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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聲音在他腦海內響起,輕輕的,卻仿佛穿越了數百年,帶著連長生種都會疲憊的時光問道: “這次你能抓住嗎?”

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視線中隻剩下了那一點點衣角,不知走了多久,昏暗的世界突然亮了起來,灰色的平台鋪展開去,太宰就站在天台邊緣,他的周身是湛藍的天空,暢快的風流吹動他的西裝,發出獵獵聲響,他背對著景元,身影落寞又孤單。

“太宰。”景元複雜地看著青年,許久之後終於吐出這個名字。

久違的聲音和語調,太宰聽見了,他側過頭看了眼景元,笑了一下,隨後腳尖轉動,在天台的邊緣,距離地麵數百米的高空轉了過來,他看向了景元,而他的後背對準了深淵。

“呦,好久不見。”太宰說著,但眼裡沒有笑意,隻有探究和冷漠: “這樣的把戲還要來多久?”

“把戲?你說我嗎?”景元冷靜了下來,開始分析太宰的話。他猜測道: “這些年來你一直能看見和我一樣的幻覺?”

“是啊,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出現在我的眼前喋喋不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太宰眉眼懨懨: “這麼多年你還沒膩嗎?”

“異能不可能對你起作用,是當時的後遺症?”景元說著,不動聲色的靠近著。

“後遺症?你說景元的離開?”太宰衝人笑了笑,他眼睛看著“幻影”的靠近,沒有製止。

“不對哦,不是後遺症,而是空了。”太宰聲音很輕。輕得隻有景元將全部注意力集中他身上才能勉強聽見。在理解這句話的瞬間,景元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相反,警鈴在腦海中瘋狂作響,催促著他做些什麼,去抓住他!

太宰扭頭看了眼腳下,深淵般的高度沒能引起他分毫動容,死亡對於他不是懲罰和恐懼,而是至高無上的歡樂和期待。但…

太宰輕聲道: “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注意你的嗎。”

“什麼?”

太宰扭過頭衝人笑了: “你踩在窗台,對我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味那一刻,神情帶著獨特的溫柔: “你把我從地獄中拽出去,我得到了名為有趣禮物。我似乎在那一刻,感受到了自由。”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起來,他對景元道: “可惜這一切終結在了那天。”

“不在了,消失了,無論動用多少資源都無法在這個星球上尋到他過往的蹤跡和身影,回憶和念想仿佛隻是我們自己的幻想。”

幻覺是何時出現的呢?是景元消失的第二天,他就坐在沙發上,一如既往的笑著,笑著…維持一個表情看著自己。

這不是異能。太宰冷靜的想。

太宰錯開了視線,沒有去理會這個幻覺,他利用自己所有的資源去尋找景元的蹤跡。

一天,兩天…

幾年過去。

他終於將視線轉到身邊的幻覺上,他看著熟悉的眉眼,看著男人坐在他身邊,他會說著他們的過往,又好像隻是固定的程序在回顧著他們的曾經。

可他不是景元,他隻是會將他們曾經說過的話重複的傀儡,幻覺。

太宰比誰都清楚這件事,他幾乎是嘲笑的看著他人擔憂的目光,他當然知道這隻是幻覺。可那又怎麼樣呢?

真正的景元,他或許再也無法觸碰到了。

他以前總是會嘲弄失去重要之人傷心欲絕的人類,他才不會這樣。人類隻是這個星球上萬千生命的一種,無論少了誰都無所謂…

直到這件事輪到他,他看著景元的幻影,手指微動。

這個隻會重複景元話語的傀儡偶爾會說道: “跟我走。”

太宰這時總會有片刻失神,然後默默不語。

他還不能走,他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現在,幻想應該結束了。”太宰說著,他深深地看著景元, “保護這個世界或許是他的願望,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這個世界會按照他所想的那樣得救,這樣我也終於能…”

他閉上眼睛,仰著頭,身體幾乎要跌落下去: “這次你還能抓住我嗎?”

幻影曾經在他耳邊問起的話再次響起: “跟我走。”

他張開手臂,向後落去,他的話音順著風流傳進景元的耳朵: “沒想到這樣的我居然也誕生了願望。”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

身體從高空落下,失重感傳來,淩厲的風流從耳邊刮過,他看見了遙遠卻覆蓋了整個視野的天空,他好像離景元越來越遠,他飛快向下落去,思維無比清晰,這似乎是死亡的祝福,他能在短短時間內去回憶自己的過去,去徹底的看一眼世界。

然後…

太宰看著湛藍的天空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被他視作幻覺的影子從高空跳下,這個以往隻會陪在他身邊,用如出一轍笑容看著他的幻影好像不一樣。

太宰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什麼,他睜大眼睛看著男人毫不猶豫的從天台跳下伸出手向自己抓來!

上一次,景元帶他跳出了牢籠,這次景元依舊要護住跌落的他!

太宰試探的伸出手,在寒風的高空中他碰到了,對方溫熱手掌和自己相握。

他被緊緊抓住。

“景元?”在輕喃聲中,他這次得到的不止是輕飄飄的話語,還有熟悉的擁抱。

“現在才看出來嗎?”景元在冷風中低吼道,他單手把太宰緊緊抱在懷裡,腰身猛地一轉,從向下的姿勢轉向上,同時他的身後出現神君的虛影,神君將他護著並提供了短暫的滯空,景元借此機會橫著砸向側邊的高樓玻璃,在玻璃碎片中,他抱著太宰滾了進去。

好在今天整座酒店都被包了下來,除了頂樓外其餘的地方沒有人。

落了地景元這才鬆了口氣,一貫平淡的內心也不由的有些波動,他轉過頭正要教訓,就看見太宰呈大字躺在地上,帶著無比愜意的神情哈哈笑著: “居然是真的…你真的出現了!”

