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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醜 青城山黛瑪 62722 字 4個月前

唯有沉默地再將對方箍緊些,抬手拍一拍他,即是安慰的意思?。

皇帝稱心遂意,回?摟住她,下巴輕蹭著她額前的碎發,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齊光公主如何,當?然不關他的事。

第76章 七十六

十月十五下元節, 靈濟宮醮神?,儀貞特意邀了齊光公主同行,因怕她不肯, 預先將人手車馬色|色事宜都打點?妥了, 哪怕公主最終仍舊不去, 總不會感到受輕慢。

好在公主雖不甚愛交際, 但也有?心?與兄嫂修好, 點?頭答應下來, 還同淳婕妤約好了屆時同乘一車。

似乎略有?不合禮製之處, 不過畢竟是皇室內部活動而已,並非大典大儀, 儀貞念及她二人要好, 一路有?個可說話的人,也無甚不可。

故而這?一趟出行,與者可謂最齊全?不過了。儀貞在天樞總門前下了輦, 興致勃勃地轉首往後望去,一手拉了沐貴妃, 一手拉了蘇婕妤, 一麵笑對武婕妤道:“果然是蛋黃喂多了,我按你說的,才餓了朏朏兩頓,它便胃口大開,精神頭也全好了。”

武婕妤點?點?頭, 正要再傳授幾句心?得,無意瞥見皇帝站在一旁, 立馬縮了脖子,忙不迭道?:“還是先進去吧。”

玄都正殿中設壇供齋, 眾人參拜過二真君,又觀一回儀軌,便至其後的紫府殿歇息。

四?五個道?官領著一群八|九歲的小道?士進來伺候,奉上三清茶、各色素果,裡麵有?一樣節令的豆泥骨朵。

儀貞早起才吃過這?個,此時往高幾上看過去,笑了一笑,偏頭與坐在下首的齊光公主說話。

那邊皇帝耐著性子聽完為首的妙正真人一篇奉承話,總算等來一個空當,開口道?:“今日祈福禳災為要務,不煩擾道?官為我等偏勞,且往正殿去主持吧。”

妙正微微一頓:尋常百姓稱呼他們這?些人為道?官,自然是種?尊稱;而他身擔道?錄司正經八百的六品左正,得皇帝金口一句抬舉,仿佛也不該委屈。

然則他這?真人之號,可是皇帝其祖肅宗老爺爺親封的。

當真一朝天子一朝臣,肅宗皇帝向道?之心?既誠且堅,而今這?位,卻儼然將靈濟宮視作了消閒所在。

妙正暗裡這?點?不平不過稍縱即逝,可皇帝本?就有?心?之舉,又哪會錯放,慢條斯理地仰身靠向椅背,端起手邊的三清茶細品。

待妙正師徒眾人默然退下後,皇帝方對儀貞講起了手中茶盞的來曆:“應是皇祖敕造,道?教故事十二種?,特賜靈濟宮。”

大夥兒聽了,紛紛低頭細瞧,果見杯身花紋迥異,如七寶奇林、紫雲吐暉等,不一而足。公主笑道?:“原先隻覺這?青花紋彆具匠心?,不聽皇兄說起,竟不知?其中典故。”

坐在末位的淳婕妤抬頭向她望了一眼,複又垂下眼去,無意摻進旁人的閒談。

儀貞衝公主點?點?頭,又說:“前回去京軍營,將士們也恭敬殷勤至極,隻到底不比世外高士,用?心?不俗。”

不想誇也得誇。頭一回來就把祖宗給?搬出來了,他們這?些後人還如何挑三揀四??

這?些個牛鼻子,供奉優榮享得夠意思了,無非今上不再倚仗他們,朝堂之事他們插不進手,現下好歹見著正主兒了,自然少不得試試水。

皇帝比她知?悉得深,因眼前政務繁重,暫時不宜騰出一隻手來、專料理此等雜章而已,並不細究,倒是見儀貞如此為自己著想,暗自受用?。

將回宮時,儀貞坐上輦車,就見齊光公主走到自己跟前來,仰頭向她笑道?:“聽說嫂嫂養了貓兒,我能去看看嗎?”

她和?皇帝不怎麼相像,大約是隨了生母的模樣,杏眼粉腮,猶帶幾分天真的神?色,這?樣殷殷期盼著,很難不叫人心?生憐愛。

“當然。”儀貞朝她招一招手:“來。”

二人同行,過了宮門,前邊兒禦輦上的人頭也不回地一揚手,免了餘下人等停駐下來恭送,便徑直往含象殿去了。

儀貞茲當皇帝是政務未畢,不同她們玩樂,遂自攜了眾人回猗蘭殿。

朏朏似是能預知?有?客至,大模大樣地盤踞在門前雙闕上,婉轉悠揚地長“喵”一聲,聽得齊光公主喜不自勝,抬手就想摸它。

朏朏哪裡肯,一扭身往更高處躍去,將那一排琉璃瓦踏得“登愣登愣”作響。

儀貞怕公主吃心?,笑牽了她朝裡麵走,說:“這?小東西向來愛作怪,彆理會它。”

貓兒自古不是好客的。眾人雖是來瞧它的,但也沒有?巴巴候它的道?理,皆隨著主人經過前麵正殿,到待客的廳房裡坐,喝茶、用?點?心?,看一回花、聽一回琴,閒話著打發時光。

沐貴妃久坐乏力?,率先起身告辭,討了一枝晚桂,叫宮女扶著離了席;蘇婕妤與淳婕妤兩個而後也作伴走了。

武婕妤暗道?:這?不是駁皇後的麵子嗎?深秋裡諸物蕭瑟,這?天光早不早晚不晚的,留客不留,且不知?皇後是怎麼個意思呢。

儀貞與齊光公主正談到一種?做冬衣的料子,公主說,那布料很密,也很結實,從前的低階宮眷們靠它度過數九寒天。

是了。武婕妤想起來,公主的生母便是在逝世後追贈的正五品美人,論起來還算她的同宗呢。

齊光公主心?裡打什麼算盤,武婕妤瞧得真真的,至於儀貞的態度,那倒沒個準兒。

這?位娘娘固然是大慈大悲,惜乎不大通曉凡人的貪嗔癡。公主殿下要是老這?麼兜圈子不明言,誰知?道?猴年馬月能如願?

