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振衣飛石(164)(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489 字 5個月前

衣飛石第一次強硬地將手抽了出來,低頭道:“臣不敢。”

昨日怎麼說,都說不明白。今日隨便說一說,就說明白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衣飛石同樣不理解謝茂心中的偏執與糾結,皇帝態度轉變得這麼快,讓他覺得很不真實。可是,他能感覺到的是,皇帝心中的情緒又真的很難形容。昨日憤怒是真的,今日的釋懷與心疼也都是真的。

衣尚予曾說皇帝喜怒不定,衣飛石就不認同。喜怒不定,那都是陛下在人前做戲,故意為之。

一直到這兩日的經曆,才終於讓他明白了何謂君心難測。

“小衣……”謝茂捏住他的手腕,“朕給你賠罪。”

衣飛石溫順地摟著謝茂歪在榻上,慢慢解開謝茂的衣裳:“陛下問話,臣說不清楚,就是臣的錯處,何況,”他還是忍不住賠罪,“臣不該自作主張。去黎州的事,是臣做錯了。妄揣聖意,更是該死。陛下不與臣計較,是陛下愛惜臣……”

“臣如今該下榻跪著聽陛下教訓,還是……服侍陛下安寢?”衣飛石低聲問。

聽出衣飛石恭敬背後的疲倦,謝茂知道衣飛石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

他將被子拉上來,柔聲道:“歇了吧。”

衣飛石默默溫順地解了衣裳,就要伏身往下,謝茂拉住他攏在懷中,親了親他的臉:“朕乏透了,歇吧。”

衣飛石被他握著手,將頭埋在他懷裡。

二人貼著躺了一會兒,謝茂睡不著,衣飛石也睡不著。

“臣不明白。”衣飛石突然說。

謝茂一樣心頭耿耿,根本睡不著,低聲道歉:“……朕錯了,委屈你了。”

“臣不是吃不得委屈,何況,此事臣不委屈。是臣把事辦錯了,莫說挨幾巴掌,陛下真拿鞭子抽也是應該的。臣不明白的是,”衣飛石從他懷裡抬頭,眼角有些紅,“昨日臣說一句,陛下就惱恨無比,恨不得打死臣——今日又能聽臣陳情了?為何?”

他問得很隱晦。因為,這又是一個臣子不該質問君王的問題。

昨天說,你不聽。今天說,你就聽了。陛下高興的時候我就是愛人,不高興了我就是奴婢?

你說會永遠愛我,對我好。你騙我。你明明隻在高興的時候喜歡我。

謝茂被問得啞然。

解釋吧,這事兒……事關老流氓尊嚴,不大好細說。

不解釋吧……衣飛石這樣隱忍的人,憋了才一會兒就忍不住近乎單刀直入地詢問了,不給他說清楚,隻怕會胡思亂想,暗中傷心。

短暫的沉默僵持,衣飛石眼底微光漸黯,漸漸低下頭去。

他不可能真的質問皇帝,試探一句,皇帝根本不回答他,這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謝茂被他這傷心失望的模樣刺得心肝兒疼,連忙將他用力攏了攏,夾在雙臂之間,低聲道:“朕告訴你,都告訴你……不許傷心,小衣,朕……”

“一開始就是朕強要了你。”

“你是個好孩子,為了你家,為了你爹,忍著不高興與朕在一起。”

“後來朕登基了,朕雖說不強著你,你不願意就罷了,可是,小衣,朕心裡明白,朕對你說了想要,你除了謀逆,再沒有說不給的餘地。朕想要你,又心疼你,這輩子,終究是朕欺負了你。”

“你這樣好,對朕忠心耿耿,為朕立下汗馬功勞,朕還欺負你……”

他說著也覺得心疼,心疼就忍不住摟著衣飛石,在衣飛石發鬢細細親吻,“朕要你為朕充作婦人,朕不許你娶妻生子,朕害你與父兄反目,朕連你小弟弟都保不住,生生給了殷家做兒子……朕對你這樣壞,朕真是壞極了……”

衣飛石竟被他說得眼眶有些濕,張口就要反駁,卻被謝茂捂住。

“朕對你不好。朕不相信,你會對朕好。”謝茂低聲道,“你明白嗎?小衣,朕想錯了,朕不知道你心腸這樣好,你這樣殺伐果斷清冷沉靜之人,朕不知道你竟這麼好……”

他對衣飛石的判斷,總也無法脫開前兩世的印象。

今生的衣飛石依然殺伐決斷,卻早沒了前世的清冷孤鬱,處事固然冷靜,絕稱不上沉鬱。

然而,在謝茂心目中,小衣脾性是有些變了,為人處世的三觀總不會變吧?

他自認一路上威逼利誘欺哄,雖說把衣飛石攏在了身邊,帶上了床榻,看上去也是個恩恩愛愛的模樣,可是,衣飛石這樣拎得清的人,不恨他厭惡他就不錯了,耗費心力再多捂上兩年,大約也會喜歡自己,要說愛?

——那種不考慮朝廷家族利益,單純隻針對他謝茂,甚至為了他行差踏錯、罪犯天條的愛?