他沒有絲毫麵對死亡的絕望和驚恐,隻有歡喜和興奮: “所以你還在!景元!”

青年從地上坐起,散落在身上的玻璃碎片隨著他的動作落在地上,他的手掌撐在地麵,被玻璃劃破,鮮血緩緩流出,在一片血腥味中,他跪在地上靠近了景元,他仔細觀察著這張“陌生的臉”,笑了一下。

隨後,景元察覺到人皮麵具的邊緣被觸碰,接著,人皮麵具被撕下,一個吻輕輕落在他的嘴角,很輕,一觸即鬆,幾乎讓他以為是個錯覺。

“這一天我等了好久。”太宰輕聲道,他似乎被景元瞬間僵硬的反應取悅,笑了一下: “我好想你。”

這等同於告白的動作和話語,隨著太宰此刻青年的模樣終於讓景元無法忽視。

他歎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沒有接著太宰的話,轉而問道: “之前你說的幻覺是怎麼回事。”

“字麵意義。”太宰沒有在意景元的躲避,他仔細觀察著景元的臉,狀似無意道: “無論時間如何變化,你的模樣到是沒變。”

“天生的,彆羨慕。”景元少見的皮了一下。

“在你失蹤的第二天,我就能看見幻覺,和你長得一樣,會說出你曾經說過的話,語調,聲音,動作,表情,和你分毫不差。就如同關於你的回憶具現化。”

“回憶?”景元低頭思索道: “我大概有了想法。你是不是碰過…”

“喂!那個混蛋太宰又去哪兒自殺了!”一道吵吵嚷嚷,又夾雜著不耐的聲音響起,從走廊的儘頭穿過房間一路鑽到兩人的耳朵。

“中也?”景元失笑, “你究竟給他添了多少麻煩。”

“明明是他多管閒事。”太宰控訴道,時光仿佛回到了過去,他們中間多年的空白沒有影響他們分毫。

“我聽到這裡有聲音了…太宰!彆讓我抓住你,這次我絕對會讓你體驗什麼是地獄…”吵鬨的聲音伴隨著踹開門的巨響落下,中也看見景元的一瞬間,凶神惡煞的臉瞬間變成了怔愣和茫然。

太宰欣賞了一會,接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什麼東西給景元遞過去: “讓我陷入幻覺的,應該是這個。”

景元往太宰的手裡看去,那是一塊冰,他更加確定的心中的想法: “我之後我想辦法回收,你…”

砰!

冰塊猛地裂開化作了無數閃爍著光澤的冰晶散在空中,將景元和太宰包圍了進去!

他們最後步入眼簾的,是對方的麵容,隨後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87章

記憶

入眼遍地荒蕪,裸露的灰色山岩暴露在太空中,黑色的,直至永遠的太空包圍著孤零零的星球,舉目所望,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般響徹在耳邊。

咚,咚,咚…

一股無言卻如洪水般洶湧而來的孤獨淹沒了這裡的一切。

太宰站在其上,看著遠處凸起的山岩,隻覺得被寒冰包裹,渾身冰冷,連骨頭縫都帶著寒意。

前一刻他還躺在玻璃碎片上哈哈大笑,僅僅是一眨眼,他便來到了這裡,往常無法觸及的天空此刻就在身邊。窒息,寒冷,死亡如影隨形。

太宰突然被丟向陌生的世界神情並無波動,他隨意的瞥了眼四周便無趣的抬頭看向了無垠的宇宙,他並不擔心自己遭受危險,隻是覺得眼前的一切無趣極了。

他維持仰頭看天的姿勢不知過去了多久,空寂的四周終於傳來聲響,死寂的水潭被投入了巨石般引人注目。

太宰頓了一下,低下頭向聲音來源處看去。

灰色的山岩上不知何時布滿了殘肢,血流滿地,剛才微弱的聲響在他低頭的瞬間放大,喊殺聲與哀嚎聲響徹耳邊,震蕩著耳膜傳來陣陣嗡鳴。

剛才的死寂並沒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種形式出現——

戰爭。

太宰打量著地上的殘肢,並非人類柔弱的軀體,而是更為堅硬,長著黑硬毛發的蟲類肢體,僅僅是一條前腿都有他半個人長。

他邁過殘肢,向不遠處喊殺聲最大的一片地方走去。腳下的血液還未徹底凝固,太宰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粘稠的觸感,血液幾乎遍布了整個星球,無論走向哪裡都是一片地獄。

最終,太宰走上了山坡,他看見了戰場。

這是一場人類與怪物的戰爭。

不少總角之年的孩子身披戰甲在戰場中穿梭,浴血奮戰,手中的長槍刺進蟲子的身軀,勝利的喜悅還沒有享受就要進入下一場戰爭中,又或者…

他們沒有了這個機會,噴湧出血液的身體倒在了地上抽搐著,在同伴目眥欲裂的視線中被蟲類分食。空氣中的血腥味愈加濃厚。

可這一切都好像隔著時空回顧記憶一樣,帶著褪色的痕跡。

他在山坡上觀望了一會,突然身後傳來振翅之聲。

他側過頭看去,發現不知何時一隻有轎車大小的蟲子漂浮在他身後,翅膀嗡鳴,顫動出殘影。蟲子黑色的複眼直勾勾看著他,口器中緩緩流出了綠色的唾液,唾液滴落在山岩上發出滋啦聲響,瞬間被腐蝕。

它貪婪的注視著太宰,被饑餓本能控製著的它張開口器嘶吼了一聲,尖銳的聲響傳出與此同時它倏地俯衝過來,直直撞向太宰!

太宰神情毫無波瀾,他看著蟲子醜陋的麵容猛然在眼前放大,接著撞向自己!

疼痛,眩暈,什麼都沒有。

太宰看著自己的身體像是水幕一樣暈開,又重組,蟲子沒有傷到他分毫,吼叫著向他身後衝去。

這幅身體是虛幻的,他現在在哪兒?

