多少會穩重些。”

“你要不是不去做那些蠢事,又怎麼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薑連天臉色煞白,像是又惱又怒:“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

“我對他怎麼犯蠢的可沒有興趣。”厲鬼冷眼看著他們哭鬨,反而笑了一聲,“我是問你,當初我生下來,是不是已經死了。”

花婆婆坐在地上,一抹眼淚:“我不知道。”

她一臉頹喪,看起來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幾十歲,“當時千靈生產,我被支開了,不在薑家。”

她咬著牙,“要是我在,我……”

厲鬼倒也不著急,他目光慢慢移到薑越人臉上,忽然露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哥哥,那你知不知道啊?”

薑越人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我……”

厲鬼緊緊盯著他:“你不是去了他的夢境嗎?你進去看了吧?”

他一句句逼迫般問,“你看到我了嗎?我那時候活著嗎?”

薑越人目光閃動,薑連天著急大喊:“越人!”

“你……”薑越人像是不忍說下去,他垂下眼,深吸一口氣,“你活著。”

“你當時陰氣濃重,但有呼吸,你還在哭,而我……”

薑越人麵露苦澀,“我周身仙氣繚繞,但……”

“越人!”薑連天不顧厲鬼阻撓大喊,“那是夢境,是虛假幻境,他生下來就死了,他生下來就是死胎,你是天生道胎,是我薑家希望,天縱奇才,你沒錯!與你無關!”

薑越人緊閉雙眼,再次睜開,重瞳之中毫無猶豫:“但我身上有瘴氣黑斑,麵目可憎,與現在截然不同。”

“哦——”厲鬼笑起來,忽然拉開自己的衣襟,“你說的瘴氣黑斑,是這個嗎?”

他半透的軀體上殘留著大塊大塊黑色的斑塊,像是被潑上了墨汁,他冷然笑著,“這些東西時不時就要作痛,哪怕我已經死了,都痛到我靈魂裡。”

“原來是哥哥的啊,那怎麼在我身上呢?”

薑越人麵露不忍:“你身上陰煞之氣濃重,若是修煉詭道,應該也是天賦異稟,隻是……”

“隻是薑家修仙世家,名門望族,不會養一個鬼修。”厲鬼露出笑臉,“更何況你雖然有瘴氣黑斑,但周身仙氣縈繞是實打實的,天賦也是實打實的。”

“所以,他們做了取舍,與其要兩個有缺陷的半步天才,不如要一個完美無缺的。”

“你我本就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他們把你的黑斑轉嫁到我身上,然後……”他臉上的笑容逐步擴大,“他們殺了我!”

他嘲笑般看著薑越人,“哥哥,你哪裡是什麼天縱奇才,你呀,不過是踩著我和媽媽的骨血,才走得這麼遠罷了。”

薑越人沉默不語。

薑連天掙紮著想要爬過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厲鬼語氣陡然陰沉:“你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就不用付出代價了嗎?”

“你以為隻要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就能糊弄過天道,當上天帝了?”

他張狂大笑起來,“我原先還想著,他要做天帝,我就要做逆天帝,把這天下攪得天翻地覆和他作對,可後來我發現,我軟弱的傻哥哥,哪裡做得了什麼天帝!哈哈哈!”

“哥哥,你可知道,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他們殺了我,但被媽媽發現了。”他隻有在提及自己媽媽的時候,語氣才會溫柔些許,“媽媽拖著疲憊身軀,帶著我逃離了薑家。”

“我那時候已經死了,但我的魂一直跟著她。”

“薑連天是個庸才,但媽媽卻是天賦異稟的散修,也可惜她是個散修,所以薑連天才敢這樣在她身上動手腳。”

“她看得見我,不忍心我就此離去,她教我修煉,和我相依為命。”

他冷冷看著薑越人,“哥哥,我原本也不想害人,我隻想和她一起生活下去而已。”

薑越人忍不住問:“你來找我救她,她遇到什麼危險了嗎?”

“她生病了。”厲鬼露出笑臉,“你難道猜不到她是怎麼病的嗎?”

