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振衣飛石(6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754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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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尚予的書房不大, 靠牆兩排書櫃, 放著幾卷常讀的兵書,書案前僅有一張椅子。

他沒有坐這張椅子,站在打開的窗前。寒風從窗外透了進來,衣尚予隻穿了一襲錦衣, 依然渾身暖意融融,絲毫不覺得寒冷:“扣糧是誰的主意?”

傅淳屠三江城, 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缺糧。

西北督軍事行轅明明給傅淳部撥了糧草,糧草卻“因故”滯留在襄州, 這裡麵沒點兒貓膩, 誰能相信?

如今不少人都在猜測, 故意扣糧的人是衣飛金, 為的就是逼傅淳犯令屠搶, 他好殺傅淳立威。

——傅淳大概就是老將中最軟的柿子了。

衣飛石垂手侍立下首,答道:“此事還沒有定論。據兒子所知, 此事應該是老叔們的手筆。”

“不是你哥?”衣尚予聲息平淡。

衣飛石沉默了片刻, 低聲道:“兒子不敢妄言。”

他這種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態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衣尚予背著手在狹小的書房內沉悶踱步, 半晌之後, 才問:“米康成, 還是蘇普?”

衣飛石張了張嘴, 最終還是說:“沒有證據。”

“大軍糧草調撥, 層層關卡, 人人記名, 從行轅督帥大帳發令到糧路、糧官、庫管、役夫,一環套一環,環環都是人證。這事兒查不出來?”衣尚予問。

衣飛石低聲道:“都沒了。”

“傅老叔部下糧草莫名滯留的消息,原是大哥差遣人告知兒子。兒子即刻帶人去查。”他聲息稍頓,“如今督帥帳下的執糧官是周晴川,大嫂的二弟。兒子帶人過去時,他前一刻才從馬上跌下來摔斷了脖子。繼續往下查,相關人等或失蹤或意外殞命,沒一個活著。”

“文書也沒了?”衣尚予問。

“流轉文書全部失蹤,歸檔在籍文書儘數被燒毀。守館兵卒也一並燒死了。”衣飛石道。

能在衣飛金的眼皮底下把事情做得這麼乾淨,這就絕不可能僅僅是幾位老將的手筆了。衣尚予很懷疑長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父子二人相顧沉默許久,衣尚予還是問二兒子:“你覺得呢?”

不需要證據,就你看見的聽見的判斷的,這事兒是誰乾的?

衣飛石輕易不肯說任何一個名字,他低聲道:“扣糧草的事肯定是老叔們做的沒跑了。可是,父親,如今不是老叔們想怎麼做,而是——大哥他想怎麼做。”

“傅淳這事有蹊蹺。大哥先遣兒子去查案,事後又傳言說兒子替傅淳求情,與他不和。”

“大哥發令殺傅淳時,兒子就在帳下聽差遣。事後大哥又傳言說,兒子堅持要保傅淳,大哥他是背著兒子殺人。”

衣飛石一句話沒說完,衣尚予打斷他的話,問:“那你是真和小金子打架了?”

衣飛石隻得跪下,低頭道:“一時氣不過……兒子知錯。”

衣飛金趁機替弟弟邀買人心,衣飛石謙不敢受還跟大哥打了一架,不管兩兄弟在西北對旁人乾了什麼勾心鬥角的臟事,起碼對自家兄弟還是很真心實意。

衣尚予聽得很欣慰,說道:“你大哥脾性剛硬了一些,想著皇帝要扶你在西北掌權,處事越發不會委婉了。他這樣很危險。”

衣飛石擔心的也是這個,衣飛金在西北做事太急躁了,借機就想收拾幾個老將。

可問題是,那幫子跟著衣尚予打天下的老將,又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傅淳也是他們積年的老兄弟,說動手就動手,衣飛金非但不替傅淳做主,反而跟著落井下石,這般心狠手辣的作派,誰看了不心驚膽寒?他難道要和那幫子老將較量誰更陰狠無恥麼?

