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裡沒被清掃掉的積雪上,鋪滿了鞭炮紅色的紙屑,還有那種放過煙花的紙筒,堆在垃圾堆裡。
家屬樓裡,幾乎每一家都在公共過廊裡放了親手包的餃子,凍著。
隻有靳睿家門口,乾乾淨淨,對聯都沒有。
楚一涵和趙興旺敲門,靳睿就和平常一樣,拿著手機來開門。
他們聊春晚,靳睿說沒看,他們問他吃沒吃餃子,靳睿說,沒吃,吃了湯麵和小菜。
那天從靳睿家出來,趙興旺眼眶都紅了。
他和楚一涵說,我他媽以前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傻逼啊?我居然覺得睿總又自由又幸福,這大過年的,也太冷清了吧!
掛斷電話,黎簌一個人坐在靳睿家裡發呆。
她不在泠城時,靳睿都是那樣過新年的嗎?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靳睿回來了,外麵下了雪,他進門時,睫毛上帶著一粒雪花,在進入到溫暖室內後,化成了水珠。
靳睿揉眼睛時,黎簌就像個火箭一樣從屋裡衝出來,她把自己猛地摔進靳睿懷裡:“靳睿,新年快樂。”
“睡糊塗了?離過年還有好幾天......”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黎簌連著說了幾聲,靳睿就懂了。
這是在補給他過去幾年的。
“楚一涵說你過年連餃子都沒有!”
靳睿把人抱起來,拇指摩挲過她的眼睛,還好,是乾的,還沒哭。
他笑著說,沒想吃水餃而已,聚寶居過年沒有外賣,其他家的水餃不夠好吃,他吃的湯麵小菜也不錯,是星級賓館做的,曹傑從江城寄回來的,放了鮑魚海參和花膠,一碗也要699。
黎簌的一臉心疼瞬間就沒了,麵無表情地看向靳睿:“一碗麵,699?”
“嗯,還挺可憐的,隻有麵沒有餃子。”
“你可憐個屁!餃子才幾個錢!”
“想吃麼?叫曹傑寄過來,我煮給你吃。”
黎簌想了想:“還是不吃了,今年除夕我給你包餃子吃,到時候我們一起吃餃子看春晚,還要放鞭炮!”
靳睿滿眼溫柔:“好。”
曹傑回江城去了,楚一涵和趙興旺在各自的奶奶家。
家裡隻剩下靳睿和黎簌,休假的幾天裡,兩個人都懶得出門,窩在家裡,一起做飯,一起打掃衛生一起貼窗花,或者,一起打打鬨鬨。
某個閒暇的午後,靳睿煮一壺冰糖橘皮水,陪著黎簌坐在沙發上打撲克牌。
窗外一片雪白,陽光明媚,昨夜落在屋頂的浮雪被微風吹落,像仙女棒下施展魔法的金粉,飄入寒冷的空氣裡。
室內暖洋洋的,酸甜清香自茶壺擴散開,茶幾上有些亂糟糟,擺著被撕成細條狀的紙巾。
黎簌說了,這場撲克是“生死局”。
輸的人沒點懲罰,那是沒意思的,所以這些細軟的衛生紙紙條,誰要是輸了,是要貼在額頭上的。
她是信心滿滿,以前和楚一涵趙興旺打牌,那是無往而不利,手氣好到爆。
石頭剪刀布她都從來沒輸過,就是運氣好,不然趙興旺能心甘情願叫她“老大”?
今天,就讓老大來教一教靳睿,什麼是運氣!
結果黎簌沒想到,靳睿這人,居然比她運氣更好。
就比大小而已,靳睿居然能把把都贏,半個小時黎簌就被貼成了個拖把。
一副撲克還剩下小半,她已經忍不住了,撩開腦門上層層疊疊垂下來的紙條,瞪著靳睿,開始耍賴:“這把我們換。”
玩撲克前,她才剛洗過澡,滿身沐浴露洗發水的清香。
頭發本來沒有完全吹乾,軟軟地搭在肩背上,可屋子裡熱,陽光又好,漸漸晾乾了,蓬鬆起來,發頂立幾根短短的小碎發,隨著她說話的節奏,晃動著。
柔軟可愛。
靳睿臉上乾乾淨淨,一根紙條都沒貼,他是有心讓一讓自己可愛的女朋友,但比大小這事兒,他也控製不了。
這會兒小姑娘不滿意了,提意見了,提什麼他當然都願意答應。
他問:“怎麼換?”
