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振衣飛石(5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4823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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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下人出門就兵分兩路, 一邊去北城中軍兵衙找衣飛石, 一邊直奔左安門尋羽林衛遞話。

消息送到謝茂跟前,他正在太極殿看折子。

“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這是閒出病來了。”謝茂冷笑著擱下朱筆。

他有時候真恨不得一碗藥把馬氏放倒在病榻上,可是, 投鼠忌器。馬氏畢竟是衣尚予的夫人,是衣飛石的親娘, 親自對馬氏動手這事他想想可以,真做了遺患無窮。

運了半天氣, 謝茂最終也隻憋出一句話:“命餘賢從即刻帶旨意出宮把侯爺截下來。”

他能截一次兩次, 難道還能次次都截?人家親媽要見兒子, 兒子敢說不去?一旦衣尚予回京, 衣飛石回家的次數隻怕還要更多, 這能攔得住嗎?

謝茂現在覺得,把衣飛石擱在中軍衙門不保險了。他琢磨著給衣飛石換個衙門。

餘賢從領命出宮後, 謝茂重新拿起奏折也看不下去。心裡總是忍不住地想, 人截住了沒?小衣手腳快,萬一餘賢從沒趕上, 他已經回家了呢?馬氏那毒婦沒事兒還要拿針紮小衣的咯吱窩, 這回有了事還不得給小衣上大刑?

朱雨給他換了兩次茶, 他一口都沒喝, 一直心不在焉。

突然聽見銀雷進門稟報:“回聖人, 清溪侯覲見。”

謝茂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旋即想明白了什麼, 笑道:“宣進來。”蹬上木屐下榻,他按捺不住相見衣飛石的心情,又想起今時不同往日,不能跟信王府一樣往外迎了,便站在內殿笑吟吟地等著。

衣飛石是直接從中軍兵衙快馬進來的,身上還穿著四品武官常服,不等他磕頭,謝茂先問他:“沒等朕去接你,聽信兒就直接進來了?”

來得這麼快,隻可能是衣飛石聽說了長公主召見,問也沒問就直奔皇宮了。

這是沒把長公主當自己人,也沒把謝茂當外人。按道理說,宮裡沒旨意,像衣飛石這樣身份敏感的武官,是不可能隨意進宮的。衣飛石聽了消息拔腿就往皇宮跑,這是深信謝茂一定會護著他。

隻是這事兒做都做了,被說出來還是挺違背這世道的綱常。

——母親傳喚,不去就很不孝了,還敢借著皇帝的名義鎮壓威嚇母親,簡直忤逆!

“臣知罪。”衣飛石紅著臉屈膝跪下,不敢看謝茂的臉。

他今天會鼓起勇氣直接往皇宮跑,都是被謝茂“帶壞”了。這會兒明知道謝茂不會怪罪自己,更不會挑剔自己的德行,常年所受到的孝道教養依然讓他很心虛。他心裡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對的事。

“你做得對。以後都要這樣。”謝茂扶他起身,愛惜地看著他又黑了些的臉膛,“聽說這幾日都在校場練兵?天轉涼了,日頭莫名地烈,仔細彆曬傷了。”他是喜歡白白淨淨的小衣,可衣飛石遲早要帶兵,他還能把人捂在閨中不成?黑了也好看。就彆曬傷了就行。

謝茂拉著他坐下,遞了茶,心裡還是很高興:“你今日這樣進來,這很好,朕很高興。朕常想時時刻刻都差人看著你,護著你,難免也有疏漏緊迫之處,不及上稟處置。你自己心裡要明白,能護著你自己,朕比什麼都高興,朕什麼都能答應。”

“就是這樣。不必等朕差人去接你,你心放寬些,自己就進來。朕隻會歡喜高興,絕不會怪罪。”謝茂一反常態地拉著衣飛石絮叨了好幾句。

衣飛石也不知是被他叨叨得不好意思,還是跑得急了氣血上湧,臉微微地泛紅,乖乖地被他壓在榻上坐著吃茶解渴。謝茂覺得口頭誇獎還不夠,吩咐趙從貴準備了兩大箱子珍玩寶石,直接下賜衣飛石在北城的彆院,說:“小衣今日做得對,以後也必要如此。”

皇帝又是嘴上誇獎又是賞賜寶貝,一副朕心甚慰的模樣,弄得衣飛石那點違逆母命的忐忑都彆扭了起來,好像他做的不是錯事,而是天大的好事。

他覺得皇帝顛倒黑白,絲毫不講道理,隻會偏心——可是,被皇帝偏心護著的人,正是他自己。他一麵覺得這不對,一麵又忍不住微微地高興。嗯,就一點兒高興,不能高興太多。這畢竟是不對的。