“調米康成回來。”衣尚予突然就做了決定。

衣飛石不語。他是沒有證據,可是根據他掌握的情況,暗裡對傅淳下手陰害、順便試探衣飛金的兩個老將,正是被衣尚予點名的米康成和蘇普。

衣尚予對他的幾個老部下還是相當了解,哪怕隔著千裡之外,他也能猜到大部分真相。

他隻調米康成,不調蘇普。這是要把蘇普留給衣飛金收拾。

——米康成曾經做過衣尚予親兵,在衣尚予帳前睡了快八年,這情分彆人比不了。

“什麼時候回襄州?”衣尚予突然問。

事情好歹暫時說完了,衣飛石才起身給父親斟茶,答道:“等信兒。”

等什麼信兒?衣尚予不至於這麼問。衣飛金打發衣飛石回京城,原本也不是為了什麼“述職”,而是因為他在西北要有大動作,不想讓衣飛石也牽扯進去。

什麼時候衣飛金把事情辦完了,消息傳回京城了,衣飛石就什麼時候動身離開。

衣尚予本想讓二兒子給大兒子帶口信,要大兒子注意看似大大咧咧的展怒飛,這時候隻能差遣親兵專門跑一趟了。

他自詡慈父,談完了軍中事,就關心二兒子幾句:“昨兒進城直接進宮去了?在宮中歇得還好?”

衣飛石被問得尷尬,低聲道:“兒子不孝……”回京先去給皇帝打報告,這沒錯,可是打完報告不回家,直接住皇帝家裡了,這就有點不像話了。

衣尚予絲毫沒把皇帝與二兒子的關係想歪,他一直認為皇帝就是借著二兒子對自家示好。

也不止是二兒子,自從六王回京之後,長公主與六王妃在長信宮裡碰了個頭,隨後六王妃就經常帶著小郡主來與小兒子玩兒,這不一樣是示好與拉攏麼?女兒嫁到了戶部裴尚書家中,很得裴家禮遇疼愛,若是六王府的郡主再降到家中,那就更穩當了。

——這說明皇帝沒打算鳥儘弓藏,而是認認真真地打算封賞功勳,為衣家謀條退路。

長公主倒是很想把衣琉璃嫁進宮去,衣尚予則知道這事絕不可能。他家裡兵權太重,再嫁個女兒到皇家,一旦生下孫子,皇帝還能坐得穩嗎?長公主才暗示要他請求嫁女入宮,就被他狠狠摁住了這個妄想。暗示?他若是跟皇帝暗示要嫁女,那就是衣家要與皇室公然決裂的信號。

“你年紀也不小了,改日讓你娘跟太後娘娘問一句,替你找門好親。”衣尚予是覺得兒子老進宮睡不大合適,太惹眼了。林太後是個拎得清的女人,總不會給小石頭找門太離譜的親事。

此時衣家的情勢已經與一年前不相同了。

衣家慢慢在收斂,在一點點地退,六王與涼國公也在輔佐著皇室,一點點重拾起京中的兵權。

此消彼長之下,衣家反而顯得更安穩了一些。從前中軍駐紮京師,皇室被衣家壓得沒有一點兒還手之力,衣尚予還真怕皇帝被逼瘋了胡亂出招。

現在駐守京城的北軍由涼國公執掌,重整的衛戍軍則由六王親領,羽林衛在皇帝心腹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手裡,衣尚予就頂了個樞機處養老的名分,就算西北仍在衣家掌控之中,皇室也安穩了太多——了不起謝氏與衣家各據半壁嘛,不至於國祚斷絕。

在這種情況下,衣飛石覺得二兒子的親事已經沒什麼妨礙了。當然,這門親事若是由皇室來安排,更顯得妥當。

衣飛石對此沒什麼異議,低頭道:“是。”

第一長公主未必肯替他去說,第二說給太後也不會真給他找親事,何必跟親爹掰扯?

