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振衣飛石(165)(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312 字 4個月前

“有勞丁叔傳話。”

“督帥問少主,陛下對新州可有安排?”

衣飛石心累得很。親爹就是親爹,問題總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

新州是最先並入謝朝版圖的陳朝東八郡的代稱,目前朝廷在新州建了一個守備衙門,統管八大州軍務,現任的新州守備將軍就是太後的心腹,沭陽侯張姿。

——隻怕是太後封宮的消息傳出來,衣尚予就在考慮張姿的問題了。

“陛下若有安排,自然會交代樞機處。阿爹是樞機處總參知事,總該比我先知道?”

衣飛石極其不喜歡衣尚予這種探問。他在皇帝身邊是效忠皇帝,不是為了給家族當探子。

誠然遇到與家族利益相關的事,他也不可能真的無動於衷,半點不做準備,可他會自己安排應對之策,絕不可能把他在太極殿知道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父親——皇帝留他在太極殿,對他絲毫不設防,是因為皇帝信重他,他豈能背叛這種信任?

他突然多看了丁禪一眼,說:“這是丁叔自己問的吧?”

丁禪笑了笑,半點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和窘迫,說道:“是我問的。少主彆生氣,我回去請督帥責罰。”

衣飛石盯著他片刻,說道:“我罰不得你。”

若論軍職,衣飛石和丁禪分屬兩個不同的係統,丁禪又是散官,衣飛石當然管不得丁禪。

然而,丁禪的身份又不那麼相同。他跟在衣尚予身邊,自詡家臣,一旦衣尚予退了下來,他自然應該向下一任家主效忠。衣家目前的情況很特殊,衣尚予處於半退的邊緣,衣飛金死了之後,衣飛石就是撐門戶的兒子。換句話說,衣飛石不僅僅是少主,他還能算得上是半主。

丁禪繃起臉色,與衣飛石對峙片刻,然而,他自知理虧——假傳家主命令,擅自從少主口中掘太極殿的消息,這事兒是很說不過去的。最終,丁禪還是低頭屈膝,服軟道:“請少主責罰。”

丁禪認為,他畢竟是衣尚予的老兄弟,他都向衣飛石低頭了,衣飛石怎麼也該給他麵子吧?

“拖出去抽十鞭子。”衣飛石命令道。

丁禪倏地抬頭,厭恨地看了衣飛石一眼。然而,念著衣尚予的情麵,丁禪終究沒有反抗,順從地去廳外領了十下皮鞭。

門外罰站的衣飛珀與衣長寧都嚇住了,二哥(叔)如今,好大的威勢!連丁爺都敢打!

長公主府來探病的人離開不久,謝團兒就代表黎王府登門了。

她仍是帶著兩個媼老,八個大小丫鬟,風急火燎地趕了來。

十四歲已定親的少女本不該隨意出入外男內寢,然而,她是王室郡主,又自幼與衣飛石親厚,加之母族風俗與京中有異,來得沒有絲毫遲疑:“公爺,謝謝來探望您。”

她施了禮,又指著身邊的媼老說,“這是我族裡的醫媼,叫她替您看一看,可好?”

“不過是杖傷,已經裹了藥,拆開來再折騰一回。不必了。”衣飛石拒絕。

謝團兒根本沒懷疑皇帝是在和衣飛石做戲,她很相信衣飛石,覺得衣飛石說得也有道理,便跪在衣飛石床邊,輕輕握住衣飛石的手,低聲道:“我都聽說了。”眼眶微微泛紅。

皇帝做戲騙群臣,也未嘗沒有順道騙騙謝團兒的意思。正如皇帝那日的突發奇想,他今日故意把衣飛石“打”傷回家,就是想讓衣飛石在謝團兒跟前賣好——你家出事的時候,隻有襄國公冒著被皇帝杖責的風險,撈了你家一把!

衣飛石不願這樣騙孩子,又不能泄露皇帝的計劃,隻得含糊其辭:“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團兒並不是來道謝的。大恩不言謝。

她低聲問道:“求公爺教我。”

父王遠在黎州,至今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事態會嚴重到什麼地步。她能夠求助的人裡,頭一個就是太後,偏偏太後封宮不見人,傳言也是受了她父王的牽累。

那麼,她唯一能找的門路,也是唯一可能知情的門路,就隻剩下襄國公府了。

衣飛石是她丈夫的兄長,也是她自幼相識的長輩,更是為了她父王被皇帝杖責。

謝團兒隻能來找衣飛石討主意——不是詢問如何把父王撈出來,而是如何保全家的性命。

她常年住在長信宮,深知太後與襄國公在皇帝跟前的份量。若真連太後和襄國公都因父王的事被皇帝發落,那麼,事情很可能嚴重到讓她全家一起死。

“此事你管不了。安心在府上待著。”衣飛石低聲道,“靜觀其變,會有轉機。”

皇帝故意用杖傷讓衣飛石在謝團兒跟前賣好,可見立嗣女之心,始終不改。

既然要讓衣飛石向謝團兒賣好,皇帝就一定會讓衣飛石的“傷”變得有價值。若衣飛石挨了一頓暴打,謝範還是被賜死了,這份人情還算個什麼玩意兒?