太宰抱著這個疑問,帶著心中驟然浮現的答案轉身,無動於衷,死寂的目光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波動,褪色的世界一下子被光亮充斥,灰色的山岩,紅色的血液,以及那雙金眸…

他的雙眸睜大,看著一個白發少年帶著沉穩和狠意將手中的劍刺進蟲子的關節處。

蟲子在劇痛中哀嚎掙紮著,帶著沉重的身體重重的砸向地麵,碎石飛濺,地麵震顫,少年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飛快翻身騎在蟲子身上,雙手握著劍柄砍下了蟲子的腦袋!

腦袋滾落在地上,蟲子的身軀抽動了兩下最後躺在地上再無聲息。

白發少年沉沉吐了一口氣,他翻下身,站在山坡上,看著遠處的戰場眼睛中帶著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該有的沉穩和悲傷。

少年的身體還沒有長開,小小的一團,他手中的劍都要比他大。

他就站在山坡,腳下踩著殘肢。頭上嗡鳴著駛過一艘飛船,它到來的掀起一陣風流,狂風吹過少年的綁在腦後的長發,露出那張熟悉又稚嫩的臉。

他一個人站在這山坡上。

僅僅是這樣的場景,太宰終於感受到了一直被阻隔在外的孤獨。

也明白自己或許陷入了景元少時的回憶中。

他忍不住上前,抬手碰住少年的臉,用拇指擦拭過少年臉上濺上的血液。也在這時,他看見近在咫尺的金眸中驟然出現他的身影!好像他的存在在觸碰到景元的瞬間被承認!

太宰下意識想,糟了。

果不其然,隨後視線天旋地轉,身體傳來一陣劇痛,太宰喉中悶出一聲痛呼,額頭瞬間冒出了冷汗。

他的雙手被扭到了身後,而罪魁禍首就是剛才讓他感到孤獨的人。

小孩眼神銳利的看著身下的男人,聲音清澈卻壓抑: “你是誰!”

太宰除了最開始的一聲痛呼沒再出聲,他放鬆了身體,沒想著反抗,他的臉頰被壓在地麵,他側著臉去看聲色俱厲的小孩。

眉眼沒有長開,依稀能看見長大後的風采。

現在的景元似乎還沒有學會將心事和情緒藏在心裡,將一切都表露在臉上。

警惕,疑惑,好奇,疲憊,種種一覽無餘。

看的太宰有些新奇,也起了逗樂的心。

他故作歪頭想了一會,笑著說: “一個剛剛想幫你擦去臉上血汙的人。”

景元顯然沒想到,愣了愣,隨後抬手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順勢將人鬆開,嘴裡嘟囔著: “那你不要突然出來嚇人啊。”

他退到一邊,體力不支跌坐在地上,看著遠處飛船上訓練有素下來清掃戰場的同伴。

這場戰爭終於到了尾聲,他也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小孩雙手撐在地上,腦袋向後仰著,長長吐了一口氣。

太宰沒管身上價值昂貴的西服,靠著男孩坐在地上。

“就這麼相信我了?”

景元閉著眼,帶著困倦: “是啊,清潔機先生。”這個外號他似乎很滿意,低頭悶笑一下了,才接著道: “就算你有小動作也無所謂…你的身體素質太弱了,打不過我。”

太宰嘴角抽一下了,這句話是實話,卻也讓他有微妙的不爽。他鼓了鼓腮幫,將視線轉向下麵戰場。

太宰: “你看起來很累。”

一根手指都懶得抬的景元聲音更懶: “是啊。這場戰鬥打了許久,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援軍。”

太宰: “這麼危險為什麼不跑。”

景元睜開眼,略微有些無語道: “先不說軍法的問題…不,這個問題繞不過。”

景元是想好好跟人說道說道什麼是忠誠,什麼是同伴,可他看著男人平靜的麵容覺得自己就算說的這個星球變得鳥語花香這個男人也不一定能聽進去一個字。

於是他說: “你該不會害怕這些蟲子吧,沒事,等會要是又打起來我護著你。”

小孩的語氣裡帶著揶揄,太宰聽得好笑,問道: “剛才你還把我摁在地上,現在怎麼又要保護我了。”

景元歪著腦袋: “你又不是我的敵人。”他想了想又補充道: “你也不是壞人,也算得上溫柔。”

溫柔?這個詞要是讓被太宰玩的團團轉最後一股腦衝向死亡地獄的人聽見恨不得把棺材板掀開跑出來破口大罵。

就連太宰都少見的愣了,他轉過頭看著男孩的金眸,意味深長道: “我是不是該勸你去看看醫生。”

景元也樂了: “我的眼睛沒問題。要是有問題我也沒辦法醫治。”

沒辦法?

太宰瞅著不遠處的飛船。景元說的不能治絕對不是科技上的問題,那就是本身…

太宰放在岩石上的手慢慢攥緊,這一刻他意識到了什麼。

許久沒聽見身邊的男人說話,景元不由的將目光看向男人,過了一會眼裡逐漸顯露出好奇的神色。太宰回神,就一眼撞了進去。

他挑了一下眉頭: “你在看什麼。”

景元: “看你…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問。”

“你是鬼嗎?”

這幾個字在空曠的山坡上飄遠,飄的太宰思緒都被撞飛。

景元抬手拿走“路過”太宰身體的一個的一個幼蟲: “碰不著,摸不到,這不是鬼是什麼。”

然後他又想起剛才自己把人摜在地上的場景,又說: “你該不會是什麼小說裡的厲鬼,纏上我了,所以我才能碰到你吧。”

太宰擺了一個鬼臉,仰著脖子故作生氣道: “是啊,我是鬼,來索你命的!最好給我小心點。”

也不知道誰大誰小,景元居然還附和著抖了抖身體,裝著害怕道: “饒命啊!”

