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振衣飛石(12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146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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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在太極殿和幾位閣老說事, 正談到常寧知府岑執紀擅殺鄉紳一案。

岑執紀是天昌帝放進謝朝的大間諜, 這人藏得極深,正經也沒來得及給陳朝謀點什麼事,陳朝就稀裡糊塗地滅了。如今連陳朝的皇太孫陳久芳都在謝京國子監讀書,一臉遲早要入朝向謝氏效力的模樣, 沒了組織依靠的岑執紀就更懵逼了。

岑執紀一個大間諜,到了謝朝當官, 無根無底本來就很放飛自我,旁人做官都要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地方勢力的牽扯, 留心朝野各黨動向, 他是不管的。本性又憫弱愛民, 甭管陳民謝民, 看見大字不認得幾個的赤腳農民被士紳壓榨欺負, 他就忍不住要為民做主,有一綽號叫“岑大膽”。

岑執紀一把年紀了, 年年待在常寧府, 雷打不動地不升官,固然有當地百姓回回送萬民傘請願留他的緣故, 更多的, 也是朝中有人故意把他圈在常寧府, 不想讓他出來四處攪合。

謝茂估摸著吧, 這岑執紀大概也不是很樂意給陳朝當間諜, 否則以他六元及第的智商, 混不到內閣, 起碼也能到京城混個九卿的位置吧?

明知道岑執紀是個牛人,不過,謝茂手裡儲才不少,岑執紀心性未知,年紀也不小了,謝茂還是沒打算把人往京城調。如今天下太平了,一動不如一靜。

不過,他雖然不調岑執紀入京大用,對岑執紀還是會比尋常知府要更留心一些。

岑執紀殺鄉紳這案子前世也有,也是發生在謝茂登基之後,也是為了推廣稻種之事。

所謂鄉紳,多半都是家中曾入仕舉業,在當地有名望、財勢、田產的文人地主。自來皇權不下鄉,鄉紳很多時候充當著官與民之間的連接與潤滑,負責了朝廷與百姓之間的上情下達,自然也就免不了一些媚上苛下的事情發生。

如今謝朝總共有九個試種神仙稻的糧莊,多數都已經豐收。謝茂就在琢磨擴大糧莊規模。

耳目靈便的地方官員都已經開始找門路了,想要把新糧莊攬在治下,常寧府自然也是聞風而動,所不同的是,常寧府動的不是知府衙門,而是當地世家。

常寧府最大的三大地主中,兩家都是文帝朝九卿之後,詩書傳家極其低調,另一戶皮姓人家則是勳臣族老,與涼國公孔杏春有舊。

孔杏春在前兩年入了樞機處,其子孔秀平又於北境獨領丈雪鐵騎,沉寂多年的涼國公係又重新抖了起來。皮家借勢而起,求娶了孔家庶孫女為妻之後,在常寧府更霸道了兩分,就想著將露鄉的良田攏一攏,連成一片,好去搶個糧莊的資格,獨自壟斷常寧府的神仙種。

在謝朝,地主富戶想要兼並農民土地並不容易。

謝朝的賑災製度很全麵,一旦發生災害,戶部就會點撥錢糧賑濟,賒賃青苗穀種,除非子孫不肖或因病致貧,農人很少會因天災失地。

加上常寧府有岑執紀這麼個“當官隻為民做主”的“清官”,常寧府的農人就更不會輕易賣地遷移了。

皮家也算是個巨大的奇葩,為了快速弄到田地,先後勾結了當地的妓院、賭坊,各種仙人跳,讓農戶欠下巨款,不得不賣兒鬻女,最終賣了地。這種情況,就是岑執紀也隻能乾瞪眼。

到最後也總有老實巴交不受誘惑的農人,皮家氣急敗壞之下,突發奇想,居然假扮山匪把人打斷骨頭,抬到醫館之後,又與醫館勾結訛下大筆藥費,等農人醒轉之後,欠下幾百兩的銀子,不賣地也得賣了。

這農人沒了田地,哭哭啼啼到知府衙門告狀,岑執紀一聽高興壞了,你搞仙人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本府拿你沒辦法,現在你敢假裝匪盜欺壓良民,抓住了就是證據確鑿,收拾你沒商量!

岑執紀雷厲風行把案子查了出來,何年何月何人扮成匪盜襲擊了良民某某,何年何月何人勾結醫館訛詐了某某,何年何月何人強行誘哄某某賣了田地,一一供認不諱。

然而,這出麵辦事的都是皮家家奴,一口咬定是自己所為,主家全然不知。

若是換了個堂審的主官,打殺鬨事的家奴,發還良民被奪的田地,最多再罰主家一筆巨款,這案子也就該到此為止了。皮家往上數三代,堂叔祖是跟著太|祖打過天下的勳臣,家裡媳婦又是出身涼國公府,不看僧麵看佛麵吧?

岑執紀就不啊!

