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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短暫地陷入了空白般的迷惘。

讓他親手弑主?

崔夷玉身為太子替身十餘年,從小鞭笞他的人將忠誠化作了毒藥刻入他的骨血,他甚至親手處理過背叛之人。

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太子去死。

崔夷玉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動搖這份心,如今當這般荒唐的事發生了,才知這如同將他的脊骨敲碎再重鑄,是何等艱難。

可方才在林元瑾輕輕地問出這話時,他本能地想要答應林元瑾。

哪怕隻是想,對崔夷玉而言都無比可怖。

以往以來對太子妃的回護是超出了限度,但朝時清醒初因沒有見到林元瑾而產生過想要同歸於儘的瘋狂,如今想起來都觸目驚心。

他能背叛嗎?他是不是已經背叛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破例了。

或許當他在太子麵前第一次撒謊,瞞下他初次救回林元瑾時的事時,就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

“你不必現在回答我。”林元瑾注意到崔夷玉的彷徨,如有切膚之痛無形的在他身上上演,不禁歪了歪頭,笑著環住了他的腰,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林元瑾知道崔夷玉身上有很多傷,她沒有用任何力,隻是貼著他,感受著他身上的氣息,哪怕大部分都是濃濃的藥味,都能給她一股奇妙的安心感。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隻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林元瑾願意做任何事。

“殿下,薑湯來了。”門口傳來一個聲響。

“放在門口,你下去吧。”崔夷玉望著自己虛搭在林元瑾背後的手,啞啞地開口。

“是。”

門口的人影再一次消失。

“夜半出行難免受涼,喝幾口。”崔夷玉端起桌上的薑湯,攪了攪試了試溫度,想遞給她,卻發現她隻是抬了抬下巴,卻也沒猶豫,直接拿著勺子喂給她。

林元瑾不過喝了幾口就搖了搖頭,起身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她唇瓣上還有湯水的光澤,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好像半夜這不辭辛勞地跑著一趟對她而言很是幸福。

門口既已沒了人,林元瑾也不必再爬窗。

“我送你。”崔夷玉剛起身,就被林元瑾按了回去。

“這幾步路啊,有什麼好送的。”林元瑾並不是不知情趣,隻是看著崔夷玉身上這一圈又一圈的布條實在不忍,用埋怨般的口氣,“你趕緊睡吧,明日我不會來的。”

天天半夜翻窗對她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挑戰。

說完,林元瑾抓了抓衣領,就出門咯登咯登走了。

夜已深,剛逢巡視的人下值,這邊也沒了守夜的人,她暢通無阻地走到了西偏殿,完美地避開守在正門的婢女。

然後,就在緊閉的窗前撞上了沉默地張嬤嬤。

“……”誒。

張嬤嬤無言地望著夜半歸來的太子妃,眼見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局促又緊張,像是犯了錯卻死不悔改的孩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年輕人啊。

“薑湯已經準備好了,既回來了就喝了吧。”張嬤嬤領著林元瑾重新從正門進房。

林元瑾承受著守門的婢女瞪大的眼睛,小聲地說了句:“剛剛喝了的。”

然後得到了一句冷酷無情的“再喝一碗”的判決。

第46章 皇嗣

“……”

皇帝抬首,看著張嬤嬤畢恭畢敬說完昨夜之事,陷入了久違的沉默。

能把名正言順的夫妻搞得像偷情也是一種天賦的。

就,這麼急是嗎?

“太子妃也是擔心情切。”張嬤嬤難得乾巴巴地說了句結尾,歎了口氣。

這事雖荒誕,在上了年紀的人看來,倒是難得的有活力。

皇帝笑了下,雖覺得無奈,眼裡卻透著寬慰:“他們年紀是還小。”

他總以高要求規範太子,皇家人向來成家早,如今知道兩人竟不顧傷勢夜半相會,才想起來這兩人也不過都才十幾歲大小。

這回秋狩出此事故,他毫發無傷,這兩人當真是受了苦。

皇帝顧及太子名聲,讓巡視不察以漏過刺客的武官戴罪立功,尋到了太子,雖遲卻也沒加以責罰。

可導致太子妃被擄,致使他與太子陷入不義之地的林家女,他可不打算輕輕放下。

早些時候不管,不過是有更關心的事,分不出心思去理會這等小人,眼下一切都好轉,也是時候拿出來清算一番。

皇帝不假思索地開口:“禮部侍郎之女因秋狩遇刺之時受驚,於家中纏病在身,林家人憂其身心將其送往京外宅邸休養,奈何天不作美,數日後因病去世。”

很好,很完美。

皇帝雖當初在皇後、太子與太子妃麵前承諾,讓林琟音與崔辛夷一同進府,可他心底其實根本就不打算讓此人真的進太子府。

人若在進府前死了,自然就不算他違諾。

一個會爬妹夫床的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妹妹當太子妃,姐姐卻要去做妾,當真是不知禮數,亂了綱常。

皇帝之前沒閒心去料理,如今剛好有了一個讓她去死的正當理由,乾淨地處理掉便好,免得日後再汙了眼。

皇帝越想越覺得自己體貼小輩。

“陛下,此事許是沒那麼簡單。”張嬤嬤麵帶猶豫地打斷了皇帝的合理暢想。

“怎麼?”皇帝挑眉。

哪裡還有可以完善的地方?

“老奴聽聞坊間傳言,說林琟音有孕在身,便遣人打聽了下。”張嬤嬤欲言又止,“從她貼身奴婢口中打聽得,確有此事啊。”

皇帝麵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下,隻覺心中一梗,深吸了一口氣,腦子突突地疼了起來,抬手按住頭,頓了頓,問,“太子妃可知曉此事?”

張嬤嬤點頭:“自是知曉。”

“她怎麼說?”

“陛下金口禦令,自然無轉圜之地,更何況皇嗣不可流落在外……”張嬤嬤說著說著停下了。

皇帝腦袋更疼了。

他當初選的老實孩子…算了,以後再慢慢教吧。

“太子還年輕,他難道缺這一個孩子?!”皇帝不滿地說,“更何況有母如此,立身不正之人,孩子又會是何樣?”

還不如就他所想,趁早處理乾淨,免得之後生出其他亂子。

“太子妃向來心善,如今害她之人又是林家看中的嫡女,隻怕她有心也無力啊。”張嬤嬤連連歎息,“老奴服侍太子妃左右,自然不好擅作主張。”

皇帝眉頭一皺,果決地說:“她不懂你便要教她,她不好做的事你便幫她做,日子久了都會明白的。”

“陛下所言極是。”張嬤嬤笑著應下。

她來就是為這一句話。

“此事你去安排吧,不必避著太子妃。”皇帝點頭,剛準備讓張嬤嬤退下,就看著外麵匆匆有人來報。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傳話的小太監行禮。

皇帝看了眼張嬤嬤,又看向門口,想了想:“讓她進來。”

左不過又是太子和崔辛夷的事。

皇後步伐匆匆,麵色稍急,快步進來行了個禮:“參見陛下。”

皇帝頷首:“起吧,有何急事尋朕?”

