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振衣飛石(58)(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6515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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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站在門口探頭探腦想進去, 大宮女守在門邊絲毫沒給他讓路的意思, 謝茂就知道是她奉了太後懿旨,不許任何人進。當然,他做皇帝的真要闖,奴婢肯定攔不住。這時候不是不敢跟太後擰著來麼?謝茂就滿臉嚴肅地扒門縫。

文帝在世時, 謝茂就經常在太極殿乾這活兒,那時候是皇子頑皮, 皇父寵溺也罷了。現在當了皇帝還這麼乾……滿屋子下人都隻能低頭假裝沒看見。

殿內太後正在質問衣飛石:“你當本宮是什麼人?你當本宮所賜長弓箭藝是什麼東西?一言不合就要還給本宮,是本宮求著你收下的麼?丟了你這個衣缽傳人, 本宮還找不到第二個弟子了?”

謝茂豎起耳朵心中大訝, 親媽這段位高啊, 直接定下師徒名分, 小衣還能跑得掉?

跪在殿內的衣飛石也被震住了, 怎麼不是來收東西的麼?聽太後這話風,好像真沒在乎他昨日的含糊不應?

太後見他呆呆的不吭聲, 心說這娃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她故意拿榻上的白玉如意敲了一下茶案, 沒怎麼用力,就是做個樣子, 哪曉得那白玉如意天天被謝茂敲著玩兒, 早就皸裂破口, 啪嗒一聲竟然掉了個角下來。

衣飛石還沒怎麼的, 謝茂一腳踹開殿門就撲了進來, 緊張地喊:“阿娘息怒!”

他進來就直撲衣飛石, 半個身體都擋在衣飛石身前, 就怕太後一怒之下用裂出鋒芒的白玉如意敲衣飛石腦袋。站定了才發現太後根本沒動手的意思,火速腆著臉扶住太後持如意的手,關切地問:“您生氣也不必自己動手嘛,瞧瞧,這碎碴子紮了您怎麼辦?”

謝茂一臉孝順好兒子的模樣,輕輕接了太後手裡的如意,扶太後換了個位置坐下,故意冷著臉呼喝宮人:“還愣著做什麼?將碎渣收拾了!請清溪侯出去領巴掌。”

太後與衣飛石都知道他是在做戲,太後哼了一聲,衣飛石則是尷尬極了。

他能做戲騙很多人,但是,他不想騙太後。如昨日太後差人來問話,他滿可以虛以委蛇,隨口答應下來。太後滿意,他也不必這麼為難。至於答應之後到底怎麼做,太後難道還能管得了他家裡的事?他不肯敷衍答複,就是不想對太後撒謊而已。

皇帝剛才還攔著不讓太後打他,這會兒就假惺惺喊人拖他出去領巴掌,就算是騙人……也騙得太敷衍了吧?衣飛石覺得太後八成要生氣。

太後想的卻是,我兒狡猾不要臉,他看上的兒媳居然有點倔強實心眼兒?她也不知道衣家怎麼養出這麼個硬邦邦的兒子來,還記得衣家那大小子就是個蔫壞的,二小子莫不是被馬氏打壞了腦袋?

有兒子在身邊護著,太後也不想再責問這實心眼孩子,改口道:“箭術九說在我手裡藏了幾十年,本以為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皇帝費心政務(箭術稀爛),與此術無緣,你則出身將門,資質天生,本宮很是愛重。”

“師徒母子之間,偶有齟齬,退之避之、敬之順之,這樣的道理,你竟不知道?一句話說得不好,就要歸還尊長所賜,你是要做什麼?不做我的兒子了,還是不做我的弟子了?”

衣飛石被她訓得抬不起頭,連連道:“不敢。”

“罰你旦夕開弓二百次,做不完不許吃飯。你可服氣?”

“服氣。謝娘娘寬宥。”

太後來了一趟又回去了,她畢竟是後宮,又不曾公然訓政,在太極殿待得太久,消息傳出去了,隻怕會引起京師震動,以為朝中出了什麼大事。

紀閣老與裴尚書則領了飯早就出宮去了。他二人來為的也不是什麼緊迫事,沒有留宿萬年宮廊殿的道理,太後賞了一頓飯吃完,立馬就是宮門下鑰的時間了,皇帝也不會再辦公,趙從貴笑眯眯地把二人送了出去。

謝茂才想和衣飛石親昵一番,就見衣飛石問朱雨要了強弓,去太極殿偏殿拉弓去了。

糟心了半下午的謝茂隻好餓著肚子,繼續翻看被他丟下半天的奏本。

衣飛石不開弓二百次不能吃晚飯,他當然也隻能陪著。餓著肚子的謝茂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難免就要尋人出氣,他召來餘賢從,說:“‘馬王爺’那案子開始審了嗎?”

“如今大理寺待審的要案極多,臣去問問?”餘賢從答得不動聲色。

大理寺卿文康本因先皇五子觸柱案被先帝奪職待罪,皇帝登基之後就把他放出來官複原職,朝廷裡彆的衙門皇帝未必能一言而斷,隻大理寺簡直能使之如仆婢。馬萬明的案子,審不審,怎麼審,全都看皇帝的意思。皇帝這會兒故意問審了沒,不就是想整人麼?