第43章 名字

薑越人麵露苦澀:“是……當初生產……”

“是啊,薑連天大概就沒管她會不會死吧。”厲鬼冷笑一聲,“她終究沒扛過去。”

“我原本想留下她的魂魄,可她太累了,她想離開,隻在最後給我留下罐中鬼幫助修煉。”厲鬼笑起來,“你知道罐中鬼這種鬼物嗎?”

“要養很久、吃很多人的。”

他語氣溫柔,帶上幾分得意,“媽媽給我的時候,已經那麼大了,她那麼善良的一個人,還是為我殺了人……”

“我把罐中鬼放出去,等到魂魄受他影響變成厲鬼之後就吃了他們。我想著早晚有一天要給媽媽報仇,一直修煉——然後等我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我和傳聞中驚豔絕倫的薑家天才,修為居然也沒差了多少。”

他嘲笑般看向薑越人,“他們對你百般嗬護,還把家族秘寶太極圖也交給你做了本命法寶,結果你猜怎麼樣?”

“我和他血脈相連,我也能用。”

他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我想著給你惹點麻煩,就用太極圖到處招搖,果然他們查到你身上了。”

“多好的機會啊,我要報仇,還要在所有人麵前,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的真麵目!”

“你跑不掉!”薑連天麵目扭曲,“你終究也跑不掉!”

“我為什麼要跑?”厲鬼昂首挺胸,“你沒聽見嗎?厲鬼報仇,冥府可不會阻止我,薑連天,我殺你,是天經地義!”

“況且就算他們之後要把我挫骨揚灰,我也會要殺了你。”

他咬牙切齒,“我要把整個薑家,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憐春君垂眼看著,忽然開口提醒他:“殺薑連天是報仇,殺其他人可就是徒增殺孽,去了冥府,要受好多刑罰呢。”

厲鬼冷笑一聲:“我難道怕這些?”

“你不怕麼?”憐春君眼帶笑意,“你本身就殺了不少無辜之人,稱得上罪孽深重,你在人間肆意妄為,你媽媽可在冥府替你受苦呢。”

厲鬼猛地轉身,森然殺意朝著憐春君湧動:“你說什麼!你們憑什麼讓她受罰!”

“刀山火海,她可都替你受著呢。”憐春君看似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本想一走了之,投胎轉世……她今生受了這麼多苦,應當能投個好胎吧?”

“可她求大人讓她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隻看見一個孩子迷茫固步,另一個罪孽深重,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不投胎了,她求冥王讓自己替你贖罪,好等你來時,少吃一點苦頭。”

“你們怎麼能答應她!”厲鬼憤怒睜大了眼,幾乎要控住不住力氣踩死薑連天,“這是我做的事,你們要有本事抓得住我,刀山火海就讓我去!”

“說的好呀,我們冥府自然也是沒有替人贖罪這麼一說的。”憐春君歎了口氣,“可她不肯離開,一心一意往刀山火海走,彆人受刑要獄卒驅趕,哀嚎連天,她卻搶著去……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你在騙我。”厲鬼眼神晃動,但還是不能輕易相信她,“你想騙我束手就擒!”

“媽媽說她累了,她死後要快點投胎,她不會還在那裡……你騙我!”

“你不信,便不信吧。”憐春君微微搖頭,“隻是有一件事,我可要說清楚。”

“許千靈一生功過善惡,都在生死簿上記得清清楚楚,她可從未殺過人。”憐春君冷眼看他,“你可想清楚,那罐中鬼來曆古怪,是誰借你媽媽的名頭送到你身邊,讓你做了刀。”

“不可能!”厲鬼眼神晃動,“那是媽媽留給我的,那是……”

他忽然想起來,那時候媽媽似乎遇到些麻煩,她被一個修仙世家盯上了,對方說她身邊有厲鬼,總是糾纏不清。

——他越是修煉,身上的氣息越是難以遮掩,總有修仙世家找上來,媽媽也總是帶著他搬家。

罐中鬼……罐中鬼真的是媽媽親手交給他的嗎?

厲鬼微微睜大眼睛,不,罐中鬼是他從媽媽的遺物裡發現的,是他覺得這是媽媽給他留下的禮物……

還有媽媽的筆記,除了有幫他尋找的清心訣,鬼修修煉手劄,還有那些找過他們麻煩的修道者的名字!