“倒也算不上急事。”皇後笑著說,“如今符儀平安醒來也是一樁喜事,臣妾想,既然如此,倒不如擇個吉日將那二人納入府中,也算雙喜臨門。”

皇帝靜靜地看著皇後。

他的沉默不語,讓皇後的笑臉有些掛不住。

“太子剛醒,身子虛弱得很,你不問他一句,倒是隻想著他後院之事,著實令朕意外。”皇帝“嗬”了聲,分明像是玩笑,卻隱約透著諷刺。

這娘也是當得他生平未見。

“臣妾也不過關心則亂,想著讓喜氣去衝衝病氣。”皇後歎了口氣,如好心被當驢肝肺。

“他如今這個身體,納進門了又能怎麼樣呢?”皇帝實在不懂皇後怎麼就這麼急。

他都退一步同意讓崔辛夷進門了,怎麼還這般咄咄逼人。

但皇帝這話,卻在無形中刺穿了皇後的軟肋。

她關心的是太子府裡那個太子,可不是在宮中被皇帝禁錮著休養的那個替身。

是啊,皇後也覺得急。

可她沒有辦法啊?!

回京之後,皇後馬不停蹄地派人前往太子府中,問詢太子的身體安康,這將近半個月過去了,之前的身體虧損補上了嗎。

她沒有得到府中太醫的回答,得到的是太子一封說自己還需靜養的信。

皇後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她思及前因後果,覺得實在可疑,當即將當初在宮中給太子診過脈的院正撈過來,威逼利誘地讓院長說出了他的判斷。

皇後的心涼了一半。

她再回憶起太子之前敷衍她、隱晦不清,濫用巫醫的藥,又讓崔夷玉代替他進宮的時候,隻覺得腿下發軟。

太子糊塗啊!這等大事怎可瞞她?!

若不是早有替身,當初宴席上裴家的計謀就成功了。

屆時彆說太子被廢,她這個皇後都要淪為笑柄。

若非如此,皇後根本不會想如此火急火燎地想讓崔辛夷進府,期盼太子還能讓崔家生下個一兒半女,太子也能後繼有人。

指不定再晚就來不及了呢!?

畢竟人都已經喝下去了,皇後也不知道那個巫醫的藥究竟是幾分毒幾分有用。

“納進門了放旁邊擺著便是,不過是圖個喜氣。”皇後笑容勉強,但透著股非要達成的堅持氣勢。

皇帝皺了皺眉,感覺到皇後這股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架勢,有些無奈:“你若實在想要,你那侄女兒可以,但林家那個不行。”

“嗯?”皇後一怔,完全沒想到此事這麼簡單就達成。

她根本不在乎林家那個為了爬太子的床不擇手段的小家子女,卻還是隨意地問了句,“為何?”

“她懷孕了。”張嬤嬤貼心地回答,“這等謀害太子妃的惡毒之人,豈可生下皇家子嗣?”

什麼?!

皇後眼前一陣強烈的眩暈感,險些沒站穩,被旁邊的婢女連忙扶住了身子。

“娘娘!”“小心!”

“此事你不必管,朕來處置。”皇帝自認已經仁至義儘,擺了擺手,準備結束談話。

“等等!”皇後撐著婢女的手站穩,臉上露出一個萬分複雜又艱難的笑容。

也不知這算不算峰回路轉,幸虧她多問了一句。

皇後自然聽出了皇帝言下的殺意,知道他這是為了體麵想儘快斬草除根了。

可林琟音若是懷孕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太子如今唯一的孩子,甚至…若是不幸,可能就是最後一個。

皇後自己都不敢擔保有沒有下一個。

她隻能堅強地說:“陛下,此事……此事,臣妾覺得還有待商榷。”

皇帝挑起眉,滿臉困惑。

顯然完全沒想到唯崔氏貴的皇後會突然替彆人求情。

“陛下所言極是,林家女所做一事確實不體麵,也當受到應有的懲罰。”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說,“隻是她腹中的到底是太子長子,天家血脈。”

皇帝奇異地看著她,卻沒有阻止她繼續說。

“不如先將此女納進門,等她生下來之後,將孩子抱給太子妃養便是。”皇後慢慢說來,安排得當,“她與太子妃乃同支姊妹,太子妃教養頗好,這般也合理。”

她自覺大致順著皇帝的意,隻不過起的是去母留子的心思。

至於生了之後人怎麼處理,也和她沒關係了,皇帝想如何便如何。

不過早死和晚死的區彆罷了,皇後還心善地多留了此人幾日,容她生下皇室子嗣,也算恩賜。

隻是聽得此話,哪怕張嬤嬤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眼下都肉眼可見地變了臉色,精明的眼裡透出異色,眼下的深紋都垮了下來。

“你瘋了?”皇帝笑出了聲,站起身來,難得耐心地盯著她,“她當眾謀害太子妃,讓太子妃落入了刺客之手,你要太子妃去養她和太子的孩子?”

“又有何妨?孩子總歸是無罪的。”皇後挑起眉,理所當然地說,“她若不願,帶進宮讓臣妾教養也無礙。”

可如果林琟音進不了太子府,這孩子就立身不正了。

皇帝看出了皇後是一定要保這個孩子,甚至比之前想要崔辛夷進府還強烈。

奇了怪了。

皇帝凝視著皇後,心中升起前所未有地的疑惑,卻實在沒想通她這股執拗來源於何。

太子昏迷期間,沒有他人阻攔,太醫將人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除開在懸崖下受的外傷與體內未清的餘毒,並無其他問題。

之前在宮中診出的陽虛之症也消散得無影無蹤,可能就是因為燃情之藥導致的虛症。

想到這裡,皇帝心中對林琟音的不滿又增了幾分。

“你若喜愛孩子,讓你那侄女兒給太子生。”皇帝涼薄地說。

“臣妾不過是思及這是太子的第一個孩子,才心生憐意。”皇後半步不讓,“如今太子與太子妃大病初愈,本也不該造此殺孽。”

“造殺孽?”皇帝不以為然,“朕是為他們報仇雪恨,這不是替天行道嗎?”

皇後心中一梗,這個武夫。

她意識到自己再爭執下去,彆說皇帝要起疑心,勝負心都起來了,立刻換了個方向:“陛下不若將太子與太子妃召來,看看他們作何想?”

