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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始至終,裴儼覺得厲害的人隻有喻辰一個。

隻是自己。

他覺得愉悅,欣喜, 恍如孑孓獨行的人猛然發現人潮中知己的快意。

而現在, 空寂的訓練室, 躁動的比賽場,裴儼燦如群星的眼神……

接吻的時候大概都沒有這麼心動。

一瞬間,喻辰有些後悔。

這個年紀的裴儼,沉穩、恣意、強大、內斂,幾乎世界上所有的星芒都灑在肩上。他輕輕瞥過來一眼,稍稍帶上點柔情就足夠讓人心動。

十七八歲的裴儼呢?

他是見過的,那樣明媚張揚,那樣特立獨行,又那樣溫順依賴。

當時怎麼沒有察覺少年人動輒鋪天蓋地的心動?

情緒都藏在眼底,他怎麼會忽視得那麼徹底?

如果早一點發現,如果以自己的身份與他並肩……

如果可以和他擁吻、同行、光明正大……

喻辰竟覺出幾分遺憾。

被迫從世界賽的賽場上退隊沒有覺得遺憾,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戰隊混成如今這麼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也沒有覺得遺憾,甚至死了又活都沒有覺得上一輩子有多少遺憾。

——Polaris已經足夠耀眼,短暫而精彩的一生,回首每一段路程他都不遺餘力地燃燒過,喻辰確實不認為還有什麼值得遺憾的。

可在這一刹那,他突然後悔沒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他甚至有些害怕。

如果沒有這重來一次的機會呢?

裴儼該怎麼辦?

他尚且會害怕,他隻不過剛意識到情緒不足半月。

裴儼呢?

這份喜歡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發酵的,自己又怎麼做得出來用“喻辰”的死亡往他心上紮刀子的事?

喻辰覺得自己過分。

後知後覺,過去這麼長時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過分。

隻要稍稍一想,他就覺得心臟令人承受不住的疼痛。

倒是活該了,喻辰看著虛空中握在裴儼手上的那條無形的線。

把他心臟扯出來也算應該。

喻辰抿了抿唇,麵色從最開始的發熱很快轉換,逐漸冷卻了溫度開始轉涼,隱隱有發白的趨勢,連唇色都需要用力抿過之後才會充上血液的痕跡。

他艱難轉過視線,掃了一眼攝像頭,不想再應付任何多餘的一句采訪,直接關了攝像頭下線。

耳機也被摘下來放到桌上,喻辰推開訓練室的門走了出去。

眾人愣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打著圓場替他圓了過去,裴儼原本想追過去,可是腳剛邁出去一步,鬼使神差地懷疑喻辰這樣反常的舉動有幾分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在那麼多人麵前這樣坦蕩不作偽地承認對他的欣賞愛慕,是不是太冒犯了一些?

裴儼有些躊躇,冷靜了一下後隨便蹭了個攝像頭應付了幾句采訪,又對接下來的比賽適當地做出展望和期待,沒再看直播間的那些調侃言論,三兩句結束直接全員下播。

岑浩浩跟夏瑞沒察覺到喻辰有什麼不對,隻覺得剛剛三局比賽打的整個人腎上腺素都有些飆升,繼續吹吹風冷靜冷靜,各自離了座位。

江煥看向裴儼,一言不發,但眼睛裡明晃晃地寫了疑問。

裴儼開門見山:“你直接說。”

“我直接說出來的話可能會被人當成精神病抓走。”江煥說的很不客氣。

裴儼挑了一下眉:“那看來你的想法有些大膽。”

江煥意味不明:“你的做法更大膽。”

手機在兜裡震,從他在直播間說出那句話之後各路問候就沒斷過,裴儼調了靜音,再也待不下去,急迫地想要看見喻辰,他們約好了一起去看海。

他頓了頓,道:“那有可能你想的就是事實。”

江煥眸光跳動,一貫沉穩的一個人,激動起來竟也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桌角,想要借此來穩住身體發出的某些本能反應。

他死死地盯著裴儼,嘴唇開了又合,似乎想要問什麼,可每句話將要出聲的瞬間就全都收了回去,一時間連自己都覺得茫然無措,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

裴儼留他一個人冷靜,終於追了出去。

三樓露台從一隊訓練室就可以直接出去,喻辰不在那,也不在樓梯間,樓下訓練室隻有一群猶自興奮激動快要掀翻房頂的男孩子,他找不到想看見的人。

裴儼開始有些慌張。

果然太冒犯了嗎?

果然應該更收斂一些。

小心翼翼、暗自喜歡,至少還可以偶爾換來一個吻。

而不應該這般明目張膽,肆意妄為,給哥哥添了麻煩。

他找遍了基地,甚至都要出門去隔壁青訓生宿舍樓了,一個愣神間,突然想起來後院那方池塘。

秋千搭在旁邊,他看見過喻辰傍晚坐在上麵輕悠悠地晃蕩著曬太陽。

裴儼走過去,月色和星輝交映,燈光四散,不知誰家養的狗在夜裡狂吠,他看見喻辰正站在吃糖邊低頭望著水麵,手裡拿了一截快要燃儘的煙。

裴儼不知道他是在哪拿到的煙,但大概也不會太難,基地裡抽煙的人很多,隨便碰到誰都可以借過來一支。

喻辰本來就是會抽煙的,隻不過在自己麵前會顧忌著他曾經扯過的謊,儘力維持著溫柔和善的長輩形象而已。

可他又明明沒抽多少,否則不會快要燃儘了還在那發呆。

裴儼放輕腳步走過去,伸手抽過香煙,在池壁上摁滅了:“怎麼在這,周姨準備了夜宵慶功,你是想先吃點還是直接出發?”

出發指的自然是看海,他們之間約定過比完賽就出去。

喻辰手心空了,虛虛握了兩下,什麼也沒握住,他搖了搖頭:“不去了。”

裴儼“嗯”了一聲,點頭:“你今天也累了,明天吧,四點鐘出發,到了那等一會正好能看見夕陽。”

喻辰皺了一下眉,有些疑惑地抬頭望向裴儼:“我不想去了。”

他抗拒表現得這麼明顯,裴儼一個“好”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是摁滅的煙蒂還握在手心,明明白白地昭示著喻辰的心情似乎差到了極點。

他害怕一旦順應了喻辰,就必須回到一年前那樣遠遠跟隨追望的狀態。

這世上喜歡喻辰的人那麼多,他又算得上什麼特例?