公事家事都說完了,衣尚予習慣地就要揮手,說去給你娘請安。看著兒子穿戴一新長身玉立的模樣,可見是在宮中被皇帝照顧得很精心。此一時彼一時了。二兒子心地純善,又合皇帝眼緣,被皇帝挑中了代替衣家在西北掌權,再讓他和從前一樣受母親責問,怎麼說都不甚體麵。

“去給你娘磕個頭就出來。”衣尚予不可能攔著不許兒子見母親,“還有事問你。”

衣飛石第一次聽見父親這麼“回護”自己,低頭道:“是,兒子這就來。”他低著頭仍舊保持著波瀾不驚的表情,眼角淺淺勾出一絲笑意。

衣飛石從書房出來,往後宅正堂去給長公主請安。

這時已近午時,偏偏天上又陰沉沉地飄起了小雪花,家中伺候的仆婢都在屋內躲暖和,衣飛石一路走來連個人都看不見。常清平一直跟他到了二門前,再也進不去了——守門的婆子不可能讓他們進去,再是禦前侍衛,那也是外男。除非帶著天子聖旨,否則就不許進。

衣飛石頭一次領著父親給的免死金牌,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勁兒,對常清平說:“我讓小幺兒領你們尋地兒落腳,吃飯烤火暖暖身子,出來再找你們。”

常清平就領人守在二門外,哪怕裡邊發生了什麼聽不見也看不著,他也不敢真去吃飯歇著。

——黎順現在還在街麵上廝混呢,前車之鑒,他敢怠慢嗎?

正堂內。

許氏、孫氏圍在飯桌前,老實木訥地伺候長公主午飯。

折騰妾室的法門不是太後差遣的大宮女教給長公主的,而是長公主無師自通。

她常年在京中豪門穿梭,無數貴婦奉承她夫妻恩愛,討好她時難免自貶一二,就說家中妾室如何生事厭煩,一來二去,長公主也聽了不少整治妾室的“辦法”。她不肯做得太難看了,損害自己金尊玉貴的氣度,就選了一個自認為最體麵的法子來折騰——她把妾室當奴婢用。

許氏捧著巾盞,隨時伺候長公主抹嘴擦手,孫氏則一溜小跑著圍著飯桌布菜。兩個妾室從天不亮就起床打水伺候主母洗漱,到現在已經足足勞累了三個時辰,步沉腿軟,精疲力竭。

長公主看著她們疲累不堪的模樣,心情卻半點兒都不見好。

她早就聽說衣飛石那個小畜生回來了,等了這麼長時間,居然還不見來請安!

去西北當了官,掌了權,漲了脾氣,就不服我的管束了?長公主心中冷笑。

任憑你做了多大的官,隻要你沒當了皇帝,那就是我的兒子。打你得忍著,罵你得受著,你還能跑到天邊去不成?

長公主心中盤算著待會兒要怎麼好好收拾這個無法無天的小畜生,還讓身邊服侍的嬤嬤去準備好了鞭子。這幾日總是心氣兒不順,打奴婢壞了她的名聲,打妾室顯得她不大度,隻有打衣飛石這個害死了胎裡兄弟的畜生,所有人都是會理解她的。

——總不能說她不慈祥吧?她對長子幼子閨女都是極溫柔慈愛,有口皆碑。

她也不是不疼愛次子,隻是對次子管教得更嚴格一些,正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誰不知道她那次子身來帶著罪孽,既害死了同胞的兄弟,又妨害了母親。她若不管教得嚴苛一些,誰知道那小畜生的煞星脾氣會不會養得更歪?殺兄弑父也是很可能呢。

“殿下,二公子來給您請安。”門外的小丫頭進來稟報。

等了這麼長時間,長公主也沒功夫玩兒什麼罰跪的把戲了,她壓了滿肚子的火,隻想聽皮鞭抽在最恨的那個小畜生身上的聲響。她緩緩放下筷子,說:“叫那小畜生進來。”

衣飛石驚訝極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輕易就進了母親的房門。往日怎麼也要在門外跪一會才能進來,甚至很多時候跪了幾個時辰,長公主就讓嬤嬤出來賞了板子巴掌,見都不肯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