他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在她的督促下日日修煉,收斂心性,並沒有被厲鬼的怨氣主宰。但媽媽的魂魄離開之後,他就不再收斂。

那段時候,他任憑憤怒恨意驅使,他應當是找上了那張紙上的修道者,他那時候還沒有力量直接殺人,但他會作亂、會讓他們出意外,他在那時候第一次殺人……

但那時候,找過他們麻煩的人,真的有那張紙上那麼多嗎?

“不、不對……”厲鬼眼神晃動,“有人、有人利用……”

他顫抖起來,怨氣沸騰跟著尖嘯,“是誰!是誰敢利用媽媽!是誰!”

殷北摸著下巴:“不然這樣,是誰乾的自己舉手承認一下?”

敖金彧原本正皺著眉頭,一副感同身受急得團團轉的模樣,聽到殷北這樣說,無奈地看過去:“那麼壞的人怎麼會這麼老實承認啊?”

“可隻要他是個人,在冥府麵前說謊根本沒用吧。”殷北微微側頭,“反正孽鏡台前一照,生前功過都清清楚楚……”

“那也得等他死了才能知道。”敖金彧皺起眉頭,飛快瞥了倒在地麵的薑連天一眼。

殷北注意到他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說:“你猜薑連天?”

薑連天身體猛然起伏:“你不要胡說八道!”

“但他運氣一向很好,我覺得說不定猜對了。”殷北居高臨下注視著他,意味深長說,“要真是你做的,還是趁現在交代了吧,否則說謊,又是罪孽一樁。”

薑連天臉色煞白,看到厲鬼朝他那裡看過來,趕緊否認:“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哆哆嗦嗦地回答,底氣愈發不足,“我、我不知道什麼罐中鬼,我堂堂薑家家主,我怎麼會去碰那些東西!”

“呀,他隻說不知道罐中鬼,卻不說不知道那些名字。”憐春君轉了轉眼珠,笑著說,“真機靈啊。”

“啊!”薑連天慘叫一聲,厲鬼彎下腰看他,一雙重瞳顯得森然詭異:“你早就知道我還存在?你一直知道媽媽帶著我?”

薑連天不斷喘氣,他似乎總算明白,在場沒人真的想要救他,哪怕是他一手養大的薑越人。

他臉色陰沉,威脅般說了一句:“薑越人!我是你生父,你如今見死不救,往後我便是你的心魔!你從此以後斷然難登天道!”

薑越人擰緊眉頭,閉眼把頭扭到一邊:“……我所求從來不是這些。”

“父親,你到底做了什麼,都說了吧。”

“哈哈哈!”薑連天哈哈大笑,“看來我是躲不過這一遭了,好,好,我養的好兒子,哈哈哈!”

“唔咳!”他麵目扭曲,冷冷看著他們,“對,她帶著你跑了,可她一個身體虛弱的女人,能跑到哪裡去?”

“我早就知道她的下落,沒對她動手是看她還算老實,沒有對人說我薑家密辛。”

“我本來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誰能想到你修煉得那麼快……”

“你成長的速度令人心驚,我本想在你成氣候前殺了你,但有人找到我。”薑連天冷眼看他,“他說我暴殄天物,明明有兩把好刀,也不知道怎麼好好用。”

“不過許千靈看你看得緊,我也沒法接近……”

厲鬼森然開口:“所以你殺了她?”

“哪裡需要我動手。”薑連天哈哈笑起來,“她本來就活不了幾天了……咳!”

厲鬼憤怒掐著他的脖頸:“所以你就看著,你就等著她死!你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救她,你有那麼多錢,你早該知道她病得厲害,你從來沒想過救她!”