裴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為什麼?”

喻辰沒吭聲。

裴儼靠近一步,他比喻辰如今這具殼子要高大半個頭,這樣一靠近再低頭,什麼都不說也是壓迫感:“你不是說想要去看海的嗎,我答應你了。”

你也答應我了,不應該反悔。

喻辰沉默了一會,反問:“你不是也說要我告訴你原因才帶我去的嗎?”

“我不想知道了。”裴儼說。

喻辰垂下頭,悶聲道:“我也不想去了。”

裴儼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絞儘腦汁也想不到一個明確的答案,這世上唯一能給答案的人就在他麵前,一副抵觸的姿態。

他不該逼問的,可是忍不住。

喻辰狀態太不對勁了。

前一秒還在笑,下一秒就恍了神。

一邊鬥誌昂揚地參加節目進了戰隊,一邊又渾水摸魚不專心訓練。

他矛盾得讓人惶恐。

裴儼低了頭,聲音愈發溫柔,像是在誘哄:“為什麼?”

答案或許不那麼重要,他隻是害怕……

害怕喻辰躲進殼子裡。

裴儼突然意識到無所不能張揚驕縱的Polairs似乎很像一隻鵪鶉。

前世也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就躲去了拓可那樣偏遠的小城,好像遠離事故發生地就可以忘掉一切似的。

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

久久沒得到回應,裴儼又問:“為什麼不想去了,不看日落嗎,海浪拍在沙灘上,陽光照著貝殼波光閃閃的,很漂亮,真的不去嗎?”

這簡直是哄小孩了。

換任何一個誰過來被裴先生這樣好看又溫柔的人哄著,估計都忍不住心理防線崩塌。

喻辰咬了咬唇,沉默了好半晌,在氣氛進一步惡化之前聽到基地彆墅裡愈發嘈雜的聲音。

青訓生要下訓了。

大門與後院是兩個方向,但難保不會有人過來。

裴儼在這裡堵著他,他壓根哪兒也去不了。

一瞬間好像泄了氣,琢磨了很久很久的問題也沒有答案,他其實已經有些後悔了。

喻辰往後退了一步,抬頭,看著裴儼的眼睛,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依舊在想該怎麼說,最終還是敗給了裴儼那樣溫和的眼神,自暴自棄地開口:

“可我是想去看自己的骨灰,你還要去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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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骨灰”這兩個字, 任何情境下說出來都讓人覺得冷冰冰。

寒意自骨縫中生出,一絲一縷攀爬,順著血液在肌膚紋理中淌過, 明明白白地告訴聽者一個事實:這人是死了的。

不再鮮活、不再擁有情緒,不再……出現在自己麵前。

曾有人說過,許多平凡的人這一生都是在不斷的後悔和糾錯中度過。

後悔曾做的選擇, 糾正過往的錯誤。

看似無趣又荒唐、無力又絕望, 但其實這是活著的人在世上擁有的最大特權。

因為活著,所以可以記得;因為活著, 所以才有很多個明天, 看見很多輪不同的太陽。

而死了的人擁有什麼呢?

機器攪碎內臟、高溫熔化骨肉, 一堆碳化合物燃燒生成的灰燼裡隨意捧出一捧,逢人便說這是逝者最後的骨灰。

可這是什麼呀?裴儼連自己帶回來埋在仙人掌下的那捧白灰曾經在喻辰身上哪一個部位都不知道。

它們長得都太像了, 他根本辨彆不出來哪裡是麵孔, 哪裡又是手腕。

他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喻辰。

那樣驕傲漂亮縱然桀驁的人, 就算是死了也不該這麼安靜。

他應該熱烈,應該明媚, 獨獨不該無人問津地死在偏遠小鎮,連骨灰都要他人來收。

太……諷刺了。

就像現在,自己明知道站在對麵的人是誰的情況下,聽他這樣輕飄飄地說出“骨灰”這兩個字, 裴儼竟有一瞬間的耳鳴。

夏蟬在樹下叫著最後一季命輪,人造池塘邊緣跳著幾隻浮遊生物朝暮生死,他垂眸看著喻辰,花了很長時間才看清這張臉的模樣。

眉狹長濃黑, 較成年男性偏窄, 似乎帶了點稚氣, 可眉骨上揚,輕輕一挑嬉笑怒罵就全出來了。

桃花眼稍稍拉長,眼窩微陷,少那麼幾分媚氣,更多的是優雅矜貴,眼尾始終上挑著淺淡的弧度,仿似這世間不該有任何瑣事值得他分心皺一下眉。

鼻梁挺翹,山根立體,隻根部低了些許、鼻頭些許圓潤,偏偏恰到好處地弱化了攻擊性,又多幾分靈巧秀氣。

唇薄但色濃,唇峰顯現,一眼瞥過去總忍不住懷疑這大概是一顆成了精的櫻桃貪戀人間美色,停留在了這張臉上。

——這才是Polaris自己的模樣。

很早之前,TRG默默無聞,WEE尚未尚未成名,如今電競圈裡各頂點的存在都不過是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而喻辰便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他合該吸引所有人目光。

家世顯赫的小少爺,明媚漂亮的大美人,技術逆天的小戰神……樁樁件件,他不存在任何值得被人詬病的汙點。

也正因此,他們熱衷將這樣一個人推上神壇戴上王冠。

喻辰符合這世上任何審美傾向的人眼中最無暇的存在。

若是神也偏心,女媧在捏他的時候,多半傾注了滿腔柔情。

裴儼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再看見過這張臉。

他也會害怕。

以前是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哥哥,後來是怕自己會失控。

如果再多幾次夢中看見喻辰,聽見海風在他身旁呼嘯,而喻辰一步一步走進海底沉入泥沙,裴儼會害怕自己連最後這一點理智都喪失。

他這麼努力走到這一步,他這麼辛苦爬到這裡,縱使這世界都肮臟無趣,可總不能在這麼肮臟的世界,讓他潔白乾淨的信仰被人辱罵踩踏、碾入塵埃。

可現在竟然在這完全不一樣的麵孔上看見了喻辰的模樣。

他想,自己大概也是有遺憾和怨恨的。

失而複得確實珍貴,可畢竟喻辰死了。

不是說他重活了一次,得到這一點匪夷所思的機緣就可以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賬沒有這樣算的。

喻辰的的確確死過一次,真真切切疼過一世。

不是他活過來了,就可以將這些都忽略。

那樣一張一笑一怒都令他瘋狂心動的臉,再也不會生動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了。

他尚且都會怨恨。

喻辰呢?