太宰哼哼兩聲,得意夠了,這才說: “我不是鬼,其實我是你的背後靈。”

景元連忙搖頭: “背後靈是你還是算了吧。”

太宰眨眨眼: “為什麼。難不成你怕鬼?”

景元: “我要是怕鬼早就跑了。”他眼睛發亮,期待道: “如果真的有背後靈,我希望不是人,是貓!”

還挑上背後靈了,真不知道應該說他膽大還是說他神經粗。

太宰漫無邊際地想著,衝著景元“喵”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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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記憶

這聲“喵”很輕,很柔,帶著點笑意,景元沒忍住揉了揉耳朵總覺得這人是故意的。

景元年紀小,嘴甜,又善於察言觀色,再加上身邊都是長輩,除去平常訓練,大家都慣著他,冷不丁碰到這麼幼稚的人反而多了幾分新奇。

他從地上撿起幾個石子,一邊撿一邊懟太宰身上,石頭穿過了“鬼”的身體落在了地上,咕嚕嚕滾遠。

太宰笑了,火上澆油道: “放棄吧,你是不可能有貓的。”

景元頓了一下,砸得更歡了,嘴裡還嘟囔道: “你是屬烏鴉的嗎。”

太宰也不躲,他撐著下巴笑眯眯看著小孩,就這麼過去了幾分鐘,太宰懶著聲音開口: “玩夠了嗎?累不累?”

嘲諷拉滿,可是剛剛經過一場生死拚殺的景元早就沒了力氣,扔了一會石子玩,手臂都是酸的,就算再不滿意,這句嘲諷他也得捏著鼻子咽下去。

可能是平時好事做多了,景元鼓著臉放下石子沒多久就聽見不遠處的飛船上傳出信號。

景元看著亮起的藍光,沉沉吐了一口氣,扭頭對著太宰笑笑,說: “戰爭結束了,我可以回家了。”

他的話語裡帶著眷戀和期待,這種不加掩飾的喜悅讓太宰怔了一下,他轉過頭,許久後才輕輕道: “我現在回不去了。”

這裡不是地球,甚至也談不上現實。

他本來想說他沒有的,可這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有的,在地球上,所有人一起等景元回來的地方。

隻是,這個家空蕩了七年。

景元聞言抿了下嘴,他心中懊惱自己多嘴了。

他仔細打量著男人的臉,乾淨,蒼白,身上的衣物也有好好整理過,顯然是養尊處優的那一掛。

景元側過頭去看這顆星球,荒蕪,毫無生機,羅浮現有的資料沒有這顆星球從前的樣子,在蟲族和豐饒孽物的肆虐下,星球被吸光了養分,成了一顆“死亡”的星球。

太宰是鬼,是這顆星球還活著的時候生活在上麵的人類變成的嗎?他徘徊在這裡,沒有傷一個人,是在等誰嗎?還有未儘的心願嗎?

他不由的這麼想,聲音也低了下去,自責成了一把刀,戳著他的小心臟。

遠處羅浮的飛船亮著藍光,光線在黑暗幽邃的太空中如此顯眼,這是他們的信號,告訴士兵們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他們可以回家了。

景元站在遠處看著,看著他的同伴三三兩兩攙扶著,疲憊的拖著身軀向飛船走去,也有不少人哭了,跪在地上,拽著自己再也醒不來的朋友,家人。

這個鬼混,也是這樣嗎?

在卷起的風流中,景元開口了: “那你要跟我走嗎?”

許多年前,景元對他說過一樣的話。

他踩在窗台上,對他伸出手,然後一把將他拉出了過去的陰暗與無趣。

這一次,景元又對他說了,在這陌生的回憶中。

太宰是個人精,他稍微轉一下了就明白景元誤會了什麼,可他沒有糾正,覺得讓景元多誤會幾天也好。

想著,他順勢露出了寂寞又悵然的表情看著這顆星球,等著周身的風落了,這才對著人點頭。

景元一開始小心翼翼的,生怕彆人能看見這個鬼,等走了兩步發現身邊的人沒有露出絲毫詫異和防備,這才拽著太宰一路竄上了飛船。

現在的景元還沒到太宰的胸口,但比太宰這個戰五渣跑得快多了,一路走過來全靠景元拽著。

太宰氣喘籲籲,修身的西裝都差點給他薅掉,要是被他壓榨多年的港口mafia的部下看見他們的首領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恐怕眼睛都要驚的掉下來。

好不容易站在了飛船門口,他喘著氣,心裡抱怨著怎麼都成“鬼”了還能感覺到累。

“你不是鬼嗎?怎麼這麼累?”太宰心中的腹誹在下一刻讓景元說出口,滿滿的揶揄聽得太宰臉上撐出笑容,說: “就不允許鬼會累了?”

景元舉起雙手,安撫道: “我不問了。”

說著,他悄悄看了一眼地麵。

曾經發生過歲陽這類無形之物入侵飛船,造成大量傷亡的事件,後來仙舟就在所有的飛船入口放下陣法,如果還有類似之物入侵,會觸動警報。

可現在,太宰站在陣法中央,不時有人從他身上穿過,活生生的鬼就在他眼前蹦躂,這陣法就跟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景元心中一邊覺得真是見了鬼了,一麵悄悄打開飛船所有類型的掃描係統,他看著地上陣法快變出花來了還是一個都沒觸發。

這比見了鬼還恐怖。

景元“嘶”一聲,轉頭就扒在船艙旁檢查是不是電路問題,檢查了半天發現啥也沒發現。

正琢磨著怎麼回事呢,隻見麵前的投下一片黑影,一道帶著笑意故作陰惻惻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找見怎麼回事了嗎?”

