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謝靈瑜已經率先進入了馬車內,而站在馬車外的蕭晏行,則是微提著官袍下擺,踏上腳凳準備上馬車。
隻是在他踏出去第一步的時候,他忽地回頭,竟精確的看向崔休的方向。
兩人四目相對。
方才人多之時,他們眼底對於彼此的打量和好奇,都被掩飾的極好。
蕭晏行冷眼看著崔休,那雙琉璃般乾淨的漆黑瞳仁裡,隻餘下冷淡。
隨後他轉過頭,毫不猶豫的進了馬車。
*
金吾衛府衙一向是平民百姓最為懼怕的長安府衙之一,畢竟被抓到此處的,定是犯了錯的。
長安實行的乃是宵禁製度,當然便會有膽大妄為到膽敢犯禁之人。
也有犯了旁的事情,被抓到金吾衛的。
謝靈瑜他們在官衙門口,倒是感受到了跟鴻臚寺完全不一樣的肅穆威嚴,就連門口站著崗哨,都是金吾衛官兵。
待他們在崔休的帶領之下,見到了犯事的幾個人。
人瞧著倒還行,並不是那種受了嚴刑拷打的模樣。
隻不過一個個被帶過來的時候,瞧著出現的三位穿著官袍之人,心底還是戰戰兢兢的。
崔休望向為首之人,嗬斥道:“李達,這幾位大人是來提審你,你速速將自己先前交代的事情,立即再交代一遍。”
這個叫李達的人,早就被嚇破了膽子。
崔休話音剛落,他便一下跪在了地上哭號道:“大人,小的方才早已經交代的清清楚楚了,這些東西真不是小人偷來的。是那個胡商安克結欠了我的銀錢,他倒好,跑的無影無蹤,聽說還把宅子都賣了,卷了銀錢跑了。我也是沒辦法,這才去他府中拉走了家具。”
原來家具是這人拉走的。
謝靈瑜這下是解答了心中的疑惑,畢竟安克結把宅子低價賣出,都是悄無聲息的。
為何還要大張旗鼓的帶走家具,一旦這般張羅,左右鄰居肯定會察覺出問題。
“據我所知,安克結乃是頗有些家底的胡商,要不然也不會在長安置辦上這麼大一個宅子,他為何會欠你的銀錢呢?”謝靈瑜問道。
她這麼問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這個李大身上所穿的衣裳,並非是昂貴的綾羅綢緞。
而隻是精細的棉麻布而已,這樣的布料頂多是稍微有些家資的人穿的。
安克結可是十分有家底的胡商,又在長安買了這麼大一座宅子,又豈會欠李達這麼一個看起來並不是豪富之人的銀錢呢。
李達趕緊解釋道:“回大人,小的可不敢撒謊,小的身上還有安克結給我立下的字據呢。但現在已經被這位大人拿走了。”
他眼睛小心翼翼看向崔休。
崔休聽他這麼一說後,反倒被提醒了。
他偏頭看向謝靈瑜說道:“殿下,李達的字據確實在我這裡。”
隨後他走到謝靈瑜身側,將字據呈上,便順勢在謝靈瑜身邊站定。
謝靈瑜自然沒有在意他的舉動,而是低頭看了字據。
上麵倒確實寫著安克結的名字,而且還蓋了私章。
“柳大人,你看看,”謝靈瑜正要抬手將字據遞給柳郗,這才發現自己左右兩側都占滿了人。
方才她低頭看字據的時候,蕭晏行也一並看了。
所以謝靈瑜才想著先遞給柳郗。
柳郗接過字條後,掃了一眼:“安克結借了你三百貫?”