裴儼本來就不是一個多麼會說情話的人,比賽垃圾話他說得比誰都溜,乾淨的場麵話他也扯過幾籮筐,偏偏安慰的話這輩子也不曾開過幾次口。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讓他親自安慰,就算有,也多半用不著小心翼翼細細琢磨措辭,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哪一個字。

可在喻辰麵前,他什麼都不敢說。

哥哥在他眼裡又變成了一尊瓷娃娃,輕輕碰一下都會碎到地上,他連擁抱都不敢。

裴儼有些緊張,甚至開始無意識地吞咽口水,絞儘腦汁地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麼,這種時候到底是該順著他的話繼續這個好不容易談及的話題,還是應該岔開以免造成二次傷害。

許醫生隻告訴過他該怎麼抵抗噩夢和焦躁,卻沒教過他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

他像是整個班級裡最想獲得老師青睞,偏偏木訥愚鈍連裝乖賣巧都學不會的小孩子,拿著一張印滿了題目的考卷,腦子裡過完了所有答案,卻遲遲不敢動筆去寫。

可是長久的沉默之後,喻辰輕聲道:“原本我也會好奇自己死後,屍體是怎麼處理的。A城到拓可,搭飛機轉高鐵再坐火車,其實一天一夜也就能到了,我有許多機會回去,可是不敢。”

“我不敢也不想看到自己死後的樣子,那會讓我覺得這一輩子活得真失敗啊。”

“……不是這樣的。”裴儼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喻辰卻笑了笑:“怎麼樣都行,我剛穿到這具身體裡的時候做過噩夢,夢見自己飄在海裡,周圍是暗無天日的水域,看不清麵孔的尖嘴魚類在我身邊遊蕩,每一隻都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每一條都想咬碎我,每一個都衝了上來要吞沒我。”

裴儼覺得身上有點涼,手跟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喻辰蹲下身,手放在池塘裡,輕輕地撥了幾下池水,視線盯著水麵:“我好疼啊,在夢裡都疼。我那時候在想,誰收的屍都好,放在太平間爛掉也好,我不要海葬了,我害怕。”

裴儼慌了,瞳孔不自覺放大,感覺自己被放在了絞刑架上。

“可後來我知道是你去的,”喻辰說,“我來不及想為什麼那麼多人,警方最後通知了你,我隻是突然想到,你是一個很聽話的小孩。這樣的話,你肯定將我海葬了的。”

他仰了仰頭,似乎在思索,眸光飄散地有些遠,唇角揚起淺笑,跟記憶裡的麵容愈發重合:“你很少不聽我的話。”

“你乖得要命。”喻辰下斷言。

“哥哥……”裴儼啞聲道。

“然後我突然就沒那麼害怕了,至少這也算我的意願,完成它的人我也不討厭。可我有點想去看看,看看海底是不是像我夢到的那樣,陰冷、黑暗,四麵八方都是食人骨血的野獸。”喻辰頓了一下,“畢竟這世上海洋都是連在一起的,我想看看我埋在了哪。”

“可我剛剛突然意識到,連我都忍不住怨恨啊。”他輕聲歎了一句,手垂在池塘裡,眼睛望著這一汪池水千萬水滴中不知道哪一個地方。

“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大度,我明明小氣得要死,我明明怕疼得要命,所以哪怕知道無濟於事,哪怕清楚與你無關,仍然忍不住跟你遷怒向你發火,就好像……”他停了停,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在防止什麼哭泣的聲音會偷偷跑出來一樣:“就好像這世上隻要有一個人還在乎我,會跟我一起疼,我死得就不那麼冤枉似的。”

樹影綽綽,燈光和喧鬨都在身後,他們麵前隻有一池陷入睡眠中的死水,連蟬鳴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

裴儼想看清喻辰的表情,可他低著頭垂著目,他怎麼都看不見。

“可這樣是不對的。”喻辰搖了搖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勸服誰:“不是彆人跟我一起痛就能將痛苦分擔,也不是看見彆人難受就會快意,我隻是……”

他突然停了下來,手從水中抽了出來,水珠順著指尖滴入草坪,像是卡在了這裡,一時之間想不到恰當的詞語。

裴儼蹲下.身,伸手握住喻辰那隻還在滴水的手掌,一點點地用自己的衣服幫他擦拭,輕聲道:“沒關係,慢慢說,我在聽。”

布料摩擦的觸感有些陌生,喻辰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愣了一會:“我隻是太疼了。”

聲音太輕,以至於第一遍都沒有發出聲來。

他喃喃道:“……我隻是太疼了。”

“裴儼,我好疼。”一貫笑著的人懵了表情,連哭都無聲。

不撕心裂肺,也不春潮帶雨,隻是很輕很靜地哭著,連一陣風吹過,帶動樹葉吹起的聲響都比他更引人注意。

他好像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麼樣用哭博取彆人同情心,可又哭得裴儼渾身都疼。

“我太疼了。”哭腔終於藏不住溢了出來,喻辰無助極了,聲音越來越輕,裴儼離他那樣近,都險些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錯啊,我沒有打假賽,我也沒有害人……他們說我骨子是個壞人,說我從根上就是爛的。”

“喻唯上學作業被撕掉,喻晴被同事嚼舌根,就連我媽……”

“墳上都被他們吐口水扔垃圾。”

他像是在大海裡漂浮了很久,終於抓住一根浮木,所以一股腦地、顛三倒四地、忍不住死死抓住,將受過的委屈全部說給對方聽。

“他們說要刨她的墳。”