薑連天被他掐得說不出一句話,臉色青紫,他本來想做出些符合薑家家主氣度的姿態,但真正生死邊界,他還是狼狽地用儘一切力氣掙紮起來。

薑越人麵露不忍往前邁了一步,但最後還是閉上眼睛站在了原地。

殷北拉了敖金彧一把,把他的腦袋轉過來。

“怎麼了?”敖金彧茫然和他背對著那邊站著。

殷北神色冷淡:“場麵血腥,不適合你這種小朋友看。”

“我可大了!”敖金彧板起臉糾正,他低下頭片刻,開口說,“我……不太習慣冥府作風。”

“但我知道,人間有人間的規矩,鬼也有鬼的規矩,我隻是跟冥王有些不對付,還是分得清善惡的。”

憐春君手中取出生死簿,笑意盎然:“薑連天,陽壽儘了,死期已到,分毫不差,走吧。”

邊上的陰差扔出鎖鏈,拉著他的脖頸,將他乾瘦的魂魄拉扯出來,冷笑一聲:“罪人薑連天,走吧!”

厲鬼冷眼看著他的魂魄離去,把他的屍身隨手一扔。

憐春君笑盈盈問他:“其他人你不殺了?”

“不殺了。”厲鬼掃了薑越人一眼,垂下眼說,“媽媽在下麵等我,我不想害她也要受苦。”

他背對著薑越人,“薑越人,你沒殺過人,但一切因你而起,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你當真無辜嗎?”

薑越人臉色蒼白,沒有說出話來。

他報複般露出壞心眼的快意笑容,憐春君掩唇笑起來:“真是壞心眼。”

他不屑一顧:“我本就是厲鬼。”

他們似乎就要回歸冥府,薑越人忽然開口:“你有名字的。”

厲鬼嗤笑一聲:“胡說八道,我是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哪裡有什麼名字?”

“有的。”薑越人彆過頭,“媽媽不會叫你厲鬼。”

“當初你來找我,你說你叫繁星,是媽媽給你起的名字。”

“你叫許繁星,彆再忘了。”

第44章 隱情

殷北收回目光:“此間事了,回去吧。”

敖金彧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但是不是還要問薑連天誰給他的罐中鬼?”

“要問他的事多著呢。”殷北打了個哈欠,“反正都死了,有時間慢慢問。”

憐春君笑起來:“真凶歸案,薑少爺也不必再受拘束,可以回家了。”

薑越人站在原地,透出幾分茫然無措。薑家庭院繁華依舊,許繁星來勢洶洶但大多數都是精怪,甚至都沒波及磚瓦。

隻是他自己清楚,從這一刻起,薑家徹底變了。

敖金彧突然想起來般回頭:“對了,我會幫你跟張小寶澄清的,不用擔心。”

薑越人麵上顯露幾分迷茫:“我……”

“可彆問我們你以後怎麼辦。”殷北雙手插兜,沒有回頭,“從今以後你自己的路就靠自己走了。”

“以前是薑家人推著你走修仙路,現在你自由了,但也沒了支撐,往後怎麼走,都看你自己。”

薑越人默然不語。

他們走後,滿院的陰差也招呼著一同離開,薑越人一個人站在院落裡,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知道自己應該還有要做的事,給薑連天罐中鬼的人是單獨跟薑連天聯係了,還是薑連天那一群心腹,也有知道些什麼的人?

許繁星看起來一心隻想報複薑家,建立“逆天”也隻是和他對著乾,他還是個是不是會情緒失控被怨氣主宰的厲鬼,逆天組織發展這麼順利,真的沒有彆人幫他嗎?

但要做的事堆積如山,他卻根本邁不動腳步。

他微微閉上眼,許繁星最後的話像是縈繞在他腦海裡,忍不住喃喃自語:“一無所知,真的就可以問心無愧嗎……”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就此彆過了,薑少爺。”

他紛亂的思緒一凝,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籠夜君。

籠夜君算是冥府裡做派最彬彬有禮的一位,離開的時候還知道禮貌地打個招呼。

薑越人知道籠夜君不喜歡被人看見,也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頷首:“……麻煩了。”

“恕我多嘴。”籠夜君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心中早有答案,隻是不是人人都有勇氣去走該走的路。”

“若心中有愧,便儘力彌補,但求無愧於心,告辭。”

……

第二天,殷北回到家,敖金彧難得比他起得更早,正坐在餐桌前發呆。

殷北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麼了?”

“北北,你起了啊!”敖金彧來了點精神,“我剛剛去跟張小寶說了事情經過,他說想找機會跟薑越人道個歉。”

“我覺得他們應該能和好!”