這要是恐怖片,十有八九主角要慘了。

景元不動聲色的起身,扭頭衝著人笑: “這船艙門怎麼關不住啊,等會我叫人來修一下。”

太宰樂了: “行啊。”

逗完人,兩個人都默契的往前走,誰也沒提剛才的事。

走廊被冰冷的金屬包裹,卻不覺得寒冷,反而有熱氣在其內回蕩。走路間鞋跟在地上踩著發出“噠噠”的聲響,他們輕手輕腳的繞過走廊,最終站在一間門上掛著簡易貓貓頭畫像的門前。

景元介紹道: “我的房間,以後你隻能待在這裡知道嗎。”

太宰明白這是防著他是什麼妖魔鬼怪呢,心裡覺得好玩,麵上到是乖乖點頭應下了。

景元滿臉寫著不信,明明是剛見麵沒多久,他潛意識覺得這人說十句話九個要掂量掂量。

又讓他奇怪的是,掂量掂量就行了,不需要防備他。

截然不同的感覺跟個羽毛一樣撓著他。

他推開門,金屬房門響起“吱呀”一聲,太宰沒有躲閃,探頭往裡看去,發現裡麵跟外麵冷冰冰的金屬不同,木質的家具還散著淡淡的清香,甚至還有一個窗戶,燦爛的陽光從外麵照射進來,整個房間暖洋洋的,遠遠看去還能發現窗戶外春意盎然的原野。

可是,飛船外還是太空呢,他左看右看沒瞅見太陽,剛才裸露的岩石除了黑灰就沒其他顏色。

太宰歎為觀止,道: “賽博風景。”

景元大聲道: “這是為了我們的身心健康。”

太宰: “有用嗎。”

景元: “有,但我希望上麵能通過我養花養草的請求。我不想要賽博草原,我想要真實的草。”

太宰“哦”一聲,然後說: “你這愛好還真是沒變。”

這句話聽得景元眉頭一跳,他拉過一把凳子,少見的異常規矩的坐在上麵。

太宰見人這麼認真,以為是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帶著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坐在他對麵。

“你是不是…”景元眉頭緊鎖,陷入深深的回憶。

太宰有些緊張的等待著。

景元: “你是不是以前我救過的什麼小動物今天來報恩了。”

太宰: “……”

太宰: “彆想了,你沒貓。”

景元咳嗽一聲: “有這麼明顯嗎…”他眼珠子咕嚕嚕轉著,最後不死心的問道: “你真的沒有什麼…”

他手指轉悠著: “毛絨絨的原形?”

太宰: “你沒貓。”

景元猛地站起身: “除了這句就沒其他的嗎!”

太宰仰著頭看他,笑了: “有啊。”

景元: “有什麼?”

太宰張開懷抱,笑容燦爛: “我啊。”

景元臉色瞬間萎靡下去: “白期待了。”

說話間,飛船啟動了,太宰感受腳下的震顫和嗡鳴,接著,透著陽光和草原的賽博窗戶一暗,外麵的風景變成了宇宙。

他看見有著璀璨群星的太空在包裹著,看著荒蕪的星球越來越遠,看見前方巨大的星雲,看見自己被璀璨包裹。

眼前一切飛快穿梭,身處其中無法分辨究竟是在後退還是在前進,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窗外的光華照在臉上,太宰睜大眼睛看著,看著與自己世界截然不同的風景。

也許幾秒鐘,也許幾個小時,這種奇怪的光華消失,飛船的運行也徹底平穩下來。

接著,一個巨物打了下來,太宰仰頭看去。

巨大的,散著藍光的,似乎在被推著移動的星球出現在眼前,無數飛船在其中穿梭,穿過那道光門,龐大的艦隊在其麵前也不過是米粒對著高樓。

太宰久久看著,最終輕笑一聲: “果然,隻要和你一起,無論何時都能讓我感到驚訝。”

景元: “所以你是我救的哪隻小妖?”

什麼感歎,什麼感動,在這一刻也要化作無語。

太宰: “你沒貓,放棄吧。”

第89章

記憶

飛船穿過通道,穩穩落地,在輕微的震顫中他看見了人來人往,一片繁華的街景。

“等會下了飛船,你跟著我彆亂跑。”說著想到了什麼,他狡黠地笑笑說: “你要是亂跑,碰見十王司,她們肯定會把你抓起來!”

太宰好奇了: “十王司?”

景元思索了一會道: “她們會降妖除魔。”

妖魔太宰不說話了。

景元從椅子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正巧掛在房間角落的通訊器響起,裡麵傳出一道清冷的女聲,讓景元趕快回家。

太宰回頭就看見景元僵硬住的身體,樂了,問: “頭一次見你這麼害怕的表情,這是誰?”

景元舉過頭頂伸著懶腰的手臂一點點放下,跟個關節生鏽了的機器人一樣,聽見太宰的揶揄,他衝人齜牙咧嘴一下了,說: “我的師父,她叫我過去訓練的。”

他小聲道: “我才剛打完仗,不知道能不能求師父休息兩天。”

小家夥嘴上這麼說,動作利索的很,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小背包就在屋子裡轉悠,幾分鐘裝了慢慢一兜,太宰還眼尖的看見他往裡麵塞了兩瓶牛奶一樣的東西。

景元一手拉著太宰,一手拎著背包在飛船上健步如飛,幾乎是竄了下去,迫不及待的模樣不像是去訓練,更像是去見最親近的人。

景元大概怕太宰是一個定時炸彈,無論走到哪兒都拽著人,嘴上絮絮叨叨著說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不然他就會被十王司抓去練丹。

