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振衣飛石(126)(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87 字 5個月前

皇帝不是說他沒問過衣飛石嗎?他就把兒子當麵叫來問!他相信小石頭是個聰明人,兒子一定能明白他要求皇帝先選妃留下皇嗣的重要性,所以,他直接把兒子掀了出來。他認為衣飛石不會讓他失望。

現在看了衣飛石與皇帝相處的種種,他就有些不確定了。

他回想皇帝對他的質問,皇帝問他,朕與他安安穩穩快快活活地過日子,一起治理天下,共享太平,怎麼就不行呢?他希望朕有妃子麼?希望朕有皇子麼?

衣尚予曾經很不明白皇帝為何這麼理直氣壯。

現在他明白了。有了皇帝這樣悉心的愛寵珍視,小石頭是瘋了才會希望皇帝有皇妃皇嗣吧?

衣尚予自問對長公主有敬有愛,情濃之時也曾閨房畫眉,可他就從來不曾坐下來安安安心心地替長公主烹過一回茶——宿在長公主房中,不去書房、不去軍營,就是極大的寵愛了,從來都是長公主伺候他,哪裡需要他照顧長公主?

就皇帝和兒子這一來一往嫻熟默契的動作,根本就不是做戲,就是經年累月磨出來的習慣。

朱雨與銀雷也都忙完了過來服侍煮茶,動作利索地給皇帝和衣尚予都添上茶。

皇帝還沒忘了親自給衣飛石重新添一碗七果茶,一邊添茶一邊問:“你也太不像話了。二十歲的人了,馬上就要晉國公,還跟小孩子一樣頑皮——當著你爹的麵,朕先饒了你,回宮自去請八十個板子!”

衣飛石低頭被他訓著,十分老實,本來害怕皇帝生氣,聽說“八十個板子”,差點笑出聲。

這要是叫他回去領十下二十下板子,他就信了皇帝是真要責罰他。八十個板子都能把人打爛了,他再是筋骨強健,挨了八十板子也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皇帝再生氣也不會這麼打他。

那皇帝為什麼這麼說呢?當然是說給衣尚予聽的:朕已經罰了,你彆逮著機會又打朕的小衣!

換了個時候,衣飛石就敢討價還價故意和皇帝開玩笑了,當著衣尚予的麵到底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憋著心裡被護住的歡喜,低頭道:“臣知罪,臣回去就領板子。”

衣尚予被這兩個酸得牙疼,啜了一口茶,滿心不是滋味。

他與皇帝正麵扛上,本就是愛護兒子。這其中固然有對家族綿延的考量,又何嘗不是出於一片舐犢之情?想著上陣父子兵,所以他叫兒子出來跟皇帝談條件,哪曉得兒子出場就叛變!他的考慮和愛護,倒像是王母用金釵劃在天上的那一道銀河。

一時間,各種棒打鴛鴦、拆散有情人的詞兒,都在衣尚予腦中回響。

然而,甭管皇帝和兒子表現得如何恩愛,衣尚予心中的懷疑半點都不曾消減。

不過,他已經不打算繼續和皇帝扛了。衣飛石不與他一條心,一心一意往皇帝懷裡撲,皇帝又表現得如此勢在必得,他沒有堅持下去的籌碼,也不具備與皇室對抗的力量。

衣尚予雖然把衣飛石叫了出來,最終也沒有再和皇帝說一句拒絕的話。

謝茂還想留他在楓林雅築吃晚飯,衣尚予道:“陛下身份貴重,不宜長久盤桓宮外,還請早些回宮吧。”又看著老老實實侍奉在一邊的兒子,語氣有些複雜,“你護衛陛下回宮去吧。”

不帶兒子回家,卻叫兒子護衛皇帝回宮。

衣尚予在此時此刻說出這樣的話,意思就很明確了:兒子給你了,陛下。

——情勢如此,不給不行。

衣飛金廢了,衣飛石也廢了。

衣尚予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朱雨親自帶人客客氣氣地把衣尚予送了回去,衣飛石就狗腿地蹭進皇帝懷裡:“陛下,不生氣了嘛?臣給你順順……”一隻手在皇帝胸口上撫摸順氣,順著順著就往下去了。

謝茂一把揪住他的手,壓他在榻上伏著,狠狠打了兩下屁股。

“朕說話你是聽不進了?”