“嗯。”殷北打了個哈欠,做到餐桌麵前,“那你這一臉魂不守舍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我……”敖金彧看起來稍微有些猶豫,但還是老實回答,“我在想冥王的事。”

殷北拿麵包的動作頓了頓:“嗯?沒事想他乾什麼?”

“也不算是沒事想吧,多少有點關係。”敖金彧嘀咕了一句,他露出苦惱的神情,“我忽然發現,我好像也不太了解他,他和我想象中似乎也不太一樣。”

殷北含糊不清咬著麵包:“你想象中什麼樣?”

“就是……”敖金彧眼神飄忽了一下,“凶神惡煞,小心眼,鬼氣森森,打架還很厲害的那種……老妖怪?”

殷北:“……”

敖金彧撓了撓頭:“雖然說他不是妖怪,但老鬼和老妖怪應該也差不多吧?”

殷北:“嗬。”

“那現在呢?”

敖金彧若有所思:“我覺得他好像還蠻聰明的。”

殷北似笑非笑:“這麼說,你是對他改觀了?”

敖金彧煞有介事地說:“這是不是就叫——老謀深算!”

殷北:“……”

敖金彧摸著下巴:“老奸巨猾好像也差不多?”

殷北:“……成語會挺多啊。”

敖金彧嘿嘿笑起來:“還好還好!”

殷北:“……”

沒誇你。

他歎了口氣,麵無表情打算離開餐桌,敖金彧忽然問:“薑連天那邊的秘密,你說我找憐春君問,她會告訴我們嗎?”

“不一定。”殷北露出微笑,“畢竟冥王老謀神色老奸巨猾,肯定不能白白告訴你情報,小心被騙到褲衩都不剩。”

敖金彧緊張起來:“他騙我褲衩乾什麼!”

殷北:“……”

他麵無表情地扭頭,“我出趟門。”

“去哪啊!”敖金彧趴在餐椅背上問,“我不能一起去嗎?”

“三界互助委員會出了大事,現在一團亂,我最近沒事做了。”

他眼巴巴看著殷北,殷北沉默幾秒,還是告訴他:“黃主任找我有事,今天不能帶你。”

“過兩天去看老和尚,帶你一起去。”

“好!”敖金彧又興高采烈起來,“那我一個人在家玩會兒!”

……

樓下包子鋪前,黃主任站在馬路對麵,臉上笑容和煦,像尊彌勒佛。

遠遠看見殷北,笑眯眯對他招了招手:“這兒這兒!”

殷北歪頭打量了他一會兒,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兩人誰也沒有先邁出一步。

薑連天和許繁星當然是快馬加鞭的審著,但除了“逆天”和“罐中鬼”以外,還找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線索。

許繁星當初害死的那些修道者裡麵,有一位是黃主任的師父。

這像是個巧合,又像是太巧了。

殷北打量著黃主任,他們認識時間也不算短了。從他進入S市的三界互助委員會,那時候他還沒有發福,是個有些熱心過頭的毛頭小子,殷北當初還建議他去找個居委會的兼職。

一轉眼他都已經變成了個大腹便便,吃東西要計算卡路裡的中年人,但在殷北眼裡他好像一直沒怎麼變過。

他率先走出一步,越過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他麵前,隨意開口:“你找我?”

“黃主任看起來像是輕鬆了不少。”

“事情曲折,雖然內裡隱情有些出乎意料,但總算是大體解決了,也算是可喜可賀。”黃主任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自然是鬆了口氣。”

周圍來來往往的凡人像是完全看不見他們,宛如流動的背景布一樣環繞周圍。

黃主任笑容溫煦,拱了拱手:“夙願得償,所以我來告罪,有些事,想必我不說,冥府也查得出來,但到底還是想道一聲謝。”

殷北開門見山:“你知道許繁星害死了你的師父?”

“我知道害死我師父的人與薑家有關。”黃主任並不掩飾,不卑不亢地開口,“我原以為是薑越人。”

“我最開始進入三界互助委員會,也隻是為了報仇。”

“是嗎?”殷北笑起來,“可你兢兢業業,S市的三界互助委員會,沒有人比你更在意‘三界興亡,能幫就幫’那句口號,當初你的那些熱心,都是演的嗎?”