“要體恤鎮國公一片耿耿忠心。清溪侯乃鎮國公親子,涉間下獄時一樣俱刑問責,那‘馬王爺’是哪家外八路的親戚?值得這麼戰戰兢兢挨不得碰不得麼?你去大理寺,告訴文卿,秉公審治,不必擔心鎮國公怪罪!鎮國公豈是那般不知青紅皂白的人?”謝茂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絲毫不臉紅。

餘賢從假裝不知道皇帝徇私報複,恭敬道:“臣遵旨。”

謝茂漫不經心地看著奏本。

如今他手裡的奏本都已經被司禮監過了一遍,他學舊地球史時,見過明朝內閣與司禮監的票擬批紅製度,謝朝也有內閣,不過,在他之前,司禮監就是個類似秘書局的存在,並沒有批紅的權力。

如今他也沒有下放司禮監批紅之權,先把內閣票擬的製度弄了上來。朝內所有正常渠道上來的奏折,都先去內閣分揀,內閣給出處置意見,即票擬,上交司禮監。司禮監再度分揀,按照輕重緩急共分成三類,再交給皇帝朱批。

手裡沒人。哪怕司禮監秉筆太監李從榮是太後給的,謝茂也不敢掉以輕心。

朝中大大小小所有送上來的奏本,哪怕內閣司禮監過了兩道篩,皆被歸納為最無關緊要的請安折子,謝茂都得一一親自看過。

謝茂在處理政務上絲毫沒有問題,熟練工。可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滿級滿石頭滿精煉裝備的豪華大號,站在新手村裡一個個砍不斷刷新的小白豬,殺怪毫無壓力,就是機械操作點得手疼。

才把餘賢從差遣去大理寺,謝茂居然從折子堆裡翻出一本大理寺卿文康的直報。

如今大理寺忙得不行,容慶狀告承恩侯世子楊靖滅華林縣令滿門案,季閣老府縱火案,先皇長子謝灃陰害先皇五子謝琰案……全都是牽扯極廣的大案。再加上衣飛石涉間一案還有遺波,京中浩浩蕩蕩清查陳朝奸細,又是一堆案子。

馬萬明就是個皇帝私心報複的小角色,大理寺把他押著壓根兒就沒審。

文康此次奏報的內容,是那日四海樓與馬萬明一齊被捉拿的三個奸細相關。

謝茂隨手翻開一看,這個案子是錦衣衛與大理寺協辦,主要線索都是錦衣衛先搜集完好,所以謝茂才會知道那三個奸細裡有條大魚。這會兒交大理寺審明白了,謝茂看完文康寫的奏報也驚住了!

那日四海樓裡三個奸細中的中年儒者,他居然是陳祥安!

陳祥安是誰?

陳祥安是前兩世陳朝最後的守護者!

在武安王、何耿龍、陳旭相繼敗亡、死於天昌帝猜忌之後,陳祥安橫空出世,督帥南軍,生生將所向披靡的衣飛石擋在了楊河州近四年!

前世若非陳祥安心力耗儘在陣前嘔血而亡,衣飛石覆滅陳朝的腳步還得更慢一步。

連衣飛石都得承認陳祥安極其難纏,二人在楊河州交戰四年,有陳祥安據城死守,將何耿龍、陳旭打得節節敗退的衣飛石愣是沒能北進一步。

現在,這個明顯會給謝朝惹大|麻煩的陳祥安,居然在京城被捉住了?

【係統,你老實告訴我,我重生這輩子是不是你給我開外掛了?】

【宿主是否開啟任務輔助係統?】

【是不是給我開外掛了?】

【任務輔助係統更類似於宿主描述中的“外掛”,宿主可以選擇開啟。】

問係統沒問出個所以然來,謝茂拿起朱筆,親自給文康寫了一道秘密手諭,要文康嚴密看守陳祥安,若無必要,儘早上報處決。——有些人可以用,有些人則是絕不可用。像陳祥安這樣為陳朝嘔儘最後一口血的大|麻煩,早死早安心。

才寫完這道殺氣騰騰的手諭,衣飛石也已經回來了。

謝茂看著他神采奕奕的模樣,心想,這可壞了。

老衣打進了陳京,陳祥安也跪了,小衣他哥打何耿龍估計也沒什麼壓力。這輩子陳朝這麼不爭氣,小衣莫不是趕不上陳朝的滅國之戰了吧?

他信任衣尚予,信任衣飛石。

可是,如今代父鎮守西北的衣飛金?

謝茂對衣飛金的了解,僅止於少年將軍、能征善伐、跟著衣尚予一起被砍頭的倒黴鬼這三個印象。他不知道衣飛金心性如何,也不知道衣飛金誌向如何。衣飛金死得實在太早了,幾輩子謝茂都沒機會去了解他。

這覆滅陳朝的大功勞,若是冷不丁地落在了衣飛金頭上,那小子又不曾受文帝提拔信重之恩,據兵陳朝故土之上裂土開國,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小衣,你來。”謝茂也不顧衣飛石汗流浹背,將人摟著就問,“你阿爹回來,朕就請他在武安殿參讚軍務,以後做個樞機之臣,總理天下兵事。你大哥獨自一人在西北略顯單薄,你看,你想不想去西北給你大哥幫個手?”

