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振衣飛石(58)(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6515 字 5個月前

衣尚予回京,衣飛石再不能躲著不回家,他隨衣尚予車駕一同回長公主府。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衣尚予也被皇帝這神來一筆整懵了,他覺得謝茂不會那麼蠢,以為提拔衣飛石就能離間衣家兄弟、挑起內鬥吧?不過,他也沒指望兒子能回答,岔開話題問彆的,“你舅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真跟陳朝勾搭上了?”

這兩個問題衣飛石回答起來都有點不好意思。

“陛下說,若有滅國之功勳,隻願嘉賞兒子。”

“舅舅那是……陛下說,阿娘動了他的心、心肝兒,他也要戳戳阿娘的心肝兒。”

明明謝茂跟他坦誠的時候,他都覺得這理由很真實,很理直氣壯,被衣尚予問了一句,再由他自己表述出來,怎麼就感覺這些話……像是陛下在用極其拙劣的借口哄騙自己?聽聽,這理由像話嗎?

衣尚予是多喝了兩杯,他湊近兒子口鼻處嗅了嗅,說:“你喝的是蜜水吧?”怎麼他感覺這個一向冷靜喜歡勸他造反的兒子,醉得比他還厲害?

衣飛石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皇帝忽悠了。對吧,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衣尚予蜷起一直直挺挺裝殘廢的雙腿,在馬車裡愜意地舒展了一番,叮囑道:“不管皇帝用意為何,他既然肯放你和小金子在西北,那就是沒打算動手。”

衣飛石點點頭。

其實,目前的局勢是,西北兵危已失,皇室想對衣家動手也不可能了。

前兩世先帝之所以能弄死衣家父子,九成是借了陳朝侵犯秦、雲二州的機會,第一被擊潰的是衣家主力,第二被擊潰的就是衣家不敗的聲威。

現在衣家在西北穩如泰山,有兵有地有聲望,謝茂手裡根本沒有鉗製衣家的棋。

是,鎮邊在外的督軍事中,李仰璀、粟錦手裡各自有兵,問題是謝茂他調得動嗎?

所以今日慶功宴上,謝茂要拉著衣尚予的手哭文帝。不哭怎麼辦?他當日不殺衣尚予,今天就得看著衣家坐大。如今陳朝新敗,皇室已經沒有再剪除衣家勢力的能力了。

“你去西北,換你大哥回來也好。”衣尚予慢慢想著這其中的利益關係,“這些年,他在外邊心也養大了,擱在為父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你此次去,還叫你徐叔跟著你,他在軍中人麵廣,凡事多聽他……他若叫你乾些不乾不淨的事,就不許聽!”

徐屈什麼都好,就是喜歡買|春逛窯子,衣尚予還是怕這老兄弟把兒子帶歪了。

“開年你也十六了,得給你說門親事……”

衣飛石也不敢說我媳婦兒是皇帝。他若是以婦人之姿逢迎君上,家裡娶妻納妾生子都不妨礙。可這要是跟皇帝是顛倒了上下的關係,皇帝豈能容許他成親?這輩子是彆想女人了。

“阿爹,咱們家此時情勢未明,不宜貿然聯姻。”衣飛石借口找得很正當。

衣尚予想著也對,門第高的不肯輕易坐險,門第低的他也看不上,門第高又肯冒險嫁女兒給他家的……他家又不想真的造反,這種有野心的高門親家更麻煩。

反正男人大丈夫成親不嫌遲,兒子大了,不娶妻,先弄個通房丫頭伺候也行。

父子二人同車回家,在書房又談了一會兒話,長公主的車駕方才歸來。

“你先回房。”衣尚予也知道妻子的壞脾氣,尤其是長時間在外邊應酬回來,長公主對衣飛石的怨恨就會達到一個頂點,母子見麵必然是衣飛石倒大黴,衣尚予攔都攔不住。

哪曉得長公主居然直接上書房堵人,父子兩個都被堵在了書房裡。

“老爺!”長公主上前見禮。

她雖是長公主之尊,也知道公主封號是靠著丈夫才來的,平時在家中對丈夫十分恭敬。

衣尚予見她眼角的淚就知道今天無法善了,悄悄打手勢讓兒子快跑。

往日衣飛石絕不敢跑,這些日子被謝茂帶壞了,居然真的悄悄踮著腳靠著牆壁,一溜煙往門外竄。他這身手,長公主不注意還真沒留意。

奈何長公主在門外塞了兩個嬤嬤,恰好把衣飛石攔下,硬邦邦地送回來:“殿下,仆在門外看見二公子。”

長公主霍地轉身,指著衣飛石怒罵:“你還敢跑?孽畜,你跪下!”

