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黑暗的三人便離開了。
宮澤賢治問:“敦,他們在說什麼?”
此時的中島敦被一種殘酷的情感所掌握,他幾乎無法用正常的語速和語調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那些話來的,他簡直不記得自己在說話。
“小敦,活下去”和“嗯,我知道了”。
這是多麼讓人感到恐怖的話語。
太宰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鳶色的眼睛裡麵沒有什麼光亮。
死而複生,這本不是應該存在的事情。
魔法的期限,就算是在小孩子們手中,也隻有短暫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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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辻行人在路上遇到了鬆田橘和他死而複生的母親。鬆田美紀子像個沒事人一樣帶著孩子打算去超市買些東西,但是鬆田橘的眼神卻告訴綾辻:他已經沒辦法阻止媽媽上街來了。
綾辻行人會碰到鬆田美紀子,完全就是巧合。此時的他正巧完成一次委托——可喜可賀,這次解決過程之中並沒有任何犯罪人員死亡,這多虧了辻村深月提前阻止了對方的“審判”。
綾辻行人和往日一樣諷刺了兩下這位女特工之後,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往事務所走了。
綾辻行人就是在半路上遇到鬆田美紀子的,對方一眼就認出了他,還朝著他十分熱情地打招呼。這讓他有些吃不消的樣子。
辻村都覺得這實在是令人震驚,平時孤傲不可一世的綾辻偵探居然會有這種表情,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她本來想偷偷地笑一下,但是身為女特工的意誌力以及屬於偵探的那冷蠻的眼神讓辻村深月收回了那副表情。
哎呀……差點就要被抓起來冷嘲熱諷一般了。
鬆田美紀子臉上掛著笑容,“這位也是平等小學的老師嗎?”鬆田橘是在平等小學讀書的,而綾辻行人之前則自稱鬆田橘的老師。
“誒——哦哦,是呢,鬆田女士。我是辻村。”
綾辻行人收回了目光。
鬆田美紀子笑得很開朗,“實在是很高興能在路上遇到小橘的兩位老師,”鬆田橘看起來很想要把他媽媽拉走,但是美紀子卻抓著他的手,嘴裡還笑著說“這孩子怎麼這麼怕生”這樣的話來。
辻村深月有些戒備地看著眼前這個“死而複生”的女人。她之前聽說的時候還不相信呢,哪想到對方真的回來了。可是她也去聯係過殯儀館,鬆田美紀子的屍體的確已經火化,隻剩下那捧小小的灰燼。
但是“鬆田美紀子”的的確確站在了他們麵前,與活人無異。起初辻村還認為眼前這個鬆田美紀子是彆人假扮的,可是偽裝者真的能夠做到一絲一毫都不出現錯誤嗎?就連鬆田橘也無比肯定“這是媽媽”。
孩子會認錯自己的媽媽嗎?
辻村深月依舊記得對方那哭泣著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被全世界的人遺留在了原地一樣。
因為路上實在是太讓人為難了,還想聊得更多些的鬆田美紀子便提議去咖啡店坐一下。
“我知道一家很偏僻但是評價很好的咖啡店哦。”對方推薦道。
那是一間坐落在街道儘頭轉角的咖啡廳,剛好遠離一排電線杆。店鋪的場麵很小,裡麵隻擺得下三張桌子,然後就是一條宛如酒吧吧台一樣的長板。
價目表非常親民。
鬆田美紀子看了一眼,發現兩張桌子都空著。
他們選擇了靠著窗戶的那一張,鬆田美紀子很熱情地請客了。
“聽我說……”
在她嘮嘮叨叨地講著有關孩子的事情的時候,另外一組客人也來到了這裡。在他們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鬆田美紀子下意識地轉過了腦袋。
那是一種微弱的聯係,就好像他們身上連著一根細細的絲線。
生命的長度與厚度,在一瞬間就崩毀了。
“聽我說。”那張美麗的年輕的活潑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她的話題往往從“你從我說”開始的,可是這一次,已經沒有什麼下文了。
一種恐怖的慘白慢慢爬上她的麵孔,那是狀若死亡的顏色。
聽我說。
……聽我說。
屬於鬆田美紀子的雙眼一點也不明亮,黯淡的,宛如一片失去了太陽光照亮的月球表麵。
“聽我說——”她的喉嚨裡麵發出了粗糙而壓抑的聲音,那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反而像是野獸的聲音。
何等痛苦的發言。
聽我講。
“我已經死了。”
鬆田橘猛地抬起頭去,屬於孩童的那雙眼睛裡恐懼與不可思議如泉水般噴湧而出。
“媽、媽媽!”屬於小孩子的尖銳的聲音,以及椅子腳劃拉在地麵上所發出來的刺耳的聲響。
那組剛剛來到這裡的客人轉過了腦袋。那是宛如父親和子女一樣的組合,一個中年男人,一個男孩,一個比男孩年紀要小的女孩。
他們的臉上都有同樣蒼白的表情。
鬆田美紀子,在監控之下,變成了一堆光亮的粉末。
身為死人的她,從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息見子的眼睛睜得很大,紫色的眼珠裡映入了那個女人消失的全過程。
那個女人是和敦、電次一樣的人。
死去的人將再一次死去。
以這種方法。
息見子在桌子旁坐了下來,她的餘光看見那位與她關係匪淺的助手小姐立刻開始安撫現場的人士。
敦問:“怎麼會這樣?”
