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振衣飛石(113)(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26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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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 那位白二公子又來了。”

“不見不見不見。”林若虛聞言即刻頭大如鬥, 嚇得連連擺手。

小幺兒似是拿足了人家的紅包,口齒伶俐地幫著說話:“白二公子說啦,您要是不見他,現在他就去衙門嚷嚷, 說您就是當年戲耍了謝朝上京無數宿老書生的故陳慶襄侯,這會兒不忿皇太孫降謝, 又想上謝京搗亂去啦!”

“哎喲這要了親命的狗東西,快閉嘴!”林若虛作勢要打。

小幺兒嘻嘻笑道:“要不您就見一見?那白二公子可是個不要命的狠角色, 他大哥才在河陽郡擁立了什麼西河王太孫做皇帝, 被人知道他在咱們家進進出出糾纏不放, 咱們也挺危險。”

“就是他大哥在河陽作亂, 老爺我才不能見他!”

林若虛唉聲歎氣, “初見時挺聰明伶俐一個美人兒,怎麼就姓了白!陳家都給謝家打沒了, 他白家才洗乾淨泥腿子幾年, 就敢和謝家掰腕子,怎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呢?唉, 唉!”竟是不住歎氣。

又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幺兒躥了進來, 喊道:“大事不好啦侯爺!那白二公子說啦, 給您三百個數, 數完您不叫他進去, 他就去衙門了!”

“這是訛上老爺我了!”

林若虛氣得臉色發紅, 怒道:“去把他叫進來!待會老爺我摔杯為號, 你們帶人進來把他捆了!”

兩個小幺兒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居然齊齊一笑,笑嘻嘻地答應:“好,好!”

沒多久,兩個小廝就領進來一個素衣簡飾的年輕男子,披著禦寒的鬥篷,風帽遮住大半容貌,進門時,身上還帶著一層輕雪。他在門口熟練地站住,脫去身上質樸陳舊的鬥篷,才剛剛露出他白玉似姣好的臉龐,整個屋子都似明亮了幾分。

他偏頭看著屋子裡袖手陰臉的林若虛,淺淺一笑,就似暖玉生輝:“相公。”

林若虛看著他美得殊絕塵寰的臉就氣不起來了,被喊一聲,臉上霎時間顯出一種尷尬又心虛,還帶了兩分遺憾的表情,滿口否認道:“你可不要亂叫!我那日……又沒有睡了你。不是相公!”

白夜清也不糾纏,上前熟練地斟茶,敬了林若虛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坐下。

林若虛端著茶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歎氣道:“清兒,你家謀的事不能成,我勸你早些收山,彆再……”

“正要求老爺給我一條活路。”白夜清放下茶碗,正襟施禮。

林若虛愕然道:“我?”

見白夜清正色點頭,他揮手苦笑道:“清兒,若是今日陳家坐天下,你要我保你,我這個慶襄侯還能給你一條活路。如今我是自顧不暇啊!你知道謝朝聖京多少人恨我嗎?我隱姓埋名躲在這小城裡,不敢飲宴,不敢出遊,我且是隻過街老鼠呢!如何保你?”

白夜清笑容十分無辜善良:“是啊。”

林若虛不解地看著他:“你既然知道我自顧不暇,求我又有何益?”

“老爺既然知道自己在謝京得罪了無數的人,亮出身份便人人喊打,就請想個法子,儘量把我保下來吧。”白夜清這笑容簡直可謂是圖窮匕見,“否則我就昭告天下,當年掃了謝朝文皇帝與謝京所有大儒士子臉麵的陳朝慶襄侯,就是清遠縣的大地主林若虛。”

把林若虛氣了個倒仰,端起茶碗丁鈴當啷抖了半天,到底還是沒有摔下去,隻氣道:“你這是拉我同死!我上輩子欠你的?今生遇到你個禍害!”

狠話清楚明白地放過了,白夜清收起全身尖刺,低頭走到林若虛跟前:“我隻求活命。”

“你還想活命?這河陰郡上上下下數得著的富商巨賈,你哪一家沒有串聯過?誰還不知道你白二郎的鼎鼎大名?你——”林若虛壓低聲音,“你大哥白崇安在河陽殺了縣令,屠了縣衙,嘯聚賊匪豎旗謀反,現在你叫我保你活命?你不如去問問被你串聯過的河陰世家,他們肯不肯保你活命!”

白夜清牽住他的衣角,求道:“您在謝京有門路……”

林若虛尷尬極了,把衣角倏地抽出來,一退二尺遠:“沒有沒有!我在謝京隻有仇人,哪來的門路!”

“我聽說禮部尚書文榮老大人,當年曾經對老爺十分愛重,想要收老爺做關門弟子……”白夜清既然敢上門,那自然是目標明確。

林若虛嘶了一聲,掉頭看他:“你倒是打聽得清楚。怎麼?你想叫我替你引薦文老先生,把你義父大哥賣上一回?”

