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切腹向我謝罪(1 / 2)

沒有人不害怕血腥恐怖的東西。

那些大叫大嚷著自己喜愛這些東西的人要不然是因為內心實際上極度恐懼才反向表現出來, 要不然就是曾經被足夠血腥恐怖的東西傷害過, 從而產生的心理變異。

紫藤姬是一個一直都生活在溫室裡的孩子,生來病弱, 麵對自己的命運時也從來都無能為力。如果沒有意外,他的生命大概也會和花期隻是從四月中旬到五月上旬的紫藤花一樣短暫。

由於他出身高貴, 且病弱的身體並不足以支持他成為一個真正的,需要上戰場廝殺的武家之子的緣故,他從來沒有見識到這個亂世真正的模樣, 不知道何為人間的苦厄。

但是此時此刻他見到了。

少年身上染著鮮血的白衣在已經快要入夜的天色裡顯得很是黯淡;不,那就是黯淡的。他生死不知地伏在馬背上,就像是什麼貨物一樣被放在那裡。

“啊……”

孩子下意識地縮起了雙手,緊緊地拽住自己和服的衣料,輕輕地顫抖起來。

“請他來見姬君的路上遇見了一些事情,敬請姬君見諒。”

年輕的武士若無其事地說:“以姬君之尊願意招見這樣身份低微的賤民,本應該感恩戴德才是,沒想到他卻不知好歹, 便給了他一點小小的考驗。”

或許正是由於生病在床,隻能胡思亂想的緣故, 紫藤姬並不愚蠢, 甚至可以說他很聰慧。

[我想去看一看, 阿霧。

可是姬君的身體……

兩位武士先生,請過去看一下情況,可以嗎?假如說是有什麼有趣的藝人,就帶過來讓姬君見一見吧……姬君還這麼年幼, 身骨又弱,總也沒有出來遊樂的機會……拜托了。]

於是他們將這個人帶了回來……

渾身是傷地帶了回來……

像是一個扇在臉上的巴掌一樣,無聲地告訴他:

您所好奇的人,我們應您的要求帶回來了。

但是他惹我們不高興了,所以我們稍稍的折磨了他一下。

作為一個手上沒有任何權利的姬君,您啊,也隻能無可奈何啦。

阿霧最先反應過來。

她捂住紫藤姬的眼睛,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要嗬斥這兩個武士;但是以她的身份,並不配嗬斥他們。

於是少女閉上嘴唇,緊緊地咬著牙,在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真是掃興,辛苦二位了呢……姬君,我們回館城吧,沒有什麼好看的,隻是鄉人無趣的把戲而已。”

於是兩個武士便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秘而不宣的,得意的笑來;然而這個笑卻沒能持續很久。

因為那位傳聞中幾乎從來都很好說話的紫藤姬性情似乎忽然變化了。

“即使如此,我也想見到那個可以給彆人帶來歡笑的人。”

他冷淡地問道:“當我要見他時,他就是“我之物”。不管怎麼說,即使是他對我不敬,處罰他的人也應該是我。二位難道不是聽命於我的武士嗎?”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但是既然新夫人為了膈應人而把他們賜給了紫藤姬,甚至命令他們一路“跟隨護送”,甚至說出“請讓妾身的為母之心得以施展”這樣的話,那麼隻要臉皮還沒有撕破,這兩位武士便要向紫藤姬表示臣服。

在背後說壞話也好,隻要沒有人告密就行;而就算是有人告密,隻要一口咬定當時並沒有說出這句話就可以——曾經,在新夫人的默許甚至鼓勵下,領主府裡幾乎所有的下仆都以踩兩腳紫藤姬為榮;後來阿霧發作過一次,但是卻不了了之。

不聽從命令也行,因為武士道中有“死諫”之榮;借此保護符,直接當眾落紫藤姬的麵子,隻要是隨便一個武士都可以。

但是,擅自越過主人而處置主人之物,不但在道德上違反武士道,而且即使在律法裡也是重罪。

阿霧知道紫藤姬是一個萬事不入心,或者說是幾乎沒有任何的願望的孩子。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忽然輕輕開口說話了。

“假如說責罰你們的話,世人就會知道你們違反了武士道的精神,一定會說出很多過分的話。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啊……這樣的處罰太殘忍了……”

“所以,我決定寬恕你們。”

他是那樣蒼白羸弱,如同製造工藝精美的瓷偶一般,似乎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得支離破碎;事實上他在自己充斥著疾病折磨的短暫生命裡,有好幾次大病經過巫醫的診斷似乎正是由於“風邪入體”。

“出於義理的考慮。”

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武力的孩子,一個身為男孩子卻被當做姬君打扮,此時此刻的模樣隻能用“美麗”來形容的孩子,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殘忍至極的話。

“切腹自儘,向我謝罪吧。”

風呼嘯著刮過的時候,連鳥鳴的聲音都沒有。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很快,那兩個武士無聲地跪下了。

此時此刻,紫藤姬依舊坐在阿霧的懷裡,甚至阿霧擋住他眼睛的手還在他的臉上,微微顫抖著。

明明被擋住了眼睛,但是誰都知道,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

就像是儘管很多人意識不到但是實際上紫藤花的確有毒一樣,這個孩子的本質實際上無比高傲。

在他心中,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嫡子。當他退讓,眾人必須感恩戴德,當他不願退讓,眾人也必須感恩戴德。愛之則生,恨之則死。

而此時此刻,他終於撕開了自己的假麵,麵無表情,沒有氣憤也沒有任何得意,隻是極度平靜地問道:“為什麼還不動手呢?”

“是不滿於我的寬容嗎?”

“還是,缺少用來切腹的短刀呢?”

“明明我是為了維護你們至高無上的武士尊嚴,才決定饒恕你們,給你們切腹的機會的。”

“以我之尊,願意讓你們切腹謝罪,你們為什麼還不感恩戴德呢?”

“假如說是擔憂自己的父母與妻兒在你們死後侮辱你們死後的勳榮,我會下令讓他們隨你們而去的。”

當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阿霧才反應過來,把自己捂住紫藤姬眼睛的手猛然縮回去。但是很快她激動的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