泉鏡花從剛才開始就是一言不發的,好似一根木樁。但是她與木樁所不同的是,木樁不會動,而她會。她早這個組合之中是最為格格不入的額,因為她不知道眼前這兩個人的命令。但是,她覺得他們也許可以成為朋友。
……他們都是被大家拋棄的人。
息見子重新看向菜單。不過此時已經沒有人願意來為他們點單了。
#家庭主婦在大庭廣眾下離奇消失#
#消失的婦人竟然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因病去世#
#我們的城市是否在遭遇不明力量的侵襲#
以鬆田美紀子的消失為中心,整個橫濱開始流出一股恐慌來。
死人會複活。
複活的死人將如煙塵般消散。
在這樣的報告流傳起來的第三天,息見子再一次得到了來自武裝偵探社的邀約。
她帶著與之前相同的人物,第二次踏入了偵探社的會議室之中。
太宰治被按著頭道歉了。
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多少誠意。
憎恨是不會因此而消失的。
他憎恨著森鷗外,無論哪一個。
息見子想,她如今很可能被眼前這群人定義成為了像鬆田美紀子一樣的死而複生的人,他們也許擔心她會在起到作用之前死掉。
“真是令人悲傷的,屬於不信任的故事啊。”
還是依照之前所說的吸血鬼製定了方案,息見子隻充當情報人。這一點讓她十分滿意。說實話,真讓她去做些什麼的話,怕是沒有辦法的。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沒有聰慧的大腦,隻有這份被醫師先生告知的才能。
他們接下來的新住處也搞定了,正是在這間事務所上方的空樓層裡。也就是說,息見子擁有了一整個陽台。
住過地下室也住過員工宿舍的她,有一瞬間感到十分欣慰。
晚上的時候,有位不速之客前來拜訪。那是有與長相幾乎一致的,偵探社成員“中島敦”。
“您好!”在見到息見子的第一麵,敦大聲道好並深深地鞠了一躬。在男子說出“好了好了”這樣的話之後,敦才抬起頭,局促的他看見了對方臉上那和藹的笑容。
(有點像爺爺。)
“是想來問我些什麼嗎?”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情,我會不加隱瞞地全部告訴你。”
麵對這個與之前態度完全不一致的男人,中島敦反而有些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對方了。但是社長說是沒有問題的……一想到這點,中島敦的信心就增強了很多。
中島敦之所以想要來到這裡,是想問問另外一個他、還有另外一個“森先生”的事情。
“我呢,最後一份工作是孤兒院院長。”
“把那些荊棘一樣的門換掉,把鎖鏈、鐵窗全部換成彩色的、不會讓孩子們受傷的物品。”
“敦君,你的院長,用恐懼去掌控你,這是不對的。”
中島敦悚然一驚。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對方卻提到了他那個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我!”他一下子就泄了氣,像隻可憐的氣球。他那臟亂的過去在孤兒院裡的黑暗的過去……正是被孤兒院院長趕了出來,中島敦才會遇見如今偵探社的大家。
白色的少年隱藏在黑暗裡麵。
他想起了一些什麼。
想起那個曾經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墜下的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