武婕妤推己及人,如自己這?樣混日子的閒人,在宮裡的用?度份例也沒缺了短了,齊光公主欲圖上進,不知?能圖出個什麼來。

皇後既沒嫌她待著礙事,她便不打算主動?開口告退,隻當白撿個趣兒看罷了。

未幾,卻見皇帝身邊那大太監來了,進屋唱了回喏,稟報說皇帝正在猗蘭殿後殿歇息。

武婕妤頓時嗑不下瓜子了,揮帕子撣撣裙兒,立起來衝儀貞行個禮,翩若驚鴻地遁了。

儀貞不明就裡,一時好笑,回過頭迎上公主柔柔笑靨,依稀銜著幾許歆羨:“皇兄與嫂嫂真是伉儷情深…”

這?些事仿佛不該她一個未嫁的女孩兒多嘴,話音未落,公主自己羞紅了臉。

儀貞便也隻接著方才的話頭說:“今年分下來的錦緞顏色都有?些深濃,不知?你那兒的如何。若有?俏麗的好花樣,我給?你留幾匹——再是禦寒,小姑娘也該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

公主歡喜應了,笑眯眯謝過儀貞,告辭離開。

儀貞望著她嫋娜的背影,半晌,忍不住歎了口氣。

亥月小陽春,天兒並不十分地冷,房中因為新供了兩瓶桂花,便將一應熏香都撤下,亦不覺得清寒。而今眾人都散了,那隱隱浮動?的甜馥逸散入更疏朗的天地,餘味中平添了一絲苦冽。

儀貞拈了一枚滴酥鮑螺送進嘴裡,這?才擦擦手,站起身來。

邁過門檻,朏朏不知?又從哪兒雲遊回來了,這?一趟大概心?曠神?怡,不僅肯低頭蹭蹭她的裙角,甚至破天荒地準允儀貞俯身彎腰、將自己抱起來。

儀貞啼笑皆非地將它摟在懷裡顛了兩顛,一路經過穿山遊廊,正房裡外靜悄悄的,儀貞也放輕了腳步,慧慧有?心?上前來接貓,因知?朏朏脾氣大,乍然換了手,倒是她倆自作主張、不識抬舉,一怒之下鬨騰起來反而弄巧成拙,終究作罷。

儀貞對跟前的孫錦舟頷一頷首,由?著他揭了簾子,自己帶了貓兒進屋。

但見皇帝已然換過家常衣裳了,合衣躺在床上,帳子沒放,還穿著鞋的兩隻腳便支愣在床沿外。

這?麼個姿勢還能睡這?麼熟?儀貞心?說他必是累著了,本?是過來想和?他說說話的,眼下也就靜靜坐下了,等他自己睡足了醒來。

皇帝白捱了一陣,總不見動?靜,萬分勉強地緩緩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眯一眯,就對上一張恃寵而驕的貓臉。

皇帝重重噴出一股鼻息,比起驚嚇,更近於氣惱:“它怎麼在這?兒!”

儀貞見他猛然支起身子往後坐,好笑之餘到底有?點?歉意:“我過來時朏朏想跟著,居然乖得很呢,你摸摸?”

皇帝臉色不大好,指尖敷衍地在貓背上拂了一下:“好了,出去。”

朏朏對誰都不假以辭色,毫無留戀地輕盈落地,背對著他倆“喵喵”叫了兩聲,便從簾下鑽出去了。

儀貞隨它的,對皇帝道?:“今兒折騰了大半日怪累的,回來還有?公事等著你,隻是再困乏,總該脫了靴子才能鬆快,那孫秉筆也太不上心?了。”

皇帝自不能承認早前處理的公事大都是不急之務,無非借以掩飾融不進、看不慣她與旁人的其樂融融;至於磨蹭了好一陣工夫後又往猗蘭殿來,也並不是唯獨此處有?床鋪的緣故。

孫錦舟傳話太慢,儀貞姍姍來遲,他按捺不住地要去找她,幸虧耳力?過人,臨行前捕捉得門外細細響動?,當機立斷折回去佯寐,這?一回忘了脫鞋。

橫豎孫錦舟受點?冤屈也不要緊。皇帝囫圇敷衍著,俯身過去,下巴壓在儀貞肩膀上:“身上粘膩,洗澡去。”

猗蘭殿雖不是二人常住的地方,一應日常用?具倒很齊備,甚至浴房裡新換的浴盆都足供兩人同浴。

儀貞的頭發擰得半乾,尾梢抹了點?兒香露,鬆鬆挽個髻,便來與皇帝一起泡在香湯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屏風外攏了兩隻銅炭盆,為解煙燥,又四?散地點?綴數樣香花,久處其間,依稀生出醉意來。

儀貞眼皮發沉,索性將頭靠在頸托上,閉目養神?,耳畔的發絲滑落下一縷,輕悠悠地飄在水麵。

皇帝抬手拉住了,像拉住一隻風箏的線,但他不能像收回風箏一樣,將儀貞收回到他麵前——他明白這?個道?理。

“我頭一回在你這?裡泡澡,”於是他開口說,“你讓我在涼水裡待了半個時辰。”

那雙合起來的眼睛霎時張開,頃刻又彎作月牙,儀貞一傾身,輕快地遊過來,攀住皇帝的臂膀:“那我給?你賠不是嘛!你那時候多麼的高不可攀,簡直不食人間煙火一般,我都從來沒想過,你會用?得上浴桶這?樣的俗物…”

皇帝乜她一眼,明知?她語中不乏調侃揶揄之意,依舊順著表意問:“那如今呢?”

如今——如今他不正與她沆瀣①一氣麼?

儀貞笑而不答,掬起水鬨他之際,清淩淩的波紋忽地觸動?了她的記憶:在他及她越過重山複嶺、得以望見彼此的麵目以前、在她也十六七歲的時候,她同樣心?灰意冷過。

第77章 七十七

儀貞還太年輕, 她不愛憶舊。若不是因為齊光公主,那些個往事,大抵等到?她和皇帝都白發蒼蒼時, 才會翻出來, 揀幾樁餘音繞梁的?來回味——總還要曆經好幾十年呢, 屆時少不得還有一場刪繁就簡的工夫。

而?今時今日?, 齊光公主來與她重修舊好了。儀貞看見她, 就仿佛看見當年迷迷糊糊試圖向皇帝投誠的?自己, 雲裡霧裡, 全憑著一股蠻勁。

那是幾成餘燼的?心灰深處,最後?一丁點火光。她是為了坦蕩自在地活著, 齊光公主呢?

儀貞暫且不知曉公主的誌向。

她知道皇帝對這位妹妹並無?幾許情分, 便不勉強他去彰顯什麼手足情深,自己時常邀了公主玩樂,或是獨姑嫂二人, 或是連著其餘妃嬪一道熱鬨。

內宮中的?日?子一派太平祥和,一晃眼, 就該為過年準備起來了。

新設兵武學堂是一波才動萬波隨的?事兒, 將來前朝要燒銀子的?地方且多著呢。那些關乎天家威儀、現成規製擺著的?大典不可?縮減,自家人的?宴飲則以熱鬨為要旨,無?須奢靡。

儀貞開了私庫,將衣料毛皮依照各人喜好分送出去,新打?的?釵環釧鐲搭著未穿的?珍珠寶石, 也按著等級下發六宮;餘下諸如玻璃插屏、金玉盆景、木石山子、新奇宮燈這些不便搬運的?東西,得留到?眾人齊聚猗蘭殿時才好挑選。

這一天落了整夜的?雪, 早起時辰尚早,窗外便一片大亮了, 儀貞披著大紅織金鶴氅,站在院裡,猛吸了兩?口冷冽的?雪風,雖然冷,但有股直衝腦門?兒的?爽快。

一時又回過頭來,囑咐正撤下早膳的?燕妮:“今兒貴妃要來,她跟前的?腳爐可?得燒旺些。”

“早想著了。”跟在後?麵的?慧慧聞言便笑,眼看著燕妮同另一個小宮女?走遠了,方到?儀貞麵前來,低聲打?趣道:“娘娘待貴妃那份兒細致,比待陛下還勝幾分呢。”

“貴妃體質弱嘛,哪能跟陛下比——還嫌浴房裡生著炭盆熱呢!”儀貞說?罷,不知怎的?有些臉紅,轉開了眼,瞧見齊光公主遙遙走來,連忙招手向她笑道:“雪天路滑,怎麼自己走著過來?”