太子妃先不談,崔夷玉不敢不聽她的話。

皇帝沉思片刻,皺著眉沒說話。

他知道皇後敢出此言,必然是有倚仗那兩人不會違背她,可此事皇帝卻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既如此,那此事你來辦吧。”皇帝笑了笑,“納個妾而已,也不必朕來廢周章。”

“臣妾遵命。”皇後見此事辦成,鬆了口氣,笑著行完禮便告辭離去了。

人一走,書房中的氣氛就沉凝下來。

張嬤嬤轉身,當即跪下叩首:“老奴隨行太子妃左右不過數月,心知她品行如何,如今遭此大罪,斷不能受此糟踐。”

“朕知道。”皇帝端起茶杯,轉了轉,示意,“如今,就看是你快,還是她快了。”

畢竟他想要的是太子妃生的皇太孫,可不是在嫡子出來之前一個罪人生出來的庶長孫。

“你快回去罷,她隻怕已經去獻和宮了。”

第47章 解釋

獻和宮。

與剛經曆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爭執不同,屏退了下人,隻剩兩人的東殿裡格外寧靜。

林元瑾枕在崔夷玉的膝上,打了個哈欠,在溫和的午後犯著困,卻依然依依不舍地翻著手裡的話本子。

“困了便睡。”崔夷玉平靜地說。

“等我看完這一頁。”林元瑾看著被她從宮女手裡淘來的話本子,集靈異性轉貴亂狗血為一體,放到現代根本過不了審的劇情,隻覺得精彩。

她前世忙著擺脫家庭認真讀書,雖然從同學口中聽過些段子,卻沒有真正接觸過這類文學。

沒想到如今竟然有了機會。

崔夷玉沒打攪她,隻是用指尖靜靜順著她披散的發絲。

突然,他抬起頭,手上的動作猛地一停,呢喃。

“有人來了。”

沒等林元瑾開口,崔夷玉手指抵在她唇邊示意她安靜,接著扶起她脖頸擱到旁邊的枕頭上,眼疾手快地將被子蓋到她身上,閉了閉眼,示意她裝睡。

雖然乾脆利落,但動作匆匆,活像見不得半點光。

林元瑾雖聽不到外麵的動靜,但立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乖巧地閉上了眼。

果不其然,人已經到了獻和宮殿外。

“不必通傳。”

皇後抬手製止了獻和宮東殿前的小太監,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本宮不過前來探望太子,也不想大張旗鼓地打攪他休息。”

“是。”守門的太監低頭退到一邊。

皇後示意身後跟著的一行人也停下,獨自往殿內走。

午後的獻和宮裡安靜異常,更何況是太子所處的東殿,剛跨過門檻,就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藥草味,

但是沒有旁的人侍奉,一個人都沒有。

皇後蹙了蹙眉,掩去眼裡的厭煩,疑慮地走到屏風後,卻聽到了一個少女仿佛沒睡醒的呢聲。

有彆人?!

皇後眼神一變,卻沒有妄動,隻是慢慢地走出屏風,恰好看到崔夷玉坐在床邊,膝上放著冊像是剛翻開的書,床上躺著另一個人。

那少女好似沒睡醒,身上蓋著一方小被,雪白的手還緊緊拉著崔夷玉的衣角,渾身透著股難言的依賴感。

“皇後娘娘。”崔夷玉抬首,呼吸平穩,神色為難,好似顧忌著身旁之人,沒能站起來行禮。

兩人分明什麼都未做,卻透著股難言的氛圍。

皇後緩步走上前,果不其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太子妃。

她臉色極差,顯然是掉崖受了重創,如今蒼白的臉上還透著病態的紅,虛弱無比。

但太子妃怎麼樣,和皇後沒有關係。

相反,若不是礙著皇帝,皇後恨不得她一個人死在懸崖下,而不是自恃太子妃的身份,卻躺在如今“太子”的床上。

想到這裡,皇後對崔夷玉的不滿愈深。

“她睡著了?”她壓著聲問。

崔夷玉點頭,就見皇後冷笑了聲,將林元瑾的手隨意地扯了下去,看了眼崔夷玉,示意他跟過來。

崔夷玉起身,無言地望了躺在床上安睡的林元瑾一眼,垂下眼跟著皇後走到了另一側的屏風後。

屏風後映照出兩人一高一低的身影。

無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林元瑾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靜靜地聆聽著不遠處的聲音。

“你救駕有功,皇帝如今對太子讚賞有加。”皇後看著崔夷玉低頭單膝跪在麵前,眯起眼,“可你為何以身犯險去救太子妃?”

“一國太子不惜跳崖去救區區一個太子妃,你真是不怕天下人恥笑。”

“此事是屬下考慮不周。”崔夷玉眼也不抬,隻死寂無波地開口,“但事實也並非全如娘娘道聽途說。”

“哦?”

“舍命跳崖救太子妃之說不過是侍衛揣測,屬下是在和刺客的纏鬥中墜的崖。”

皇後一愣,竟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心中的厭棄與殺意驟然一鬆:“那你為何不解釋?”

崔夷玉沉默著抬起眼。

皇後立刻想起,方才皇帝還在書房無比積極地要處理掉林琟音,她意識到哪怕此事聽起來荒誕無比,崔夷玉也不過是順著皇帝的心思並沒有擅自加以解釋。

如果讓皇帝發現他理解錯了,那才是真的錯了。

“太子妃當眾被刺客擄走,無論結果如何,屬下若不親自去救,隻怕陛下當時覺得無礙,日後卻難免多想。”崔夷玉平靜地分析起當時的判斷。

皇後也知道皇帝是個怎樣的人。

自身涼薄自私,卻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也如自己一般,年歲大了之後望太子成器,又不願過猶不及覬覦他的皇位。

崔夷玉當時表現出來的情根深種和不戀權勢,無疑就是皇帝理智覺得不合適,但卻真正想看到的模樣。

“太子妃運勢好,掉到了崖邊的鬆樹上,屬下身中異毒,暫時無法處理刺客,順手將她救下。”崔夷玉搖了搖頭,“刺客逃之夭夭了幾個,隻願太子妃的存活能平息陛下的怒意。”

他言語中處處顧及皇帝眼中的太子,將太子妃當作一個平息帝王怒火的筏子,撇淨了乾係。

可越是如此,皇後越覺得此事奇怪。

雖然結果確確實實是好的,帝心的偏袒,流言的消弭……可事情當真如此清白?他就沒有半點私心?

就皇帝如今的態度,將太子妃活著帶回來,真的比讓她死在懸崖下好嗎?

當初皇帝就能因為太子妃進宮請罪而家法懲戒太子,如今呢?

在皇帝眼中兩情相悅的太子與太子妃,日後太子妃過得不好,是不是也連帶著覺得太子作風不正?

皇後越想越不對,質問:“那她如今怎麼在你床上?”