“他們說我不該活著。”

“……你猜我為什麼想海葬?”他突然問道,緊緊攥著裴儼衣服,“我真的害怕。”

小孩委屈得要死,嗓子都哭啞了,還是死命忍著不嚎啕不叫囂,安安靜靜地如同一隻蹲在角落自己給自己打傘的小蘑菇:“我怕我死了之後,墳也會被刨。”

“……他們能做的出來的。”

“裴儼……”喻辰抬頭,一雙眼睛哭得通紅發腫,無助極了,他懵懵地看向裴儼,信徒仰望神明那樣,隻想求一個答案:“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

裴儼再也忍不住,瓷娃娃不會碎,他快要瘋了。

他伸手撈過牆角的小蘑菇,將人抱在自己懷裡,一邊輕輕地拍著背,一邊將喻辰剛剛說話間一直無意識摳動拔起的野草跟泥土掰出來扔到地上。

“你什麼都沒做錯。”他說。

“喻辰,你沒做錯任何一件事。”

喻辰不太信,茫然問道:“那他們為什麼這麼對我?”

裴儼閉了閉眼,聲音有些啞:“因為他們壞。”

“是他們壞了,他們欺負你,他們披著羊皮從眾,其實全是豺狼。”裴儼抱著自己的信仰、失而複得的月亮,緩慢而認真道:“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你隻是太乾淨了。”

所以臟東西們容不下你,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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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喻辰一夜之間火了, 以其他人的身份再一次在電競圈裡掀起滔天巨浪。

原本大家以為,所謂《榮耀之城》不過就是在電競這塊蛋糕正矚目耀眼、誰都想來分一勺子的前提下弄出的圈錢玩意兒,哪怕再在網絡上搞得沸沸揚揚, 粉絲無數,說到底一群流量時代下造出來的“明星”又有幾個是能真正上到賽場上打比賽的呢?

可還沒等節目結束,喻辰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讓人不敢逼視卻又無法忽視。

最開始是因為顏值, 後來則是跟MOON一隊隊長炒起來的cp。

都不是什麼可以長久在電競圈立足的資本,並不值得任何人分心多分過去一個眼神。

可Space出格, MOON縱容, 放著這樣一位年輕後生上了夏季賽的賽場, 毫無征兆地將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A城作為國內電競發祥地之一,一整晚車水馬龍燈火通明, 無數正當紅或剛辦起來的俱樂部著了魔一般反複複盤剛結束的三場比賽, 企圖在這些比賽裡看出一點端倪。

這不合理。

沒有哪一個新人剛出道時是這樣的。

哪怕是現在的裴神, 當年剛邁進圈子裡的時候,也有一段被前輩壓著打的經曆。

就算是所有人諱莫如深、不願提及的Polaris, 也不曾一登上舞台就這樣光芒萬丈。

他們企圖找到一絲一毫鏡頭後操作的人不是喻辰的證據,可就算在線上比賽,攝像機鏡頭也全程對著選手,根本不存在作假的可能, 越看隻會越讓他們體會到人與人的差距。

而且退一步來說,就算作假,MOON該去哪找一個人出來給新人打假賽幫他立威,還打得這麼厲害?

總不能是裴儼, 說出去都惹人笑話。

可除了裴儼, 再沒人能有這樣的水平。

以前倒是有一個, 可那人再也不可能上賽場。

現實令人匪夷所思,天色熹微,距離比賽過去七個小時,眾人終於認清一個事實:

——電競圈可能要出新神了。

天生張揚跋扈,出手便是差距,誰都看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這個19歲的小將絕對不是可以忽視的存在。

可也正因此,圈子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所有人都默契地不討論不發帖不出聲,好像這隻是一場最尋常不過的比賽,MOON作為冠軍戰隊,打贏了比賽是無比正常的事,並不值得狂歡慶賀甚至口舌。

可誰又都知道不是這樣。

新人輩出無論在哪個行業裡都該是值得欣喜的事,如果這場比賽發生在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遊戲局上、如果打出這種成績的人是一個純粹的新人,或許大家都會激動萬分,會竭儘全力地去爭取這人進入自己的戰隊。

可這幾乎是個定了隊的主啊。

職業選手中尚且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那一個玩兒似的綜藝節目裡能有誰打得過他?

進入MOON是板上釘釘的事。

……這多可怕?

眾人想想就忍不住膽寒。

MOON已經有裴儼那樣一個瘋子了,現在又出一個,而且看他比賽那樣,也沒有半分尊重前輩收斂鋒芒的意思啊。

要是Space跟同時出現在賽場上,又是同一個戰隊……

死了算了。

喻辰不知道也不在乎那些人這一整夜想了些什麼,又被什麼思緒弄得害怕心驚。

他照常日出起床,摸魚曬網,教練以前還會說他兩句,那天之後再看他這副“不思進取”的樣子,連說也沒法說了,擰著眉一臉複雜的神情。

喻辰沒管,他躲了裴儼幾天,滿腦子沒一點空閒去想彆的事。

知道自己馬甲岌岌可危是一回事,自曝馬甲是一回事;可扒了馬甲還在小輩麵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後要人抱在懷裡哄,拍著背給他順哭嗝是另一回事!!!

太他媽丟人了!

哭的時候情緒上頭什麼語無倫次的話都一骨碌往外吐,被人抱著哄就跟小孩似的委委屈屈往人懷裡鑽,眼睛哭得通紅沒法回宿舍,裴儼輕輕一哄就跟人回了四樓上了他的床算怎麼回事?

聽過人醉酒的,沒見過人哭著哭著醉了的啊!