“縱是坐輦,這份不便也不會消失,無?非從我一個人身上,傳到?另外四個人身上罷了。”公主向儀貞福了福,起身後?話鋒一轉:“其實是這天氣?太嬌慣閒人,睡到?這時辰起來,還懶洋洋的?,走一走醒醒精神也好。”

儀貞點了點頭,拉起她的?手:“怪涼的?。用過飯沒有?”

公主說?用過,“月初新得的?奶點心,還有牛乳茶。”

這倒有點重樣了。儀貞忖道:這些乳製品是皇帝的?口味,又隻在秋冬季裡才有,想必公主身邊的?人覺得珍貴,一味地往桌上端,一時就不顧彆的?方麵了。

然則宮裡的?女?孩兒素日?口味清淡,多有吃不慣、甚至聞不得這些膻氣?的?。像儀貞也是陪著皇帝嘗一些罷了,自己點菜時並不會主動想起它;有一回將牛乳茶分給慧慧等人,讓她們喝了也能驅驅寒,誰知好幾個當?夜就鬨肚子疼,折騰了兩?三天才恢複。

她暗暗記下此?事,又聽慧慧在一旁道:“娘娘才誇過今兒的?杏仁茶做得好,清甜又不膩嘴,要盛給殿下並諸位娘娘都嘗嘗。奴婢這就去端來吧。”

儀貞笑說?正好,旋即拉了公主往裡走:“她們都還沒到?,屋裡那些個擺件兒,隨你先挑。”

公主知情識趣,捂嘴笑應下:“多謝嫂嫂偏疼我。”

前殿正堂裡並未升座,蓋因此?處最為軒敞,爐子生得再多也不嫌憋悶,再者要擺下兩?張極闊大的?黃花梨大理石書桌,以安放那麼些造型各異的?大小件兒,實在不是什麼易事兒,故此?才拿這裡做了尋常待客的?地方。

齊光公主得了頭一個挑選的?殊榮,卻也不能忘了身份,目不斜視地走到?桌前,捧起一座芙蓉石山子,滿意道:“這個擺在案頭,開春了寫兩?筆字,眼睛看著都覺得明亮呢。”

滿屋琳琅,若以價論,這座山子為最末等。儀貞坐在旁邊,支頤評道:“芙蓉石難得有如這般鮮濃純粹的?,嬌豔歸嬌豔,就是挑剔得很,平常書房陳設不見得與?它相襯——哪一日?主人得空,我也去你那兒瞧瞧布局,好幫你參謀參謀。”

公主一愣,片刻後?方接話:“嫂嫂肯來,我自然掃榻相迎了。”

儀貞笑了,又問她臨誰的?字,吩咐珊珊將自己收藏的?幾副字並一架小的?玻璃插屏贈給她。

正說?著話,外麵宮人來報,沐貴妃與?蘇婕妤、淳婕妤到?了。

三人進來向儀貞見禮,落了座,沐昭昭因笑道:“咱們來得不巧。”

“可?不是,”淳婕妤接口,“擾了她們姑嫂說?體己。”

儀貞煞有介事道:“今日?的?規矩就是這般,先來的?先挑,來晚的?人是隻能撿剩了。”

“唉喲喲,娘娘這話真叫咱們虧心。”沐昭昭難得說?起俏皮話:“這一陣子見天地賞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我可?怎麼還得上情?今日?一進屋又是如此?,叫我寶貝似的?獻來的?幾樣吃食,哪裡拿得出手?”

儀貞知道她宮裡酥點做得好——沐昭昭脾胃弱,吃不得葷油,素油入口又難免泛苦,要按這個講究將點心做得香甜,可?見工夫。

毫不客氣?地讓慧慧去接過來:“雪積得厚,難為你跋涉一趟,堪比千裡送鵝毛,這份深情我受著,也儘夠了。”

幾人都笑了。慧慧將沐昭昭帶來的?攢盒打?開,給儀貞看過,隨即便擺在幾案上,與?眾人分食。

儀貞又說?:“說?是從我私庫裡出的?東西,當?初陛下賞下來時,也是讓我分給大家的?意思。要不然一個人還能有五個腦袋、八個身子、十來雙手腳不成?一住便住三五百間屋子,否則可?消受不完這許多物什。”

她這話是想讓眾人領皇帝的?情,殊不知在座之人記下的?,依舊是皇後?的?慷慨。

大夥兒慢啜著杏仁茶,看淳婕妤也選了座小插屏,與?齊光公主那一個不同的?是,這一座插屏裡麵的?大理石版是不能拆換的?。

沐昭昭挑了一對料絲燈,趁勢悄聲向儀貞告假:“除夕便罷,十五看鼇山我就不來了,人多,熬得太晚,過後?少不得要躺七八天才緩過來。”

儀貞不由得擰眉,道:“好歹一塊兒吃了元宵,才算全了意頭,許你早些回去可?使得?”

“你還不知道我?”沐昭昭一笑:“我既不愛熱鬨,也不講究這些意頭。”

儀貞聽到?此?處,也就唯有默然了。握一握她的?手,尋些寬心的?話來說?:“武婕妤怕不是又被?她那一堆毛團兒給絆住了,這時辰還不來,待會兒必得罰她個什麼。”

說?曹操,曹操到?。話落又見宮人進來回稟,口中說?的?卻是:“陛下並武婕妤到?了。”

沐昭昭心中納罕,不覺暗暼了儀貞一眼,見儀貞也頗覺意外,臉上神色絲毫未曾收斂。

屋中眾人紛紛起身相迎,但見那前後?步入的?二人情態迥異——皇帝昂首挺胸、泰然如常,武婕妤低頭縮肩,似是畏寒一般。

見了儀貞,武婕妤活像是見了救星,行過禮便忙不迭地道:“妾路上沾濕了裙角,實在失儀,願娘娘允妾退下更衣。”

儀貞聞言細瞧,果然她的?鬥篷邊緣及錦裙一圈兒都染了泥汙,簡直可?謂狼狽。眼下不便多問,喚了甘棠扶著武婕妤去偏殿,取自己新製的?家常衣裳替她更換。

大夥兒都隨儀貞一道,目送著武婕妤離去,唯獨皇帝一分餘光也不曾在其身上停留,徑直走到?主位前,大馬金刀地坐下來,不說?不動,儼然成就一派送客的?架勢。

皇帝自個兒多少也覺出味兒了,不過他不僅無?意改轉,甚至有股樂見其成的?意思,垂眼似笑非笑地將下方諸人掃過一回,問道:“過兩?日?就是小年了,各宮大小事宜籌備得如何?”

