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振衣飛石(4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35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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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大將軍次子與陳朝奸細糾葛不清、被朝廷下獄拷問的消息, 天黑前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聯係到昨夜東城那一瞬間將黑夜燒成白晝的煙花爆炸, 大多數京城百姓都被震懾住了。

什麼?衣大將軍居然和陳朝勾結?衣大將軍都會叛國?那我們皇帝是不是要改姓陳了?一直保護我們的衣大將軍不會掉頭來打我們吧?他真來打我們,我們要不要投降啊?

衣尚予守邊二十年,戰功赫赫,他在謝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太過崇高, 剛剛傳出衣尚予可能通敵賣國的消息,大多數百姓都持悲觀心態。衣大將軍都叛國了, 我們怎麼打得過他?

在一片嘩然悲觀中,朝廷所采取的一係列雷厲風行又明顯反常的處置, 也讓不少人產生了質疑:說衣飛石和陳朝奸細勾結, 有確實的證據嗎?既然是勾結, 那他為什麼反而把陳朝的奸細殺了?如此大案, 昨天才殺人, 今天就把衣大將軍的愛子拷問得奄奄一息,這是審案呢?還是朝中有奸臣要伺機害人?

京城上下鬨成一鍋粥, 官員一頭霧水, 學子群情激奮,坊間黎庶愁眉苦臉。

太極殿內的謝茂還不知道衣飛石真挨了打, 聽報之後正在哈哈:“錢彬也是個妙人, 這做戲都做到朕跟前來了。下獄拷問, 哈哈哈。”

他就是不放心承恩侯楊上清, 專門派黎順去盯著, 怎麼可能讓他的小衣真吃虧?

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恨不得把黎順拍死, 這時候卻不得不來頂這個雷:“陛下。”

“趙從貴?你待會找兩個不起眼的, 收拾幾身侯爺慣常穿的、素淨些的常服,另一些香丸、茶湯,嗯,彆直接送去。先送北城彆院,叫侯爺身邊那幾個給他捎進去。”謝茂絮叨著吩咐一句,滿臉都是笑容,轉頭問餘賢從,“你說。”

餘賢從低眉順目小心翼翼地說:“張姿將軍去了長信宮。”

張姿去長信宮?聽著是比較出格,哪有無緣無故外男直闖後宮的?可是,新朝畢竟不同。謝茂還未立後納妃,太後那是謝茂親媽又有扶立之功,她要召見幾個心腹將領大臣的,宮裡難道還有人敢吭聲?

連謝茂都覺得沒什麼。

——就算太後想另嫁,他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違,給太後新夫封個親王當當。

謝茂沒當回事,餘賢從又小心翼翼地說第二句:“黎順在兵馬司照顧侯爺。”

“他還挺懂眼色。”謝茂完全沒想到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鬨鬼,居然沒反應過來。

一直到餘賢從頭疼得悄無聲息地跪下去了,謝茂才猛地察覺到氣氛不對。看著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寫上來的直報,看著下邊清楚的堂審記錄,看著字裡行間所描述衣飛石桀驁踹開堂案、後被衙役杖打的數目……

他一直以為那是錢彬偽造的記錄。那是他們商量好做戲哄騙天下人的偽證。

居然是真的!他們居然敢真的打衣飛石!

謝茂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摔盞拍桌。做了兩輩子皇帝,真到了極度震怒的時候,他的反應反而極其平靜。他重新拿起錢彬的直報折子,從頭到尾,一字一字,巨細靡遺地重讀了一遍,指尖在“三十大板”這四個字上,輕輕劃過。

“去傳張姿。”謝茂平靜地說。

餘賢從很想說,張姿躲長信宮去了,可能傳不來。

但,他這時候什麼都不敢說。他隻想趕緊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半點都不想在看似平靜的皇帝跟前當差。常年習武拚殺的他,在如今神色寡淡無波的皇帝跟前,本能地感覺到了近乎刻骨的恐怖。

錢彬寫來的直報本章平平無奇。

和所有直抵的奏折一樣,一尺長,三寸五分寬,宮賜的素麵玉板紙做封,錢彬的字不算特彆好,一個一個還算工整。謝茂慢慢地第三次看他寫來的奏本,指甲在衛烈為衣飛石褫衣的句子上,狠狠劃了一道凹痕!

以衣飛石的身手,從西城兵馬司衙門脫身簡直輕而易舉。

一旦他奪路而走,不管是進宮找謝茂,還是去北城中軍大營,誰都彆想動他一根毫毛。他留下不動,順從地領受刑罰,是因為他信任謝茂。他信任謝茂的判斷,謝茂覺得他應該挨打來做完這場戲,他分明覺得不是很必要,但他還是選擇了順從。

朕卻辜負了小衣的信任。

小衣信任朕的計劃,服從朕的每一道命令,朕卻連執行任務的棋子都沒擺好!疏漏皆在朕身,朕豈有臉麵再見小衣?