謝茂從未奢望。

他心中很清楚,今生能和衣飛石在一起,固然是因為他在努力爭取,可也是因為衣飛石對天下、朝廷、家族利益的一種妥協。他根本就沒有給衣飛石選擇的餘地。

既然衣飛石是出於妥協和利益才向他雌伏,他又怎麼會指望衣飛石會為他自損利益?

牛角尖鑽進去就很難爬得出來,如今終於出來了,他既感動於衣飛石對自己的感情,又隻能高深莫測地憋住——朕不相信你會對朕好,是因為朕覺得自己對你太壞了。

他對自己如此不自信,對自己與衣飛石的感情如此不自信,實在不太好意思告訴任何人。

若衣飛石憋住了不問,他還真的就憋住了不想提。

哪曉得二人都解了衣裳握著手靠在一起準備安歇了,卻都憋得睡不著。

衣飛石努努嘴。

謝茂也懺悔過了,心頭一口鬱氣吐了出來,突然發現也沒想象中的丟臉?慢慢將捂住衣飛石的手挪開,板著臉說:“你不能取笑朕。”

“那是臣剛才……”

衣飛石又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上,示意了一下,“這樣,陛下覺得臣太可憐了,就相信了嗎?”

謝茂被他故意蹭得癢癢,有些想笑,想了想還是認真答道:“朕總是倚仗你。小衣,朕靠著衣家坐穩了皇位,靠著你滅了陳朝,如今也是有你在,朕才有在朝廷肆意行事的底氣——若沒有兵力支應,朕拿什麼君臨天下?”

這話讓衣飛石覺得有些惶恐,嘴唇顫了顫,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無法反駁的原因是,皇帝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哪怕此時西北軍已經解甲歸田,皇帝在京中重新整飭軍備,打算充實中軍,前前後後也問他要了不少舊部塞進去……他這些舊部在中軍當然都被拆散了,中軍裡也沒有一家獨大的情況出現,可是,皇帝照舊把他當最心腹的力量倚靠著。

“朕需要你。”謝茂重複道,“你不需要朕。”

“要的!”衣飛石脫口而出。

謝茂含笑摟著他,柔聲道:“是啊,朕現在知道了,你也需要朕。”

“你剛才這樣……”謝茂也學著他的動作,把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又抬起頭來,“朕就想,原來小衣也這樣依賴朕……他無計可施的時候,也會對朕耍無賴,哭著求朕幫他想轍……”

衣飛石否認道:“臣沒有哭。”

“小衣啊。”

謝茂慢慢將他壓在身下,低頭親吻他的眉眼,“朕對你這麼壞,朕還這麼離不開你……”

原來陛下心中是這麼想的。

衣飛石並不覺得皇帝對自己很壞,皇帝說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其實,怎麼會沒有呢?

不想跟皇帝好,還可以謀反的嘛。更重要的是,連皇帝也說他的皇位最開始是靠著衣家的震懾才坐穩的,衣飛石又豈能不知道?僅憑著這一點兒,不上皇帝的床,還安安穩穩地在謝朝立足,就有起碼十八種方法。

和皇帝好。這是衣飛石自己的選擇。他做了選擇,就不會抱怨,也不會後悔。

他鎮日看皇帝利用這人利用那人,用誰都用得毫不客氣,還真不知道皇帝原來這麼心軟。竟還覺得是強迫了自己,滿心的對不起。

不過,換了是我“強迫”了彆人,還天天“利用”彆人,隻怕也不會相信他會對我好吧?

衣飛石躺下任憑他摸索著親吻,嘴角微微勾起。

他越想越覺得,平日裡裝得威風八麵的皇帝,原來骨子裡這樣笨拙可愛。

陛下隻想著“欺負”了我,“對不起”我,就從來沒想過,你對我也很好、很好、非常好的嗎?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好得我……腦子都漚肥了。

“除非,我也要陛下的好處。”

衣飛石突然伸手摟住在他身上親昵的皇帝。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謝茂嚇了一跳,胳膊擰不過衣飛石的懷抱,半撐著的身子啪唧拍在衣飛石身上,摔了個極其狼狽,謝茂氣道:“放肆!”

衣飛石連忙賠罪:“臣知罪……陛下,您沒摔著吧?”

謝茂沒好氣地罵他:“你鬼叫什麼?”

衣飛石討好地抱著他,說:“以後陛下給我一些好處,我再給陛下一些好處,禮尚往來,彼此都有好處,誰也舍不得離開誰,豈不是好?”

謝茂是真的很喜歡賞衣飛石東西,含笑道:“你想要什麼?朕都賞你。”

衣飛石就紅著臉坦坦蕩蕩地說:“陛下才賞了雷霆,求賜雨露。”

皇帝心事重重地覺得讓他“充作婦人”是欺負了他,那他就先從把“欺負”變成“賞賜”開始吧。要不然,這以後動不動就鑽牛角的日子怎麼過?

——他鬨個脾氣不過是自己悶著,皇帝鬨脾氣,他的膝蓋和臉都會一起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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