“我們一人摸一張,然後你手裡那張給我,我這張給你。”
黎簌想了想,“你是我男朋友,你還得多讓著我一點其他的。”
靳睿靠在沙發裡,看著他對麵的姑娘眼珠轉了轉,就知道她又有什麼蔫壞的幺蛾子了。
“說說看,我怎麼才算讓?”
“你要是輸了,我得一次貼你10張紙條。”
頓了頓,她瞥了瞥自己眼前的一大堆衛生紙,撩著補充,“不行,10張不夠,15張吧。”
“行。”
靳睿摸了一張撲克,看了一眼。
這可能是一下午他摸到的最小的一張牌了,黑桃3。
於是他問:“真的換?”
小姑娘顯然是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狐疑地打量著他,還以為靳睿是摸到了好牌,藏著掖著怕她換走。她迅速起身,手臂越過茶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了靳睿手裡的牌。
然後把自己手裡那張牌,丟給了他。
“都說好的事兒,絕不能反悔!”
黎簌揚著下頜教育他,“男人,得言而有信,知道麼?”
行吧。
靳睿把黎簌抓的牌翻過來,放在桌上——
一張印了阿狸圖案的,紅桃4。
黎簌就是覺得自己抽到的“4”不行,才著急換的,但她低頭一看,剛才費勁巴力搶到的牌,居然是黑桃3。
她當即就不樂意了,說剛才說的都不算,要把牌換回來。
“不說言而有信麼?”靳睿逗她。
“那是說你,趕緊把牌還給我!”
黎簌扯掉額頭上粘著的紙條,起身,撲到靳睿身上去和他搶撲克牌。
男人麼,還是有身高和力氣的優勢。
靳睿隻是懶洋洋靠在沙發裡,把手臂抬高,她就摸不到也拽不下來。
楚一涵說過,男人都喜歡女人撒嬌,一撒嬌,他們就沒辦法了。
據說楚一涵親自試過,嗲著嗓子說話,主動親親抱抱,趙墩兒當時把銀行卡上交了,還說了句非常動人的話。
他說楚一涵,你這樣撒嬌,感覺就是和我商量給我一刀,我都得答應你。
黎簌硬搶搶不到,也準備試試撒嬌。
她忽然軟下語氣,把頭往靳睿脖頸處一埋,蹭著他的喉結,軟乎乎地說:“靳睿,以前17歲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我麼,不和我搶東西,我想要什麼,我一瞪你,你就乖乖給我......”
懷裡的小姑娘突然換了套路,靳睿也是一怔。
她本來就是大大咧咧跨坐在他身上的嘴裡喊打喊殺地和他鬨著時候,他還能勉強不亂想。
現在人軟下來了,蹭著他,還撒嬌,那些柔軟觸感忽然明顯。
懷裡的人連手臂都摟到他脖子上來了,還親了親他的喉結。
靳睿眯了眯眼睛:“黎簌?”
黎簌本來演得正高興,嘴上嗲聲嗲氣,其實餘光都瞄著呢。
靳睿的手臂,已經舉得沒有剛才那麼高了!
再接再厲,他再稍微放下一點點點,她就能摸到那張牌!
這麼想著,黎簌撅著小嘴,又親了親他。但這麼親著親著,忽然感覺到自己好像親出了點其他反應。
就......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她喚醒了?
靳睿把手裡的牌直接給了黎簌,聲音繾綣:“紙條先欠著,晚點貼,做點其他的麼?”
兩人在沙發上折騰掉小半個下午,黎簌又洗了個澡,再回到沙發上,已經是4點多,她披著一方小毯子,喝掉靳睿遞給她的冰糖橘皮水,一眼瞄到茶幾上還沒收起來的撲克牌。
那張黑桃3和紅桃4還挨著丟在一起,上麵的阿狸圖案又紅又萌。
她就是為了區區一張紅桃4,把自己給搭進去的?
黎簌越想越氣,抬腳踹了靳睿一腳。
渾身沒力氣,黎簌也還是堅持給靳睿貼了紙條,還拍照留念了。
做完這些,她心滿意足地靠在靳睿身上:“我們看個電影什麼的麼?”