“她是太子妃。”崔夷玉平靜地回答。

太子妃想親近太子,這不光是天經地義的事,還是皇帝樂見其成的事。

他一個替身怎麼敢做主攔人。

皇後一噎,冷著臉:“你到底身份不同,切莫與她過於親近。”

她再不喜林元瑾,林元瑾也是她兒子的太子妃。

“是。”崔夷玉平淡地垂下眼,漆眸寂靜中沉著陰翳。

皇後得到了崔夷玉的回答,也沒放下心,隻是提起她今日來本要說的事:“本宮方才與陛下提起太子納妾一事,你挑個時辰與陛下請辭,莫要一直捱在宮中,萬事不便。”

“屬下遵命。”崔夷玉垂頭應下。

說罷,皇後就轉過身離開。

隻是越往外走,心中越是疑竇叢生,幾乎要把崔夷玉方才說過的每一個字掰開來看看其中真心。

暗衛與常人不同,情緒本就淡薄,更是守口如瓶,禁得住拷打,這些為了對付彆人的手段現下卻難倒了皇後自己。

皇後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在踏過門檻的一瞬間,回憶起了崔夷玉最初說的一句話——“此事是屬下考慮不周。”

皇後步伐猛地一頓,甚至都沒注意到旁邊宮女疑惑的問句。

他說的不是“此乃屬下應儘之責”,而是“此事是屬下考慮不周。”

聽起來好像差彆不大,實則完全不同。

皇後鳳眸上揚,死死攢住了手,心中的殺意前所未有地暴漲。

此人斷不能留。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太子妃尚可以放著,反正她肯定不知眼前這個救命恩人並非太子,不然也不會對一個假貨這般癡情。

可太子身上那道肩傷尚還沒有養到位,這替身如今又日日在皇帝眼前,她想殺也不好殺。

這太子妃也是,總不能人剛被皇帝救回來,剛回太子府就歿了。

皇後的頭疼了起來,回到宮中之後就頹靡地靠在了榻上,苦苦思考如何是好。

皇後在宮中無比為難。

獻和宮中卻並不相同。

崔夷玉眼看著皇後離去,站起身走出屏風,恰好看到林元瑾用手肘撐起上身,漆發隨意地披散在雪白的肩頭,曲起的小腿輕輕搖晃,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揶揄地朝他望過來。

“我裝得如何?”

“太子出事了。”崔夷玉沒有評價她的演技,隻是平靜地坐到了床前垂眸看著她。

林元瑾偏過頭:“為何?”

“皇後麵色匆忙,神色緊繃,又是方從皇帝書房趕來,可見焦急。”崔夷玉揀了幾個最明顯的點說,“太子納妾一事早就說定了,她為何今日這般著急?”

皇帝已經應下了,又有多方見證,有什麼是兩三個月都等不及的?

說到這裡,崔夷玉想起來細節頓了頓,否認了一部分:“也可能不是太子出事。”

“她之前知道太子的病症嗎?”林元瑾手心撐著臉頰,疑惑地問,“太子瞞著她?”

她之前險些因為林琟音被皇後栽贓的時候,還以為皇後就是故意要把太子這病甩到林家身上。

崔夷玉搖了搖頭,默認了林元瑾的猜想。

太子瞞著皇後。

“霍?”林元瑾笑出了聲,這場戲竟比她想得還精彩,“那她今天就是剛察覺端倪。”

“張嬤嬤今日去尋皇帝了,我估摸皇後也知曉林琟音懷孕一事了。”

林元瑾指尖交叉擱在下巴上,眯起了眼,好整以暇地感慨:“真想看看她發現孩子生不下來時的模樣。”

崔夷玉看見林元瑾大敞的領口順著肩膀滑下,默不作聲地抬手拉了拉,又將被子往上扯了扯,等不漏風了才開口:“林家人若借此害你呢。”

“死人是不會害人的。”林元瑾看見崔夷玉的動作,感受到他的指尖不小心摩拭到她的肩膀時不自在地僵了僵,笑著說道。

想拿一個未成熟的胚胎來害太子妃,彆說是她,皇帝都不會讓林琟音活下來。

“你準備什麼時候和皇帝提出宮的事?”林元瑾伸出手環住崔夷玉勁瘦的腰肢,手指隨意地去撥弄已經有些鬆動的布條,隱約能看到他沾著深色藥膏的狹長腰線。

崔夷玉閉了閉眸,再睜眼時說:“皇帝再來獻和宮之時。”

林元瑾立刻懂了崔夷玉的意思。

皇帝既知皇後來了獻和宮,肯定就知道她的打算,所以那他再來的時候,就是同意他們離開的時候。

“你身上的藥是不是該換了?”林元瑾咯登咯登坐起身來,興致勃勃地開口,還未等崔夷玉拒絕,有人匆匆進來傳話。

林元瑾轉頭一看,卻發現是熟人,好奇道:“桑荷?”

她不是一直在太子府待著嗎。

桑荷給兩人行過禮,再看向林元瑾,回話:“是張嬤嬤有急事出宮,憂心殿下身邊沒個熟人,特地喚我進宮侍奉。”

“呀。”

人已經出宮了。

這是在書房聽到了什麼,都沒回來和她回話的功夫。

林元瑾眨了眨眼,笑出了聲,手拍在身前,如同在期待些什麼,彎起眼眸,無比單純地誇讚了句。

“不愧是張嬤嬤。”

這就不知道究竟是誰更快了。

第48章 質問

“今日便要走?”

皇帝歎息一聲,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人,抬手示意人將這兩個病患扶起來。

“長者賜,不可辭。”崔夷玉恭敬地說。

皇帝聽得他這般形容皇後急忙往他後院裡塞人的行為,不禁失笑。

他早就知道,他一來兩人就要請辭,為了延長他們在獻和宮養病的時間,不得不這幾日都裝作很忙。

隻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皇帝這個幾乎從未體驗過天倫之樂的人,著實有些想念他們。

“好罷。”皇帝搖了搖頭,看著崔夷玉,“隻是你們如今身子都不好,回府之後也莫疏忽了。”

“父皇說得是。”兩人垂首。

“太子妃先去吧,朕與太子還有些體己話要說。”皇帝溫和地看向林元瑾。

林元瑾當即行禮,側眸看向崔夷玉,恰好看見他也望著自己,隻裝作沒看見垂眸退下了。

皇帝看著他們這短暫的眼神官司,笑了笑。

隻是林元瑾甫一離去,殿內的氣氛就驀然一滯,如同有千斤鼎從頭頂沉沉壓下。

皇帝斂去慈父般的笑顏,淡淡地望向下首站著的崔夷玉。

少年因病身形格外瘦削單薄,卻依然挺直了脊梁,如風雪壓不跨的鬆木,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倒是對你母後言聽計從。”皇帝端著茶杯,微微搖晃,似漫不經心地說,神色卻不怒而威,散發著著久居上位之人獨有的壓迫感。

崔夷玉垂著的眼眸一凝,意識到這是皇後在皇帝心裡留下的芥蒂。

他服從皇後,蓋因他是崔氏暗衛,可在皇帝眼中,太子服從皇後卻不服從於他,便是軟弱無能,心向外戚,受人擺布。

此乃大忌。

“兒臣不敢當。”崔夷玉脊背發麻,卻又不得不迅速組織起措辭,“自古講求忠孝兩全,且兒臣此行出宮也並非盲從於母後,兒臣傷勢好轉,本也不該在父皇身側長留。”

“‘忠孝兩全?’”皇帝念著這詞,意有所指地開口,“若是忠孝難兩全呢?”