黃主任沉默片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這麼說,倒像是我厚臉皮自誇了。”

“不過確實如大人所說,我原本隻是想要委以虛蛇,但三界互助委員會的宗旨,卻和我師父教導的入世修道一途殊途同歸。”

“我在三界互助委員會見了不少人,每每想到心懷天下者,其實被薑家誆騙,憤怒但也無可奈何。”

他歎了口氣,苦笑一聲,“但即便如此,我也無法放下眼前的事,不知不覺,居然還混到了主任的地步。”

“大人也該知道,以我的身份,到這一步,在三界互助委員會裡也算是到頭了。”

殷北點了點頭:“自從天帝隕落,三界互助委員會由薑越人代理以後,核心高層幾乎都是修仙世家。”

黃主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所以我們才招不到人手,原本三界互助委員會能人輩出,根本不用到處求人招聘。”

“但薑家任人唯親,妖怪們也不傻,自然走得多,幸虧小敖……”

他頓了頓,不好意思笑起來,“跑題了。”

“我原是想接近薑越人,但眼看著我也無法晉升核心,走不出這S市,更遑論接觸代理會長。”

“碰巧這時候我遇見您,和冥府牽上了線,於我而言,這是天賜良機。”

“你早就知道薑家有問題,你也猜到了薑越人多半也有問題。”殷北注視著他,“但我和你認識數年,你也從未提起過這些。”

黃主任沉默片刻:“我雖然無法接近薑越人,但也算遠遠見過。”

“我……我覺得他不像是那樣的窮凶極惡之徒。況且我也看出,他身陷薑家,當局者迷,像籠中雀不得自由,即便是他做的,該找的也不僅僅是他。”

“而且每次出任務時,我都會想,萬一我對薑家出手,三界互助委員會徹底混亂,那像這樣的事,誰還能做呢?”

他長長歎了口氣,“我好幾次都想,不然就這麼算了。”

殷北了然點頭:“但讓你覺得不得不動手的契機,是張撼山。”

“你是在那件事之後,突然告訴我,你覺得想趁我虛弱之時奪權的是薑越人,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薑越人身上。”

黃主任並不否認,微微點頭:“確實如此。”

殷北看著他:“為什麼?”

第45章 老和尚

黃主任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微微仰起頭,反而說起彆的:“我聽說,成聖要在天地間立起一根功德柱,寓意承接天地,從此身與大道相合,立於萬物生靈之上,也背負萬物生靈的希冀。”

“張撼山是我摯友,但我此舉卻不是為了給他報仇。”

“大人,他是個小妖怪,於大人物而言不過螻蟻,但他們如何對待螻蟻才能顯露本心。”

黃主任目光哀愴,“薑家並不在乎他的死,也不在乎他是否蒙冤,目下無塵的人撐不起頂天立地的功德柱,也不該站在萬物生靈之首。”

“無論他們圖謀什麼,我都要阻止。”

“怪不得。”殷北忽然笑起來,“你當初說起張撼山如何打算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時候,那麼有共鳴的模樣,原來你才是真正苦心孤詣潛伏的那一個。”

“敖金彧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個勞碌命。”殷北似笑非笑,“若是三聖都要靠你來阻止,還要天道做什麼?”

黃主任苦笑一聲:“是我自不量力。”

殷北隨口問了一句:“還有沒有彆的藏著掖著的了?”

黃主任略微猶豫,輕輕點了點頭:“我在‘逆天’其實也有個賬號……”

殷北:“……”

“你這是在多少地方做了間諜。”

黃主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想著,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還是先想辦法混進去……”

他有些躊躇,“大人不怪我自作主張嗎?”

