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振衣飛石(57)(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157 字 5個月前

不過,他這樣的老流氓,要他真哭出來,這還有點困難。隻好想著前幾輩子經曆過的悲慘往事,催一催淚,效果還不錯,特彆是想起盧真一劍砍掉自己腦袋的銷魂滋味……那眼淚刷地就出來了。

“阿娘到底問了小衣什麼?一句話答不明白,至於這麼苛責不放麼?”謝茂傷心地問。

他假裝不知道太後和衣飛石之間的真相,就是一副被婆媳不和搞得焦頭爛額的倒黴臉。

這會兒大宮女真端了一碗剛煮好的下火藥進來,不等太後說話,謝茂捏著鼻子一口灌下,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黃連,苦得謝茂眼淚簌簌而下,狠狠瞪大宮女一眼。

太後哎呀一聲,道:“怎麼真喝了呀?快倒水來漱口!”

謝茂抱住她大腿撒賴:“阿娘您就開恩饒了小衣吧?他再是做得不好,您罰他呀!不讓他來磕頭算怎麼回事?以後兒臣這日子怎麼過?他一個人在太極殿孤零零地吃飯,多可憐呢!兒臣叫小衣來,您親自打他五個手板,好不好?”

太後被他纏得裙子都往下邊縮,忙拉住衣襟,哎道:“你這混賬,快撒手!”

她本就沒有跟衣飛石生氣,後來生氣是誤以為衣飛石不肯來長信宮。畢竟衣飛石是臣子,又是晚輩,不說彆的,就算是謝茂的皇後,也沒有一發脾氣就不給太後請安的道理吧?

這會兒太後才知道是自己誤解了,衣飛石非但沒有使性子,反而是害怕她使性子。

謝茂連她為何與衣飛石彆扭都不知道,可見衣飛石謹守本分,根本沒有向兒子進饞離間母子情分。這讓太後又滿意了兩分。

“哪裡就不讓他來磕頭了?阿娘是那麼小氣的人麼?”太後戳了謝茂一下,指著大宮女說,“你問她,我剛才是不是吩咐廚下炙羊了?巴巴的等著你們兩個小混賬來,倒叫你搶白一頓。還給阿娘送個棒槌!”

謝茂連忙把錦盒扣上抱回懷裡:“兒臣才是棒槌,阿娘不是!”

“那,阿娘,兒臣待會就帶小衣來啦?您不生氣了吧?”左右看了一眼,湊近太後耳畔,小聲說,“您要真生氣,彆自己來呀。您告訴兒臣,兒臣打他屁股,他不敢吭聲。您就高高興興地做慈母,他一個打小缺愛的,給塊骨頭叼著就不放,今兒您賜他一碗水一句叮嚀,明兒他能還您一條命。”

太後萬萬沒想到皇帝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神情複雜地說:“謝茂。”

連名帶姓的叫,這是極其鄭重,甚至略不悅的態度了。謝茂愣了愣,起身站穩,恭敬地說:“兒臣在。”

“喜歡他就不要算計他。”太後一字一字地說,“不要讓自己後悔。”

謝茂純粹就是想給衣飛石弄個“慈母”而已,太後在宮中在文帝、先帝玩得團團轉,做戲的功夫堪稱一絕,不管太後是真慈愛,還是假慈愛,隻要她願意慈愛,哪怕是假的,也能讓衣飛石活在母愛的天堂裡。

有了太後這番話,謝茂覺得,他的娘親真比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女人都要開明善良。

“謹領訓。”

“飛石是個謹慎得體的孩子,長在馬氏手裡,遇事難免想得更慎重一些。說來也是阿娘對他關切不夠,他才這麼戰戰兢兢,倒是阿娘的疏忽了。”平日太後也不至於這麼聖母,主要是謝茂冷不丁地指點她市恩算計衣飛石,她頓時覺得兒子實在太渣,她這個當娘的還是多疼愛這倒黴的兒媳一點吧。

太後理了理鬢發,整衣起身,說:“行了,也彆叨叨了。我去太極殿看他。”

謝茂嘿嘿笑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叫個人去太極殿傳話,叫他自己來就行了。”

太後哼了一聲,宮人服侍她穿好外出的鞋子,換了一件外披,她指著謝茂懷裡的長條錦盒,說:“你怎麼抱著進來的,再怎麼抱著回去。”

