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後,氣溫驟降,這天皇後起身時略有幾聲咳嗽,恰好是寶珠值夜,聽見了便讓將素日燉燕窩的瓷盅換成了雪梨挖的盅子,又添了一味川貝在裡頭,連吃了幾日,仍舊不見大好。
還是得請禦醫來扶一扶脈,老先生隔著簾子診了一回,說是外感風寒,兼有裡熱,開了方子,交由寶珠拿著,去尚藥局領藥材。
禦藥房的女官接過去一看,卻是枯著眉笑道:“可不巧,這一味沒有。”
寶珠忙托住那薄薄一頁紙,順勢將戴著的一個翠玉戒指褪到女官手裡——她原本不慣戴這個,專是為出來一趟備著的。
女官得了東西,臉上有了笑模樣:“姑娘,實在不是我有意為難,咱們做奴婢的,怎敢不把皇後主子記在心上?的確是皇爺那裡幾位道長煉丹,每日要用的量極大,連庫房裡都沒有了,尚藥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望直了眼,等著采辦的人回來呢!”
庫房裡一點兒沒有,寶珠是不信的,可她也知道,那同樣是為皇帝預備著的,皇後再如何,不能和皇帝爭。
她想了想,索性往回走,趕在那老禦醫離開內宮前問問他,沒有的這味藥,還有沒有旁的可代替。
老先生抬眼瞧了瞧她,片刻,說:“這算是個藥引子,去了,好得慢些。”
這已經比寶珠預想的要好了,她又向禦醫行禮道了謝,方才折返往尚藥局去。
領了藥包回來,守在爐子前煎好了,倒出來待到溫度可入口了,便端給皇後,並不提其中曲折。
捧了藥碗出來時,她方才低聲叮囑杏兒:“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個煉丹的道士,是什麼時候進宮的。”杏兒答應著就要去,寶珠念頭一轉,又交代一句:“彆去問芳兒。”
到了晚間,杏兒才回來。
寶珠意識到,除非賢妃肯讓她們知道,如今鳳儀宮要打聽消息,越來越不容易了。
“姐姐。”杏兒喚她一聲,寶珠先將倒好的茶水遞給她:“不用著急,歇歇氣再慢慢說。”
杏兒一氣喝乾了水,喘勻了氣兒,道:“這事兒沒刻意藏著,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得不多,隻聽說這一派道士煉的丹和曆朝曆代那些都不一樣,是當真有奇妙之處的。有人見過那為首的兩個,看著不過三四十歲光景,說起前朝初年的事兒,都頭頭是道,像親身經曆過似的;餘下的倒全是些十一二歲的男孩兒女孩兒,管他二人叫師祖。”
寶珠聽了,便問:“是誰將這些人找來的?或者是誰在皇爺麵前提起過這些人的?”
杏兒搖搖頭:“大夥兒頭一回見到他們,就是在中秋夜宴上。聽說他們走進殿中時,在場的全都忘記了言語,神態舉止真像仙人一般。”
寶珠皺起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杏兒喃喃自語:“幸虧皇後娘娘沒去,否則指不定又要起爭執。”
寶珠心裡七上八下的,沒緣故地又問:“那太子也在場?”
杏兒想了想:“應當在吧。”
在場又如何?做父親的想長生不老,難道太子還能阻攔?曆朝曆代沒有這樣的藥,不代表今朝今代也沒有。
拖拖拉拉小半月,皇後的咳疾總算好了。而這時候,皇帝已經又一次準備去紅鬆圍場秋獮了。
年初的時候,皇帝尚說,今年要忙太子的婚事,務必好好地操辦起來,秋獮因為時間離得太近,不妨暫且擱置。
如今又忽然改了主意。今年就隻帶著賢妃母子同往,留下太子代為視朝。
太子已滿了十八,參政亦有些年頭,日常政事處理起來算是遊刃有餘,但又不擅作主張,時時向父皇去信請示彙報。
太子監國的日子裡,寶珠久違地感到些微暢泰,如屏息多時後的呼吸自如,但她同時明白,這種舒暢安寧注定是短暫的,秋獮在外的皇帝、伴駕的妾妃、每日進獻的丹藥,無一不是暗含變故的因素。
兩名“師祖”雖跟在皇帝身邊,男女弟子們卻未儘數帶上。太子來鳳儀宮的時候,寶珠也覷空同他提過一句,要不要從這些人口中探知些什麼。
太子隻輕輕搖頭,嘴角的弧度比平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皇後喚寶珠將他送來的丹桂插在瓶中,寶珠還未動,太子已親自做好了。
他看起來成竹在胸,從容不迫。
寶珠便勉力說服自己,不用徒勞無益地擔憂。
回到住處後,還像往日一樣,寫上兩張字。自三月以後,鳳儀宮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了一種默契,無要緊由頭鮮少出去,待在自己的地方,做著自己的事兒。
皇後是下棋,柳葉兒和杏兒是繡花,寶珠便是寫字。
九月過了一半,為太子大婚準備的賀詩已然謄寫好了,駿馬圖卻還沒能成形。
她將練字當作消遣,也是平心靜氣的好法子,可是畫不一樣,由著她如今的心境來畫,那不能叫做駿馬圖。
終究隻能食言了。這樣的大喜事,總不至於挑剔她這些細枝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