幸好裴先生什麼都沒乾,隻是把他送上了床擦乾淨了臉等人睡著就自己下樓訓練去了,不然喻辰醒過來覺得自己絕對能乾得出來就枕頭殺人的事。

不是他就是裴儼,總得死一個。

再喜歡也不能這麼丟臉。

兩輩子的臉一晚上丟乾淨了。

世界紛紛擾擾與喻辰無關,他隻想著躲裴儼,不想見他,一見他就感覺這人頭頂寫滿了黑曆史三個大字。

好在最近夏季賽,一隊忙著比賽采訪訓練,倒也沒有天天在隊裡,喻辰想躲容易得很。

可惜千躲萬躲總有躲不過去的時候。

這晚一隊打完比賽回來,喻辰剛陪青芽下訓回宿舍,在基地門口碰見了裴儼。

他原本想當沒看見低著頭直接走掉,可這人卻出聲喊住了他。

眾目睽睽的,喻辰想跑路都不方便,一個眼刀飛過去,裴儼卻笑著問他晚上有沒有吃飯。

喻辰有些怔怔,江煥抬了抬手,拎了兩大袋子食材:“還有沒有沒下訓的?到樓上來吃燒烤。”

一群孩子入隊之後過的就是苦日子,陡然間前輩請吃東西,誰都壓不下饞蟲。

喻辰被青芽拉了上去,一眼瞥見裴儼靠著欄杆,身邊圍著好幾個青訓生,個個滿麵紅光,被煙火熏的小臉通紅,跟前輩問東問西的。

那一瞬間,喻辰差點以為裴儼是個交際花,招蜂引蝶厲害得很。

他嘖了一聲,假裝自己沒有感覺到酸,蹭到青芽旁邊準備幫他烤雞翅。

還沒等過去呢,陸言已經麻溜跑過去就差吃了。

喻辰:“……”就很氣。

露台吵吵嚷嚷的,明天沒有比賽,這段時間MOON成績又一直都很不錯,教練沒有管他們,青訓生入隊這麼久,也是難得跟前輩們相處這麼融洽,導演組見縫插針,特彆有節目眼光地安排了幾個小遊戲拉近彼此之間關係。

一隊他們管不到,青訓生倒是會使喚。

喻辰熱度正高,被抓了好幾次壯丁,煩得正想尿遁,在又一次擊鼓傳花要傳到他這裡的時候,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道具接了過去。

場麵一時有些安靜,裴儼彎腰笑了笑:“他不能喝酒了。”

大家都要訓練,喝酒也不會太過火,喻辰今晚喝了三杯,度數不高,睡一覺酒精就全散了,裴儼卻說:“一會得開個小會,再喝要醉了。”

剛想起哄的眾人一下沒了聲。

喻辰夏季賽那幾場比賽打得什麼樣大家都知道的,隊長說要開會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還是他們沒資格參與的那種。

青訓生們有些憂傷,岑浩浩懵著看他煥哥:“要開會?”

江煥跟喻辰幾乎一個眼神,看裴儼的眼睛裡寫滿了“你就扯吧”四個大字。

但有人幫自己擋酒這種事吧,不得不說,挺爽的。

喻辰從善如流地退出了遊戲,沒一會兒就溜到了露台邊緣看盆裡養著的幾叢睡蓮。

風跟江水聲貼在耳畔,喻辰剛剛確實沒多少醉意,可是被風吹了吹,竟然覺得有些頭暈,以至於裴儼走過來的時候他居然沒躲開。

裴儼走到他旁邊,稍稍擋了擋風吹過來的方向,笑著談天:“有幾家媒體想要采訪你,但我覺得時機不太好,都給拒了。”

這事也有節目組的人跟喻辰知會過。他是打算回到原來的高度上,但對於這些記者總還是敬謝不敏。

記者的筆杆子更可能是刺向人胸口的利刃,喻辰比誰都清楚,所以他懶得去應付。

他也沒指望跟節目組說一聲就真的全給他拒之門外了,可這些天倒也確實沒人因為這事打擾他,原來全都是被裴儼攔住了。

這人哪兒來的時間?喻辰忍不住想。

要打比賽要訓練,要製定隊伍方針要跟高層開會,要接受媒體采訪還要時不時營業應對粉絲。

從那個位置退下來之後,喻辰想想自己以前過的日子都不免覺得累,可裴儼在這樣緊繃的日程安排裡還能分心替他著想,還想著開長途車帶他去看海。

喻辰抬眸,恍然發現幾天沒見,裴儼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一下沒忍住,喻辰低頭看了看他的鞋。

裴儼不知道他在看什麼,自顧自地隨口說一些覺得應該跟喻辰說的話。

沒提“喻辰”的名字,也從始至終沒說那天晚上在院子裡發生的事。

喻辰聽著他的聲音,混在風聲江水聲跟周圍二十多個青年人的嬉笑聲中,有些失真。

他懷疑裴儼穿了增高鞋,不然不應該比自己高這麼多,滿腦子都是想把他鞋扒下來看看,一個不經意聽見一句“好不好”,下意識就回了一句“好”。

等到裴儼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喻辰有些愣,抬頭皺了眉:“什麼?”

裴儼:“我說下一場比賽你陪我去現場好不好?”

喻辰反悔反得毫無心理負擔:“不好。”

裴儼也不惱:“你剛剛答應了。”

喻辰:“我喝醉了。”

裴儼一怔,被耍賴的喻辰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愣了一小會,驀地笑開,而後皺了皺眉,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那可怎麼辦呀?”

喻辰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有點醉,這麼拙劣的手段他居然也忍不住去應和:“什麼怎麼辦?”

裴儼:“好多人想要欺負我,我一個人去會害怕。”

“……”喻辰想說你放屁,你要是會怕,你要其他人情何以堪,可話到嘴邊變成了:“江煥他們不是跟你一起嗎?”

“他們比我還膽小。”裴先生麵不改色。

喻辰不吭聲了。

“哥哥陪我去好不好?”裴儼小聲道,哄小孩似的。

喻辰還是不說話,他覺得好神奇,自己躲了這麼些天都還覺得彆扭,這人怎麼一點異樣都沒有呢。

不僅沒有,這種……又撒嬌又耍賴的作風是從哪兒學過來的,以前也不這樣呀。

“給我壯壯膽好不好?”裴儼又問,“我害怕。”

喻辰:“……”

“哥哥?”

“好不好嘛?”

喻辰在這一瞬間感覺自己躲了個寂寞,耳根子發了燒的熱,偏偏裴儼不知所謂,跟幼兒園小朋友似的,就差拽著他袖口晃了,眼睛裡亮得像含了星,笑得蠱惑又招搖。

“求求你了……”

“好不好嘛?”