這嚇唬小孩一樣的語調讓太宰頗為新奇,他一邊聽著,一邊不住點頭。以他的視線看去,他能看見小孩綁在腦後的白發,能看見從臉頰滑落下的汗水,看見那雙金眸熠熠發光。

他看了許久,像是要把這段他沒能參與的時光全部補回來。

等他再回神,就已經看見景元把東西扔到自己的臥室,提溜著他沿著長廊向院中跑去。

院中不像彆的人家那樣有什麼假山流水小亭子,隻有一片空蕩外加一棵樹。

一位女士穿著勁裝等待在哪裡,她手中握著劍,身上散著寒氣。

景元對著太宰使眼色,示意他到那邊的樹下坐著。

太宰低頭看了看明顯沒有實體的自己,沒提醒對方他感覺不到熱,反而笑意吟吟的接受了他的好意,屁顛屁顛走到樹下盤腿坐著。

景元對這位女士很敬畏,他垂著頭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前,他沒看見的,太宰看見了。

他看見那位女士目光銳利的掃過少年全身,發現沒有嚴重的傷勢後鬆了口氣。

飛船剛剛停穩就馬不停蹄把人叫過來,是為了檢查傷勢。

景元以前究竟做過多少次隱藏自己傷口不告訴彆人,才讓這位女士如此緊張。

太宰向後靠著,樹木的清香直往鼻子裡鑽。

這裡的天氣很好,帶著微風,這種時候往樹下一靠,愜意,安詳一點點填充心緒。

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掉下一片太宰就拿手接著,舉過頭頂對著光亮,細細端詳過後就衝著景元方向一吹。

不遠處的小孩正在揮劍,剛剛太宰走神,沒聽清是多少下,不過看景元緊繃的臉,說不定會練到滿頭大汗才會停下。

太宰吹過去的樹葉偶爾會飄到景元的眼前,小孩這時就會用無奈的眼神看向太宰,示意他安分點。

他擠眉弄眼了半天,想讓安分的人沒有安分,他自己反倒是被師父敲了敲了肩膀,威嚴的聲音警告他再不認真就多練一組。

景元渾身打了個抖,連忙乖乖訓練去了。他在這裡揮劍,太宰就在樹下哈哈笑著,暢快又歡樂的聲音順著風和樹葉過來,繞著少年,又隨風而去。

平靜的生活或許也有樂趣,太宰靠在樹上,在睡著前他腦海中緩緩閃過這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靠在他身邊,他側頭看去發現是景元。

他單手拎著自己的衣領,給自己透氣,臉上布滿汗水,吐著粗氣。

“真想讓你也去試試練劍。”景元輕聲道,他眼珠子轉了一圈,又笑著: “算了算了,你的身體素質恐怕還舉不起劍。”

太宰少見的被激起了好勝心,伸出手,不服輸道: “舉起來還是沒問題的。”

景元挑眉,把身旁放著劍的劍柄塞到了男人手裡,太宰露出得意的臉,沒曾想景元的手一離開,他拽著劍柄一起墜在地上,一秒鐘都沒延遲的,男人臉上明顯愣了一下。

太宰不信邪,雙手拽著往上拉,扯了半響終於放棄,他幽怨的看向景元,問: “這是認主神器嗎?我怎麼搬不動。”

景元被這幾個字弄得樂了: “我可沒出色道能擁有什麼神兵利器…這就是普通的劍。”

“多少斤。”

“訓練場的劍,大概五百多?”

太宰一秒鐘沒有耽擱,瞬間收回了手,任由長劍砸在地上。

五百斤,開玩笑,他是一點都搬不動。

景元也沒強求,他早就知道太宰拿不動,故意不告訴他讓他試上一試,可能多少夾雜了小孩子的報複心理——讓你剛才在我訓練的時候睡覺。

太宰撇撇嘴,側過頭去看人: “沒想到你這麼幼稚。”

“我還小,幼稚怎麼了。”景元說的相當理直氣壯,他向後一靠,雙手墊在腦後,愜意又放鬆,光亮透過晃動的樹葉投下碎光,他看著,沒有陰霾和惆悵。

太宰看了一會,抬手用袖子擦拭著少年的額頭的汗,剛開始少年不明所以,明白太宰做什麼後有些羞赧的偏開頭,臉有點紅,連道不需要。大抵是早早離開家,很少跟人這麼親昵的緣故。

少年用手擋著額頭,用眼角餘光打量著男人,這一看就撞進了那雙鳶色的眸子裡,他看著自己,帶著懷念又帶著深沉,像是重逢。

那點羞赧突然降了下去。

景元斟酌著,在詢問和假裝看不見中徘徊,可心裡的彎彎繞還沒繞出去遠處傳來了聲響。

“呦!小景元”波浪的尾音帶著笑意,景元隻是聽著聲音眼睛就彎了起來,笑意吟吟的抬頭招手。

太宰順著看去,發現一個狐耳女子蹦跳的跑過來,歡脫又陽光,隻是看著就不由心生好感。

就連遠處渾身散著寒氣練劍的女人也笑了,渾身冷氣一收,跟尋常女孩看見好友一樣打著招呼。

“我聽說前線的飛船落了,一猜景元就在你這裡,我果然沒猜錯。”狐耳女人從隨身帶著的包包裡掏出一瓶水給了景元師父,隨後湊近景元,用後背擋住女人的視線,獻寶似的將一個東西塞進景元手裡。

入手冰冰涼涼,景元的眼睛瞬間發亮,他小聲對著狐耳女人道了謝。

“誒呀呀,還是這麼客氣。你既然是她的徒弟那自然也是我的徒弟!這是應該的,快吃吧。”狐耳女人笑嘻嘻地說完就起身去找朋友。

太宰斜過身子,將下巴壓在景元的肩膀上瞅著少年手裡的東西。

是一盒冰激淩,配了倆木勺。

景元剛剛撕開包裝盒就聽見太宰黏黏糊糊的聲音傳來: “我也要吃。”

景元一頓,他悄悄看著不遠處的兩人,發現她們沒有注意到這裡後,這才用木勺挑起一點向斜後方一塞。

冰激淩入口冰涼,奶香瞬間充盈口腔,隨後化成汁水流入喉間。

景元估摸著一口吃完了,正要抽回木勺,他微微用力卻發覺抽不出。他一頓,無語地回頭,隻見人用牙齒壓著木勺不鬆口,衝他擠眉弄眼不知道得意什麼。

脾氣好的人儘皆知的景元,現在心中陡生一股無名火,他磨了磨牙,威脅似的說: “鬆口!”