若是林元瑾在,她就會意會到何為最簡單的題麵最難的解答。

可此時接受這如同刑罰般質問的是崔夷玉。

他初次接受太子都沒有接受過的質問,且在此之前從未預設過這樣的場景,沒有人會告訴他該如何回答。

崔夷玉多年以來假扮的是太子周玠的言行,然後去適當地迎合帝王心思。

哪怕他上著和太子一模一樣的課,背著同樣的書,也從未有一天想過太子應該如何思考。

如今,皇帝在逼著崔夷玉思考——他憑什麼當太子。

崔夷玉若回答不好,這座下的太子之位隻怕就要易位了,屆時真就如之前想的一樣同歸於儘了。

但現在不行,無論他如何,林元瑾都必須當穩她的太子妃。

皇帝一人占儘了忠孝二字,可皇後隻占一半。

“若實在難兩全,忠在孝前,無論何人,定是先忠於君國,無國何以為家。”崔夷玉一字一字,說得清晰可聞。

殿內安靜得隻聽得到皇帝沉穩的呼吸聲。

“皇後素來好強,你為人子不能與她爭,若為君卻不可萬事縱容。”

“朕知曉你有情有義,也不貪戀榮華富貴,你雖年少,可你終究是一國太子。”皇帝抬了抬眼皮,狀似感慨,“你與崔氏女有多年情誼,朕也不忍拆散,便同意你納崔氏女為妾。”

崔夷玉尚未懂得如何去做一名太子,但暗衛的敏銳讓他察覺到了皇帝言下之意,太子的情義必須是有明確指向的。

皇帝與外戚,江山與女人。

太子必須分清孰輕孰重。

皇帝很巧妙地避開了他救太子妃一事,卻又偏偏提起了太子和崔氏女的情義,無疑表現了他心中明顯的偏向。

“表親情誼,何足掛齒。”崔夷玉按捺下脊背的顫栗,狀似平淡地說,好似在說起一個並不重要之人,“崔氏女自小便柔弱體虛,也不堪大用。”

哪怕是情不得已之時,有些話說出來,也意味著純粹的背叛。

後半句純屬編纂,可不管事實如何,隻要皇帝想要,哪怕再虛假也要變成現實。

皇帝將崔氏女放在太子後院,也不過是要安崔家的心,以免朝局跌宕。

崔夷玉第一次摒棄了如何去完美地偽裝周玠,而是用他與周玠同樣所學之識來思考問題。

過往的無數知識刺激著他的神思,讓他拚湊出哪怕暫時還不夠完美,卻依然正確的答案。

他如滿腹知識的初次實踐者,生澀卻依然從容。

這是上位者俯視棋子所想。

江山乃棋盤,皇帝即為執棋者。

皇帝哼笑一聲,如在聊家常:“你外祖父今下年歲已高,隻怕比朕還著急子嗣一事。”

崔大將軍著急的隻會是太子與崔辛夷的孩子。

“父皇說笑了。”崔夷玉閉了閉眼,再抬起眸,從皇帝含笑的眼中窺見了寒涼之意,“兒臣與太子妃都重病未愈,子嗣一事急不得。”

“外祖父戎馬一生,如今年事已高,也到了解甲歸田的時候。”崔夷玉狀似平靜地說,“倒是現下倭患嚴峻,不若遣崔氏兒郎隨軍同去,以平海難。”

這天下,終究還是姓周的。

“這倒無不可。”皇帝眯起眼頷首,又轉而提起,“太子妃母家一事你可知?”

崔夷玉一頓,大腦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林家?林家除了林琟音懷孕一事,還發生了什麼?這是在問他對林家的態度嗎?還是對太子妃的?

崔夷玉斟酌再三:“林氏嫡女居心叵測,承蒙親族包庇多次謀害太子妃,兒臣現與太子妃有患難之情,太子妃又早與林家有齟齬,想必不會誤入歧途。”

多次謀害?

皇帝一怔,本不過順勢問一句,卻沒想到還牽連出了個他不知道的前塵。

也罷,不重要,當初選中林元瑾,一是因為她性情乖順聽話,二也是林家人丁稀少,心思也簡單,好擺布。

皇帝:“那孩子呢?”

“錯誤當被糾正,以免留下禍患。”崔夷玉斬釘截鐵地說。

這倒與昨日他想得一樣。

皇帝心中原本因皇後擅作主張的涼意散了些。

“太子妃一心係你也是好事。”皇帝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相比起剛開口時的來勢洶洶,平和了許多,威嚴卻分毫未減,“你墜崖幾日,朝中人心惶惶,來往不斷。”

說著,皇帝從袖中掏出了一本冊子,漫不經心地擲在了案前。

崔夷玉瞳孔一顫,目光緩緩看了過去。

他為暗衛,自然知曉這種冊子裡記錄都是些什麼,而如今皇帝的一瞥便能決定人一生的命運。

問題在於他,或者是說太子應不應該看。

皇帝的試煉隻在短短言語,卻比崔夷玉曾經在暗邸中經曆的磨骨切膚之痛還要艱難百倍。

他並非飽受諄諄不倦教誨的權貴子弟,他的一切受教皆為模仿另一個人存在,哪怕學識相同,思維也天差地彆。

暗衛不需要思考,他哪怕為替身也並沒有受過這等的訓練。

此時皇帝拋出的一個個問題,宛若將崔夷玉從被長久禁錮的囚籠之中扯出,強硬地要他脫胎換骨成另一般模樣。

帝王眼中想要的太子的模樣。

“‘良禽擇木而棲’,是為朝中常態。”崔夷玉伸出手,拿起那本冊子,皎白的手指壓在封皮上卻沒有打開,掀起衣袍雙膝跪地,額心觸地,“孤身墜崖實屬自大輕狂之舉,前不顧父皇憂心,後不顧朝臣驚惶……兒臣已知罪。”

這一回,皇帝沒有再攔他。

半晌,等到崔夷玉心鼓如擂,從尾椎骨到脖頸都通體發麻的時候,前方終於傳來皇帝一聲沉沉的感慨。

“這大病一場,是讓你頭腦都清明了。”

“起來吧。”

崔夷玉看到停在眼前的兩足,抬起頭就看到皇帝朝他伸出的手,搭上之後被一把拉住站了起來。

他心魂未定,卻從皇帝的語句中感覺到了他的一言一行比太子周玠要來得更讓皇帝滿意。

崔夷玉表麵不顯,心中卻湧起驚濤駭浪。

“去吧,太子妃還在等你。”皇帝擺了擺手示意。

崔夷玉恭敬地再行了個禮,脊骨挺拔,典則俊雅,看似沉靜,實則失魂落魄地朝殿外走去。

金碧輝映的殿宇下,他分明每一步都走無比平穩,卻好似踩在萬丈懸崖之邊,一不留神便會失足墜落,跌入不測之淵。

明明沒有過多久,這段看似無比短暫的會話卻如鎮石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單薄身軀中的骨骼如在顫栗,又如在激動,逼得他無所適從。

崔夷玉頭腦鈍鈍地發脹,如有種子如汲取到賴以生存的珍貴水源,開始生根發芽,迅速蔓延,控製不住地思索著,皇帝,太子,外戚……

殿裡明明寂靜無聲,他的耳畔卻充斥著震耳欲聾的聲音。

“殿下?”