這話問得可?沒有半點兒拉家常的?樣子,和含象殿召對也沒甚差彆。一片鴉雀無?聲裡,獨齊光公主強自答道:“多謝皇兄垂詢,拂綠閣已打?掃一新。”又衝儀貞抿嘴一笑:“嫂嫂得了空,可?千萬要來。”

皇帝不意她會出聲兒,亦不知儀貞答允過她什麼,漫然“嗯”了一聲,良久沒有下文。

話已說?儘,場麵僵了一瞬,沐貴妃率先站起來,領著其餘三人依序告了辭。

皇帝臉上顯露出一種暢快的?神色,隨口打?發蒲桃她們:“不必伺候。等武婕妤換好了衣裳,你們都去送她吧。”

儀貞啼笑皆非,跟著囑咐道:“將這裡的?茶點都送一份過去,請她暖暖身子,趁著雪還沒化路上不泥濘,傳一抬暖轎來代步,腳下要穩當?些…”

絮絮念叨了一堆,猶覺這不是待客之道,然而?武婕妤怕皇帝,就像老鼠見了貓,這一點儀貞也是看在眼裡的?,當?真力邀她同來閒敘,那更是強人所難。

皇帝不以為然,待人一退下,迫不及待道:“今兒有一件快事。”

自肅宗皇帝以降,對靈濟宮供奉日?虔,逢朔、望、正旦、冬節、聖壽,二真人俱有祭祀,四時賜明黃紵絲朝服、大紅紵絲朝服,黃服五年一換,紅服十年一換——已成淫祀。

今歲恰滿五年之期,新服尚未賜下,妙正真人入宮覲見,獻上丹藥、道書,言及元日?大朝一節,殿外等候召對的?通政使司左參議楊鈞大步入內,激昂陳詞道:“僧道之流於社?稷無?功,豈可?濫廁廟堂!”

皇帝以一種讚許的?口吻娓娓道來:“朕便傳了廷杖。”

第78章 七十八

儀貞啞然。片刻回過神來一咂摸, 這確實合乎皇帝的心性?。

靈濟宮所獲優榮是否過逾姑且不論?,楊鈞這般無召擅闖、口出狂言,挨一頓打真不冤。

王遙竊政時, 行廷杖須剝去官服, “用心著實地打”, 往往二三?十下, 受刑之處便血肉模糊, 抬回家?去非死即殘, 儼然是不屑遮掩地排除異己?。

皇帝重掌大權後, 方才恢複了祖製,用厚綿底衣, 重毰迭帊, 示辱而已?,兩三?年過去,終於由這位楊參議來發硎新試了。

儀貞深諳皇帝為人, 這些?話聽過便罷,伸手從攢盒裡取了鬆子酥, 用帕子托到皇帝麵前:“你嘗嘗這個, 昭昭送來的,入口全是鬆香,一點?兒也不油膩。”

皇帝不置可否,微微斂著下巴,就定定地望著她?。

儀貞覺得他有點?煩人, 不過是不討厭的那種。她?拈起一塊兒酥點?來,順著輕閉的唇縫塞進他嘴裡。

濃鬱的鬆香完全被暴殄天?物, 旋即皇帝便心不在焉地舉起茶杯來,掩飾自己?抑製不住的勾唇。

不遠處的銅胎暖爐裡炭火聲畢畢剝剝, 在空闊下來的正廳裡顯得十分脆亮,預先烘托出一股新年的愉悅。

皇帝碰了碰儀貞的指尖:“咱們夜裡放煙火去。”

儀貞眼睛一亮:“好啊!”

今歲宮裡的花炮又增添了許多新花樣,諸如“金台銀盞”、“葡萄架”、“珍珠簾”、“黃蜂出巢”、“百獸吐火”之類,名目繁多,紮架組合起來,次第傳熱,可通宵觀賞。

為了摒退閒雜人等?,皇帝不恥下問,特意尋了個老實巴交的小內侍,用心熟記過那些?架子煙花的點?火次序,以求連出一整套的故事。

中晌後召幾位閣臣議事,就厘正商稅一項,引經?據典、熔古鑄今,聚訟不已?,直到宮門下鑰的時辰也沒爭出個什麼結果。

年關將至,心思浮動仿佛是難免的。皇帝原不指望他們即刻一辭同軌、拿出好計策來,轉首看了看時辰,更衣出門。

堆繡山上?觀花亭,乃是整個宮後苑裡最高的所在,其?側下又臨水,放起煙花來既敞亮又穩妥。

皇帝負著雙手,迤迤然地獨個兒去赴約,因有殘雪照映著夕陽,天?色並不黑沉——料想謝儀貞還沒有這麼早到。

“…這你就太小瞧我了。”亭中響起的談話聲打亂了皇帝的計劃,他抬頭望去,就見從曲折艮嶽石間走下來的,卻是那老實巴交小內侍春禧。

“陛、陛下…”春禧從見著皇帝的靴尖就開始腿軟,連滾帶爬地趴到跟前,權當?行了個大禮,咽咽唾沫,硬著頭皮道:“煙火都架好了。”

就是沒防備皇後娘娘興致這樣高,前後腳就趕來了,且是位花炮行家?,拉著春禧左問右問,三?五句話就把皇帝的籌備全打聽出來了。

春禧是老實孩子,不會兜圈兒打太極,吭哧吭哧半晌,末了還是問什麼答什麼,尚且替皇帝挽回一點?,說隻皇帝一人知曉這燃放的關竅,請儀貞千萬等?他老人家?來。

儀貞歡歡喜喜應了,誇讚他一通,見他穿得單薄,便把手裡溫熱的鎏金嵌紅寶小爐子給了他。

觀花亭裡溜達了一圈,往欄杆前一張望,方才瞧見下方主仆二人。

她?清楚皇帝的威儀一向令人敬畏,忙揚聲喚了“陛下”,沿著春禧踏過的路徑奔了下去。

“小心。”皇帝隻覺眼前閃過一芒芒亮光,怕她?腳下沒踩實,趕緊上?前伸手接住了她?。

春禧見無人再理會自己?,總算機靈一回,悄摸兒地退下了。

儀貞笑起來,撒開皇帝的手,往後撤了半步,給他瞧自己?特意穿的新裙兒:“上?回你送來的百寶嵌緞子,如何?”

百寶嵌是常用在器物上?的工藝,這麼以珍珠、寶石、金玉、蜜蠟、象牙往玄緞上?鋪排,是青禾人的手筆。

青禾國彈丸之地,出產不豐,這百寶嵌緞子隻此?一匹,被青禾國君當?作締交大禮,珍而重之地交付使臣獻來。

皇帝覺著這東西華麗歸華麗,仿佛總有一股不倫不類的味道,也隻有謝儀貞那樣的派頭才壓得住。

現?下一見,居然比他預想之中還要妙,當?即含笑讚口不絕,引得儀貞幾乎生出疑竇來,暗奇他何時學會了直言不諱。

嘀咕一瞬,到底是玩耍的興頭占了上?風,她?挽著皇帝的胳膊,催促他趕緊上?亭子裡去:“多少年沒玩過地老鼠了,原來你也喜歡這個!”

皇帝腳下不甚明顯地一滯:他哪知道什麼是地老鼠,不過吩咐人將一應有的花炮都搬來罷了,重頭戲原不是這些?零碎,誰想儀貞偏就相中了這零碎。

他麵上?一派嫻熟,微微點?頭應和著,一邊試圖從滿地炮竹中尋出模樣似鼠的,冷不丁就被儀貞懟了一樣甜糯的東西在唇間:“你忙了大半天?,可得好生墊補墊補,喏,再喝一口潤潤。”

有吃有喝,提盒裡的玩意兒五花八門,還真是郊遊的架勢。

皇帝心說,看來這所謂地老鼠倒要成今兒的主戲了。

自己?的精心準備淪為添頭,難免有點?怏怏的,可眼瞧著她?這麼巴巴兒地張羅給自己?填飽肚子,好一同玩樂,玩的究竟是什麼,便也沒甚要緊。

地老鼠第四回 從他袍角下“呲啦啦”竄過去後,皇帝滿含柔情的念頭終於煙消雲散了,撚了撚自己?沾染了火|藥味的指頭,眉頭略擰地一提袍角,抬腿試圖避開那鼠竄的路徑。

儀貞笑得根本直不起腰來,勉強伸出捂肚子的一隻手,示意他:“彆怕,彆怕,我來拉你。”

“我沒有怕。”皇帝擲地有聲地強調道,似乎有些?生氣。

儀貞忙丟開手中的火絨罐子,上?前去握他的手,又彎腰細察:“沒燎著吧?”