太宰用眼神示意“我就不”。

景元: “…”

這家夥比我還幼稚!

心裡想著幼稚,他手中動作也不停,咬著牙往外抽,兩人誰也不讓誰,隨著時間拉長,太宰甚至占了上風。

你問為什麼?

景元:我怕我一用力把太宰摁地上。

兩人爭搶著,動靜之大他們靠在身後的樹都在輕微晃動,吸引了鏡流的注意。

“你家小徒弟在做什麼?”

“…不知道。”

在她們眼中,景元似乎在跟空氣搏鬥,感歎了半響最終將這一切歸為小孩子的奇思妙想。

景元最後不乾了,把手一鬆,太宰沒收力瞬間向後一仰差點撞的自己頭暈眼花。

贏得了勝利的景元這才享受自己的戰利品。

“嘶…”太宰摸著後腦勺,也不惱,安安分分靠在樹上,短暫的靜音讓剛才的熱血與歡鬨從兩人間落下。

直到這時太宰問道: “你為什麼去參戰,你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景元停下了吃冰激淩的動作,手指摩挲著木勺,眼睛直直盯著不遠處。

頭發長至腰間,頭生兩角,氣質溫潤如玉的男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低頭含笑與師父說話。

他們是這明亮的世間中更明亮的光彩。

“雖然我並不是什麼武學天才,但總有一天,我也會站在他們身邊。”景元雙眼發亮,認真道。

“你居然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太宰聲音很輕,他微微垂眼,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平靜下來: “景元,你會的,你會比你想的更加出色,走的更遠。”

“到那時,我們還會相見。”

“你這話說的,你就好像要消失了一樣。”景元回頭看去,低聲笑著。

隨即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那個有著陰翳目光的男人似乎隻是他的幻覺,他的旁邊沒有人的存在。

他的手摁在草地上,透過樹葉的碎光灑在地上搖曳著。

第90章

記憶

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夜巷燈火通明。

搖搖望去,一派紅火。

太宰站在路中央,人群擦身而過,獨身一人的他顯得格格不入。

僅僅一眨眼,他就來到了這陌生的地方。不,或許並不是陌生。

他仔細觀察著周圍建築物的風格和身邊走過之人身上的衣物,暗想:這裡依舊是景元的家鄉。隻不過換了一個地方。

同時,他心中有個聲音喃喃道,或許不止是換了個地方那麼簡單。

太宰抬頭左右看著,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的人帶著喜怒哀樂,帶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情感匆匆而過,沒有停留。太宰的視線從中穿梭,下意識尋找著什麼,突然他頓住了——

在人潮中,他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上一秒稚嫩的少年已經成長為青年,他帶著太宰更加熟悉的身影站在某個攤位前。

隻是背影。

周圍的人潮隻是跟這場“記憶”無關的背景,無法被觸碰,五官蒙著一層霧,太宰穿過他們,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目標,隨著步伐的靠近他的心跳越加快,直到他站在那人身後,不知名的慌亂這才緩緩消散。

也在這時,他這才注意到剛才沒有注意的東西。

空氣中飄著烤串的味道,帶著炭火味直竄鼻腔。

景元身姿挺拔,常年的訓練他隻是站在哪兒就看著賞心悅目,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和一股子說不出的興奮,他穿著一身軍裝,正滿麵笑容跟攤主嘮嗑。

“這幾天我天天見你,小夥子,你來這兒是啥事啊?”攤主熱情道。

“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您做的太好,饞的不行嗎。”景元笑嘻嘻道, “多放點辣椒。”

這裡的人看不出年齡,外貌和時間都好像停留在了最強盛的那一刻,但仔細看還是能分辨出誰大誰小。

攤主皮相看著和景元一般大,眼睛裡卻帶著經曆了諸多苦難的滄桑和慈愛,她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不停,東拉西扯,帶著長輩特有的絮叨。景元情商高,會說話,心眼多,等烤串期間陪著攤主嘮嗑,攤主不知不覺快把自己家那點事全給說了也沒從景元嘴裡套出一點自己的事,還被哄得嘴角撬的老高,忍不住用手捂著嘴“咯咯咯”的笑。

平常說話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這嚴謹作風都要讓人以為他的本質工作是臥底。

太宰看的好玩,沒出聲,不遠不近站在景元身後。

直到那攤主已經貼心的給景元介紹自家女兒他臉上的笑意這才猛地落了下去,正巧攤主烤好了串,景元剛接過來準備付錢,太宰便從一側湊上去張嘴啊嗚一聲咬了下來,力氣之大,眉眼間的哀怨,咀嚼的動作都像是在泄憤。

接著,他聽到一聲輕笑。不含驚訝和惡意,就好像早有預料。

太宰頓了一下,斜上去眼睛去看,正好撞進那雙含笑的金眸中。

景元回頭衝著攤主打了聲招呼後拉著太宰的手向街道的兩側走去。

路的兩旁比起中心冷清不少,遠離了喧囂和熱鬨太宰反而覺得輕鬆又愜意起來。

“早就發現我了?”