“哥哥?”

“哥哥哥哥……”

鞋尖被人抵了抵,好像真的被小孩求求了一樣。

喻辰:“……好好好。”

作者有話說:

辰辰:……哪兒學的啊都是……

小裴:喜歡哥哥還要學嗎?^_^

第49章

比賽日那天早上, 喻辰從陳威手裡接過來一套隊服。

按著他的尺碼做的最新款,跟一隊的一起被送了過來。

喻辰拆開的時候還有點迷茫,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陳威在八月底的天氣裡捧著個保溫杯, 老神在在地說:“有人特意叮囑多做了一件,要降溫了,怕你凍著。”

這話說得就很鬼, 是個人都不能信。

喻辰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知道裴儼這小孩這些年都跟誰學了些壞東西, 看陳威的眼神裡都不自覺帶上幾分微妙的嫌棄。

給他家小孩帶壞了。

但他來不及說什麼,有人從樓梯上下來, 裴儼衣服搭在手腕, 上身穿了一件無袖襯衫。

普通人穿上可能會被說成老頭款的衣服, 套在他身上卻無端讓人覺得荷爾蒙爆棚。

喻辰不動聲色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最終將根源所在歸結在臉。

畢竟裴先生這張臉確實優越, 是連喻辰一眼看見都忍不住多看兩下給眼睛做作保養的長相。

長得淩厲, 剛運動過, 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一身外放不知收斂的攻擊性。一想到這人撒嬌耍賴般地像小孩子一樣“求求”自己, 反差感太強,喻辰難免心動。

不得不說,裴先生真的挺會。

觀察間,裴儼走到他身側, 掃了一眼他剛手上的隊服:“穿上試試?看尺碼合不合適。”

這人說話每次都是詢問的語氣,好像天生習慣將自己放在比較弱勢需要取得彆人認同感的地位,偏偏喻辰很吃他這一套,往往裴儼話音剛落他就依著做了。

但很明顯, 這種語氣隻是喻辰專屬, Space才不是一個事事會征詢他人意見的人, 他我行我素慣了,這麼多年裡也隻有一個喻辰在他這裡是特例。

陳威在一邊吹保溫杯的動作都不免一頓,斜著眼瞟了裴儼一下。

擔心小孩去比賽場被針對,連夜趕工自掏腰包找人做齊了隊服,為的就是想將人徹底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時候不來邀功反倒這幅模樣?

也太大尾巴狼了吧?

嘖。

做的是MOON秋季隊服,一整套從內搭到長褲都配得整整齊齊,鞋子也是跟俱樂部有合作的品牌,喻辰在官網看見過裴儼的代言。

Space現在身價很高,光是這些代言費一年都有上千萬,更彆提簽約比賽跟直播。

喻辰想起來自己剛穿過來身無分文的樣子,突然覺得吃軟飯好像也挺好的,很香。

他沒換內搭,隻將外套隨意往身上一套,月白色的底色襯得人又奶又乖巧,這具身體不矮,但站在裴儼身邊就總顯得有些小巧玲瓏。

——也不是說裴儼多大隻,隻是高得有些明顯。

隊標做在左胸口,上挑的MOON圖標搭配月亮形狀,喻辰一眼看過去沒覺得有什麼特彆,直到垂眸仔細看了一眼,居然看見自己這件衣服隊標旁邊有一顆小小的金星,而下方則是粼粼的藍色波光。

如同海平麵上升起的星月,永遠伴著月光的金星,耀眼又奪目,獨一無二。

他有些愣神,抬眼看見裴儼彎了彎唇,徑直將隊服套在身上遮住那一身外放的淩厲氣息。

月白色很顯氣質,剛剛看見裴儼喻辰仿佛看見了行走的荷爾蒙,等他穿上隊服,一瞬間卻勾出幾分貴公子的模樣來。

皮相很蠱惑人,身材也好的令人咋舌。

他視線稍稍放低,落在裴儼胸口處。

喻辰有點好奇,總不能大家都將隊服圖標上加了顆星星,隱喻的過於明顯,非常明目張膽,連他看見都覺得裴隊長在亂來。

但好在不是,裴儼隊標跟他的不一樣。

隻不過也沒好到哪兒去,喻辰看懵了一瞬,特彆無奈地抬起頭看裴儼,就差直問他在搞什麼花樣。

裴儼的隊標也是上挑的MOON,但下麵卻不是自海平麵升起的星月。

他的圖案是一團又一團朦朧縹緲的星係。

月球隱於浩瀚銀河,伴星反而更加奪目。

——他直接將主角替換了。

囂張得讓人瞠目。

裴儼看出來他的疑惑,直接笑道:“隊裡之前請了設計師,每個人都定了畫稿之後再做的,你這件做得倉促,但好在圖標不是特彆難。”

他伸手勾住喻辰的衣服,手指停在胸口下方,垂眸凝視片刻:“挺好看的。”

“煥哥的是火上明月,浩浩的是水中月,夏瑞的是月上銀河,”他頓了頓,“夏天的銀河,原本他們說給你也弄那樣的,打好了的版更方便一些……也跟你的名字相配,我沒同意。”

喻辰沒問他沒同意是不願意自己跟彆人穿同款,還是不願意讓他徹底變成其他人。

問什麼都顯得多餘,他隻是不經意想到裴儼說這個構思是早就想好了的,那小隊長又是什麼時候想到將月亮和星星都藏在宇宙之中的?

Space這個ID本意其實很普通,簡單的詞彙,連剛學英文的小孩都能讀出來認出來,喻辰原本也沒往其他方麵想。

但他剛剛意識到這好像不是空間的意思。

Space,宇宙。

星河浩瀚,月上中天。

……這人好囂張啊。

原來他心思壓根一點都沒藏。

他將戰隊和自己都藏在了他的名字裡麵。

由始至終,可能比他以為的還要早。

喻辰抬眼望向他,裴儼不躲不讓,垂眸淺笑,跟半個多月前剛踏入這座基地時兩兩對望的眼神完全不一樣。

人逐漸多了起來,陳威被叫走商量事情,喻辰跟著裴儼一起出去等司機將車開出來。

他抬頭看了看有些刺眼的太陽,又漫無目的地將視線放到這兩件有些出格的隊服圖標上,輕聲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起的心思?”