“沒有。”答話的聲調悶悶的,她?聽在耳裡,不禁順勢搖了搖皇帝的手臂:“你是不喜歡這個嗎?那咱們…”

“不是不喜歡。”皇帝攔住了她?:“…隻是多年不玩,生疏罷了。”他知道自己?貫來小心眼,這股暗火並不為儀貞非要玩他從沒玩過的東西,而是為自己?,又笨拙又無趣。

他善音律、通詩詞、曉騎射,這些?技倆都不出奇,對謝儀貞毫無吸引力可言,除此?之外,他當?真隻剩一張臉麼?

簡直豈有此?理!

儀貞可未能察覺他這動輒見微知著的勁兒又犯了,忖道:哪有人真不愛玩的?必是他技藝生疏了,嫌姿態狼狽不好看相,為人主者,注重儀表原是情理之中。

因說:“我這樣的閒人,尚且諸般閨訓教條拘著,自小不能明目張膽地瘋玩,何況又荒廢多年?生疏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本為取樂而已?,要真燙著了你,才是該死呢。”

她?笑眯眯的,說話間還歪頭扶正跑跳之際微鬆墜的發飾、理一理碎發,規勸寬解之辭也不顯得過分鄭重其?事,大有清風淡雲的意態。皇帝垂眸,一瞬不瞬地看了她?片刻,到底情不自禁地展顏笑起來。

鬨騰到這會兒,夜色已?結結實實地蓋下來了,兩個人索性?就在身後地麵鋪的栽絨毯上?坐了,目送天?邊最後一抹餘暉退隱。

儀貞重將火絨罐捧過來,獻寶一般呈到皇帝麵前:“陛下,您還願意親自點?火不願?”

燭火與暮影交錯,皇帝乜著她?熠熠的笑靨神光,接過了手。

煙花架子設得用心,引線兒頃刻間被吞沒,天?幕上?便連綿綻出一場場花好月圓、鵲笑鳩舞、久彆重逢、蕩氣回腸、歲華枯榮……

又是一年春闈。此?回與文試三?甲一同入仕的,尚還有一乾兵武學堂出身的武學生,這一等?人均未留在朝中,而是一經?遴選,轉即便隨懷遠將軍段方更開赴西北邊塞去了。

說起這位段將軍年已?半百,因為脾性?耿介,於先帝一朝不甚得誌,平生頗多起落,而今方逢起複,卻又被一竿子支去鎮邊,其?中緣由無他——戍守多年的謝家?長子謝時要回京完婚了。

與情路坎坷的胞弟謝昀不同,謝時的親事商議得十分順遂:準泰山通政使柴擎心胸開闊、處事圓融,年初告老之後,益發少了桎梏,故而對於獨女的終身大事,自然是依女兒的心意為要旨。

這一廂郎有情、妾有意,孤家?寡人謝昀尚未眼熱,臨行前的段老將軍倒是連連歎氣——段家?不知是多少代單傳,他這一代就養下一個兒子,可恨竟是個唯好南風的孽障。

虧得當?今這一位曆來不過問旁人的姻緣,否則朝堂大員之子,豈有不在這上?頭受擺布的?

儀貞由己?及人,一麵浮想聯翩,一麵信手將堪堪及地的長發左一擰、右一繞,熟稔地盤出低髻來。

她?如今梳頭的本事越發進益了,對著鏡子,輕輕巧巧簪上?幾樣玉飾珠花,絲毫不見鬆散——這都是勤學苦練的工夫哪,若真回回都早不早晚不晚地傳宮人過來重梳妝,她?到底不肯。

她?偏過臉,斜睨著朝鏡裡打量:春夏之交,衣領子不高不低地攏著,暫時無須往脖頸上?撲粉。

這才作罷。眼波流轉間,又暼得半掛床帳後斜倚著的身影,但見青絲披散,掩住暗紋寢衣下好一把細腰。

儀貞頓時又動了心思,起身過去,不由分說地將人拉住:“我來替你挽發!”

男子的發髻實在沒什麼可難,皇帝此?刻也不再往前朝去了,索性?由她?高興,嘴裡猶挑剔道:“挽齊整些?。”

不這麼提點?她?不行,謝儀貞簡直把他當?那磨合羅似地把玩,越是一派愛不釋手,越是看得他牙根癢癢。

不能再咬她?了。他喉頭略滾了滾,唇抿得更緊一些?:適才咬得她?險些?惱了,是有些?過分。

好歹拾掇利索了,二人從寢殿出來,正是夕陽無限好。朏朏在花叢裡撒歡被蜂兒蜇腫了嘴,眼下隻得揣著手臥在廊下,虎視眈眈地望著架子上?的畫眉。

“上?過藥不曾?”朏朏小氣,儀貞忙忙拿手絹掩著偷笑,問一旁守著的宮人。

宮人略為皺眉:“哪肯讓咱們沾手…自己?跑去水池前又洗又舔了半晌,不過那蜜蜂蜇完了還能飛走,想是沒將尾針留在貓兒嘴上?。”

儀貞聽到這節,便欲哄著朏朏給她?瞧瞧,朏朏卻不依,一人一貓你來我往的,皇帝抱臂旁觀一陣,眯眼見甘棠捧著撤下的茶點?經?過,出言問:“誰來過?”

甘棠停下腳步,蹲了一禮道:“齊光公主早前來尋娘娘一道繡花,因娘娘不得空,奴婢請她?到花廳裡稍待,公主坐了一刻便走了。”說著又令身邊跟前的小宮女將公主帶來的活計呈上?。

儀貞臉上?訕訕一霎,接了過來,佯作淡然道:“這杏花繡得好。”

“大將軍府外不就有幾樹杏花?”皇帝嗤了一聲:“不日要去給你大哥哥道賀,恰可將我這位妹妹一同攜上?。”

他瞳中好似掠過一瞬輕蔑,儀貞依稀感覺到了,定睛一時,又全無蹤跡,他仍舊慵閒地睨向自己?,顯得方才那一丁點?錯覺毫無道理,儀貞也就撂開不想,專心逗哄朏朏去了。

第79章 七十九

謝宅外頭何處種著杏花, 儀貞僅有一個似是而非的印象,倒是皇帝記得清清楚楚,馬車停在大門前時, 尚還挑起簾子指給?她?看:漫天遍地的大紅, 映得花兒也比早開的顏色穠麗幾分。

他們?來?得不晚, 已登門的賓客多是親厚的戚友, 能夠被請入正?院觀禮, 而非應酬禮數一言可概之?。

“可算將您二?位給?盼來?了。”謝昀擔著接引客人的儐者之?職, 此刻三兩步迎上來?, 行了個叉手禮——儀貞與皇帝一行人均微服造訪,正?是不想喧賓奪主?的意思, 否則真以君臣之份敘完整套儀禮, 耗到五更也喝不上一盅喜酒。

皇帝點點頭,道一句“恭喜”,儀貞笑喚著二?哥哥, 問:“大哥哥可出門了?”

