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振衣飛石(5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15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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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晚膳仍是照舊麼?”大宮女恭恭敬敬地問。

太後坐在窗邊繡香囊。她在閨中很少做女紅, 勉強能繡個字,花鳥蟲魚各色紋樣都是進了宮之後才學會。後來朝中風起雲湧,她躋身後宮洪流,每天糟心事不斷, 針線就放下了。

如今兒子做了皇帝,又不必應付“丈夫”, 一顆心閒了下來,沒事就撿起針線來做。

彆的她也未必做得好, 先繡個香囊, 賜兒子一個, 再賜清溪侯一個, 常在宮中的侄兒林質慧也能得一個……這個繡得不怎麼樣的, 就給慧郎吧。太後拿定主意,含笑道:“清溪侯不是進宮了嗎?皇帝今晚一準兒得來蹭飯。吩咐膳房準備幾樣羊肉, 再做些清火的茶湯。”

太後這麼殷切地期盼著皇帝與清溪侯來拜見, 大宮女就不敢吭聲了。

清溪侯進宮的事,長信宮午間就得了消息。這些日子太後與清溪侯關係走得親近, 長信宮常常往清溪侯處賜衣賜食, 作為太後的心腹大宮女, 她怎麼可能不關心清溪侯的動向?

午後皇帝與清溪侯不來, 那是時候不湊巧, 過了太後的飯點兒了。於是, 長信宮的廚下就開始準備晚上的膳食, 知道清溪侯喜歡吃小羊,尤其喜歡乳羊,廚下還專門去尚膳監領了一頭小羊羔來。

哪曉得就剛才大宮女就得了信兒,太極殿那邊剛去領了兩頭小羊。

——這不是清溪侯要留在太極殿侍奉皇帝晚膳,兩位都不會來長信宮的意思麼?

大宮女本是來委婉地告訴太後,皇帝和清溪侯晚上大約不會來了,可太後這樣滿心歡喜的模樣,她哪裡說得出口?

與針線較勁的太後專注於手裡的蝠翼,大宮女張了張嘴,無聲地退了下去。

算了,先不說吧。萬一太極殿那邊又臨時改了主意過來了呢?平白惹娘娘傷心。

大宮女才出門向掌膳女官交代了太後的吩咐,遠遠地就看見皇帝的儀仗過來了,她頓時眉開眼笑,哎,這不是來了嗎!她忙打發小宮人進門上稟太後,說陛下來了,自己則領著殿前服侍的三名五品女官,一眾宮人仆婢,在殿前跪拜接駕。

皇帝此來沒有乘坐禦輦,而是一具四人抬的卿雲攀龍描金紫檀木肩輿,轉瞬就抵達了長信宮正殿。大宮女領著眾人磕頭,照例要請安,再服侍皇帝進殿,哪曉得這回皇帝沒照著規矩來,肩輿剛放下,皇帝就跨著大步徑直走進了長信宮。

隻有皇帝。沒有清溪侯。

大宮女心知不好,趕忙揮退圍在殿前的宮人仆婢,緊跟著進殿。

謝茂親手抱著太後所賜的錦盒,走進了長信宮。

他滿臉嚴肅,不似從前一樣麵含春風,服侍在殿內的宮婢都跟著緊張起來,個個伏地磕頭,不敢再抬身。

連太後都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放下手裡針線,關切問道:“這是怎麼了?”

謝茂將錦盒往案上一推,說:“這棒槌還給阿娘。”

滿屋子宮人鴉雀無聲。

太後給皇帝送棒槌的事,在長信宮裡不算秘密,當媽的提點一下兒子,哪怕這個兒子是皇帝,也不算出格。現在皇帝居然把棒槌又送回來,當著眾人的麵說要還給太後,這是反罵太後也是個棒槌?

錦盒就壓在太後繡花的繃子上,絲線嬌嫩無比,被錦盒擦過去還未收頭的那一截就炸開了絲,太後弄個蝙蝠翅膀弄了半下午,這就被皇帝粗手粗腳的毀了,氣得哎喲一聲,衝身邊的大宮女怒道:“去,給皇帝端一碗下火藥來!”

她天生嬌顏媚骨,哪怕發脾氣都像是在嬌嗔,半點不讓人覺得麵目可憎。

謝茂也沒想過弄壞太後的東西,見繃子上的絲線綻開,太後手上還纏了個指頭,想來是做得很辛苦,那一點兒被小情人撩撥的氣焰瞬間就坍塌了,心虛地咳了一聲,說:“兒臣沒注意……改明兒讓人給您賠一個。”

太後打開錦盒,露出那個木頭棒槌,問道:“這是為何?”