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似秋日飄落的花瓣,徐徐飄到了他的眼前。

崔夷玉猛地停下,渙散的眼瞳瞬間聚焦,望向了石階下抱著手爐的少女。

林元瑾好奇地望著他,揚起了明媚的笑容:“怎麼了?”

同樣從懸崖下歸來,生死以線,險些喪命,她好像也哪裡變了,又好像哪裡都沒變。

崔夷玉定下步伐,隻靜靜地看著林元瑾。

兩人對視了半晌,誰也沒挪開視線,最終他搖了搖頭:“沒什麼。”

耳畔的雜音驟然消失,溫和的秋風拂過他和林元瑾的耳畔,如同上天的垂憐將他們送到這裡,並且指明了他們的前路。

今日的一切象征著什麼?又會改變些什麼?

一切都不得而知,但眼下都沒有關係。

“我們回去吧。”

第49章 殺意

兩人辭彆皇帝,乘上了回太子府的馬車。

分明沒過多久,但再一次乘上熟悉的馬車,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等回府之後,兩人就又要回歸正軌了。

可如今確實不同往日,自打墜過一次崖後,曆經生死,林元瑾的心態也截然不同。

林元瑾放下捏著車窗的簾,轉眸看向正襟危坐在對麵的崔夷玉,動了動嘴唇:“有旁人嗎?”

崔夷玉搖了搖頭。

“方才皇帝與你說了些什麼?”林元瑾好奇地問。

崔夷玉從宮中出來的時候,雖然行動不改,神色卻仿佛失魂落魄的,好像遭受了巨大的衝擊,以至於連言語功能都短暫地失去了。

林元瑾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卻也想不出皇帝拋出了怎樣的難題。

崔夷玉僵了僵,抬起的眼瞳中透出難言的晦澀。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若是為難的話不回答也沒關係。”林元瑾搖了搖頭,體貼地說。

她並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不是。”崔夷玉當即否定,他並沒有想隱瞞,隻是不知如何轉述,垂著眼斟酌著開口,“陛下與我說了外戚之患。”

他一說,林元瑾就猜到了皇帝的意思。

但是林元瑾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隻彎著眼眸笑著說:“崔氏勢大,太子倚仗於母族,世家大則君權弱,他與你說這些實數平常。”

崔夷玉卻一怔,定定地望著林元瑾。

林元瑾注意到他在身上停留的不同尋常的視線,不禁困惑地歪了歪頭:“怎麼了?”

“不……沒什麼。”崔夷玉心中混亂,卻不知該如何說。

哪怕他理智知曉,會說出這樣話的林元瑾也不似林家能教養出來的人,也無法與她感同身受。

她似乎天生缺乏對君主的敬畏之心。

所以林元瑾能說得出讓他弑主再取而代之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

他們是不一樣的。

林元瑾望著崔夷玉坐在對麵,仿佛有負重纏身難以解脫的姿態,不禁想起了在秋狩之前的自己。

她那個時候大抵也是這般情態吧?

“你苦惱之事不能與我說嗎?”林元瑾體貼地問,聲音輕快又明亮,“我同你有患難之交,唯一的願望也是你能活下去。”

她是不會背叛崔夷玉的。

崔夷玉沉默不語,最後輕輕地道了聲:“對不起。”

他傷勢未愈,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此時的他身上竟有些寬敞,精致的眉眼如今顯出幾分晦暗,隱約泄出幾分壓抑著的鋒利感。

林元瑾反而笑了起來,起身坐到了他的身側,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臉龐:“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所以也不必和我道歉。”

她能活到今日回太子府,靠的也不是她自己。

能夠僥幸雙雙幸存,剛醒來之時,林元瑾在過度欣喜之下情緒難免失控。

過了幾日稍稍平和下來,林元瑾也逐漸想通了很多事。

在明顯看出崔夷玉因她病危留遺言之舉,潛意識抗拒著拒絕她的時候,她如投機取巧的、冒然的對一個在封建主義環境下,受到權貴管束十餘年的人提出弑主之說,確實過於偏激。

她覺得問題很簡單,但對於打小受侵害的崔夷玉而言,無異於粉碎他的三觀和信仰。

古代講究忠孝兩全,甚至常有為忠不喜弑子的“美談”流傳下去。

就像林元瑾至今無法接受封建君權一樣,她也不能逼著一個與她足足有千年之差的古代人來接受她的思想熏陶。

這不現實。

她本就不應該逼迫旁人,更不應該去逼迫在此世上她唯一珍惜的之人。

“沒事的,什麼都沒關係的。”林元瑾揚起明媚的笑容,仿佛再沒有什麼能壓垮她,連眼尾都透著輕鬆,“如果覺得為難,你就把我之前說的話都忘了吧。”

“隻要你能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這就是她唯一的願望。

其他所有人都無所謂,隻要崔夷玉能活著就好。

林元瑾退讓了,所以崔夷玉也不必再糾結。

這是回到太子府的馬車,等馬車停下,一切都會回歸正軌。

崔夷玉還是暗衛,林元瑾繼續做她的太子妃。

本也該如此。

但雙方其實心底都知道,無論如何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車輪軲轆軲轆地轉,宛如倒計時,窗外的視野慢慢滑動。

馬上就要到了。

崔夷玉望著身側人乖巧的坐姿,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回府之後我會去見太子。”崔夷玉看著林元瑾,五感雜陳,思考良久,最終也隻是生澀地囑咐了句,“你要小心。”

崔夷玉不覺得太子敢皇帝剛放人回來對太子妃動手,但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如今也不敢打包票,隻能希望林元瑾萬事小心。

“你在擔心我?”林元瑾一頓,微微傾身,如試探般調侃道,“明明在懸崖下的時候,你不是覺得沒有你,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嗎?”

崔夷玉眸光一滯,放在身側的手指不受控地曲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崔夷玉比他想像中還要信賴林元瑾。

可他依然本能地抗拒回憶懸崖下的事,不是因為他狼狽幾乎致死,而是不願回憶起她生機全無的慘白身影。

若是能有選擇,他也不放心林元瑾一個人孑然一身走向未知的前路。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隻光潔的手。

雖然還有許多細碎的傷痕,但在這段時日接連不斷的藥敷之下,已經淺淡了許多。

“那就把之前你借給我的匕首給我吧。”林元瑾笑著說,仿佛隻是在安崔夷玉的心,“若遇不測,我就拿來防身。”

崔夷玉沒有懷疑,二話不說就從腰間的裡側抽出來,將匕尖對準自己遞給了她。

在他的認知裡,若遇險境,一把武器無疑比千言萬語都要來得有效。

“謝謝。”林元瑾接過匕首,輕輕地說,麵上帶著純然而乾淨的感激笑容,指尖慢慢撫過匕身。

匕首的柄上還殘留有崔夷玉身上的溫度。

在懸崖下被狼撲倒之時,林元瑾雖然受了很重的傷,但在刀尖劃開野狼身體,她驀然回想起了當初崔夷玉握著她的手教她報仇時的觸感。

她也曾親手殺過她的仇人。

溫熱的鮮血迸濺而出,皮肉被剖開的觸感其實很像。

可林元瑾的心臟仍然在平穩地跳動,手指如考場裡寫字一樣嫻熟,當被謀害至直麵死亡的次數逐漸增多,被扼住咽喉的痛楚一次高過一次,她也不再如當初那般會僵在當場什麼都做不到。

