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振衣飛石(13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563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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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是因為朕心愛你。”

謝茂起身下榻, 撿起衣飛石扔在地上的寢衣給他披上。

衣飛石聽著噎了一下,滿臉遲疑,謝茂也不強拉他起身, 雙手捧住他哭得濕漉漉的臉,略去那一點尷尬之後,更多的還是輕鬆。不管怎麼樣,衣飛石至少是敢問了。

“朕是有些不痛快, 換了旁的人, 朕自然要找他出氣,可是,小衣,你與所有人都不同。”

謝茂看著他隱帶猶疑的雙眸,一顆心漸漸朝著他眼底深藏的渴盼與矛盾中沉了下去。

他了解衣飛石,所以他能讀懂衣飛石眼眸中的情緒, 分明是戰戰兢兢地想要了,又害怕抓在手裡的都是沙礫。謝茂曾以為自己會生氣,真看見了衣飛石這帶著濕意的眼神, 哪裡還氣得起來?

換了從前,隻怕連這一點懷疑的眼神也看不見——從前衣飛石絕不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朕不願對你發脾氣。”

“朕想和你在一起的辰光裡, 彼此不置氣,不吵嘴,心裡安穩暢快。”

“朕自知脾氣不好, 多數時候都蠻霸不講道理, 也有欺負了你的時候。”謝茂慢慢低頭, 在衣飛石額上親了親,似是討好,“那日在長青城,朕讓你吃了那麼幾碗羊肝,吐得臉都青了,你對朕生氣了麼?你不是也好聲好氣地對著朕,半點都不計較?”

衣飛石下意識地否認道:“那是臣先做錯了,陛下罰臣,臣豈敢心懷怨望?”

“今日也是朕先做錯了。”謝茂道。

衣飛石不解:“今日是臣先錯了,臣不該誤解陛下,不該擅自出宮,不該……”

“噓,噓。”

謝茂用食指輕輕壓在他輕薄的唇上,好脾氣地反省道:“是朕錯了。你第一次說要出宮和鎮國公商量出族之事時,朕就不該哄你騙你敷衍你。朕不好,朕總想著些許小事,哄住你就是了。卻忘了多哄你幾遍,你就不敢再來問了。”

衣飛石這幾日確實為此壓力極大,十分糾結。

侍奉皇帝和處理彆的事不同,若是帶兵當差,有什麼手段就用什麼手段,隻要最終戰果令人滿意就行了。侍奉皇帝則不然。對皇帝是不能用心機的,至少,這心思不能自私到被一眼看穿,否則,一個事君不誠的罪名扣下來,下半輩子就徹底完了。

謝茂好聲好氣哄著不許他出宮又不明著說不許出族的事,衣飛石心知皇帝不許,又隱隱帶著“或許可以呢?”的希望,煎熬了幾日,每天都很難受。

現在皇帝自承錯了,他這不為人知的小糾結就像攤開在陽光底下,還被小手撫摸了幾下,特彆舒坦。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猜疑皇帝的事,是他自己不對。

他從來也不是推卸責任的人,誤解了皇帝就認錯認罰——皇帝卻包庇他,說錯的是自己,不怪他。

這是他從未領受過的偏寵。明明就不對,有人還顛倒黑白,說你沒錯,錯的是我!

此時想起那日在大理寺二堂,皇帝將羅家查抄出來記載了周氏娘家涉案的賬本一一焚燒成灰,衣飛石就有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念想了。燒那些賬本,是因為朝廷那時不能和衣飛金翻臉,大抵也是因為……

衣飛石被皇帝捧著臉頰,隻得望著皇帝的臉,眼睫在夜色中微顫。

——也是因為陛下要庇護我吧?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若皇帝真的覺得他沒錯,那為什麼還會那麼失落不悅?可見還是怪罪的,隻是不衝他發脾氣。

問題是……衣飛石看著謝茂的臉,寢宮裡燈火昏暗,他目力卻極其驚人,足夠把皇帝的每一個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止皇帝此時看著沒有生氣了,他感覺皇帝好像也確實是沒有生氣了?

他不迷信自己的直覺,猶豫片刻,問:“陛下還生氣麼?”

謝茂也不敢對他撒謊了,老實承認道:“一直也不生氣呀。朕是有些傷心。”

自來隻有婦人才愛“傷心”雲雲,這兩個字實在很少機會能出現在衣飛石的生命中,陡然聽見皇帝說自己傷心,倒比惹了皇帝生氣震怒更讓衣飛石自責。

他囁嚅片刻,小聲問:“那臣如何賠罪,陛下才能不傷心了?”

謝茂被他逗得想笑,賠罪?男人之間還能怎麼賠罪?