謝茂也不嫌丟臉,真就這麼親手抱著棒槌錦盒,一路抱回了太極殿。

皇帝才離開太極殿,衣飛石就後悔了。

他得罪了太後,卻要皇帝去求情,這不是逼太後原諒他麼?太後下半輩子都要靠著皇帝過日子,哪怕心裡不甘願,總也得給皇帝幾分麵子。

他是真心實意想求太後寬恕,那日中秋,太後說把他當兒子看待,他嘴上說不敢,心裡說不出的高興,我也有阿娘疼愛我了。隻是每在想起長公主時,他才有一種掀開華服露出滿身疥瘡的自卑與黯然。

疥瘡雖疼,華服就不穿了嗎?衣飛石也想做一個體麵人,他想穿那件華服。

如今華服被收走了,他求皇帝去把華服要回來。看在皇帝的麵上,華服的主人還是得給他這件華服,可她若是心不甘情不願,這華服裡便裹滿了棘刺。衣飛石能忍耐棘刺帶來的痛苦,卻不願意看見華服被棘刺所損毀。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作為臣子,他應該告訴皇帝,他和太後之間有了不諧。可是,他不該央求皇帝去為他求情。這原本就是他和太後之間的事。

“公公,可否遣人去請陛下回來?我有話對陛下說。”

謝茂臨走前有旨意不許衣飛石離開,他不能公然抗旨,獨自去後宮也不方便,隻好求助趙從貴。

趙從貴笑眯眯地答應:“哎,好,老奴這就遣人去追。”追不追得回來,你清溪侯說了不算,我趙從貴說了不算,皇帝說了才算。

衣飛石問了兩次,趙從貴都是說追了追了,他就知道這事沒戲了。

皇帝隻怕都進了長信宮了。

想起皇帝帶走的那個棒槌,衣飛石頭更痛了。陛下不會跟娘娘吵起來吧?若是為了我頂撞娘娘,惹娘娘傷心,我就罪該萬死了。千萬不要吵啊。

衣飛石正後悔時,閣老紀默聲與戶部尚書裴濮一起來了。

太極殿本就是皇帝起居理事的地方,正殿就常有大臣來候見。如閣臣與六部主官、大理寺、都察院、布政使司三上卿,都有緊急覲見的資格。往內閣和司禮監報備之後,兩邊用印批準,送手續到羽林衛,轉禦前侍衛處,就能到太極殿等著皇帝召見了。

衣飛石本來在外邊打轉,常清平親自跑來知會他:“紀閣老、裴尚書來了。”

唬得衣飛石一溜煙就躥進了皇帝的後寢,老老實實地坐著,一點兒動靜不敢有。

這兩位大臣算準了皇帝下午沒事,是來跟皇帝商量年末征稅的事,哪曉得大白天的,皇帝居然回後宮去了。不過,謝茂現在又沒後妃,回後宮也是孝順親娘,當大臣的還能說什麼?等唄。

太後與皇帝一起回太極殿,前後兩副儀仗,再是宮內沒用上全部儀仗,還是排得浩浩蕩蕩,太極殿老遠就得了消息,這下紀閣老與裴尚書也懵了,太後來太極殿乾嘛?

隻有躲在皇帝內寢的衣飛石渾然不知。

太後降臨之後,不止接受了紀閣老與裴尚書的拜見,還聲息和藹地道了辛苦,請二位大臣儘心輔佐小皇帝,問候紀閣老家中老母膝上舊患,賜了虎骨狐皮,又賜了裴尚書家中兒女書墨釵環。

太後在做淑妃的時候,就代文帝施恩外命婦,不管是紀閣老的老母親,還是裴尚書的夫人,對當時的淑妃都是稱讚有加。如今她做了太後,親撫外臣,紀閣老與裴尚書才心中感慨,不愧是攝事六宮多年啊,這母儀天下的風範實在令人仰慕親近。

刷了一遍好感度之後,太後就把皇帝留給了兩個大臣,自己進了內殿飲茶。

進門就看見縮在屏風後略顯狼狽的衣飛石,她不禁好笑,吩咐大宮女:“去廚下看看先弄點吃食,就說是我賞兩位大人的。叫皇帝先放人家吃了飯再議事。”

很快,紀閣老與裴尚書就被帶去西殿吃飯去了,太後賞的飯,皇帝都不能攔。

外邊清了人,衣飛石才敢說話:“拜見娘娘。”

太後見他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上去挺平靜鎮定,實在看不出謝茂所說的那麼掙紮在意。聯想到長公主府的眼線都說二公子開朗隱忍,她想,也許他是掩飾得太好。她不相信兒子會騙自己。

“皇帝說,你要還定襄與箭術九說予我?”太後問。

衣飛石不知道她是來問罪還是什麼,聽著太後語氣一貫地溫柔,可長公主發脾氣的時候,偶然也會微笑著翻臉。他早就後悔去央求皇帝說情了,忙答道:“是。卑職今日不曾帶來,明日就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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