對。

林元瑾不會再不自量力地去逼迫她喜歡的人了。

但她自己卻並沒有那麼重要。

林元瑾斂著眼眸,將匕首放到寬敞的袖口中,用皮革帶綁在小臂下,華美的長袖一落,誰也看不出來。

她依然是外人眼中深愛著太子、純善到毫無威脅的太子妃。

窗外的人群緩緩走過,叫賣聲漸漸變遠。

街道變得寂靜的同時,太子府也慢慢靠近。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車簾被緩緩拉起,崔夷玉先一步起身走出,抬手去引車內的林元瑾,看著溫煦的陽光傾灑在她的身上,宛如一層朦朧的雲紗。

林元瑾搭著他的手臂走出來,目光卻沒有看著一旁熟悉而威嚴的大門,反倒看向遠處璀璨的日光。

千年之期對人而言無比漫長,但對於太陽而言卻無比微不足道。

崔夷玉望著林元瑾,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濃烈,好似要激起他反射性的抵抗,快速地問了句:“怎麼了?”

他喚回了林元瑾的注意力。

“不,沒什麼。”林元瑾轉過頭,隨意又無辜地說,輕盈地從馬車上躍下。

一入府門,李管事便領著人含淚迎了上來:“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奴可算是把你們盼回來了!”

“府中一切照常?”林元瑾邁上石子路,邊往屋中走,邊遊刃有餘地問起來。

林元瑾沒有注意到,之前總是先一步離去直至消失的崔夷玉,如今正在另一側的角落靜靜地望著她。

直到她徹底從視野中消失,崔夷玉才踏上去假山林的路,兩人真正的分道揚鑣。

奈何是今日注定與往日不同。

太子也並沒有在淨清苑中。

“你不必動。”

崔夷玉剛換完衣服,還未走出在白晝依然昏暗如夜的假山,就聽到了太子的聲音,步子驀然一停。

他透過石頭的縫隙望見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站在日光之下,那張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臉如今帶著笑,眼底透著淺淺的譏諷,居高臨下地望著崔夷玉所在的方向,如同望著卑賤卻不自量力的螻蟻。

一光一暗,猶如無形的溝壑隔開了兩人的位置。

“你也不必解釋,你現在說的每一個字,孤都不會信。”太子緩緩踱步,目光挪向正房,也就是太子妃所處的方向,“你對太子妃動了心?”

他雖是問句,卻並沒有想得到回答,隻繼續說,如同在自言自語。

“一個林家女有什麼特彆的?算了。”

太子顯然沒有心情去揣測一個低賤暗衛的心思,隻是涼涼地說:“若不是孤身上的傷還未好,你現下豈能有命。”

“英雄救美的戲碼屢試不爽,太子妃想必對孤也是情根深種。”太子笑著開口,渾身矜貴,卻充斥強烈的惡意,“孤雖不準備讓她久活,但如今礙於父皇,也會哄著她。”

而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受人威脅。

崔夷玉安靜地站在假山遮蔽之下,如同一塊漂亮的石雕,融入在林立的假山群中。

聽到太子辱罵他卑賤,罵他不識好歹之時,他都未有半分動搖。

可在聽到太子準備殺死林元瑾的瞬間,崔夷玉哪怕麵上不顯,手也猛地攢緊,鼓起的青筋在蒼白的手背上格外明顯。

他的眼瞳漆黑,透著濃濃的殺意。

“前些日子因病誤事,如今孤身體強健,也是時候彌補與太子妃的洞房花燭了。”

太子再不喜林元瑾,且已經想好要如何處置她,但無論如何,現下林元瑾也是他的太子妃,豈容區區一個暗衛僭越覬覦?

太子冷笑了聲,帶著無儘的玩味邁起步子,隻幽幽地留下一句:“你便在房外守著吧,看著你拚死救回來的太子妃,是如何在孤身下含羞乞憐的。”

“等孤傷勢養好了,就徹底不需要你了。”

崔夷玉還綁縛著布條的手死死壓在嶙峋的石麵上,傷口不知不覺再次裂開,血順著石隙滑下,原本該寡淡無味的口中卻驟然嘗出了萬般酸苦。

崔夷玉聽著逐漸消失的步子,抬起手捂住了上半臉,仿佛無聲地落淚。

但在手指縫隙間,卻看到了他空洞中死死壓抑著瘋狂的雙瞳,仿佛繃緊的弦,隻需輕輕一撥便會乍然斷裂。

第50章 試探

水波微漾。

熱氣彌漫在浴房之中。

林元瑾曲起腿,看見已經消了腫但仍舊青紅一片的腳踝,肩背上還有許多她看不清的劃痕和淤痕。

其實早就不怎麼疼了,但看著仍舊觸目驚心。

婢女們侍奉的時候偶爾看見,就會露出不忍或擔憂的神色,生怕她身上留下半點疤痕,以至白玉有瑕。

林元瑾卻分毫不在意。

其實前世之時,她身上就有許多父母動輒打罵產生的傷口,隻是寬大的校服會將這些掩藏得乾乾淨淨。

現在也一樣,衣服一穿就看不見什麼了。

唯一能看見這些傷口的除了婢女,不過是夫妻的床榻之間。

而林元瑾並沒有準備讓太子看見。

林元瑾靜靜地盯著水麵,熟稔地揚起了一個無害的笑容,扶著木桶的邊沿站了起來。

大片的水如簾幕,順著她如瀑的發絲落下。

她帶著溫熱的花香,小心翼翼地踩上早已備好的小凳,趁著熱意未散,用軟布擦乾身上的水,迅速取下一旁的衣服簡單一攏。

洗漱之後在臥房穿的衣服大多柔軟又寬鬆,沒那麼多門道。

就在林元瑾扶著桌案準備從偏門回臥房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個不尋常的腳步聲。

人生活久了,大多都能從腳步的急緩和輕重判斷出是誰。

但這個聲音卻格外陌生。

林元瑾停下了步伐,靜靜地聽著臥房中的動靜。

臥房中。

太子大步走進來,環顧四周,隨口問:“太子妃呢?”