衣飛石被問得一頭霧水,讓我去西北?什麼意思?

謝茂也不和他打誑子,明白地說:“陳朝不濟事了,他日滅國之功遙祝京師,朕隻願嘉賞小衣一身。你去西北,三年之內,讓你兄長南下坐鎮浮托。朕不虧待他。浮托若下,二等國公爵位,三世不降。”

不信任我哥,就信任我?憑什麼就這麼信我?衣飛石也不知道皇帝腦子是怎麼長的,可是,皇帝這種一反常態的信任,依然讓他有一種愚蠢的感動。

他屈膝下拜,立誓道:“臣必不負陛下信重。”

謝茂這個決定做得極其突兀,且神來一筆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

畢竟在所有人眼裡,衣飛石與皇帝才不到半年的交情,就算是在潛邸時傳過聯姻的鬨劇,可誰會當真呢?正經娶進門的媳婦還能休掉呢,何況隻是一句沒後續的戲言?

誰都沒想過皇帝不信任衣飛金,卻信任衣飛石。他這是在往西北安插“自己人”。

衣尚予回京時,已近臘月。

皇帝率群臣郊迎三十裡,衣尚予雙腿不便乘坐軟轎,皇帝親扶上禦輦,同乘歸京。當夜便是與民同樂的慶功宴。宮中嘉賓殿內歌舞升平,禦門之外居然還排了一千零一百桌流水席,任憑百姓吃喝。

衣尚予更換一等鎮國公蟒袍赴宴,次子清溪侯衣飛石侍宴。

宴會之上,皇帝興致極高,一連擢升西北七位將軍,拉著衣尚予邊說邊哭,哭的都是先輩篳路藍縷創業艱難,皇父一生都盼著能駐馬大光明宮,沐浴蘭宮湯泉之水。朕命好啊,剛登基就撿了這麼大一個便宜,說到底還是文帝的功勞,他老人家慧眼識珠提拔了衣大將軍你啊……

明知道皇帝是故意打感情牌,念及文帝當年的恩情,衣尚予還是眼眶微紅。

皇帝話鋒一轉,哎,大將軍已晉一等國公,朕也沒什麼可賞的了,都說封妻蔭子,長公主貴不可言,朕給大將軍的兒子封個官吧。

滿朝文武都以為皇帝要給西北的衣飛金實職。

如今衣尚予回了京,西北諸事皆由長子衣飛金總裁,可是,名義上衣飛金隻是個雜號將軍,並沒有法理上主持西北軍務的資格。若皇帝識時務,這時候就該給衣飛金封個督軍事,或是知軍監事,完成西北兵權的順利交割。

哪曉得皇帝絲毫沒想起遠在西北的衣飛金,啵地給衣飛石升了一等侯。

衣飛石本是鄉侯爵位,算起來是二等侯。他長兄衣飛金才是一等縣侯。他封地本在清溪鄉,這回被皇帝一竿子戳到了西北的定襄縣——定襄,確實是有這麼個縣屬。不過,那地方就在襄州首府定襄城內,聽上去更像是三等公的封地啊……

最重要的是,衣飛金在西北駐守了兩年的地方就在襄州。

皇帝這是想乾嘛?挑撥衣家內鬥?衣家兄弟有那麼傻麼?

皇帝就不怕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人家兄弟表麵相爭其實攜手搞你謝家?

滿朝文武都佯作聽不懂,紛紛上前恭喜衣尚予與衣飛石。

長公主此時也帶著女兒在偏殿有個座兒,皇帝辦慶功宴哪裡舍得不帶親媽?單太後一個人未免寂寞,乾脆就把內外命婦都招進來,陪著太後一起樂和。

此次慶功宴乃衣家主場,太後親給長公主賜了酒,命婦們更是捧著長公主說吉祥話。長公主心中很得意,麵上仍是矜持微笑的模樣,並不顯得猖狂,很能唬人。

外邊傳話說皇帝還要封賞衣家,一眾命婦皆來道喜。

長公主得意極了,心想這怕是要封我金兒了吧?若是給金兒也封個國公,哪怕三等公也行呀!老爺的爵位就能留給琥兒珀兒繼承了。一門兩國公,多麼地榮耀!

她正矜持地抿著某尚書夫人來祝的酒,外邊大太監就歡歡喜喜地進來稟報:“陛下晉二等清溪侯為一等定襄侯!”

太後笑道:“好,好,來人,將本宮的賞格頒下,賀一賀鎮國公、長公主與定襄侯。賜長公主酒!”

長公主嘴角的笑容都僵了,怎麼會晉封到衣飛石頭上?他有什麼功勞?怎麼偏偏就是他?大宮女端來太後賜酒,長公主心中再是不甘,也得含笑拜領:“謝娘娘賜酒。”

她端起酒盅一飲而儘,隻覺得嘴裡都是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