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耳不聞窗外事(1 / 2)

阿霧死了。

她被發狂的少年君主殺死後屍首無聲無息地填進了井裡。

為什麼?

“曾經我也想過嫁給久見大人的。”

二十歲多一點的女孩韶華未儘, 眉眼柔美,被問起自己喜歡的人時情不自禁連聲音都是柔和的:“他是那麼好的人, 我知道。無論彆人如何罵他,說他,不信他, 我都信他,愛他。”

她說出這話時不知為何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像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一樣。

抬起頭來,詢問她這句話的主君大人眼睛是鮮紅的顏色。

那一瞬間阿霧嚇傻了。

“姬君大人……”

下意識地, 她喊出的是最親昵的稱呼。

但是這個稱呼……

“給我做側室吧。”

年少的君主垂下眸子輕描淡寫:“如何?”

阿霧答不出, 望著那雙鮮紅的眼睛篩糠似地顫抖著。

“不願意?”

說這話的人冷笑了起來:“你們一個個都喜歡他,他有什麼好喜歡的?”

難道姬君大人你不是也很喜歡久見大人麼?

阿霧茫然地張了一下唇, 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便聽見自己的姬君大人一字一句地說:“所有人都要和我搶, 你也要和我搶。”

他口齒清晰, 然而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血浸泡在裡頭似的, 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有些瘋癲的模樣。

阿霧越來越怕了,她蜷縮起來, 又輕聲地叫泉穀醫師, 想要泉穀醫師過來。

然而沒有人來,四處死寂一般。或許有人來了,她聽到了腳步聲,但是又遠去了。

目紅如血的少年站到她的麵前, 低頭看著她,然後他跪坐下來,動作柔和地解開阿霧的腰帶,綁住她的手。

你做我的側室吧。

嫁給我的話,就不會和我搶他了,對不對?

天下人都可惡之極……他的目光永遠也不會看我……為什麼……都是你們的錯吧?果然都是你們的錯吧?隻要讓他不再看你們,他就會一直一直一直看著我了。

他低下頭似乎想要吻阿霧,然而卻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

好想……

殺……

吃掉……

嘔……

惡心……

不行……

殺……

不行……

殺……

他的眼睛一會兒變成黑色一會兒變成紅色,最後混沌。

泉穀醫師最終還是敲開了門。

“主君大人。”

他輕輕地問:“沒有關係嗎……”

他看見少年背對著他坐著,聽見他沙啞地回答道:“退下!”

泉穀醫師……救救我……

救救我……

侍女像是一條被放在案板上的魚一樣努力地掙紮著,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去,滴進自己的發髻裡。

她被一隻白皙的手狠狠地按在被子上,那隻手掌有些冰冷,上麵帶著淺淺的熏香味。但是現在這隻手帶來的是絕望。

看不到我嗎?

醫師大人……請你救救我……

她的雙足蹬在床柱上,發出一聲古怪的響聲,但是泉穀醫師卻隻是照理詢問了用藥後的感受,並且說了一句勿要縱欲過度之類的話,然後便合上了門。

在求生的**下,阿霧狠狠地咬了捂著她嘴的那隻手一下。

那隻手微微蜷縮,而後鬆開,把被角扯過來堵在她的喉嚨裡。

姬君大人……姬君大人……姬君大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是這樣的……

阿霧恐懼地看著少年輕輕吹熄了燈火,從她的瞳孔裡可以看見在黑暗裡走過來的那個影影綽綽的黑影,如惡鬼一般。

他的手扼住了阿霧的脖子,一點點收緊。

就像是暴行必須在黑暗裡進行一般,“他”吹熄了燈火。

少女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她不停地在心中呼喚著神,呼喚著她能想到的一切或許有可能救她的人。

不是的……你不是姬君大人!

她意料之外地掙脫了“他”的鉗製,掙紮著手腳並用地往外爬,大聲地尖叫起來:你是鬼!你是鬼!你是怪物!