靳睿自己對電影涉獵極少,但黎簌閒下來會想要看點什麼。他怕臨時找不到,有時工作之餘,也去翻翻影評看看推薦,攢了一些電影清單,給黎簌挑。
窗外太陽的光暈半掩在對麵的家屬樓樓體後麵,天空變成暖橙色,黎簌挑了一部外國電影,用手機播放。
她把手機塞給靳睿,自己裹著毯子,慵懶得像一隻小兔子,軟塌塌倒進靳睿懷裡。
夕陽西下,他們看著電影,是不是討論或者吐槽劇情。
靳睿充當著手機支架,把手機聚在黎簌眼前,電影放到一半時,手機震動,上麵顯示著,收到一條來自“蘇學長”的信息。
黎簌自認和蘇青念不熟,他發來的信息她也沒覺得有多重要,思維還沉浸在電影裡,瞄了一眼,隨手把通知欄劃上去,理都沒理。
看完電影也是興奮地和靳睿聊著劇情。
外麵天色完全暗下來,靳睿開了客廳的燈,他放在臥室充電的手機響起,去室內接電話時,黎簌才想起自己收到的信息。
蘇青念偶爾發信息來,找她似乎總也沒什麼事情。
這次也一樣,隻是說了說帝都市的天氣,然後說今天冬天沒機會來泠城滑雪,感到很遺憾,希望明年有機會,並提前祝黎簌新年快樂。
不像楚一涵趙興旺和曹傑,他們在群裡哪怕發個“。”,黎簌也能一條接一條說個半天。
蘇青念長什麼樣,黎簌都想不起來了,想了想,沒得可聊,就回了個“新年快樂”算了。
她回這四個字時,靳睿舉著手機從客廳往廚房那邊走,路過她麵前,看了她一眼,挪開臉側手機,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回信息呢?”
“嗯。”
黎簌把信息回完,再抬眼時,隻看見了靳睿往廚房走去的背影。
他剛才語氣好冷漠哦。
該不會是彆的男人給她發信息,他生氣了吧?
黎簌這個姑娘,和靳睿鬨著玩時會耍賴,有時候估計小麵子也會嘴硬懟他。
但這都是因為感情好。
他們從小就是這樣的,會鬨會笑,也會鬥嘴,感情從小就好,現在變成情侶,更為親密。
可如果說有什麼事會讓靳睿真的不開心,那是絕對絕對不行的!
彆說蘇青念,張青念李青念王青念,統統不行!
黎簌把看電影時通知欄冒出新消息、還有剛才她回消息的過程想了一遍,又想起兩人在一起那天晚上,靳睿還提起過,問她“你那個學長呢”,越想越擔心靳睿不開心。
當時雖然有說過她和蘇青念不熟,也不知道靳睿是不是真的信了......
黎簌拿了手機,連拖鞋都沒穿,一路小跑,猛地撞向靳睿的背影。
她抱住他,像個粘人的孩子:“靳睿靳睿,你是不是不開心了?你不要不開心,我和這個蘇學長真的不熟悉的,我隻回了一個‘新年快樂’,我也不是有意要存‘學長’這種稱呼的,主要是我和他太太太太不熟了,完全不知道他名字怎麼寫......”
電話另一邊的曹傑喊了一聲“我在江城也要吃狗糧嗎”,聲音之大,震得靳睿把手機從耳側拿開了些。
像樹袋熊一樣抱著靳睿的黎簌也聽見了曹傑的聲音,抬起腦袋,有些訕訕:“你電話還沒掛呀......”
該聊的正事兒其實也都聊完了,靳睿掛斷電話,回身攬住黎簌:“瞎擔心什麼呢?我什麼時候不開心了?”
“那你剛才走到客廳,問我是不是在回信息時,怎麼語氣那麼冷淡!”
“我有麼?”
“有!”
靳睿想了想,當時好像是曹傑在和他說某個項目的預算,問他利潤合不合算。
他又不是計算機,那能靠聽的就算出那麼龐大的數字,電腦和平板都沒開,正好路過客廳,本來想借用一下黎簌的手機,但看她忙著,順口一問。
沒想到被小姑娘誤會了。
聽靳睿解釋完,黎簌鬆一口氣:“那你真的一點都不吃醋?”