這會兒才進午時,二人鬆鬆快快地湊在一起吃了一頓飯,整個下午都是空白。

衣飛石肯定不能出宮。謝茂本來還有一堆折子沒看,這會兒哪裡舍得丟了衣飛石自己去看本子?他就決定給自己放個假。不就是晚上熬個夜麼?朕才十六歲,精力好得很。

“想做點兒什麼?朕帶你出去玩兒?”謝茂讓衣飛石枕在自己腿上,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衣飛石這兩天都在中軍衙門安撫將士,真不想出去玩。他就想歪在皇帝腿上說說話。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習慣了身邊謝茂的存在。

二人相處時總是親昵又守禮,偶然挨挨擦擦,習慣了都不覺得臉紅,又都守著那條底線,誰都沒有更進一步。謝茂給他揉揉脖子端碗茶遞個毛巾,他也沒有恃寵而驕,依舊是恭恭敬敬地接了,不過,恭敬歸恭敬,心中坦然得很,再不會覺得誠惶誠恐。

他也開始慢慢學著趙從貴、朱雨的樣子,見麵時就悉心照顧謝茂的起居飲食。

——本來他學習的對象是謝茂。謝茂如何寵他,他就如何對謝茂。

可惜這事兒不是你來我往那麼簡單。就如謝茂喜歡揉他,卻半點不喜歡被他揉。衣飛石試了幾次,覺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太討喜,又見趙從貴、朱雨服侍得極好,就轉向趙、朱二人取經了。

因在宮中宿過兩回,都和皇帝睡同一個被窩,肢體接觸多了,距離也變得更近。

往日衣飛石都是被謝茂摟在懷裡睡覺,這會兒謝茂坐在榻上,讓他枕著自己大腿躺下,衣飛石覺得大白天的這樣歪在皇帝懷裡,實在有點不成樣子,可是,想起剛才皇帝滿臉欣慰支持他不遵母命的情景,他就不想說任何讓皇帝掃興的話。

反正也沒人敢闖太極殿。若有大臣來見,我即刻起來就是了。衣飛石含糊地想。

哪曉得才躺下來,謝茂就摸他的臉,一直不停地撫摸。

勃頸處枕著皇帝溫熱的大腿,頭臉上一直有溫柔的雙手撫摩,衣飛石被摸得渾身懶洋洋的,隻想在皇帝的體溫籠罩下沉沉睡去……

唔,不能睡。衣飛石勉強打起精神,相處得再輕鬆,他也沒忘記自己是在麵君。

“愛卿多久不曾采耳了?”謝茂看著衣飛石乾乾淨淨的耳道,睜著眼睛說瞎話,“好大一坨耳垢。彆動,朕替愛卿弄出來。趙從貴,挖耳勺子。”

衣飛石居然真的老老實實地側在他腿上,任憑他將一根白玉鑲金的挖耳勺探入耳道。

——就謝茂這樣的身份,想必是從來沒給人挖過耳朵,衣飛石居然信任他,肯讓他這麼一個純新手上手動耳道這樣要害的地方。

在旁服侍的趙從貴都暗暗著急,又不好意思說,陛下您會不會?彆把侯爺搞聾了!

衣飛石自幼習武身體康健,耳道自然也很乾淨健康,小少年又愛整潔,每天洗漱時都會把外耳仔細擦洗一遍。這小耳朵真是說不出的粉嫩可愛。

本來人家耳朵就很乾淨,謝茂裝大尾巴狼,先用挖耳勺子輕輕搔了一遍,動作居然出乎意料地熟練,故意驚訝道:“好大一片!”

衣飛石被他搔得耳內癢酥酥的,半邊臉頰泛起生理反應的紅暈,不好意思地說:“真的嗎?要不臣自己來吧。”讓皇帝幫著清理耳朵,還給皇帝看見一大片穢物,真是太冒犯了。

“彆說話,朕已經夠著它了。彆動,快出來了……你能聽見響嗎?這麼大一片。”

“……”不是不讓我說話嗎?“聽不見。”

本來就沒有,你當然聽不見。

“不是讓你不要動嗎?碎了!這下不好找了……”

謝茂故意假裝把那片不存在的大耳垢“弄碎”了,指尖熟練地挑弄圓潤的金質挖耳子,在衣飛石安靜的耳道裡輕刮兩下,看見衣飛石微微閉眼,呼吸不自覺地抽緊,微微一笑。

他將挖耳子取出,換了一根綾毛耳掃,探入合適的深淺之後,輕輕撚動。

柔軟的綾毛在耳道裡掃出呼呼的聲響,很少被深入的細微處更是被掃得酥麻無比,衣飛石不自覺地哼了一聲,原本就發紅的半個臉頰這會兒紅得更厲害了,呼吸也變得不自然。

謝茂本是促狹想逗他玩兒,不能和未成年人那什麼,掏掏耳朵不行麼?1

現在衣飛石真的舒服得在他腿上哼哼了,他才覺得自己是玩火自焚。

衣飛石紅著臉呼吸緊張,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慢慢揉開衣飛石緊繃的眉間,說:“不必繃著,朕手法精妙,合該舒服麼。”