“寅初就出了門,這時候也該返來?了。”謝昀側身請他們?入內院, 餘光瞥見儀貞身後跟著一人, 戴著帷帽,薄紗及地,遮擋住身形,想必是事先?提過的公主?殿下,忙將餘光也收回來?, 免得唐突了尊客。

儀貞便說:“不知大哥哥催妝詩做了幾首?”

謝昀知她?心思,道:“你放心, 大哥哥才思敏捷,分毫未減當年呢!”

這兄妹二?人自幼如此, 對這位堪為兒女表率的長兄是又敬又畏,隻敢背地裡調侃幾句,以抒手足情深而已。

端方威嚴謝將軍竟有倚馬雄筆催妝詩的一日,無須儀貞囑咐,謝昀自恨不得首首采錄、替其付梓萬卷。

皇帝看不慣他倆的眉眼官司,輕嗽了聲:“怎麼不去拜見二?老?”

謝昀不慌不忙地回到正?題:“您是貴客,不敢輕慢,請至小樓寬坐,家嚴家慈片刻即來?。”

再是不願擾了賓主?儘歡,蠲去冗禮,到底也不能任人隨意來?聖駕前叨對。謝老將軍夫婦倆總有要親自招待的客人,至於皇帝願不願意一見,屆時發句話,二?老再決定是否領人同來?便可。

如此安排其實十分妥當周到,隻是由?謝昀假模假式地陳述出來?,情理之?中會惹皇帝嫌惡罷了。

不過謝家的喜日子,念在謝儀貞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謝氏家風一貫儉以養德,眼前小樓還是為了迎駕新建起來?的,矗立在開宴主?院裡最佳的位置,既可儘瞰滿堂歡慶,又不至喧鬨難忍。

二?樓布好?了席位,陳設比彆處更細致用心百倍,皇帝不過打量一圈,見著什?麼物什?有趣,便與?儀貞談論兩句,並不急於落座。

少頃,謝家二?老到了,緊隨其後的則是烏泱泱的三親六戚,自覺分出位次來?覲見——皇帝認不認得某人、賞不賞臉受禮是一回事,誰若膽敢不來?,那就是藐視君威了。

皇帝果然不肯與?這些人費工夫,令小內侍代?傳的話倒很溫和:“朕同諸位一樣,來?討喜酒喝罷了,當以新夫婦為尊。”

新夫婦這會兒亦相攜歸來?了,不忙著拜高堂,先?要拜帝後。

皇帝此刻阻攔的姿態方才認真了些:“蒙蒙是小姑,自該排在雙親後麵。”

眼下留在樓中的俱是自家人,皇帝又以乳名?相稱,再拘泥於國禮家禮,隻怕誤了吉時,於是請謝家二?老入座,新夫婦全了儀禮。

儀貞意料之?外地得以參與?其中,顯得分外高興,皇帝亦維持了罕有程度的涵養,甚至於一眾鮮見天顏的青年文士為嶄露頭角,借機獻上新作賀婚詩以呈禦覽,他竟也準允了。

時風推崇“盛唐氣象”,凡詩必“拆洗少陵、生吞子美?”,雖辭藻麗密,但也全無令人耳目一新之?處。此情此景下做出來?的,又都是應製頌聖溢辭,更沒有半點真意可言。

大家的才情半斤八兩,想要脫穎而出,就得比彆的了。

儀貞拉一拉皇帝的袖子,暗地裡往庭中正?捧卷吟哦的緋袍男子身上一示意:“是那個挨板子的楊鈞嗎?”

皇帝頓了一頓,不大樂意似的,沒得到答複的儀貞側過臉來?望住了他,他才道:“是。”

“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物。”這評價通常不算褒義,儀貞的口吻裡卻也沒有貶低,皇帝的目光再度與?她?交織了一陣,方緩緩收回,不置一詞。

“唉呀,怎麼不高興了?”儀貞自己也覺得自己說話活像個拈花惹草的紈絝:“笑一笑嘛,大夥兒都看著呢。”

他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與?人賠笑?皇帝忖道,眼下姑且不與?她?計較,待回宮後…

皇帝微錯了錯牙,旋即滿麵春風地衝楊鈞一招手:“行簡,上前來?。”

楊鈞表字行簡。不過依他生平首次得皇帝賞賜便是一頓廷杖來?說,其實並沒有被皇帝如此稱呼的殊榮。

儀貞覺得皇帝心裡指定沒憋著好?,然則楊鈞領命而來?,姿態端方地俯首一禮,君臣二?人就賀詩中字句品談了片刻,實在算得融洽,末了,皇帝甚至打趣說,頌聖之?語司空見慣,不落臼巢的,唯數咱們?一片冰心的楊左參。

噫,奇也怪哉!雖說新年伊始,皇帝一改以往韜光養晦的中庸之?道,大刀闊斧地裁汰冗弱、拔擢新賢,如楊鈞這般敢於直言、出身又清白?的臣子,縱然一時受到的是懲處,但照儀貞對皇帝的了解,年輕的楊左參長遠看去可謂前途似錦。一罰過後一賞,原也沒什?麼,合乎皇帝慣常作派,出奇的是,矜慢冷淡如李鴻,竟能和顏悅色至此?

那這位楊大人,當真是仕途不可估量啊。

儀貞暗地裡嘖嘖連聲,一語一笑倒依舊落落大方,眼看著皇帝賜了酒給?楊鈞等人,沒忍住跟著陪飲一杯。

等外臣們?都退下了,皇帝這才重新睨過來?,有點審一審她?的口吻:“方才人都在跟前了,你還偷著瞧我做什?麼?”

儀貞大呼冤枉:“我幾時偷瞧來?著?陛下與?旁人論詩,我可得專專心心地聽呢。”

皇帝不信,冷笑道:“那你真是虧得很,豈不是連那楊鈞臉上究竟有幾點雀斑都沒記真切?”

“我記那個做什?麼?”儀貞覺得他仗色欺人:“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這詞顯然非常嚴重,皇帝臉色都變了,恨聲道:“誰一落座眼睛都跟著那穿緋袍的去了,如今裝什?麼不上心?”

儀貞一噎,到底不甘示弱:“滿、滿院子朱紫藍碧,緋色就是很打眼麼。”

這話本來?屬實,這會兒卻透著理虧似的,儀貞趕忙給?彼此找台階下:“來?的路上飛過一隻大蜻蜓,你還扒著窗沿兒指給?我看呢,這會兒又不許我看了?”

皇帝白?了她?一眼:“你自己摸著良心說,這能不能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呀?”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儀貞托著腮:“除非是你穿,那才叫不一樣。”

虧得眼下正?是謝時夫婦行合巹禮的時辰,謝家父母都往新房中去了,謝昀等子侄輩也被賓客們?纏住了,齊光公主?才剛由?鬟兒引著彆處更衣,二?層小樓上下除去早就站得老遠的宮人和謝府家仆外,再沒有彆個,否則這場沒頭沒腦的拌嘴,真要叫人看了笑話去。

皇帝不吱聲兒,似乎有偃旗息鼓的打算,隱隱又覺得不甘心——謝儀貞想得美?,緋色輕浮,他曆來?看不入眼,還往身上穿?