景元“嘖嘖”了兩聲: “我好歹是個驍衛,你也太小看我了。”

說著,他打量著太宰,這人沒有被打量的窘迫,反而雙手叉腰得意起來,笑嘻嘻道: “我就知道你被我的魅力征服了。”

景元笑: “看你還活蹦亂跳,沒缺胳膊少腿的模樣我放心多了。”

太宰投過去一個疑問的目光。

景元: “我還以為你被十王司收了呢,從此做了有‘編製’的鬼。”

太宰吐了吐舌頭,臉上滿是嫌惡: “哇,一聽就不喜歡,我才不要被抓住,萬一天天被做實驗我絕對會無聊。”

景元驚訝了: “我還以為你無聊才是常態呢。”

太宰瞥了眼男人,哼唧著: “還是小時候好,被欺負了也不會還嘴。”

景元: “你記性這麼差嗎,才幾年不見就忘得一乾二淨。”

太宰一手搶過烤串,惡狠狠咬著,咬著咬著他發現烤串每個品種都有兩份。

也不知道景元多久前就注意到他了。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景元慢悠悠道。

太宰看了眼景元的臉就知道他要問什麼: “有味覺,我能嘗出這個是什麼味!”

他說著,蹲在了路邊,不管怎麼勸他都不走。

景元沒辦法,隻好陪在一旁看著道路中央的歡鬨喧騰。

太宰啃完了手裡的烤串,把竹簽橫過來向不遠處的垃圾桶扔著,出乎意料的準頭不錯,次次紅心。

“你不怕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眼前有什麼可害怕的?怕這萬家燈火通明?

不,太宰顯然不是會關注這些的人。

他說的,是那天的戰場。

景元低頭看人,可能是為了給人幾分麵子,他說道: “在戰場上碰見鬼,誰都會害怕。”

“你沒有哦。”太宰將最後一個竹簽扔進了垃圾桶,雙手拍著站起身,嘴角還沾著油花。

景元沒有說話,他恍惚想到他還真的沒有怕過。

因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

哪怕在一片血腥中,在一片荒蕪中,這個人看向他的眼神帶著驚喜和溫柔。

他好像在說,終於找到你了。

太宰顯然認識他,可他卻從來沒有這個人的記憶。

疑問在心中蔓延著,景元手指勾著自己的腰牌,垂著眼沒說話。

好在太宰沒有追問的意思,他輕鬆地向前走了兩步,蹦跳著,像是三歲的孩子。

“你不是說你還有事嗎?走吧。”太宰帶著乾淨的笑容。

沒由來的,景元油然生出欣慰的心情。

“大半夜拎著烤串,你真的是去辦事嗎。”他雙手向兩側平舉著,腳下踩著磚石的縫隙,跟著它較勁。男人身上穿著的黑色西裝大衣早就脫了下來,他嫌麻煩,露出了裡麵穿著白色襯衣,單看天真的表情和俊秀的麵容,大概還以為是少年。

“是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景元故意賣關子,拉長了聲音說。

“嗯…見朋友?”太宰歪歪頭,笑著道。

“是,不過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麼快猜出來。”

“誰讓你把答案寫在臉上了。”太宰嘟囔著,看著景元麵露委屈,知道他是裝的也隻好仰著頭連忙道: “真拿你沒辦法”

景元笑著,餘光一瞥周圍風景停下了腳步,對著太宰說: “到了。”

跟歡鬨的街市不同,工造司內少有喧嘩,隻有打鐵的叮叮聲不絕於耳。

景元看起來是常客,熟門熟路的繞過前廳往後麵走,穿過一條條小道站在了最裡麵的一個房間。

熱氣帶著鐵腥味直撲鼻腔,太宰捂著鼻子往裡看,一眼看見了一個男人。

男人臉上帶著歲月留下的痕跡,跟周圍有著年輕皮相的人完全不同,他坐在凳子上閉眼休息,額頭還冒著汗。

沒等太宰再看個清楚,那人就猛地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門口,在視線定格在景元身上後臉上的肅穆一下子消融,緩緩浮現了無奈和疲憊。

“你又來了,鏡流的小徒弟。”男人開口,這麼說道。

“是啊應星哥,我又來了。”景元笑嘻嘻說著,他快步穿過人群走到人的身前,把手裡的烤串遞了過去: “趁熱吃。”

在熱氣騰騰的房間裡,名為應星的男人額頭帶著細密的汗珠盯著烤串,半響仰頭看著景元: “你坐這兒,我看著你吃。”

景元收回了手,咳嗽一聲: “這多不好意思。”

房間裡熱的快要融化,應星也懶得跟人僵持,他對人揮了揮手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外麵走去。

景元就像個孩子,屁顛屁顛地跟著,臨走前不忘拽著太宰一起。

他笑的得意又歡快。

太宰側頭默默看著他。

出了門,夜風一吹,應星臉上的汗都被吹乾了,他打了一個抖,早有意料的把手伸進口袋裡,剛想伸就看見景元的手遞過來,掌心裡用紙張包著兩顆藥。

“算你有良心。”應星接過來吃了,臉色好了不少。

景元握著太宰的手,用手指在人手心劃拉著。

羅浮出品,誰用誰知道,還沒副作用。

手心被劃拉的癢,太宰忍不住蜷了蜷,等明白對方寫的什麼後,無聲的張了張嘴,把羅浮這個詞翻來覆去的念著。

應星拿過景元帶的烤串,看了幾眼哭笑不得道: “景元,你這是早就調查清楚我愛吃什麼啊。”

“那是自然。”景元鼻子都要翹起來了。

“不務正業,等會我就告訴鏡流。”應星笑的陰惻惻的。

景元一下子緊張了,做賊似的壓低聲音道: “彆告訴師父…”

“不告訴我什麼?”圍牆上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

景元渾身一僵,像是認命了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去,規規矩矩的問好: “師父。”

“誒呀呀,你們彆嚇唬他呀,他還小。”白珩雙手壓在圍牆上, “嘿咻”一聲跳了過來,以跳水的姿勢落了地。

“還有你們,能不能走正門。”應星無語道。

“走這裡方便。”鏡流說。

“確實。”丹楓從圍牆後升起,又緩緩落下,一看就是個注意形象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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