謝茂心中好幾個名字一一閃過,恨得悄無聲息。

可惡!可恨!可殺!

張姿是太後的心腹,是太後扶立皇帝的絕大功臣。這一點毋庸置疑。

若沒有張姿掌握的羽林衛幫著太後戒嚴控製禁中與皇城,信王以禦弟的身份,哪怕有宗室與內閣的支持,也很難順利坐穩皇位。

說到底,任何時代都是掌握了兵權,才會擁有話語權。

皇帝禦極天下所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尚予打發出京,命林聞雅、衣飛石遷中軍大營至北城。——這究竟是不放心衣飛石,還是不放心張姿?

太後一夕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她人在內殿寬坐,輕輕揉著額角。

張姿則跪在外殿冰冷的玉磚上,低頭沉默。

“你想退,本宮不攔你。可你不該這麼做。皇帝……他和從前不同了。從前呀,你哄他一句,騙他一句,他也不和你生氣。因為他心寬不爭,什麼都不在乎。”太後想起從前那個傻白甜的兒子,再想想如今這個死了哥嫂都沒流一滴淚的兒子,歎息搖頭。

“如今你往他心尖上戳刀子……你是要為林附殷試試皇帝的胸襟氣量?”太後問。

張姿低頭道:“娘娘彆生氣,卑職知錯了。”

殿內久久不語,許久才聽見太後的聲音:“你和林附殷聯手朝本宮兒子背後捅了一刀,卻來這裡跪著。怎麼,你以為本宮會保你?你以為本宮會和太極殿撕破臉?——你也配?”

張姿慌忙伏地磕頭,不迭道:“卑職不敢!娘娘息怒,卑職萬死!”

大宮女進門,低聲對太後說道:“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求見。”

太後冷笑道:“求見?他來做什麼的你不知道?讓張姿滾去太極殿給皇帝磕頭賠罪!”

“叩見陛下。”張姿端端正正地跪下磕頭。

謝茂靜靜看著他,這人他是真的很熟悉,謝芝在東宮做太子時,張姿就是東宮最得力的小頭目,他功夫算不得頂尖,智謀也算不得頂尖,偏偏就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和重用,謝茂一直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然後,他搖身一變就成了太後的心腹,成了太後最大的倚仗,成了謝茂登基的大功臣。

謝茂是個周全的人。當了兩輩子皇帝,他太習慣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所以,他調中軍入城確是為了提防張姿,可是,他也沒打算虧待張姿。

他依舊讓張姿執掌羽林衛,他還打算給張姿封侯。封賞功臣時,謝茂從不吝嗇。

遺憾的是,他願意看在太後的情麵上重用張姿,張姿卻不願為他所用。

“朕有些話想問你。”

不等張姿磕頭回答,謝茂就抬手壓住了他的聲音,吩咐一旁的餘賢從。

“提一根禦棍進來,請張將軍褫衣趴下,先打十棍子,朕再問話。”

他平靜無波地目光盯著張姿的臉,聲音中沒有一絲情緒,“張將軍這樣乾乾淨淨、體體麵麵地跪著,朕看著心裡難受。”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是哪兒?這是太極殿!

皇帝要發火打人,宮人奴婢自然就有慎刑司拖出去責罰,大臣們則是請到肅靖門前施以廷杖。太極殿啊!除了文帝朝時,當今天子頑皮被皇父按住抽了兩下屁股,隻怕全天下還沒有人在太極殿挨過打。

皇帝親口吩咐,再懵逼也得遵命。

餘賢從果然出門去拎了一根拳頭粗的禦棍進來,兩端包著黃金,中間還用金粉敷著慶雲紋。張姿也很老實,初秋天氣本就穿得不厚,解開下衣趴在地上,棍擊轉瞬即至。

謝茂不看他挨打的掙紮慘狀,隻靜靜聽著棍棍到肉的聲響。

打完了十棍,謝茂才問:“說。”

他說要問話,其實沒什麼可問的。

張姿乃太後心腹,看在太後的麵上,謝茂要給張姿一個解釋自辯的機會。

說得明白,可以活。說不明白,現在當然也不會死。——直到這場謠言徹底平息、衣飛石被“昭雪”之後,謝茂才會慢慢來算這一筆賬。

張姿一開口就把林附殷賣了:“林相說,陛下太過親厚衣大將軍,於天下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