“我說過,我看誰順眼向來隨心所欲。”殷北神色平淡,“你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也不算變,隻要你知道自己是誰,問心無愧就好。”

黃主任沉默片刻,躬身搖頭:“不,我問心有愧。”

“小敖當初見我,說我操勞過頭,什麼都扛在自己肩上……是我信不了他人。”

“大人,你從不曾因我出身低微而有所看輕,我……該信你的。”

“從今往後,我任由您差遣,絕不推脫,還請……”

殷北嗤笑一聲:“說得好像你不來這麼一套,我平時找你你推脫過一樣。”

“就你這個勞碌命,怕不是自己搶著攬活乾。”

黃主任見他沒有生氣,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又恢複一如既往的笑臉:“應該的應該的。”

“還有一件事,大人,我之前得到無法求證的小道消息,說是坊間傳言薑連天和邪修多有接觸。”

“如今想來,這人說不定是罐中鬼背後的人物,這話或許能當個參考——對方似乎覺得薑越人成不了天帝,所以任由薑連天攪混水,給了許多幫助,而薑連天利用三界互助委員會,給他行了不少方便。”

殷北若有所思:“倒是跟對方給他罐中鬼,他悄悄把罐中鬼碎片帶來我這邊對上了。”

“這麼看來,他背後人的目的居然是我?”

殷北居然讚許地點了點頭,“有點膽量。”

黃主任苦笑一聲:“怎麼還誇他們呢!”

“我想薑連天此人自視甚高,對方最起碼也是修仙世家出身,才能入了他的眼,要不我們從薑家有所關聯的修仙世家查起?”

“這哪裡查的過來。”殷北打了個哈欠,“況且也未必是人。”

黃主任雖然遺憾,但也知道他說的有道理,跟著點了點頭:“也是。”

“你要是身份還沒暴露,平常就盯著點‘逆天’那個app。”殷北看起來已經打算往回走了,“‘逆天帝’雖然死了,但我總覺得這事還沒完。”

“畢竟我看那腦袋時靈時不靈的厲鬼也不像是能寫軟件的,肯定還有其他人。”

黃主任趕緊點頭稱是。

“哦對了。”殷北突然露出個壞心眼的笑臉,“我雖然對你的隱藏身份接受良好,但也有接受不了的。”

“憐春君才是和你朝夕相處的同事,她如今可氣壞了,黃主任,你想想怎麼怎麼哄她吧。”

“這……”黃主任苦笑著摸了摸腦袋,“這下可麻煩了。”

……

殷北覺得敖金彧這幾天有點鬼鬼祟祟的。

他似乎努力在準備什麼驚喜,但他本身就不是什麼藏得住東西的家夥,因此顯得格外古怪。

明明用熾熱又閃亮的眼神偷偷盯著他,但被抓到的時候又不承認,還露出大有玄機的傻笑,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殷北撐著下巴,目光瞥了眼敖金彧,他正窩在他旁邊,看他打遊戲,時不時刷刷手機,似乎是沉迷網購,每次還都趁他不在的時候出去拿快遞,果然是大有古怪。

敖金彧從手機裡抬起頭:“北北,咱們今天什麼時候去看老和尚啊?”

“嗯?”殷北回過神,“你還記得啊,一會兒就去了,等個外賣。”

“哦,吃完了去啊?”敖金彧嘿嘿笑起來,目光灼灼看向他,神神秘秘地說,“我最近買了很多東西哦!”

殷北心想我察覺到了,我就是在等你說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配合地問:“買了什麼?”

敖金彧站了起來,一副帶他去看寶藏的架勢招了招手,飛快溜到了自己房門前,握住了門把手:“我開了啊!”

殷北裝作並不在意,目光卻誠實地往屋裡看了進去——

陰氣揮之不去的房間內,算上小金龍能湊個四角的鎮物還在原地,本就布局就有些奇怪的房間內擺滿了白慘慘的紙紮物件,從通常款紙錢元寶,到稀奇古怪的紙紮汽車、麻將、茶壺……

殷北甚至看到了一隻紙紮的大熊貓。

他沉默片刻,從裡麵拎出一個紙紮的ns遊戲機,神色微妙:“這是……”

“給老和尚準備的!”敖金彧驕傲挺起胸膛,一副你不用太誇我的架勢,“他是你的朋友嘛?得讓他走了以後好過點,多燒點總有備無患!”

“也不知道他平常喜歡什麼,我就各種東西都買了點。”

“我跟你說,現在的凡人本事可大了,什麼都能用紙做!”

殷北閉眼揉了揉眉心:“……我替他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