侍女的手直接穿過了紙門絕望地伸出去,拚死地抓住地麵,指甲在木製的地板上滑擦著,抓出慘白的痕子。

久見大人……

救救我……

誰都好,救救我……

然而那隻冰冷的手如蛇一樣纏上她的腳腕,把她一寸寸拖回黑暗裡。

黑暗裡傳來頸骨斷裂的聲音。

鋒利得不像是人的牙齒咬進了血肉之中。

當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少年覺得自己的嘴中有濃重的腥味,這股腥味讓他一下子推開了身下那個冰冷的人形,撲到榻邊乾嘔起來。

血……是血。

我又嘔血了嗎?他有些迷惑,然而身上卻前所未有地清爽……在微曦地晨色裡他茫然地轉頭,看見阿霧躺在血泊裡,脖子垂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她的頭發散亂地緊緊黏在沒有血色的臉頰上,睜著的眼睛中滿是驚恐。

一直到死,她都在求救,然而沒有人救她,因為沒有人會杵逆主君的命令,就連曾經的她自己也是一樣。

她分明是看見過有侍女被召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的。

可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隱瞞下了這件事情,在泉穀醫師說不要告訴久見大人的時候也默認了。

久見大人……

唯一一個,會杵逆主君大人命令的人,唯一一個有可能救下她的人,你在哪裡啊……你在哪裡啊,大人!

大人……

大人……

阿霧有罪,現在,隻是報應,終於輪到阿霧了……是報應,報應!

但是大人是最好的大人,阿霧知道的……久見大人,要,一定要,萬分小心……小心主君和……

這些話她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全部隨著她的屍首被填進枯井裡而永遠地腐爛。

一直到她的手已經腐朽出了慘白的骨節,她的久見大人才一身孤冷地回來,在夜色裡被驅逐至朱羽院。

“不要說出去,泉穀醫師。”

年少的主君臉頰慘白,儘管這樣叮囑他心中已經知曉——完了。全完了。阿霧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久見秋生終究會知道的。

我已經成為一個怪物了。

……

被厭棄也好,被憎恨也好,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把我丟在什麼地方。

可是你一定會走的吧?

這樣的,這樣的我……以人的血肉為食的我……秋生……

隻要得到權勢就好了。

那樣,秋生就算是想走,也沒有辦法走掉了。

權勢就像是毒一樣侵蝕著他本來就殘破不堪的心智,少年開始瘋狂地收攏手中的權利,用各種陰謀陽謀一點點編織著那張鎖住自己心上人的網。

每次他看著那些人對著他效忠的時候,心中的千回百轉誰也不知道。

你看看你手下的這些人,都是沒有骨頭的爛人。

他對著空氣說,仿佛久見秋生站在他麵前一樣:你說你可憐不可憐?這些人我手指一勾就站到了我的身邊來,毫不猶豫地背叛你了。

我不會背叛你的,我永遠也不會背叛你的。你乖乖的留在我身邊,我馬上把那些背叛你的人都殺了,好不好?

他的眼睛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亂七八糟地混沌著。

泉穀醫師依舊把藥端上來,沒有聲息地離開,仿佛聽不見他那些陰冷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也看不見他說這些話時眼睛裡不斷往下淌的眼淚。

不知道幸還是不幸,他由於是那個人的主君,於是被推上了這麼高的地方,沒有任何懸念地朝著天下共主的那個位置走去——然而他的心中從來都沒有天下。

他知道什麼是亂世,但是生於亂世的每個人都是亂世本身,向往和平的同時也對戰亂紛爭習以為常。

自私自利才是亂世薄涼本色,正因為人們在這薄涼中絕望地追逐著溫度,因此久見秋生才執念終結亂世。

這條路是孤獨,驕傲,狂妄,千夫所指的絕路,足下鮮血累累,屍骨成山,一旦走上便不能再回頭了。

久見秋生也是個尋常人,他會後悔,會恐懼,但是他已經為之付出了這麼多,已經是走到了無法舍棄也不敢舍棄的地步。

他很少去猜想自己的結局,因為大概是不得善終為多。

遂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