謝茂從來也沒想過在太後跟前硬碰硬,太後是對衣飛石略顯無情,對他可是毫無指摘之處,他有什麼資格來質問要求太後?帶棒槌來懟太後,不過是想弄個心理戰術。哪曉得出師不利,祭出棒槌的時候弄壞了太後的繡花,活生生又被太後懟了回來。

謝茂隻得伺機下台,往太後腳邊的承足一坐,雙肩耷下,很是失落。

到底是親兒子,謝茂才擺出這個姿勢,太後心裡就發疼:“皇帝這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和阿娘說,阿娘替你拿主意。”可憐我兒小小年紀就要和一幫子老奸巨猾的朝臣周旋,手握重兵的衣尚予也立馬就要回京,又是一番戰戰兢兢,真是難為我兒了。

謝茂本是佯作傷懷,坐在承足上想起衣飛石小心翼翼的幾次試探,那就不必再裝了,直接就是真難受,說:“今日長公主差人要尋小衣晦氣,阿娘知道麼?”

這時候提起衣飛石,皇帝的態度又是這樣反常無禮,太後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神色就淡了些:“知道。”

太後與衣飛石通信多日,看得出衣飛石是個規矩守禮的脾性,所以才敢差人去問衣飛石的態度。在她想來,衣飛石答應最好,若是不答應,她也不會強求。太後並未強逼衣飛石叛父投主,昨日衣飛石答得含糊,她就明白了衣飛石的態度,並未一再追問。

哪怕衣飛石沒有給她回應,她待衣飛石仍是一如既往,今天還在給衣飛石準備香囊,晚膳也交代廚下都做衣飛石愛吃的菜色……衣飛石呢?太後心中隱隱不喜。以為他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卻不想狂妄至此,竟然離間我與皇帝!

“小衣奔進宮來求兒臣庇護,兒臣真是心疼極了。他那個娘親,平白就要打孩子,在兒臣的潛邸時,隔著一道殿門,她就敢讓仆婦用小針紮小衣的咯吱窩。紮得滿身是血蜿蜒而下,就這小衣還瞞著兒臣,說沒有的事。”謝茂壓著脾氣,慢慢地說。

他說的這些,太後都知道。

長公主府是典型的外嚴內鬆,外院由衣尚予所遣退伍老卒嚴防死守,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由長公主治理的內院則透得跟篩子似的,一旦混進去了,基本沒有秘密可言。

太後借著與衣家議婚的機會,把幾個教養嬤嬤和大宮女送了進去。往日馬氏是怎麼苛待二兒子,怎麼虐打責罰二兒子,種種消息一點點透過密報遞進長信宮,連太後這樣見慣陰私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歎息。

她對衣飛石賜衣賜食殷殷關切,一是看在兒子的份上,二是看在衣尚予的份上,更有三分是真心實意地憐惜著衣飛石。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衣飛石離間她與皇帝母子之情的理由!不管謝茂說得多麼可憐,太後依舊神色冷淡,不言不語。

“兒臣本想帶他來長信宮給阿娘磕頭……”

太後冷笑道:“他不肯來?”好大的脾氣!真是惹不起。

謝茂居然驚訝地抬頭望著太後,滿臉不可置信:“阿娘沒有生氣麼?”

氣都氣死了!文帝在時沒人敢這麼欺負我,謝芝在時也沒人敢這麼欺負我,輪到我兒子當皇帝了,還有人敢這麼擠兌我!太後信手抽出被壓在錦盒下的繡花繃子,纖長的指甲嘎吱嘎吱撕開絲線,淡淡道:“陛下說笑了,哀家一個深宮婦人,同哪個生氣?”

謝茂拉住她造孽的手,抬頭認認真真地看她,她被兒子看得不耐煩,翻了個白眼:“放肆,快鬆開!”

“阿娘這到底是生氣還是沒生氣?”謝茂涎著臉賠笑,“阿娘,莫不是個誤會?”

太後繼續拆繃子,不理他。

“適才小衣對兒臣說,昨日沒答對阿娘問的話,隻怕得罪了阿娘,不知道怎麼才能給阿娘賠罪。阿娘知道他自小就是被馬氏那毒婦家法苛責長大的,說話就想去慎刑司領罪,隻求阿娘彆厭惡他。”

太後拆繃子的手緊了緊,纖長的手背上隱隱捏出一點兒青筋。

“他說不敢多打擾阿娘,隻求阿娘責罰他之後,準許他以後偶爾進宮拜見。若是阿娘覺得慎刑司責罰也不夠,彆的責罰他也願意領受。還說要把定襄和那本書都還回來,不配領受阿娘慈愛……”

謝茂說的都是真話,這會兒也真的挺傷心。小衣實在太渴望母親的慈愛了。

這些都已經讓謝茂心痛難忍,最戳謝茂心窩子的,無非是衣飛石在努力求了兩次,都已經失望到絕望之後,那樣心高氣傲的人,竟然再次返來求他向太後求情。

“兒臣說這話,阿娘不要嘲笑兒臣多情。小衣知禮謙卑,心中自有一股傲氣,他說了願意交還定襄與那什麼書,歇了半晌,又出爾反爾,自打臉麵。他相求兒臣,問兒臣是否真的不能在太後跟前為他緩頰說情?”

謝茂一邊說,想起衣飛石在自己懷裡可憐巴巴的模樣,眼睛又忍不住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