皮家家奴個個熬刑厲害,咬死不鬆口,岑執紀直接把皮家三個公子提上堂來,一一刑求口供。

這三個公子哥兒哪兒受過這等折磨?沒兩回就紛紛吐口,承認是家裡二叔操辦此事,順便還牽扯出了一些妓院逼良為娼、賭坊抽水出千、醫館賣假藥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

岑執紀直接就把皮家的二叔皮爭顯判了斬刑,不等上報朝廷,直接就砍了……

岑執紀提審皮家三位公子的時做得比較不合常理,可也沒人能說他做錯了。這時代府官判案,甭管有證據沒證據,隻要沒有官身,沒有生員身份,想提就提。可是,他審案之後不交刑部會篡,判了斬刑就直接把人砍了,這問題就大了去了。

那皮家也不是沒門路,當地更有無數恨不得把岑執紀扒了皮的世家,一場轟轟烈烈的剿岑行動就在京城悄默默地展開了。

最先出來找茬的就是都察院禦史,彈劾岑執紀妄用殺伐,獨斷亂紀。刑部也表示地方大員太囂張了吧?完全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呀。朝議時幾乎都是指責岑執紀剛愎自用、妄行獨斷的多,偶然有覺得皮爭顯死得活該的官員,朝議時也都沒吭聲。

——像岑執紀這樣完全不給士紳麵子的官員,沒有當官的會喜歡。不落井下石已是極限。

畢竟,誰又能保證自己子孫後代,個個都能入仕,個個都能高居朝堂呢?自己也總有告老還鄉的一天吧?這要是岑執紀這樣的渾貨多了起來,以後自己告老了,在鄉下還得受個鳥知府、知縣的氣,子孫後代也沒有半點特權優待,誰願意啊?

沒人想給皮家喊冤出頭,但是,能把岑執紀這個二貨整下去,那也是很好的嘛。

陳琦如今是首輔,輕易不會開口。

吳善璉就旗幟鮮明地表示要重懲岑執紀。

區區一個皮爭顯重要嗎?不重要!重要的是岑執紀無視朝廷法度,不經刑部核準,擅殺鄉紳,這還得了?以後知府審了案就殺,這要是冤案呢?砍了的頭還能接回來?

單學禮哼哼哈哈和稀泥,我支持吳閣老的想法嘛,這個岑執紀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不過呢,也要考慮地方關係上的難處,聽說皮家都差點闖進知府大牢劫獄了,萬一這人真被劫走了,朝廷顏麵何存?當然我覺得岑執紀還是做得不太對……

黎洵就翻臉大罵單學禮牆頭草,說單學禮肯定收了岑執紀的賄賂,兩人眼看就要打起來——

趙從貴提著袍角一溜小跑進來,把所有人都驚住了。

這可是太極殿!皇帝與閣臣們議事的正殿!這奴才居然敢一路小跑著進來?怕不是出什麼大事了?

謝茂原本散著膝坐在榻上,一手拿著奏折漫不經心地看著,一邊聽閣臣吵架。

趙從貴在他耳邊輕輕把衣尚予出繼衣飛琥的事說了,謝茂臉色不變,端茶的手卻緩緩放了下來,側臉低聲吩咐道:“去接侯爺回來。”

趙從貴小聲道:“我的祖宗,侯爺已經回了,就在東配殿旁邊,得了信兒,呆著呢。”

謝茂將展開的奏折緩緩合攏,含笑望向陳琦:“時候不早了,明日再議吧。”

能混進內閣的哪一個不是人精子,個個都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起身施禮告退。

走到殿前時,黎洵和單學禮還互相剮了一眼,各自拂袖而去!陳琦與吳善璉看上去關係好得很,畢竟是曾經碩果僅存的兩位閣臣,有點相依為命的意味,一直走到宮門前才彼此作揖告彆。

這邊幾位閣臣才離開,謝茂就從榻上翻了下來,趙從貴服侍他蹬上鞋子,他連衣裳都顧不上穿,一襲燕居常服就往東配殿疾走而去。

沒走出多遠,就看見衣飛石神色如常地往回走,見了他似乎很驚訝:“陛下?”

謝茂也顧不得是在殿外,有羽林衛盯著,伸手拉住衣飛石微微發涼的手,心也跟著涼了涼。

衣飛石那是寒冬臘月穿著單衣都能雙手溫暖的體格,前兩日從水裡爬起來都是渾身發暖,謝茂真沒試過他雙手發涼的滋味。可見衣尚予出繼衣飛琥的事情,對衣飛石是何等重擊。

謝茂心中憤怒又無力,恨不得將衣尚予剝了皮。

然而,衣尚予是衣飛石的父親,在衣飛石的心目中,衣尚予比馬氏重要了無數倍,謝茂連收拾馬氏都唯恐打鼠傷玉瓶,何況是衣尚予?

他心疼,憤怒,又帶了一種失言的慚愧。

他曾以為他能和衣尚予談妥,讓衣飛石正大光明地與他在一起,不受衣尚予苛責羞辱,可是,衣尚予這反手一擊,把他的自信徹底撕了下來。

怪衣尚予嗎?謝茂心裡清楚,其實是不能怪罪的。

在他任命衣飛石為羽林衛將軍之前,衣尚予都沒有動作,選擇了默許。

今日謝茂下旨讓衣飛石執掌羽林衛,衣尚予就馬上出繼衣飛琥,這是對衣飛石的再一次警告,也是對家族的保全。

衣飛石執掌羽林衛,這件事對衣家而言,實在是太不保險了。

古來權臣不謀篡者,有幾個得了善終?得善終者,又有幾個能保全子孫後代?多數連自己的墳塋都保不住,被後代帝王掘墳鞭屍、挫骨揚灰。皇帝為了衣飛石不立後,不育皇嗣,還給他宮禁大權,妥妥的就是往權臣路線走。衣尚予能不心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