所以,在被抬出宮的時候,衣飛石就知道謝範絕不會被賜死了。

至於最終如何處置,還得看朝廷的後續,衣飛石目前也不太清楚局勢。

得了衣飛石給的準信兒,謝團兒一直緊繃的肩背才鬆弛下來,反倒劇烈地喘息了幾聲。

這不是當年五六歲的女童了,衣飛石也不好替她拍背順氣,看著她日益長開的俊秀眉目,到底覺得有些對不起她——皇帝仍舊想讓她做嗣皇帝的母親。她這一生,隻怕還有無數次今日這樣擔驚受怕的時候。

謝團兒很快就調勻呼吸鎮靜了下來,這才有空看清楚衣飛石的臉色。

衣飛石那日抽自己臉頰實在抽得不輕,除了沒把牙齒打下來,手勁兒重得沒分寸,這麼幾天了,臉上還帶著瘀傷。

謝團兒粗通武藝,多看兩眼就知道這不是皇帝打的。

看角度痕跡,就是衣飛石自掌嘴巴。

她知道皇帝有多寵愛襄國公,她不止一次看見皇帝回頭服侍襄國公飲茶吃果子,還看見皇帝拉著襄國公的手,滿眼都是溫柔專注的笑。如此恩愛的兩位,為了她的父王起了嫌隙,還讓一向在皇帝跟前體麵優容的襄國公不得不自掌嘴巴,多麼痛苦屈辱啊。

謝團兒起身退到屋中,恭恭敬敬地叉手下拜,給衣飛石磕了頭。

她仍是沒說什麼感恩道謝的話,恩是用來報的,不是用來說嘴的。

施禮之後,謝團兒就帶著人告辭了。遵從衣飛石的叮囑,閉門不出,靜待消息。

衣飛石心中湧起一股欺哄小孩兒的羞恥感,越發覺得對不起謝團兒。

他卻不曾想過,倘若不是皇帝為了替他交好謝團兒,謝範這回又豈能活命?若謝範當真派出衛戍軍截殺宋彬等人,不止謝範要死,整個黎王府也必然會被連根拔起——

在謝茂心中,嗣女並非謝團兒不可。不過是做嗣皇帝的母親,謝綿綿與謝嫻皆可一試。

無非是扶得更費力一些。謝茂自問,朕又不是沒這份力氣。

換言之,哪怕衣飛石沒有真的被皇帝廷杖臥床,可他對謝範一家的恩情也都是實打實的,根本不存在虛偽哄騙謝團兒的問題。

襄國公被皇帝廷杖抬出宮的消息,當天夜裡就在京城各門戶中議論紛紛。

聯係到前日太後封宮之事,知情的、不知情的官員,全都在拍腦袋。

這件事實在是太玄奇了,本來腦子清楚的,這會兒都暈了。宮中到底發生事了?

畢竟前朝幾乎沒有人知道太後和謝芳的關係,若不是有心去翻查統計當年黨爭的名單,也不可能有人能想到太後會站在謝芳一黨背後。衣飛石和黎王交好就算了,衣家和黎王府要聯姻,這誰不知道?——那關太後什麼事兒?

總不會是因為太後太喜歡黎王府的大郡主了吧?太後不會那麼……蠢吧?

還是,太後要借機重返前朝?這麼一想,倒是很有可能啊!想一想,這些年太後也不是沒摸到過權力,皇帝不在的時候,都是太後監國。那黎王手裡有衛戍軍,太後的心腹沭陽侯就在新州……掐指一算,被皇帝廷杖的衣飛石不也是個領兵的將軍嗎?

難道太後想篡位?!

“你腦子能想點正經事麼?”

蔡府書房裡,點著一盞孤燈,不遠不近地坐著四個人,手邊隻有一杯清茶。

因是議事,說話就行了,不需要讀書寫字,自然也就不需要燈火通明。

坐在這裡的四人中,除了左都禦史蔡振蔡老大人,剩下的也都不是蔡家子弟,而是南明派在京中的中堅力量。

吏部尚書米嘉芝。

太常寺卿左味。

翰林院侍讀學士池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