林若虛當年在謝京洪樓飲宴,以一己之力打得謝朝學子灰頭土臉,當時就有許多老大人都對他見獵心喜,恨不得收歸門牆,授以衣缽傳繼宗派。文榮與剛死了不久的王夢珍都在其中。哪怕後來得知林若虛是陳朝侯爺,文榮也沒有與他斷絕聯係,時常指點他寫字文章,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陳謝兩朝本來同出一源,相比起陳朝仕林虛偽傾軋的風氣,謝朝大儒們鬥嘴歸鬥嘴,真正負有盛名的老先生們個個都是性情高潔磊落,也無門戶之見。林若虛去洪樓一趟,天下皆知他力挫謝朝諸生,卻不知道他自己被謝朝一幫子老先生們的人品才學所折服,生了鄉野之心。

從謝朝歸來之後,林若虛沒多久就從陳朝官場中消失了,隱姓埋名縱情山水,再不問朝事。

——陳朝的朝堂風氣讓他絕望。早在十多年前,林若虛就知道陳朝完了。

林若虛早年師從黃履山人,這位釋道儒師的天下觀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林若虛。

“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1

林若虛覺得以謝代陳,乃是亡國,不可能亡天下,所以,他避居鄉野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尤其是歸隱山林之後,他與謝朝幾位頂級大儒書信往來就更沒心理壓力了,舒舒服服地暢遊在學海之中,與謝朝幾位文宗都保持了良好的關係——普通謝朝文人或許對他喊打喊殺,真正處於謝朝頂尖的幾位老先生,都挺喜歡他這個天資縱橫的晚輩,引為忘年之交。

白夜清說他在謝朝有門路,他自然有門路。

不然他一個在謝朝皇室官場都掛了號的陳朝侯爺,怎麼敢大咧咧地在謝朝境內住上十多年?

白夜清被他問得略微支吾,說道:“我隻知道河陰郡這邊我手底下的事情,河陽與陳地諸事,我不曾經手,就不知道。這投名狀我交不了。”

“那你想讓我怎麼保你?”林若虛問。

“我知道河陰郡有誰對西河王室忠誠,對謝京不忠。”白夜清說。

林若虛冷笑著看著他。

這人是真的生得美啊,眉梢眼角沒一處瑕疵,舉手投足皆是儒雅。可惜心腸太狠。

早在西河三郡籍的貢士被黜落身份之時,白夜清就在河陰郡各城來往,借口談生意,一家一家飲宴交遊,試探是否有可趁之機。那時候願意跟著白家串聯的商家並不多——西河世家推舉本地士人入朝,為的可不是替西河王室複國,而是為了朝堂有人方便官商勾結。掉了幾個貢士算什麼?生意照做。

一直到朝廷頒旨對西河商賈課以重稅之後,西河三郡地動山搖,白夜清跳得就更歡快了。

河陰郡的富商巨賈之中,到底有多少是本就心存反意,有多少是被白夜清巧舌如簧裹挾進來?隻怕除了白夜清他自己,沒人能說得清楚。

林若虛都聽過白夜清的蠱惑之詞,什麼衣家和謝家不合,遲早要打起來,什麼陳地還有遺民不忿謝氏皇室,花兩個錢就能買上一支陳地強軍,什麼西河王室猶有血脈在世,擁立就是從龍之功……

一邊是謝京趕儘殺絕的三倍稅課,一邊是白夜清吹得天花亂墜的美好前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西河商賈自然要考慮一下怎麼辦。或許是真的與白夜清有了默契,也有很多根本就是虛與委蛇。

現在,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這一波曾經被白夜清蠱惑過的商賈,都成了他的投名狀。

“我還知道,他們準備在什麼時候舉事。”白夜清說。

“白崇安在河陽已經殺官造反,若說河陰舉事,左不過這幾日。我就算寫信去京城,不說我京裡的關係肯不肯攬你這樁臟得惡心的臭事,單是書信往來也要十多日,你等得急?”林若虛問。

“等不及。”白夜清望著林若虛的雙眼,似有一絲哀求,“求老爺給我一張文老大人的帖子。”

林若虛一口回絕:“沒有!”

“老爺在謝地居住,安安穩穩十多年,若沒有文老大人的帖子鎮宅,我不信。”白夜清道。

林若虛還真沒有文榮的帖子,因為他在隱居清遠縣之時,當時身體還算硬朗的文榮親自來了一趟,清遠縣周邊的大族都知道,他林若虛是文榮老尚書極其看重的後輩師侄,平時誰敢來找事?

“那你也該知道,文老對我仁至義儘,我豈會讓他卷入這等醃臢之事,平白誤了名聲。”

“老爺是故陳慶襄侯。”白夜清提醒道。

“那你去告發我!”反正白夜清都知道他和文老尚書的關係了,林若虛也不裝了,冷笑道。

他雖是陳朝慶襄侯,可是除了當年洪樓打臉一事,並沒有真的對謝朝乾過什麼。從聖京回陳之後把朝中虛職都辭了,直接到謝地隱居十多年。真說他是奸細,和文老尚書勾結,那也得有證據。

他又不是隻和文榮一人交往,謝朝儒林數得著的幾位文宗,他全都有往來書信。

謝朝是瘋了才敢把他當奸細,把文榮當通敵來處置。這是要把謝朝大半個儒林都震塌。

“老爺自然清清白白。可是,”白夜清低頭在他耳畔吹了口氣,“我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