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振衣飛石(134)(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989 字 4個月前

黎順隻好給他重新解釋了一下,謝長維是嫡次子,繼承不了多少王府家業,所以,他其實是沒什麼錢的。否則,他買船隊也不用去貸五十萬兩白銀了。給謝長維放貸的人,背後主子就是謝瑩。

一開始,那個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船隊就不存在,謝瑩就是為了哄謝長維去貸銀子。

——義王府和相王府關係不大好,謝長維又是個除了缺錢沒啥破綻的好人,謝瑩隻能坑他錢。

謝瑩設計得好好的,船隊讓兒子謝濟先買了,那謝長維買不到船隊,就不會發現船隊是假的,隻能自認倒黴,去把貸來的銀子還了。

五十萬兩啊!就算隻是周轉個十天八天的,利錢也很不少了。

一向風流的謝長維肯定還不起啊。辦了這麼挫的事,隻怕也不敢去求告親爹,他那世子大哥謝長英又是個妻管嚴,哪裡肯給他錢還高利貸?這時候謝瑩出麵當好人,幫他把利錢還了,哥倆喝個酒,說個體己話,說得高興了,要求睡一睡他的美妾,不是順理成章的事麼?

哪曉得謝瑩的好事兒被不知情的太後反手就破了,接下來的事情更是急轉直下。

衣飛石終於明白了。

龍幼株要收拾謝瑩,翻出了謝瑩算計謝長維的事,而謝瑩算計謝長維的動機,就是馬萬明送給謝長維的那個風塵美妾——這馬王爺也是倒黴,送個妾都送出禍事來了。

得了黎順給的準信兒,衣飛石徹底放下了心中大石。

他就怕馬萬明真攪合到什麼挽救不及的大事上去,現在明顯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隻要客氣些說句好話,把人撈出來就行了。實在不行,回太極殿向陛下央告一聲,撐死了罰些金銀罷了。

聽事司監獄大堂點著零星幾盞燈,遠處就有驚堂木的聲音啪地傳來。

黎順引著衣飛石往二堂走去,原來這裡格局和彆的地方都不相同,寬闊的大堂背後,就是一個橫擱的廊道,兩頭不止通往何處,正麵是隔得很遠的好幾個門洞,每個門洞裡都是一間提審格子。

衣飛石站在廊道上看了看,門洞約摸十多個,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就算天沒有黑,這聽事司監獄裡連個窗戶都沒有,照明僅靠頂上幾片亮瓦,白天隻怕也是陰森森的——十多個門洞裡大約有七八間都點亮了燈火,不時有質問、哭泣、施刑慘叫的聲音傳來,嘈雜不堪。

黎順連忙解釋道:“侯爺放心,咱們哪兒敢怠慢舅爺?就是……嗬嗬。”

他也不敢說我們聽事司故意搞成這樣的提審格子,就是為了嚇唬馬王爺這種不能動刑的慫貨。

衣飛石明白其中的門道,他在沙場上殺過的人不計其數,不至於聽見酷刑慘叫聲就心生不忍。

聽事司是有一些量刑過重的傳聞,不過,陰謀構陷之事卻聞所未聞。畢竟是皇帝欽命的衙門,衣飛石還是頗有信心,皇帝總不可能妄殺無辜……吧?

黎順帶著衣飛石到左首第三個亮著燈的門洞,門簾隻有一半,掀開了也看不見提審的格子,而是一座插屏。往左走就是進格子的正路,右邊好像是堵牆。衣飛石跟著黎順往右邊走了一步,才發現牆與插屏間隔裡其實有個小小的通道,是一個與提審格子平行的小屋子。

這小屋子很窄,零散放著幾個小板凳,牆上還鑿開了幾個洞,能聽聲,也能查看隔壁提審的現場。

不用黎順招呼,衣飛石就湊近那小洞察看。

隔壁提審間裡,幾個彪悍的聽事司獄卒分列兩邊,他的舅舅馬萬明也沒有受什麼折磨,還給了一張椅子坐著,不過,看樣子,馬萬明已經嚇得不行了,癱軟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都在抖。

坐在主審位置上的果然就是龍幼株,她穿著錦衣衛官服,頂戴紗冠,不施脂粉,在糊著白紗的燈光下顯得有點詭秘瘮人。

——這幾個故意嚇人的燈籠,真把犯人冷不丁地拖進來,隻怕還以為是進了陰曹地府。

“想明白了麼?”龍幼株語氣平平地問。

“我……我外甥……”馬萬明似乎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不住抽搐,“我外甥……來了,我才、我才說……”

龍幼株似乎也有些無奈,說道:“那姚欣欣是你從群玉樓買了,要她裝作傾慕謝長維才華,甘心自贖做妾送到謝長維身邊。你贖買姚欣欣的身契、字據、銀票,都已在堂。過戶的中人、經辦,也都遞了供詞,這事難道抵得掉?”