衣飛石知道今天又出格了,低頭道:“實在……放不下。”

衣飛石知道,他爹不能算是不知變通的人,真正不知變通的人早就死在戰場了,怎麼可能像他爹一樣百戰不敗?可是,衣飛石也很清楚,他爹就算再是變通,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接受被立為下一任家主的兒子,被皇帝充作禁臠、不許親近婦人的事。

皇帝做事又是那麼地……不好預測後果。

一邊是陛下,一邊是親父,真鬨起來,傷了哪一邊,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怕父親置氣,不過,父親置氣不是最要緊的,畢竟是他親爹,真生氣了還能把他殺了嗎?不過就是叫他回去,訓斥責罰一番,逼他早早從皇帝身邊“脫身”罷了。他不怕這點兒小麻煩。

他主要害怕的,還是皇帝跟父親沒說好,被父親氣著了,一怒之下遷怒他——

若是父親堅持不肯,傷了皇帝臉麵,陛下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所以,他一定要來盯著。

太後體貼他,見他坐立不安的模樣,開恩準許他出宮。他不是偷溜出來的,是奉了太後懿旨。

如今皇帝生氣,他也不敢拿太後懿旨來搪塞。畢竟,皇帝是交代過了,不許他跟來。

聽了全程的衣飛石也很理解皇帝的做法,畢竟,這一下午,皇帝也太……不要臉了。這要是單和衣尚予之間的對話也罷了,還被衣飛石聽了個正著,皇帝再厚臉皮也有些掛不住了吧?

“臣知道錯了。”衣飛石真心實意地認錯。

謝茂見他老老實實趴著挨屁股的樣子就來氣,這輩子的小衣壞透了,回回都是知錯,回回都不改。

他又陷入了當初的困境之中。

那就是,就算小衣不聽話了,朕拿他有辦法嗎?答案很明顯,從頭到尾都是,沒辦法!

上輩子的小衣多乖啊,朕都不用明說,暗示一下,他就明白了,絕不會再犯,這一世……這是知道朕拿他沒轍吧?真是會撒嬌!控製欲極強的謝茂分明生著氣,心裡又有點甜絲絲的得意。

相比起前世謹慎自持從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衣大將軍,他還是喜歡這個被自己寵壞的小衣。

他喜歡衣飛石對他撒嬌。

他甚至可以包容衣飛石第二次做被他嚴令禁止的事。

“老說‘臣知錯’,怎麼就不見‘臣改了’了呢?上回不也知錯了嗎?‘臣’還對‘陛下’說,‘臣再也不敢了’,敢情都是瞎說呢?”謝茂聲音微微上翹,帶著一點兒涼意。

衣飛石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甜蜜。他有點懵,不是該生氣嗎?甜味兒是怎麼回事?

皇帝的套路太多,衣飛石不知道這算是那一套,隻得老老實實地說心裡話:“是臣失言。臣怕陛下和臣父說得不好……”他回過身來,抱住謝茂腰身將臉靠了上去,“萬一陛下不要臣了,另外找個阿爹好說話的美人兒寵著,臣豈不冤枉?”

謝茂一心以為他是怕自己和衣尚予談崩了,害他不好回家,哪曉得他擔心的居然是這個?

這一口怒氣瞬間就飛了大半,謝茂低頭,親親懷裡愛人緊偎的側臉:“那也不能偷溜進來。”

“下回我求陛下帶我,不偷著進了。”衣飛石認錯態度極好,拉著謝茂的手放在自己剛挨了打,還隱隱火燒火燎的臀上,示意可以接著教訓自己,又撒嬌哀求,“陛下,不生氣了。”

……

謝茂與衣飛石在楓林雅築鬨到半夜才回宮,到了太極殿,才發現長信宮還有宮人在等信兒。

謝茂趕忙叫朱雨把侍衛獵來的兔子收拾好,叫長信宮的宮人帶回去,又叫上稟太後說諸事順遂。衣飛石臊得不行,早就該回宮了,耽擱到現在,還被太後抓了個正著……皇帝還大言不慚地吹牛,是跟他一起獵兔子忘了時間……

解決了衣飛石的婚事之後,謝茂一身輕鬆,夜裡又摟著衣飛石嚎了一宿。

大朝會上,皇帝下旨,任命定襄侯衣飛石為羽林衛將軍,掌天子戍衛、內外宮禁。

剛卸任的沭陽侯張姿則被皇帝支到了西北,任新州守備。這個新州不僅限於新州一地,而是下轄故陳東八郡的總八個大州,可謂權力極大。不過,新州現在亂成一團,陳人與西北軍勢力交割,那就是個巨大的爛攤子。

樞機處早就有建新州守備衙門的想法,張姿還冷笑誰這麼倒黴,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誰這麼倒黴?

——全天下的武將就他把皇帝得罪得死死的,他不倒黴誰倒黴?

衣飛石樂滋滋地去接了羽林衛的兵權,才在羽林衛的兵衙大位上坐了兩個時辰,下班回太極殿的時候,他就聽了一個讓他笑不出來的消息。

衣尚予把衣飛琥出繼給了殷克家,下午就送出京城,直奔殷家老宅開祠堂上族譜去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寬闊巍峨的太極殿前,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森寒。

出繼衣飛琥。這是保全血脈。

你會害死全家,一個不剩。這就是衣尚予對衣飛石和皇帝這段感情的結論。

所以,衣尚予把雙胞胎兒子的其中一個出繼到殷家,哪怕因衣飛石之故,拖累了衣家滿門,被出繼的衣飛琥也能在殷家活下來。三代之後,衣飛琥的後代再重新改回衣姓,衣家就算是保住了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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