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臉,純淨的眸子定定看著他的眼睛,“舅舅也有深愛的人吧?咱們做個買賣,把你心裡那個人的名字拿來做交換。隻要你說,我就告訴你。”
他冷冷看著她,“沒學著好的,奸邪之道學了個十成十!”
她慵懶一笑,“其實跟了自己不愛的人,對女人來說是很痛苦的事。我不及知閒走運,起碼她愛你,嫁給你就是幸福的。我喜歡一個人,不敢說出口,你能體會麼?”
這樣驚人的相似度!天下的苦情大約都是一樣的。
他抬頭看,天高雲淡,青灰的牆頭高高矗立著,直指霄漢。他突然想放棄,知道她愛的是誰又怎麼樣?是要促成她的姻緣,還是因妒成恨,把那人劈成兩半?
“由得你吧!”他半晌方淡淡道,“你及笄了,如今又拜了女官,我問得多了你難免厭煩。既然做了決定,今後是福是禍都要自己承擔。我希望你做任何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知道一步錯,滿盤皆落索。我這不是訓斥,是告誡。聽不聽的,你自己多掂量吧!”
就這樣?她有些急,“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了嗎?”
適才孤淒的模樣一瞬就褪儘了,他又恢複了平素克己的神氣。沒有習慣就沒有欲望,近來似乎太過沉溺於這段不切實際的感情了,這麼下去不成。他走投無路,隻好硬起心腸,像拔疔一樣,連皮帶肉地把她拔出來。
他整整肩上護甲道:“我說過,由得你。你不願意聽我的話,我多說也無益。管來管去管出你的一肚子怨恨,何苦來!隻是你若是持無所謂的態度,我覺得
還是藍笙好些,至少他待你一心一意。”他又抬頭看看,“天色不早了,我還有幾處門禁未巡視,就不停留了。你回集賢書院去吧!”
她怔在那裡,仿佛心臟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血液和生命一齊從那缺口消耗流逝。她被抽光了力氣,踉蹌地扶著宮牆幾乎栽倒。他再不管她了,徹底丟棄了她。他果然不愛她,她先前到底哪裡來的自信,有一刹那竟以為他會和她一樣癲狂。走到這步,夢也該醒了。他向來不多情,不會為彆人損害到自己。以往關心她、體恤她,完全是看在他們的甥舅關係上。她服管,那很好,皆大歡喜。她不服管,百般勸諫無效下,他也不會浪費時間再囉嗦。索性撂了手,圖自己清靜。
這到底是個何等涼薄無情的人啊!她蹲下來,把額頭抵在膝蓋上。罷了,到此為止吧!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情便在這裡攔腰切斷,再沒有以後了。
從情上來講,其實他算不得堅強。他發現自己的性格原來那麼矛盾,開始對她察言觀色,一麵愛,一麵小心防範。隻要發現絲毫異常,他就像個精神失常的
瘋子,暴躁、易怒、歇斯底裡。他想克製,之所以說出那番話,真的是下了狠心要和性格裡的最軟弱處訣彆。他承受的所有一切彆人都無法體會,他害怕再這麼下去會被她瞧出端倪,屆時她怎麼看待他這個舅舅?但凡談論起他,總是一臉輕視鄙薄的神情。拖著長腔哦一聲,連舅舅也不屑叫,張口閉口他啊他的。設想起這些他就渾身發冷,尊嚴是他唯一蔽體的東西,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他還拿什麼來麵對她!
所以寧願她畏懼,寧願她不解,也好過叫她鄙棄。
他說要走,確實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她如今不把他放在眼裡,再沒有剛來長安時的惕惕然了。她學會了周旋,學會了狡賴,十句裡頭沒有一句真話。他失望之尤,敗興之尤,還留下來做什麼?繼續同她耍嘴皮子功夫嗎?
他回了回頭,原想再看一眼便作罷。不說全然放棄,至少騰出點時間來做個調整。可她卻蜷縮著蹲在地上,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的心攥起來,“怎麼了?”他彎下腰看她,急道,“是有哪裡不舒服麼?我帶你上太醫院去。”
她一直沒有抬起頭,“不要緊,頭有些暈罷了。舅舅走吧,不用管我,我歇一陣就好的。”
他到底還是不放心,伸手去托她的臉。她咬著唇,眼裡蓄滿了淚,輕輕一顫便滔滔往下落,落在他手上,落進他心裡。他聽見高築的圍城瞬間崩塌的聲音,連呼吸都尖銳地刺痛起來。
她搬他的手指拭淚,哽咽著叫舅舅。屈腿順勢跪在地上,手臂攀上他的頸子,在他耳邊喃喃著:“你要丟下我麼?再也不要我了…”
原是不該的,上次已經逾越,他告誡過自己再沒有下次,結果還是犯了同樣的錯誤。他扔不開,不忍、舍不得。他也貪戀她的溫暖——把她拉起來,鬼使神差地重新抱進懷裡。緊緊地箍住她,刹那便體會到了一種蒼涼的安寧,以及情感上所有可以想象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