更何況,馬萬明惟恐白花了錢,正主都不知道是誰送的禮,故意放了風聲,說姚欣欣自贖銀子是他義助——這風塵名妓自贖自身的不少,畢竟賣身多年攢了不少錢,可是,姚欣欣一個還未梳攏的清倌人,她哪兒來的銀子自贖?

馬萬明還是哆哆嗦嗦地反複咬定一句話:“我……我外甥……”

他倒黴外甥衣飛石無奈極了,轉身向黎順示意:能出去嗎?

黎順請他稍待片刻,轉身出去到了提審格子裡,附耳龍幼株耳邊請示了片刻,龍幼株點點頭,起身朝著鑿開小洞的隔間微微拱手致意。

不等黎順來請,衣飛石就原路繞了回去,從插屏左邊走進提審間。

這回龍幼株直接從主審位置上下來了,降階相迎:“見過衣將軍。”

衣飛石有些意外。

龍幼株從前也不像現在這麼……客氣?

正經論爵位官階,龍幼株拍馬也追不上衣飛石,不過,龍幼株和皇帝那一點兒令人想入非非的緋色傳聞,曆來都讓她有了見官大一級的矜貴。為何?因為她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有可能為皇帝生下龍裔,有了龍裔就會有正經的身份。誰會去得罪一個可能生育一位親王或者下一代帝王的女人?

龍幼株自然知道自己是女臣,不是妾妃,可是,旁人不知道啊。

衣飛石就不知道皇帝與龍幼株究竟是什麼關係。儘管他很想知道,卻不能問。

現在龍幼株姿態放低了許多,就讓衣飛石隱隱有了一種“我和她是否分出了勝負?”的揣測。他覺得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皇帝已經告誡過龍幼株,要她——做自己妹妹?這想法實在太惡心了,衣飛石更不想讓自己陷入婦人爭寵的可笑境地,瞬間就把想法清空。

“龍司尊有禮。”衣飛石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的脾氣,龍幼株有禮,他就更客氣了。

馬萬明嗷嗷叫著痛哭流涕:“小石頭……嗷——小石頭……快來救舅舅……”

衣飛石還沒怎麼著呢,龍幼株已上前一步,解釋道:“還請衣將軍明鑒,卑職屬下請馬爺來問事情,萬沒有一絲半分怠慢之處……”

她就怕衣飛石劈頭蓋臉一句,那我舅舅咋嚇成這樣?

這馬萬明膽子小歸小,嘴還真挺緊,好聲好氣問,他擺馬王爺的譜兒,居然還調戲龍幼株。黎順都氣得想抽他了,臨了想起這是誰的舅舅?敢抽嗎?不敢抽不敢抽,那就嚇唬嚇唬唄!得,拎到提審格子裡,路過幾個施刑慘號的格子,立馬就嚇癱了……

看他嚇得渾身抽抽,隻差一點兒都要翻白眼厥過去的模樣,龍幼株有多少手段都不敢使了。

——真給嚇出個好歹來,定襄侯跑來把聽事司衙門拆了,她又去太極殿罰跪啊?

問題是,衣飛石真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狂妄暴躁。京中辦事不是陣上殺敵,殺敵不也得講究個策略麼?上門就砍那種憨貨若非氣運加身,絕對是戰陣早夭的命。

“舅舅,聽事司是欽命衙門,龍司尊奉旨辦差,我在這兒看著,已然是壞了規矩。”

“您有什麼事,一五一十跟龍司尊說了,在供詞上簽字畫押,外甥也好早些保您回家休息。”

“該是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是送個娼婦的小事兒,犯了哪條律令了?外甥在這兒盯著,不會誘供,不會熬刑,您就照實了說。”

他這話既是敲打馬萬明,也是試探龍幼株,錄了供詞,我要帶舅舅離開,彆想扣人。

若龍幼株一口反對,他再慢慢說。

哪曉得龍幼株一聲沒吭,隻含笑站在一邊,黎順更是麻利兒地給馬萬明揉揉肩膀揉揉手腳,說道:“正是正是,舅爺,您就趕緊地把事說了,咱們畫個押,就能回去了……”

馬萬明不敢置信地看著衣飛石,原來外甥的臉麵這麼好用啊!

龍幼株重新問供,有了外甥撐腰,又說能夠跟外甥一起回家,馬萬明終於不哆嗦了,開始交代他贖買姚欣欣的過程……

這本來也是和馬萬明乾係不大的一件事,龍幼株收到了衣飛石的敲打,很老實地不曾誘供,黎順更是時不時地給捧個哏,捶捶肩膀,馬萬明就覺得自從外甥到了啊,這燈光都明亮溫暖了起來,聽事司的下人們都諂媚狗腿了,那叫一個舒坦痛快。

“我送了個妓|女給謝長維,謝瑩眼饞,謝瑩要玩弄謝長維,關我屁事?”馬萬明不屑又憤怒地捶了捶椅子扶手,罵道,“那是謝瑩心肝黑了啊!不當人子爛肝肺的東西——他謝瑩還收了我兩個花大價錢從西河買來的妾呢!”

衣飛石閉了閉眼睛。媽噠,這小舅是不是腦子漚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