“哥哥問的是什麼?”裴儼笑著。

沒有人的時候他那些小習慣似乎全都回來了,又比以前更加明顯更加不容忽視,硬要說的話,這人眼睛裡都是情意,像一汪春水似的勾著人,喻辰有時候不免懷疑自己總有一天會溺死在裡麵。

他睨了裴儼一眼,沒明說,也懶得說,不覺得這人聽不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裴儼隻是隨口問了一下,見狀自己又將答案報了出來。

“隊服的話是早就有的想法,隊裡每一個人特性都不一樣,團隊比賽也不該磨滅個人的獨特點,所以我抽空跟俱樂部提了一下,很輕鬆就通過了。”

“至於另一個……”裴儼頓了頓,笑道:“在你認識我之前吧。”

喻辰微怔,他想過無數個答案。

可能是出事後那短暫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裡,可能是賽場上針鋒相對的日子裡,也可能是在仙陵杯比賽期間,但再早他覺得早不過喻唯帶他回家玩的那幾次偶遇。

萍水相逢,小輩的朋友,就算在那時候有心動,都難免讓人感覺突兀不真實,可裴儼卻說在認識之前?

喻辰眼睛裡的疑問太過明顯,裴儼忍不住笑意,有些無奈地反問:“原來我表現得這麼差勁嗎,你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出來?”

喻辰誠實點頭:“沒有。”

“哥哥……”裴儼喚了一聲,愈發無奈了,“倒也不必這麼誠實。”

“很早就起了心思,但你如果問我具體哪一個時間點,我很難給出答案。”他偏過頭,神色從容又溫柔地說著撩而不自知的話:“你可能不清楚自己到底多有吸引力。”

“我看過你很多場比賽,那麼多參賽選手裡,隻有你是最好看的。”

看Paloris打比賽會讓人覺得奇怪,仿佛心臟上在比賽開始的時候被拴了一根無形的繩,才會讓它每一次跳動都會跟著喻辰的節奏來。

會因為他遇見危險而緊張,會因為他命中敵人發脹,會欣喜會激動,會悵然會迷茫,會為了他的一顰一笑而變化萬千。

會因為他的勝利喜悅而覺得眼前炸開了煙花,如同小孩子過年吃到的麥芽糖。

最開始裴儼也將這個歸結於少年人對於強者天生的戀慕。

可是那次高三的誓師大會他突然意識到不是這樣。

他會慌張,會因為不經意間的相見而緊張自己的模樣,會害怕沒有留下良好的初次印象,會懊惱一年365天,春日那麼多明媚陽光,怎麼偏偏在那一天被他瞧見了自己那般冷漠的樣子。

這不是粉絲見到偶像的心理,這是自然界雄鳥求偶的心態。

裴儼懵懵懂懂地發現那根隻在比賽場上會出現的繩好像又被拽在了喻辰手上。

但喻辰不知道,他也不敢讓他知道。

他費儘心機跟喻唯做了朋友,一次又一次“偶然”地出現在喻辰麵前,一步又一步跟著他的步伐往前走,偷偷追著他的影子,一邊惴惴一邊竊喜。

總想著下一次見麵要更好一點,要以更優秀的形象出現在哥哥麵前,然後表白,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可好像總是時機不對。

身份不對,關係不對,場景不對……

有太多太多的不對。

喻辰身上背負了過多,總有無數人無數事排在“喻辰”自身前麵,裴儼覺得心疼他。

他想讓他少承擔一些,可這樣也不對。

正是因為承擔了那麼多,擔負了那麼多,喻辰才成為喻辰。

他無愧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裴儼想,那他至少不該妄想改變他。

可後來他後悔了。

後悔到愧疚、厭世、嫉恨、恨不得這世上除了喻辰之外的所有人都下地獄好了。

他尚且這樣,喻辰呢?

那樣的情況下更不可能告白。

他需要小心翼翼,生怕喻辰出現一絲一毫的心理問題。他已經出現自毀的傾向,他自厭自棄成那副模樣,裴儼覺得連他的喜歡大抵都會成為喻辰的負擔。

他不是TRG,也不是喻辰的隊友,他沒有把握能讓這個人因為他而振作,所以隻能藏著、瞞著、憋著,好像從來沒有動心過,小心翼翼得像是路邊一朵竭力長出來的野花,藏在雜草中,汲取一點點太陽的養分。

現在回過頭想想,他好像做對了,又好像錯得離譜。

如果早一點告白,如果再努力一點,如果不管一切道德,安心做個小偷,竊取戰隊和隊友在喻辰心中的分量,事情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樣子?

裴儼不敢去想,他隻覺得現在已經足夠慶幸了。

喻辰還在他身邊,知道他的心思,再要渴求的無非是長相廝守罷了。

如果是跟這個人,裴儼會想象未來七十年的時光漫長。

作者有話說:

甜甜球出沒OvO!

第50章

比賽場館一如既往的熱鬨, 喻辰還沒下車就聽見了幾乎要掀翻屋頂的聲音,他透過車窗玻璃看著外麵一群群拿著選手或者戰隊應援牌的粉絲,沒忍住偏過頭遞給裴儼一個眼神。

人好像比上一次來看到的還要多。

裴儼也朝外看了一眼, 笑了:“不知道誰傳了出去,說MOON新晉小將也會出席今晚的線下賽,大家都趕過來看了吧可能。”

江煥在後排哼笑了一聲, 就算沒戳穿裴儼這話, 意思也放得明顯,喻辰審視了他兩秒, 還是因為一路坐車過來的不適才放棄找人麻煩。

不知道誰?