他剛想說個葷笑話,衣飛石已低聲道:“臣……還有下情回稟陛下。”

衣飛石這一副隱隱帶了點決心的口吻,把謝茂輕佻的葷笑話生生堵了回去。他心中悄悄豎起警訊,就怕衣飛石又放個不得了的大招,麵上依舊寬和含笑,鼓勵地說:“你說吧,朕聽著呢。”

……衣飛石又卡殼了。

謝茂自問極其沉得住氣,這輩子登基大典也沒像現在這麼提著心,兩人就這麼呆呆地僵持了一瞬,衣飛石才低著頭,小聲說:“臣若是說錯了,陛下罰……”

“說錯了就錯了,長年累月相處,哪有不說錯的時候?”謝茂一口截住他的擔心,“你放寬心說,朕一早就答應了,咱們就好好說話,不發脾氣,不說怪話。”

衣飛石遲疑地看著他,他瞬間明白衣飛石的擔心,保證道:“也不悄悄生氣。”

饒是如此,衣飛石還是斟酌了許久,才說:“臣今日著急出宮,顧忌陛下伺機馴服於臣,不過十之一二。”言下之意,還有更忌憚的事情,促使他匆匆忙忙不告而彆。

他說的當然是龍幼株。可是,這件事太不容易啟齒了。

所幸謝茂也不是傻子,隻要衣飛石願意與他溝通,他很容易就能從中得出結論。

昨天發生的事不算複雜,重點在馬萬明,涉事者無非聽事司與衣飛石、謝茂。既然衣飛石對謝茂的忌憚隻有十之一二,那還有什麼能讓衣飛石顧慮重重?更何況,衣飛石前幾天就表現出了對龍幼株非同一般的在意。

這想法讓謝茂覺得古怪又驚訝,還有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蜜與得意。嘖,吃醋了呀?

他立刻又警醒了起來,小衣不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人,他這樣忌憚龍幼株,莫不是那女人故意生事了?難道還欺負朕的小衣了?——轉念又想,除了馬氏那一家禍害,還沒見過小衣吃誰的虧呢。

龍幼株欺負小衣應該是不至於,那是……礙著小衣的眼了?

哎喲,吃醋的小衣真可愛。謝茂雙手捧著衣飛石的臉龐使勁搓了搓,低笑道:“你怕龍幼株趁機收拾你舅舅。”

衣飛石理解不了他臉上隱隱的得意,隻顧著此時的心虛:“臣……不敢。”

不管皇帝向他承諾了什麼,他沒資格多問皇帝身邊有幾個庶妃宮婢。多提一句都是僭越。

現在他才說一句,皇帝馬上就聽懂了,他心裡就更失落了。像是擔心了許久的噩夢,終於一點點露出猙獰麵目一樣,馬上就要成為現實。若不是皇帝早就心裡有數,怎麼會才提一句就明白了?

“臣與龍司尊同朝為臣,本不該如此猜忌,昨日往聽事司一行,龍司尊公正處事並無偏私,可見也確是臣小人之心。”若皇帝與龍幼株無事,他問一句不過得一句嗔怪,現在聽上去好像皇帝和龍幼株真有點什麼,衣飛石脊背繃得死緊,一心一意找補。

這番話就是表忠心,我不會找龍幼株的麻煩,以後也不會和她有任何糾葛,與她各行其是,彼此都當對方不存在。

“你到榻上去。”謝茂突然說。

衣飛石心裡正發毛,他自知今日莽撞了,昏昏沉沉地,什麼話都敢說。這下說岔了吧?陛下既然從不在你麵前提及龍幼株,可見不願你知道他與龍幼株的私事,你還真敢問!憋了幾年怎麼沒憋死你!

這會兒謝茂叫他上榻,他也以為皇帝是惱羞成怒,當即也不敢吭聲,忙爬上榻躺住了。

心裡居然還擔心,陛下今日都好幾次了……還能行吧?

謝茂提著燈走了兩步,插屏外就有銀雷守著。他知道衣飛石耳力驚人,也不說話,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春凳上寫了一個字,銀雷似是想笑又不敢,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沒多久就送了一壺酒來。

謝茂拎著這隻白瓷長頸壺,吩咐道:“門前守著。”不許銀雷靠太近。

衣飛石不知道皇帝吩咐銀雷去做什麼,心裡隱隱忐忑,腦子裡刷了一堆令人麵紅耳赤的“刑具”。

最終謝茂隻拿了一隻酒壺進來,衣飛石鬆了口氣,心想,我這些年酒量也好了不少,再不是一杯倒,一壺酒也不……想起太後常飲的玉泉白,臉就白了白。若是烈酒,哪怕二兩,他也要倒了。

“陛下,臣……”

一句告饒的話沒說完,酒壺長頸的細嘴就插進了他口中,抵住他的舌頭,有刺激的水流淌出。

他不敢再說話,萬一咳嗽嗆出來了,豈不惹陛下生氣?彆說是烈酒,就算是鴆酒,皇帝親手喂的,他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吞下去。

哪曉得這個念頭才轉過來,一股嗆鼻的酸氣就衝了起來,煞得喉嚨吱兒吱兒的,他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居然是醋!

衣飛石被迫灌著一連吞了三、四口,滿嘴酸氣,皇帝才把那酒壺撤開,問道:“好喝嗎?”

被酸得淚眼汪汪的衣飛石奮力擦了擦眼角,被欺負了也不敢吭氣,小心翼翼地賠罪道:“不好喝,太酸了。臣知錯了,陛下……”

“你知道個屁。”謝茂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就知道他還是再往歪了想,沒好氣地把裝著陳醋的酒壺塞在衣飛石手裡,說道,“你自己拿著,朕問你話,知道錯了就自己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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