衣飛石被他弄得舒服得不行,又覺得很不好意思,皇帝發現他耳朵裡臟了,給他清理一下,他結果被弄得哼哼……這不是禦前失儀麼?因此一直勉力憋著。可這世上諸般滋味,疼痛他能忍耐,悲傷他能忍耐,舒服怎麼忍耐?他沒有這種經曆,忍得笨拙極了。

如今被謝茂揉著眉心安慰了一句,他再三謹慎的心內也忍不住想,陛下喜歡我。他很喜歡我的。我就算在他跟前做得不怎麼得體,他大約也不會笑話懲戒我。

衣飛石紅著臉讓謝茂用綾毛耳掃掏了好久耳朵,待謝茂將耳掃抽出時,他還有點失落。

謝茂被撩得不行,見衣飛石戀戀不舍又不肯說的模樣,心中大覺可愛,湊近他紅通通的耳邊輕聲問道:“左邊耳朵有沒有耳垢?朕給小衣瞧瞧?”

一向規矩守禮的衣飛石居然紅著臉,悶著頭,將腦袋轉了個方向,等著皇帝繼續伺候。

這是真弄得很舒服啊?謝茂裝模做樣地換了另一支挖耳子,假裝給衣飛石找耳垢,輕輕點在耳心不妨礙又最搔癢的位置,衣飛石隱隱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換上嶄新的綾毛耳掃,才進去呼呼轉了幾圈,衣飛石呼吸就變得急促了。

掏完了耳朵,衣飛石伏在榻上許久都沒起來,謝茂直接進了盥室。

謝茂收拾好出來時,衣飛石已經歪在榻上睡著了。

他這兩天獨自住在宮外,真的是累壞了。

名義上他忙著操練中軍士卒,真正讓他感覺疲憊的,是各方麵都在找他試探衣家態度。

衣尚予是不是真的腿斷了?衣家在西北有什麼打算?衣飛金代替衣尚予掌權已成定局,若說衣尚予深受文帝重恩不忍自立,衣飛金肯不肯另立門戶呢?西北還要不要人?衣尚予回京真的隻當個賦閒的國公?

找他探問這些消息的,有跟隨衣家多年的宿將老卒,這是想去西北撈個“從龍之功”的,也有朝廷裡立場不明的大臣。或許是想摸清楚底細向皇室告密示好,也或許是想亂中謀一條生路,自然也有一些野心勃勃想要火中取栗的……

衣飛石再聰明,今年也才十五歲。更麻煩的是,他如今的官職還不怎麼高。很多上官佯作閒話家常來試探,衣飛石心裡煩得要死,麵上也得恭恭敬敬地賠笑回答。

有些話要明著說,有些話要暗著說,有些話根本不能說。衣飛石對每一個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都要再三警惕,必須先確定對方的立場,才能決定該怎麼說話。

來探消息的人實在太多了,衣飛石主要心累。

就連太後都差人狀若無意地問了一句,需不需要給鎮國公準備車駕郊迎凱旋?言下之意,你爹是意思意思裝一下,隔倆月就在京中繼續當官,還是要好幾年都憋家裡不出仕?——太後當然不相信衣尚予是真的斷了腿,她在意的是衣尚予回京想乾什麼。

隻有皇帝,從來都沒問過他什麼。

這也是讓衣飛石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皇帝好像從來都不擔心他們家會造反?

所以衣飛石在謝茂跟前特彆地放鬆,精神鬆懈下來,又被掏耳朵掏得渾身發軟,在榻上稍微趴了一會兒,想著皇帝在洗漱,不會這麼快就過來,我就眯一會,眯一會……整個人就迷糊了過去。

謝茂放輕腳步過來看了他一眼,給他提上被子,極其警惕的衣飛石立刻就睜開了眼。

“你睡一會,朕還有折子沒看完。”謝茂坐在榻邊,溫柔地替他掖好被角,見他發絲淩亂撲在眼睫上,又忍不住幫著理了理,“你好好睡,晚上朕帶你去長信宮給太後請安。”

提起太後,衣飛石眼神就有些空,垂首道:“昨日娘娘差人問話,臣沒說明白。”

謝茂知道太後和衣飛石常有書信往來,討論的多半是那本《箭術九說》裡的內容,上回衣飛石進宮,太後還專門著人來宣,親自帶衣飛石射了幾箭。太後存心懷柔,衣飛石隱有孺慕之思,相處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

謝茂對此也樂見其成。雖說,偶爾也要吃一口親媽的醋,不過,隻要想起衣飛石家裡那個遭雷劈的親娘,他也很樂見衣飛石能在太後跟前稍微領受一點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