信他個鬼。

MOON從上到下都穿一條褲子, 誰會做泄密的人啊。

他懶得計較, 裴儼也不多說什麼,他今天想要喻辰來看他比賽的原因很單純。

——TRG要來。

喻辰上輩子大半心血全都奉獻給了這支戰隊, 他有些不服氣, 也覺得可笑, 所以想要喻辰看看,離了Paloris的TRG究竟是一灘什麼樣扶不上牆的爛泥。

他不挑明, 喻辰自然不知道,隻在走員工通道去戰隊休息室的時候看見一間房間門牌上掛著TRG的名字的時候愣了一下,可是又很快收走眼神,專心跟在自家小隊長和教練後麵往前麵走, 好像傾注那麼多時間跟精力打造出來的戰隊,在他死後就真的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一樣。

他們來得早,工作人員敲門說備采廳已經準備好了,問可不可以先接受采訪。

媒體原本想讓喻辰一起參加, 裴儼替他一律拒絕, 喻辰睨著他不說話, 裴儼湊到他腦袋邊小聲說:“麻煩哥哥幫我看一下家了。”

“……”喻辰,“滾。”

嘴裡沒半句真話,以前到底是為什麼會以為這人是個悶嘴葫蘆的,喻辰愈發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他也不打算去前場看比賽,隨便在沙發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窩下去便戴上耳機開了一局手遊。

門再被敲響的時候他下意識以為是裴儼刻意製造出來防止他被嚇到的動靜,一抬眸卻霎時愣在了原處,手機裡操縱的人物一時間失了控製定在原地,被遠處射過來的子彈一槍命中頭部成了盒子。

他從來都自由散漫,以前在TRG自己就是隊長沒人管的到他,現在在MOON,戰隊上下都知道他頭頂有裴儼這尊大神護著,誰也不會指責他什麼。

可喻辰這時候竟久違地感覺到幾分失措。

他把腳從沙發裡放下來,稍顯遲疑的站起身,正要說話卻發現嗓子有點啞,一時發不出聲音,稍稍緩解了一下才讓自己裝的像個陌生人的樣子低聲問:“你是?”

門口站著位青年,穿著一身潮牌,臉上帶了笑意,看起來自信又開朗,是這世界上無數尋常大學生的模樣,一眼望過去都是不可逼視的青春光芒。

喻辰很喜歡這點光。

也很熟悉散發出光的這個人。

喻唯沒想到休息室裡居然就一個人,稍顯怔愣了一瞬便很快調整好,大喇喇地推開門往裡走,笑著衝喻辰伸出手:“你就是吧,我看過你比賽,打得好好啊!”

誇完他又說:“我是你們隊長同學,過來找他玩的。”-

“舅舅,這是我學弟,來找我玩的!”喻唯樂得咧開嘴在門口笑著介紹-

“小舅!你帶我們去戰隊看看嘛~~”扯著他袖子哀求-

“舅舅舅舅舅!”耍無賴撒嬌-

“鳥叫啊你。”喻辰聽見自己笑著指責,卻往往下一句都是“好好好,答應你、給你、帶你去……”

喻辰低頭看著伸到自己麵前的那隻手,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依循本能地抬手,遲疑了一瞬,喻唯便徑直抓了過來,一觸即分,特彆自來熟地問:“你一會是在這還是去前麵?去前麵的話要不要跟我坐一起呀,我找人拿了兩張前排的票。”

“……為什麼?”喻辰問。

喻唯笑得很開心:“我也不知道,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好親切啊。”

“親切?”喻辰沒忍住重複。

“嗯,總感覺你跟我一個親戚好像。”喻唯說著稍稍皺了一下眉,情緒出現一秒鐘的缺口,像是連自己都不知道提起這個“親戚”的時候該是什麼感覺,“我跟他一起長大的,以前關係特彆好。”

“以前?”喻辰又問。

剛認識的人問這麼多問題其實有些冒犯,但喻唯很神奇地沒覺得多麼奇怪,反倒很自然:“嗯,以前住一起,後來他搬出去了,就沒聯係過。”

喻辰在裴儼麵前都很少有那些表露出來的小孩子氣,可偏偏這時候看見喻唯,過去受到的那些委屈跟傷害好像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他甚至忍不住想,幸好已經在裴先生麵前哭過了,不然他怕自己繃不住情緒。

他隻是很短暫地猶豫了一瞬,脫口便問:“是他沒聯係你還是你沒聯係他?”

這問題太咄咄逼人了,喻辰幾乎是剛問出口就有些後悔,可是說到底他也很疑惑。

喻晴就算再生氣再不想認他這個弟弟,二十幾年的姐弟情分總還是在的,自己怎麼會就落得個客死他鄉連個來收屍的親人都沒有的下場呢?

如果不是警方陰差陽錯通知到了裴儼,他是不是真的會一直被擺在停屍間,直到過了期限也沒人認領便推進火葬場再在一排排四四方方的無名骨灰盒中找一個家?

說心裡沒怨恨是不可能的,喻辰一度不敢相信喻晴一家能狠心成這個樣子,他甚至好奇,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也許這個問題還是太過犀利,喻唯眉頭擰了起來,好半晌都沒有應聲。

喻辰等了等,道:“抱歉,我不該問你的家事。”

誰知喻唯立馬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沒有,我隻是在想該怎麼回答。”

“一開始是因為一些原因,我們吵了架,我不想理他,後來等到我意識到這樣不對,想要道歉的時候就聯係不上他了。”

喻辰怔了怔,在他記憶裡,喻唯好像從來沒找過自己,他不記得這回事。

喻唯又說:“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麼,我那時候年紀小,彆人說什麼信什麼,吵架的時候說了很多傷害他的話,他不想理我也是正常。後來聯係不上我才慌了,找到他朋友,對方告訴我他暫時不想見我。”

他撓了撓頭,莫名顯得有些局促:“我總想著都是親人,血濃於水嘛,他就算生我氣,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總能有消氣的一天,不想理我我就等他什麼時候願意見我的時候再去找他,拖來拖去就到現在。”

喻唯年輕,說完又很快開心了起來:“不過我最近終於知道他搬哪去了,正打算等夏季賽結束了就去找他,他從小到大最疼我了,我去撒撒嬌服服軟他應該就能跟我回來了吧,我媽也好想他啊。”

喻辰被他這些話震得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喻唯情緒一再轉變,最後咧開一個笑,坦蕩光明地向自己這個陌生人介紹他口中那個血濃於水的親戚。

“啊對了,我說的那個人是我舅舅,特彆好特彆好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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