越想越認定了這是以色事人的行徑,心裡窩火得緊,偏生不願再翻臉,忍了半晌,悶悶說:“橫豎你自己要分得清好?賴。”

儀貞抿嘴忍笑,強自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恰巧齊光公主?回來?了,忙將話頭引過去:“怎麼臉頰這樣紅,可是不勝酒力?還是忘了戴帷帽、叫風吹著了?”

齊光公主?不覺抬手撫了撫臉頰,果然一片滾燙,惴惴一笑:“這酒味柔,倒不醉人,大約是風吹的吧。”

已值三月暮,春風該當吹麵不寒,然則閨閣中的女孩難免嬌弱幾分,儀貞聽罷,側首囑咐公主?身旁的宮人幾句,宮人喏喏應著,一麵將公主?取下的氅衣摟在懷裡退下,不想手中不穩,竟將氅衣跌在了地上。

宮人忙不迭跪下請罪,儀貞失笑:“你慌什?麼?既沾了灰,換一件就是。”見那宮人掩不住難色,猜得關竅,遂道:“到你慧慧姐姐那兒去,叫她?拿我那件夾的來?。”

接著向公主?解釋:“前幾日新做的,擬著翠鳥的羽翼,既能禦寒,還很飄逸呢,你見了就知道。”

女眷出門,略講究些的總要多?備兩三身衣飾,以便宴飲時沾染了酒氣、或是變了天兒好?更換。這回算是輕裝簡行,儀貞便隻額外帶了一套齊全的,公主?衣裙倒是帶了兩身,氅衣因嫌堆垛,底下人取巧,竟沒裝一件多?的。

既然儀貞有意遮掩,公主?自當領她?的情,穩了穩心神,含笑同她?說起了衣料剪裁的閒篇兒。

金烏西墜,親迎的諸多?禮節全都行完了,觥籌交錯的賓朋們?也該各自告辭了。儀貞拜過父母,又與?新嫂嫂執手話彆,隨即才坐進轎中,和齊光公主?前後出了正?院,棄轎登車。

皇帝在車中等她?,人真上來?時,又擺開了凜若冰霜的架勢。

其實臨彆時那一番避免不了的殷切已經將暮風熏染得太燀熱了,冰雕的人也抵抗不得消融的宿命,變得黏滯、不乾脆,置氣的決心模棱兩可。

罪魁禍首渾然不覺,沉浸在欣悅的餘音裡,甚至斷斷續續地哼起了小曲兒,差點在車廂裡崴了腳。

“唉!”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皇帝的手,沒真絆著摔著,皇帝也就任由?她?抓住,不露痕跡地又安坐回去。

儀貞不由?得笑了,明顯不是出於赧然——連齊光公主?都喝不醉的鳧花酒,又把這酒瘋子給?招出來?了。

她?沒骨頭似地緊貼皇帝坐下,全然不顧對方是冷臉熱臉,一歪頭就栽進他頸窩裡,生生把人給?砸疼了。

皇帝越發不樂,空出的一隻手捂在她?的五官上,試圖將她?搡開,還沒用力呢,她?先?鬨起來?。

“小心眼兒…”她?咕咕噥噥,被他聽見了,來?不及作色,由?她?箍著的那隻胳膊冷不丁又被一扯:“給?你摸摸。”

摸什?麼?指尖觸到一抹光滑細膩的微凸,不必心猿意馬,是她?的小腹。

皇帝輕嗤:缺心眼子,吃積食了?無可奈何地要替她?揉一揉,她?立馬一瞪迷迷蒙蒙的兩眼:“你輕著些。”

一種莫名?其妙的念頭突然湧上來?,他微微側首,垂眸看了看她?要自己撫摸的位置,比胃腸更低一些。

第80章 八十

皇帝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她的腕子, 待她不?折騰了,方才略鬆開些,指腹搭在她的腕間:脈脈的搏動與平常沒有兩樣。

取笑她的由頭就在眼前, 他?卻?沒了這個興致, 心裡?有些惘惘的, 片刻, 像什麼也?不?曾發生似的, 重新調整了坐姿, 便於她舒舒坦坦地窩在自己懷裡。

原本就什麼也不曾發生。

謝儀貞此人, 腦仁不?比核桃仁大出?多少,回到拾翠館, 一夜酣睡, 次日起來,又興頭頭地招蜂惹蝶去了。

拂綠閣名不?副實,屋中一應妝點紅肥綠瘦, 初春望去固然一派蓬勃生機,如今這月份裡?便嫌它少了兩份清雅。

儀貞進了門, 便笑說?:“你?這兒伺候的人倒心實, 就是?少了一股變通。”她送的擺件兒從春擺到夏,皇帝賞的乳品從早端到晚。

隨侍的宮人不?敢裝傻充愣,紛紛跪了下來,齊光公主自己都?沒料到儀貞會來這一出?四兩撥千斤,笑靨一時也?凝固了。

“屋子本?就小巧, 堵著這麼些人越擁擠了。”儀貞擺擺手:“都?退下吧。”一邊拉了公主坐下。

公主不?肯真坐,待宮人們一走, 竟然屈膝下去,也?是?個要請罪的模樣。

“唉。”儀貞一力攔住了她, 歎口氣,說?:“你?何苦。”

這話仿佛大有深意,指的不?止是?她方才這一舉動。

公主無法掉以輕心,片刻,同樣輕歎一聲,說?:“這些宮人或許拙笨,但能夠跟著我這麼些年,就是?最難得的了。”

她的言語裡?不?含怨懟,儀貞卻?聽?出?了幾許酸楚:“這些年,你?過得不?易。”

“怎會?”公主突然打?斷了她,仍舊笑盈盈的:“若我都?覺得不?易,天底下就找不?出?幾人不?艱辛了。”歸根究底,她從未付出?什麼,也?從未失去什麼。

如果失去掌上明珠的身份不?算的話。

年幼的時候,身量小,高高地舉首眺望,也?望不?到太遠,拿到她眼前的,就是?全部了。

王遙罪該萬死,父皇更未必愛她逾命。小時候琳琅滿目的天地一夜傾塌,感到可惜,總是?人之常情。

她並無野心妄念,赫赫揚揚的兄嫂遺忘了她,她想方設法借幾縷餘光來,趁著年華尚好,做個長久打?算。

她所言不?假,今時今日還在她跟前當差的,生死榮辱係於她身,她要搏出?路,她們敢不?孤注一擲?

不?知嫂嫂是?否知曉那人是?誰,左右她是?不?會出?賣盟友的。猗蘭殿的宮人簡直難計其?數,一個個地盤查,興許到自己出?閣那日都?盤查不?完。

她分明可以與自己直說?。這話實在可恥,儀貞也?就無益宣之於口:一個失了雙親的小女孩兒,路數不?正?的依傍亦倒台了,教她如何去同與萍水相逢無異的嫂嫂開口求終身?