衣飛石低垂眼瞼跪下,時隔多日再見長公主,他竟然有了一種也不過如此的感覺。從前極度渴慕長公主的關懷溫柔,如今想起她近乎猙獰的模樣,就覺得……我從前祈求妄想的就是她麼?她也不過就是這樣啊。

長公主製住了兒子,複又在丈夫跟前哭泣:“老爺,你要救救萬明。這孽畜不知從哪裡找來幾個奸細,陷害他舅舅與陳朝勾結……他是洗清罪名出來了,萬明都被關了三個多月了……”

“妾在京中無依無靠,就指著這個孽畜,他竟數月不肯歸家!何等不孝?老爺,今日不是妾容不下他,這世上竟有這樣的兒子麼?為娘的在家中哭瞎了眼睛,束手無策,做兒子的日夜逍遙,夜夜笙歌……這還是人麼?”

往日衣飛石無權無職,在家中也無足重輕,長公主心裡不痛快要拿他出氣,隻要鬨得不是特彆厲害,衣尚予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情勢不同,皇帝要用衣飛石,眼看衣飛石就要去西北接掌衣家的兵權,他就再不是家中無足重輕的次子了。

衣飛石既然身份不同了,衣尚予豈能再容許長公主隨意欺辱?

他反口問道:“愛妻知道內弟因何坐罪入獄,審了三月不判不罪也不放歸?”

長公主不解:“何故?”

“聖人愛重小石頭,你當著聖人的麵欺辱了他的心上人,他豈能放過你?”衣尚予不過是借著兒子在馬車裡的謬言瞎扯一句,扯虎皮做大旗,卻不想真正的理由確是如此。

長公主難以置信:“這、這怎麼可能!男人和男人之間……”豈有真心?

皇帝不就是想玩玩麼?皇帝怎麼能為了一個孌嬖得罪衣大將軍呢?她可是衣尚予不娶真公主也要保全的愛妻!此事朝野皆知!皇帝怎麼會冒著得罪衣大將軍的危險插手她的家事?

“你若不信,儘管再折磨虐待小石頭!看看下一個倒黴的,是你在大理寺獄的弟弟,還是你的長子幼子,還是你丈夫我!”衣尚予冷哼道。

長公主自詡有見識,可她的見識實在不太多。平生又最信服丈夫的話。這會兒被嚇得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說:“不,不會吧?他連……他還會……降罪老爺?”文帝和先帝都對老爺大肆籠絡,這個小皇帝怎麼這麼厲害?

衣尚予見她被鎮住了,啪地抽出身上佩刀,放在桌上:“不信你砍他一刀試試。”

長公主倒退一步。

“他挨一刀,萬明即刻人頭落地。”

長公主哭道:“那可怎麼辦呢?老爺,你要救救萬明,萬明是無辜的啊……”

她在宴會上本就喝了不少酒水,回府後又急著找數月不歸的兒子算賬,竟沒顧得上打理自己。這時情急之下痛哭一聲,尿液淅淅瀝瀝噴灑而出,順著夾棉襖裙一路滲透,她臉色瞬間就僵硬了。

她恨衣飛石。這麼多年恨意絲毫不減,就是因為生育衣飛石給她帶來的傷痛,非但沒有一天天消減好轉,反而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嚴重。生育衣飛石時,她下邊被撕得一塌糊塗,坐褥時幾乎死去也罷,更讓她羞恥痛苦的是,從那以後,她就常常失禁。

打個噴嚏失禁,大笑失禁,哭泣失禁,哪怕是腰上使一把力,都會溪流潺潺!

這讓她如何承受?她的人生才剛剛好轉,她才當上衣尚予各位同袍的“大嫂”,她還要周旋在各位軍婦之間做領頭人,聽人家的奉承話……卻落下這麼個難堪的毛病!

就連衣尚予,與她閨房相處時,對她也不再像從前那麼熱情了。

她明白是因為什麼。哪個男人會喜歡那皺巴巴像是一團爛肉的地方?哪個男人會喜歡激動時就騷氣衝天的女人?衣尚予確實很給她體麵,回家就宿在她房中,聽說月子裡坐下病,月子裡就能養好,還又與她生育了一女二子。

可是,長公主也很明白,衣尚予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名義上他宿在軍中,其實,他是睡在兩個外室那邊。是,那兩個外室都很乾淨守本分,那兩個外室也都沒有生育,那又說明什麼呢?她和她的丈夫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啊!

衣飛石的出生毀了她的健康,毀了她的尊嚴,也毀了令她驕傲的婚姻。

她沒本事恨衣尚予,她賴以存活的一切都來自於衣尚予,她隻能恨衣飛石。

胯|下的熱流羞得長公主幾乎無力睜眼,她已經很小心了,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這動不動就往外滲漏的騷氣,她在兒子的麵前遮掩得很好,她就是要這個害了她的孽障害怕她,恐懼她,今天卻在這個禍根麵前丟了醜!

“你滾出去!”長公主尖叫道,長長的指甲揮舞著劃破了衣飛石的臉頰,“你滾,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滾!”

書房本為聚氣之處,多半歸置得空間不大,衣尚予多喝了兩盅,弄得屋子裡酒氣熏天,衣飛石根本就沒聞到長公主失禁的味道。此時臘月穿得又厚,衣飛石也不可能去盯著母親的裙子看,怎麼可能知道長公主的狼狽?