“對,真情白銀的三百貫,”李達說起這個時候,眼淚都險些要下來了。
顯然還是心疼銀兩。
謝靈瑜輕飄飄說道:“你拉走的那一宅子的家具,隻怕都不止三百貫吧。”
李達這下子徹底傻眼了。
原本還哭號著賣慘呢,這下眼眶裡的那點硬擠下來的水,這下全都被嚇得縮了回去。
“還不如實說來,究竟他為何會借你的銀錢?”謝靈瑜冷眼望著對方。
李達見狀,求助般的看向崔休:“我先前都與中郎將大人說過了,安克結借了我的銀錢跑了,我才一時不忿,趁著他宅子無人,上門去拉了家具回來。”
先前崔休不過嚇唬兩三下,這些人便什麼都交代了。
況且李達還把手裡的收據都交了出來,於是他便覺得自己是問清楚。
可沒想到此刻謝靈瑜卻一句也不信這人的話,顯然她是覺得自己先前詢問的不夠,崔休品味出這層意思之後,站在一旁神色不自覺沉了下來。
因為這無異於是狠狠扇了心高氣傲的崔休一個耳光。
“回大人,當真是如此,”李達戰戰兢兢說道。
隻是他突然抬起頭,猛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先前他被嚇得夠嗆,一直未曾
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眼前穿著官袍的人居然是個妙齡女郎。
天底下隻有一個女郎能著官袍,出入這樣的府衙。
“您是王爺?”李達直愣愣的問道。
崔休此刻怒嗬出聲:“既是知道殿下身份,豈敢抬頭直視殿下。”
李達被這麼嗬斥之後,才猛地醒過神,他以頭磕地,額頭死死壓在地麵上,不敢再抬起頭。
“你既知曉本王身份,便也應該明白,本王若是想讓你開口,你斷然沒有拒絕的可能性,”謝靈瑜上前一步,壓低的聲音在有些陰暗的牢房回蕩著。
直到她忽地輕笑下:“還是你想受過牢獄酷刑之後,再跟本王說呢。”
“王爺恕罪,王爺恕罪,”李達不過是個升鬥小民,今日之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自己坊市內的坊正。
他連縣衙的縣老爺都從未見過。
如今這一下見到當朝正一品親王,如何不嚇得雙股顫顫。
李達忙道:“王爺,小人一直說的都是實話,那個安克結確實是借了小人的錢。”
但是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聲音明顯頓住。
過了會兒,他才小聲說道:“但是他說他有一筆特彆賺錢的生意,急需要用錢,便向我著急周轉,以每月利息三分半給我。”
他說完這話之後,謝靈瑜眨了下眼,有些沒懂這利息該如何計算。
實在也不怪她,她都是本朝最年輕最有錢的王爺,豈會跟這些放貸的打招呼。
但一旁的蕭晏行朝她看了看,突然開口說道:“本朝《雜令》中有明文規定,諸公私以財物出舉者,每月取利,不得過三分。積日雖多,不過一本一利。”
“所謂一本一利,便是利息不得超過你所出借的本金。”
謝靈瑜這下瞬間明白了,大周律例對於放貸者有著明文規定,所貸利息不得超過三分,但是這個李達嚇成這樣才敢說實話,說明他是明知故犯,這才不敢說出實話的。
李達趕緊擺手說:“大人,那個安克結確實之前每月有給我利息,但給我的利息絕對未到本金那麼多。”
“明知故犯,”謝靈瑜望著他,故意說道:“蕭大人,跟他說說,犯此令者是什麼下場。”
蕭晏行:“但凡有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重者則是坐贓論罪,止杖一百。”
李達這下當真是被嚇得涕淚橫流,不停磕頭:“王爺饒命,饒命呐。”
平常人被打一百杖,豈還有活命的可能性。
至於李達所犯之事的輕重,豈不就是謝靈瑜的一念之間。
所以他求饒的也比方才更加激烈。
謝靈瑜這才淡然道:“要想活命,倒也還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跟大理寺的柳少卿,一五一十的交代這件事的所在。”
“順便告訴你一聲,安克結一家今日已於湖中發現,全家溺水身亡。你若是不交代清楚,即便本王前腳放了你,隻怕後腳你的屍身也會在護城湖
裡找到。”
李達這下再次抬頭,雙目眥裂。
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
謝靈瑜滿意點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有畏懼便好,有些人盯準了銀子,是寧為財死。
知道怕的,嘴巴都挺好撬開。
謝靈瑜見時機差不多了,便也收手不問了。
她之所以不在此處審問,是因為發現這個李達所提到了高利貸的事情,倒是與先前柳郗所追查的高利貸異常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乾係。
高利貸之事乃是柳郗私底下追查的,自然不宜大肆渲染。
旁邊還有一個外人崔休,謝靈瑜自然是想讓柳郗把人帶回大理寺,慢慢審問。
此時柳郗終於開口道:“待會我便帶你回大理寺,你若是實話實說,便像永寧王殿下說的這般,還能保住你這條小命。”
“好好好,我跟大人回去。”
待幾人走出來時,崔休突然看著謝靈瑜,輕聲說道:“未曾想,殿下竟這般會審問。”
“這種人又非亡命之徒,嚇唬嚇唬,便什麼都能倒出來了。”
謝靈瑜也沒給自己攬功勞。
崔休正還想跟她多說兩句時,謝靈瑜已經轉頭看向另一邊的蕭晏行:“辭安,你竟連雜令都這般滾瓜爛熟。”
“不過是閒來看過,”蕭晏行淡笑回應。
謝靈瑜忍不住說道:“難怪先前柳大人跟我要人,說我若是把你交給他,你定會成為斷案高手。你該不會連律例都能熟背吧。”
畢竟連這種雜令,他都能信手拈來。
“殿下若是現在願意的話,倒也不算遲。”
柳郗在一旁老神在在說道。
於是在崔休的視線注視之下,穿著官袍的少女,雙手背在身後俏皮而又靈動的搖頭,笑著說道:“那不行,辭安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可舍不得。”
明明是一句聽起來,十分場麵的話。
崔休卻莫名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