“有過一點吧。”
黎簌以前和楚一涵趙興旺在一塊兒,生怕委屈自己的朋友,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一起分享的。
現在談了戀愛,也有種“當老大”的自覺,生怕委屈了自己的男朋友。
她拍著靳睿的胳膊保證:“放心吧,我會對你好的!有什麼不開心的,一定要告訴我,知道麼?我罩你。”
語氣像個社會大哥。
靳睿笑了半天,才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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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靳睿和黎簌兩人在家無聊,也怕他們的新年不夠熱鬨,趙興旺他們背地裡商量著,早點回城東陪他們。
大年初二那天曹傑從江城趕回來,趙興旺開車帶著楚一涵去接機,和曹傑一起過來的,還有另一個朋友,叫曉東。
四個人驅車從隔壁市回到泠城,已經是傍晚。
初二,過年的喜氣勁兒還沒過,家家戶戶歡聲笑語,春晚重播的聲音隱約傳出來。
個體小商戶還沒開始營業,都貼了最吉利的春聯,用黑色粗筆寫在紅色紙上,提示著顧客恢複營業的時間。
結合著雪色,形成了北方的獨特年味兒。
曉東第一次來泠城,和曹傑當年來時一樣,穿了一薄一厚兩層羽絨服,帽子圍巾手套口罩都戴著,還凍得直哆嗦。
哆嗦是哆嗦,依然興奮。
曉東從車裡邁出來,一腳落在雪地上,踩到“咯吱”作響的雪,眼冒精光:“哇操,雪!這麼厚?真的是雪啊?!”
曹傑已經是小半個泠城人,忘了自己剛來泠城時的德行,邊把帶回來的年貨從趙興旺後備箱裡拎出來,邊教育曉東:“你瞧你這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對了,一會兒上樓見到人,記得彆叫小揪揪啊,叫小嫂子行,也彆爆粗口。回頭嚇壞了阿睿心尖上的寶貝,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你的忌日。”
“哎哎哎,那是一定的,第一次見嫂子麵,得給人留個好印象。”曉東踩扁了一塊雪,說著。
曹傑和曉東從江城拿回來的東西就很多很多,楚一涵和趙興旺也準備了一大堆,幾個人拿不下,說一會兒上樓先打招呼,有空再下來搬也行。
四個人把回城東的事情瞞得死死的,爬上6樓,想給靳睿和黎簌一個驚喜。
楚一涵一路都在擔心他們的新年過得冷清,可走到6樓過廊,已經聽見不隔音的老房子裡,傳來黎簌和靳睿的歡聲笑語。
沒有想想中的淒涼沉寂。
黎簌家和靳睿家的門上都貼了春聯,還貼了窗花。黎簌家門前的小矮桌上放了幾排包好的餃子,雖然手法不怎麼樣,但看得出,各個皮薄餡大。靳睿家窗外麵居然還掛了幾串香腸。
和其他家一樣,年味十足。
屋子裡傳來黎簌揚著調子的聲音:“我姥爺說啦,就得吃肉!肉才能補身體!雖然你隻比我聰明一點點點點吧,但確實比我賺得多也比我辛苦,這個餃子就是包給你的,你得多吃......完了!靳睿!”
剛才還囂張著的小姑娘一下子變調了,驚慌地喊:“我把餃子皮給扯破了,怎麼辦怎麼辦?”
隨後是靳睿溫聲的哄:“抻麵片兒吧。”
“那不就沒有餡了麼?”
“我吃。”
“不行的,麵片兒我吃吧,畢竟你現在是家裡的經濟支柱呢,你得吃肉。”
站在泠城晚風裡的曉東,縮著脖子扭頭去看曹傑:“咱倆是不是有病,大老遠的趕過來,站在零下30多度的室外,吃狗糧?我現在撐得要吐出來了。”
曹傑麵無表情:“我也是,禮盒扔了吧,經濟支柱有人心疼了,一點也餓不著他。”
嘴上這樣說,四個人還是迫不及待敲響了靳睿家的門,黎簌跑來開門,打開門後驚喜地大叫:“靳睿,你快來!他們回來啦!”
那種熟稔的、歡快的驚喜語氣,讓初次見到黎簌的曉東都一暖。
好像泠城也沒那麼冷了,阿睿的家,真的非常暖。
那天晚上他們吃著餃子喝酒聊天,一直到半夜還沒散。
黎簌中途去了趟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時,一群人還坐在餐桌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快樂的事情,朗聲大笑著。
靳睿就坐在他們中間,他沒喝酒,懷揣著笑意,和他們聊著。
屋子裡很熱,他隻穿了一件淺灰色短袖,姿態隨意地靠在椅子裡,眉眼如畫。
也許是感受到視線,靳睿看過來,對她笑。
黎簌想,她今天一定要寫一篇日記。
大年初二。
大家聚在一起,靳睿笑起來非常非常帥氣!
這樣寫好像是有些花癡了,但黎簌想,沒辦法的,靳睿太好了,就讓她小小的驕傲一下吧。
她想起除夕夜當晚,城東商業區放了煙花。
距離近,她和靳睿沒出去,站在6樓的過廊上,看漫天花火綻放。
新年倒計時,所有人都在喊“新年快樂”,隻有他俯在她耳邊,輕聲說,黎簌,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