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安穩的一隅(1 / 2)

“苦嗎?”

阿霧情不自禁地問道。

她看著黑發黑眼的紫藤姬姿態十分禮雅地強撐著自己端坐著, 神色不變地飲儘那些焦黑的藥汁。他的唇應當是蒼白中帶著一點久病的紫色的, 因此在焦黃色的燭火中, 他的唇宛如藥汁一樣灰暗。

甚至,燭火裡的他顯得臉色也蠟黃——或許他是蒼白的, 因為他大概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太陽了。可是他是那樣好看的, 溫和的孩子。

紫藤姬是最易碎的瓷娃娃, 是就算是路過的風想要擁抱他, 也隻會對他造成傷害。

好可憐。

“不苦。”紫藤姬如是回答。

他依舊把蜜餞推到阿霧的麵前:“你吃呀。”

那雙黑色的眼睛。

阿霧終究還是害怕那雙黑色的眼睛,似乎裡麵所有的光都隨時隨地會熄滅的那雙眼睛。

“姬君,我……”

“不喜歡嗎?”紫藤姬問。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自認為的體貼與詢問實際上是一種壓製式的命令……這並不由他自己決定, 也由他的身份決定……可是他的年紀還小了,在並不能理解這種身份地位之差帶來的孤獨感之前,已經充分地感受到了它。

“因為, 覺得不管怎麼樣, 藥一定是苦的吧!”或許是恐懼,也或許是憐憫, 阿霧莫名其妙地鼓起了勇氣:“甜味總會帶走痛苦,姬君您試一下吧,您也一定會喜歡的!”

“這樣嗎?”紫藤姬笑了笑。

他不知道為什麼阿霧這麼說, 他隻知道自己是那樣的懼怕甜味過後的空無一物……但是讓阿霧也失望的話, 大概就不會有人來陪自己了……

不想見到那個總是隔著一層帳子摸他手腕的醫師,他總會說一些奇怪的話,而父親來的次數也很少——那個男人其實並不想與他說很多話,這種直覺是屬於孩子的。

我在什麼地方呢?是不是世界上的所有地方都開滿了紫藤花呢?就像是眼睛所能看見的地方都開滿了紫藤花一樣, 大家也一定是在紫藤花當中生活吧?偶爾相見,偶爾說話,偶爾喝一些味道奇怪的藥。

紫藤姬其實不是很喜歡紫藤花,因為所有的人在離開的時候都走進了那些花團錦簇的紫藤花裡。父親也好,小織也好,阿霧也好,未曾謀麵的母親也好。

然後他隻能無能為力地在紫藤花的牢籠中等待著彆人到訪。

隻要不讓大家失望,他們就會再次回來的吧?

在無窮無儘地病中,在那些無人陪伴隻能聽得到喧囂的寂寞裡,紫藤姬是那樣平靜地等待著,等待了那麼長的時光。

他此時此刻並不知道自己這具病弱的身體到底讓他遭遇了什麼,失去了什麼,而那些東西……尊嚴也好,繼承家業的權力也好……那些在他終於長大後深深著迷甚至為之發狂的東西,全都早已被剝奪了。

此時此刻,他隻是順從地聽取了阿霧的建議,輕輕伸出手。

阿霧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麼,把蜜餞從盤子裡拿出來,放在他的掌心。

“很甜。”剛剛把蜜餞放到嘴唇裡,他就迫不及待地說:“阿霧,明天也要來哦。”

年紀並不大的少女第一次被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著,召喚著。

她的心嘭嘭地跳起來。

真溫柔啊……紫藤姬君,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傳言裡,他那位喜歡紫藤花的母親也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如此看來的話,一定是真的。

可是……

[家督大人豈是那種沉迷女色的人?他先是寵愛那位青土國來的夫人,借兵攻打了伊豆國,而後現在局勢穩定了,自然便要對青土國發兵的。]

廚娘的話就像是一盆涼水一樣忽然而然地澆在她的頭上:家督大人,要對夫人的母家出兵了!

紫藤姬……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正在掀起一場滅亡自己母親出身的國度的戰役吧?

家督大人如今是那麼寵愛那位出身於甲斐藤原氏的妾室,那位妾室生下了紫藤姬的兩位兄長。當青土國亡國之後,紫藤姬又要何去何從呢?

這些事情是阿霧第一次想,她之前也不過是城下町裡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出身,忽然去想這些事情,當然是什麼也想不出。

好可憐啊。她感到整件事情是那麼悲哀……尤其是看見紫藤姬平靜秀美的麵容之時。

不可以恨自己的父親,然而的確是父親拋棄了與母親的情義,假如可以一生一世都不讓他知曉,該有多好啊。

此時此刻,她能做到的也不過是鄭重其事地點頭:“明天,阿霧也會來!”

“真是太好了……”紫藤姬的眼睛中似乎有了一點點光輝似的東西,顯得他愈發的讓人憐惜。

阿霧端著藥盤出去,並沒有發現——紫藤姬君的每一次笑容,嘴角彎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

無名警惕地抱著一紙包燒餅做賊一樣竄到河邊,一屁股擠開正在捧著小碗喝粥的日月丸,強行坐在久見秋生邊上。

“咋啦?你沒給錢?”久見秋生伸手把無名耳朵一拎。

“怎麼可能!”

無名說這句話時真是人生頭一回理直氣壯,但是不管他怎麼氣勢如虹地大嚷,耳朵還是遭到了久見秋生的毒手——倒也沒有很用力,隻是,耳朵被拎住這件事情本身就,就非常非常羞恥啊!

久見秋生怕他亂動,在他的耳朵上稍微擦了一下子就鬆了手:“欸,有凍瘡啊。”

“我隻是……”無名嘴裡那些辯解在秋生說“有凍瘡”這句驢頭都不對馬嘴的話時不知怎麼地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他忽然就明白了:久見秋生已經相信了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