他對長公主早已心灰意懶,臉上被拉開火辣辣一道傷口,長公主刺耳的聲音叫得他皺眉,低聲道:“堂上兩位大人恕罪,兒子先告退了。”

衣尚予知道長公主的舊患,理智上他知道應該體諒妻子的病痛,可是,仗著這點病患,她已經蠻橫刁毒了十多年,兒子被她欺負得戰戰兢兢,家中亦是家宅不寧。更何況,他見了太多次馬氏失禁的醜態,他記憶中那個潑辣美麗的少女,早已經不存在了。

忍著心底淡淡的厭惡,衣尚予伸手將長公主抱起,低聲道:“好了,彆哭了,孩子都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待會兒飛琥、飛珀都笑話你。”

出門時,寒風透入衣裳,長公主被熱液浸濕的裙襖瞬間變得冰涼,她不自覺地打了個顫。有殘餘的液體順著衣襟一點點滑落,沾在書房乾燥明亮的地板上。

長公主羞恥至極悲從中來,她隻能也隻敢怨恨衣飛石,都是那孽障禍害我!

遲早有一日,我要你也嘗嘗這一世羞恥的滋味!

衣飛石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裡,打水洗臉時,發現臉上火辣辣地生疼。

往日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樣。大丈夫立身處世,當以功勳,長什麼樣子有何緊要?又不是入贅高門的小白臉。現在知道皇帝心悅自己,太後也總是笑眯眯地看他,他就覺得……人長得體麵一點,總比長得磕磣好。

當即吩咐小廝多點兩盞燈,取來傷藥,對著銅鏡細細敷好,正想散發休息時,小廝驚慌地來報:“公、公子……皇、皇上……”

衣飛石心裡一突,即刻披衣而起:“陛下來了?”

“不,不是!是皇上派人給您送東西來了!”小廝沒見過這陣仗,驚得話都說不清楚。半夜送東西,皇帝跟我們二公子到底是什麼關係?不會真是那個那個吧?

衣飛石鬆了一口氣,這才對嘛,這麼大晚上的,陛下怎麼會出宮。

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一絲失落。這些日子他常常和皇帝坐臥同起,突然離開宮中,獨自宿在長公主府這個沒有一絲溫暖的家裡,心中竟覺寂寞。明明從前十多年,他也都是這麼沒人關懷、沒人喜歡地過來的。為什麼從前一點兒都不覺得寂寞呢?

送東西出來的是常清平。幾個侍衛提著偌大三個食盒,底層燒著炭水,上邊熱著菜,一路從宮中帶出來,打開來依舊是熱騰騰的。全都是衣飛石最喜歡的菜色。

“陛下見侯爺在慶功宴上沒吃上幾口,怕侯爺在家中吃喝不便,特意讓屬下送些飲食,叮囑侯爺隨意用些。”

常清平指著其中幾盤說:“這是陛下賞的,”又指另外兩盤,“這是太後娘娘賞的。”

通常宮裡賞下吃食,受賜者都要再三叩謝,再當著天使的麵儘數吃光以示恭敬。有時候皇帝故意捉弄大臣,就賞些不怎麼好克化或是與臣子口味相左的食物,大臣領了賜食哪怕不合口味,也非得吃完不可,十分促狹。

謝茂刻意叮囑了“隨意用些”,那就是真的來送吃的,餓了就吃,不餓就擱著。

看著常在宮中吃用的菜色,衣飛石心情好了許多,笑道:“好。恰好餓了。”說著還是朝著皇宮太極殿的方向跪下,磕頭道,“臣謝陛下、娘娘賜食。”

衣飛石一口氣吃了大半個羊腿,一碗酸菜拌飯,一碟子山藥木耳,連太後賜下來的一壺蓮花水也喝得精光,小腹微微凸起。他也覺得挺不好意思,吸了吸肚子,乾咳道:“好了,常侍衛回宮複命吧。”

吃了宵夜的衣飛石也顧不上寂寞了,擦臉漱口燙腳,睡下之後又猛地彈起來。

太後罰他旦夕開弓二百次,今夜還沒做這功課!

太極殿內。

謝茂臉色陰沉如水:“臉破了?”

“燈火下清晰可見。據位置、傷痕走向判斷,可能是指甲所傷。”常清平沒說死。不過,憑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定襄侯的臉是被指甲呼了。

謝茂冷笑一聲,道:“趙從貴,記下來。明兒交代大理寺把馬萬明放出來,你再親自帶上十箱錢,和馬萬明一起送到長公主府。就說朝廷沒審明白,委屈他在牢裡待了這麼長時間,朕親自賞他‘馬王爺’銀錢賠罪。”

從前謝茂不過想借馬萬明“勾結奸細”的罪名,削了長公主封號,現在他改主意了。

不把“馬王爺”驕縱得無法無天犯下九死之罪,他怎麼好意思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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