徐徐圖之是?唯有之策。圖到今日,即便遠算不?得無話不?說?,好歹有幾分交情,她才好前來探一探口風。

豈料這滿屋毫厘不?改的陳設兜頭潑了儀貞一頭冷水。她不?能斷言這是?公主的心思,還是?宮人們的主張,一時不?吐不?快,公主對答之間,猶有保留。

那就彆?再逼迫對方了。無須非得對自己打?開心扉,僅憑她倆那淺淺的幾分交情吧。

儀貞說?罷了,念舊情也?好,重規矩也?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兒,茲要心裡?頭平順就好。算是?把這一篇徹底揭過了。

因說?起謝家的喜宴,儀貞道:“這也?是?你?皇兄的意思,借著昨兒一場熱鬨,又是?禦駕在前,都?中有名有姓的差不?多都?來了,你?權當認認門道,有什麼想頭,千萬都?同我說?,咱們過後設宴,或是?圍獵也?可,屆時才便於細細考究。”

公主怔住了,過後若再做出?害羞的情態,便顯得刻意,索性端坐如常,良久,道:“多謝嫂嫂費心如此,我沒有旁的奢求,隻要那個人忠君不?二、竭智儘能就好。”

儀貞忍俊不?禁,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下:“是?選駙馬,又不?是?選狀元呢!竭智儘能,那也?須得有智有能才是?,難得你?願意開口,我就依這個標準替你?參詳了。”還得才貌雙全,這才是?皇後娘娘劃的門檻兒。

公主見她眉目明麗,自有一股磊落朗然,不?禁跟著揚了揚唇角——相處漸深,她打?心底是?信得過這位皇嫂的品性的,昭昭如明月,亦從未捐棄她們這些影影綽綽之心。誠如她所言,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唯求心中平順即可。

她的心結太多,不?知要解到何年何月。

儀貞走後,公主吩咐阿鸞:“把屋裡?的擺件兒都?收起來吧,擱舊了可惜。”

阿鸞便是?昨日捧氅衣那宮人,一起長大的女孩兒就剩這麼一個,公主的籌劃不?曾瞞著她。

聽?她如此發話,居然是?和皇後交了心的意思,阿鸞便悄聲問:“殿下提了楊左參?”

公主搖頭說?沒有。阿鸞不?懂了:“九十九步都?拜了,哪裡?就差最後一叩首?”

公主垂眸,唯一肖似兄長的長睫偏巧就是?六親不?認的麵相,柔稚的麵孔沉靜如水:“哪裡?就非楊鈞不?可。”

難道騎驢找馬?阿鸞知道這念頭該死,自己偷著琢磨而已:楊大人字行簡,公主小名簡簡,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麼?二來,昨日謝府賓客盈門,她比自家殿下觀察得用心多了,年紀差不?多的男子裡?,就數楊大人俊俏!連陛下待他?都?分外親厚些呢。

更不?必說?,後來公主下樓更衣,與楊大人隔著一片小湖,是?遠遠相望過的。

琢磨都?是?白琢磨。阿鸞心裡?有數:公主主意大著呢,不?吭不?響地走到今天,事情不?正?正?好如她們所願?自己隻管聽?命行事就穩當了。

她一個人收揀不?完那些擺件兒,另招了三?四個小的進來搭手,公主見狀,想起一事:“昨兒皇嫂提了一句藤蘿餅,早起不?是?新收了紫藤花?做好了你?就給猗蘭殿送去。”

沉吟一瞬,又添一句:“那邊讓擺膳時再一道敬上去,彆?又不?趁巧。”

和齊光公主預料的不?同,皇帝今日沒往猗蘭殿來,被政事絆住了。

儀貞勞心勞力半日,下半晌得了空閒,四處閒逛,又碰上了熟人:演皮影戲的燕十二和燕十六。

兄弟倆久不?見她,這回便行了個大禮,儀貞笑著讓他?們快起身,有點故人重逢的新鮮勁兒:燕十二還罷,燕十六長高了一大截,模樣也?變了許多,要不?是?跟在哥哥身邊,她指定認不?出?來。

沒法子,宮裡?麵的消遣方式太多了,她又剛好是?個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更彆?提對皇帝那股五迷三?道的勁兒還沒過,確實有好長的光景沒傳過皮影兒了。

為?了鼓舞這受冷遇的二人,儀貞許諾道:“把你?們近來的好戲列個單子,我回頭選一選,有你?們大展身手的機會呢!”

燕十二眉目含笑地應下了,燕十六卻?是?按捺不?住激動似地非要多嘴:“可是?娘娘,我手腳太長了,再翻跟頭就不?好看了。”

他?連嗓音都?變了,興許不?能再唱小童或女子角色。儀貞從前總以為?燕十二比她大得多,燕十六則比她小得多,如今對麵相逢,才發覺原來大家彼此居然相差無幾。

儀貞驀然就覺得自己心裡?像早前才走過的那道抄手遊廊,風來風往,空空的,而廊外春和景明,分明又滿滿的。

她鮮有傷春悲秋的時刻,自己一時竟不?能察覺,隻朝燕十六漫然一笑,信口寬慰說?:“不?能娛人,自娛也?很好啊。你?還有那麼多本?事…”

兄弟二人都?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屬,對視一眼,燕十二率先開口:“不?敢多擾娘娘雅興,奴才們告退。”

儀貞聽?了,怔怔地一點頭,目送著燕十二扯了燕十六離去,一麵想著:白娘娘還是?這麼一板一眼的。

回過神來,又意識到,燕十二如今也?不?再適合扮白娘娘了。他?的模樣雖然沒有變,但那種難以言表的意態變了。

抑或,隻是?她自己變了而已。

這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也?不?適合再逛下去了。慧慧作主,讓人抬了輦來,哄著儀貞返去:“日頭都?偏西了,回去用了膳早些歇著,沒準兒陛下晚間還過來呢。”

儀貞把這話聽?進去了,傳膳時看見齊光公主著人送來的藤蘿餅,便說?:“這東西擱得住,給陛下留些。”

夜裡?皇帝果真過來了,隻是?時辰太晚,值守的宮人都?靜悄悄地眯瞪著,孫錦舟跟在後頭趕忙一壓手,不?叫她們咋乎起來驚著皇後,當然也?有一層私心,心疼著慧慧。

儀貞沒睡實,躺床上半夢半醒的,聽?見響動支起身來,看見皇帝撩開床帳立著,也?沒嚇一跳,呆不?愣登地問:“藤蘿餅在外間,你?還吃嗎?”

皇帝沒由來就笑了,坐在床邊,一伸手托住她的下巴頦兒,捏她臉頰肉,暗道不?好,缺心眼子彆?是?撞客了。

他?想一出?是?一出?,橫豎儀貞沒歇下,隔著屏風揚聲便喚孫錦舟,著人翻《玉匣記》。

儀貞眉頭一豎,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你?煩不?煩呀!”

還挺生龍活虎的。皇帝放下了一半心,接著問:“今兒誰給你?不?痛快了。”

儀貞一日見過什麼人他?都?知道,燕家兩兄弟礙的是?他?的眼,能給儀貞添堵的,他?更懷疑李溯。

姓李的沒一個不?是?口蜜腹劍的東西。隻是?他?不?能提點謝儀貞。

儀貞不?計前嫌地又把腦袋貼他?肩膀上了,胡亂搖一搖,說?不?是?的,“我從前,都?是?一日一日過的,如今才知道,是?一年一年過的。”

這話傻乎乎的,皇帝聽?懂了,沒嘲笑她。她來了精神,一頭又坐直了身板,定定地望住皇帝:“李鴻。”

她沒這麼叫過他?,李鴻倒像是?犯大不?敬的那一個,心頭一悚,手腳動彈不?得,任憑她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打?量,光拿眼睛打?量不?算,最後還上手去摸:“你?長大了。”

“真撒癔症啊你?。”呲她歸呲她,鬆動下來的雙手卻?自發地摟住了她:“你?才長大了。”

兩個今日初長成的男女取暖似地抱成一團,呆愣愣的氣息充斥了整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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