他來得匆忙,沒等婢女通傳直接走了來去。

屋中一切精致宛如新婚之日,隻是少了些紅火的裝飾,但琳琅滿目的裝飾卻依然顯示出了太子妃的尊貴。

算是一來一回,今年的秋狩總共還不到過往的一半,可他回憶起上次見太子妃,已是在宮中的那日。

一想到背上過了十幾日才的傷,太子又多遷怒了幾分。

當初想著娶回來一個不招眼又老實的,卻沒想到給他帶來的麻煩遠超過他所預期,如今皇帝是滿意了,太子卻愈發煩心。

桑荷本在窗邊修剪著綠菊,見太子驟然進來一慌,當即跪下說:“太子妃在……”

她話音未落,另一側的屏風後就傳來了有條不紊的腳步聲。

林元瑾身上搭著衣衫,濕潤的發絲順著肩膀滑下,宛如精美的綢緞,臉上還沾著溫熱的水汽,從屏風後走出來恰好抬起眼,對上了站在屋子中央的太子的眼瞳。

林元瑾外地歪了歪頭,似乎沒想到太子會這個時辰來尋她,揚起了明媚的笑容:“太子殿下。”

林元瑾實在沒想通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他又在急什麼。

著實打亂了她的計劃。

她本想再多等等,卻不願太子為難無辜的婢女。

太子暴怒之下會不惜傷害到有職責在身的替身的臉,更何況一個他如今不喜歡的太子妃的婢女呢。

若是不出林元瑾所料,太子都不想要她活著。

真是巧。

想到這裡,林元瑾不禁覺得有些詭異的默契,笑意愈濃。

太子眼神一滯,雖見過諸多美色,卻依然被眼前天然去雕飾的少女惑了一瞬的心神。

許是未曾經過人事,又或許是真如他所說對救命恩人情根深種,她看著人的目光仿佛無比信賴與認真,給了太子一種被充分依靠的感覺。

“你怎麼現在洗漱?”太子定下心神,在桌前坐下,仿佛隨意地問。

“坐了一路馬車,去去路途塵土。”林元瑾走到桌前,替他倒了一杯熱茶,“殿下才是,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她說著,看向了窗外大亮的天光。

果不其然,林元瑾站著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窗沿下,原本應該隻有一個木柵影子的地麵模糊一片。

桑荷見林元瑾坐下,手中拿著綢布與暖爐,小心翼翼捧住她的發絲,輕輕撫去其中的水滴,才放在微熱的金爐上一邊梳一邊烘烤。

“孤不過是想與你說些話。”太子看著林元瑾純然疑惑的雙眸,安撫著開口,“孤念著你,如今母後急於納妾一事,孤也是迫不得已。”

“往後不管有多少女子進門,你都是尊貴的太子妃,莫要多想。”

林元瑾眨了眨眼,意識到進府之後崔夷玉去見了太子,兩人卻明顯沒有通過氣。

哎呀。

這真是……

“殿下的難處,臣妾都明白。”林元瑾彎起眉眼,聲音中透著些少女特有的甜美,“殿下如今後院本就沒什麼人,日後也會有三宮六院,不必擔心臣妾多想。”

“你明白就好。”太子雖早已給林元瑾判了死刑,但見她如此懂事,心中也有幾分欣慰,轉頭瞥了桑荷一眼,“退下吧,孤有事與太子妃說。”

桑荷頓了頓,猶豫地看了看手中半濕的發絲,眼中滿是對林元瑾病體的擔憂,卻在對上林元瑾安撫的目光後,躬了躬身,快步離開了。

臥房之中很快就隻剩下了太子和林元瑾兩人。

林元瑾好奇地望著太子,顯然沒有主動挑起話題的自覺。

太子已數月沒有接觸過人,更何況以前也鮮少有人敢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

好似深愛於他。

可想到這裡,太子心中愈發譏諷。

連他和替身都分辨不出的太子妃,豈配和他談及心悅。

太子不覺得林元瑾能分辨出他和替身的區彆,但又知曉他們在懸崖下共患難的經曆,心有芥蒂,便試探著開口:“你跟著孤,近日受苦了。”

說著,他的目光望向林元瑾手腕上的疤痕,托起她的手,掩去眼底的嫌惡,狀似心疼地歎了口氣。

林元瑾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壓抑住被惡心東西黏上之後想收手的衝動,認真地望著太子,麵不改色地說:“能跟著殿下,是臣妾的福分。況且臣妾所受之苦,何能及殿下萬分之一。”

為了掩蓋替身一事,太子數月必然閉門不出,整日在屋中飲藥,又要偽造傷口,身上透著股微妙且腐朽的氣息。

“能得賢妻如太子妃,實是孤三生有幸。”太子欣慰地說,俊秀的臉上顯出了愧疚,“從前慢待於你,是孤的不是。”

他對懸崖下發生了什麼知之甚少,隻得轉換話題。

“宴席那日,太子妃在眾人之前為孤辯護,孤心甚慰,本是想回府答謝於你,卻遭小人蒙蔽。”太子抬眸,歉意地望著林元瑾,“此事小人雖有錯,但終歸是孤不辨忠奸之誤。”

“若孤再多想一分,多走幾步,無論如何先來探望你,便沒有其他事了。”

林元瑾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殿下生飲鹿血,貴軀有恙,如何能攬責於一身?”

“你長姊雖有孕在身,但即便她誕下子嗣,也不過是個庶子,無論如何都越不過你去。”太子凝望著林元瑾,溫和地說,“孤知曉你的情誼,往後也不會再負了你。”

畢竟人死如燈滅。

“臣妾受寵若驚。”林元瑾笑著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的懨懨。

“孤前些日子抱恙,一直沒能補上我們的洞房花燭。”太子起身,走到林元瑾身側,俯身在她耳畔曖昧地開口,“不若今日,天時地利人和。”

“殿下?”林元瑾眼眸睜大,寬袖下的手下意識攢緊,仿佛羞赧的往後挪了些,卻被太子驟然攔住了後路,“現在還是白日?”

林元瑾望著窗外,卻發現雖然還在白日,天色卻昏沉下來。

沉沉的烏雲遮蔽了天空,將她下馬車時還沐浴過的陽光吞噬殆儘,陰雲之間有雷聲鳴動。

嗖嗖的涼風順著大開的窗戶刮了進來。

林元瑾發絲半濕,情不自禁抖了抖。

“白日怎麼了?”太子眯起眼勾著嘴角,一把拉起林元瑾,將她推到床上,手按在了她的腿邊,看著她緊張地望著大開的窗戶。

“窗戶……”林元瑾手撐在腰後,曲起腿往後挪。

“沒人敢看的,怕什麼。”太子說著,吐息都透著躁意,強勢地曲起膝蓋抵上床,低垂著眸憐愛地看著林元瑾,“你受苦了,讓孤今日好好補償你。”

“可殿下如今重傷未愈,正值體虛。”林元瑾麵露猶豫,“父皇還叮囑過。”

“孤的身體如今已無恙。”

太子打斷了林元瑾的話,字裡行間滲出寒意。

他喝了那麼多藥,如今身體康健,可聽不得這些字眼。

“太子妃今日拒絕孤,究竟是掛念孤的身體。”太子眸光一凝,深深地盯著她,眼底似有些陰鷙,“還是不願與孤同床共枕?”

林元瑾緩緩地抬起眼,看著身上的太子。

她名義上的夫君,她未來的儀仗。

近在咫尺的呼吸讓林元瑾不得不壓抑著胃中的翻滾,強烈的窒息感湧上喉口,她如同被入侵領地般神經緊繃。

太近了。

太子的目光死死釘在她身上,隻要她動彈一下引起懷疑就要當即奪走她的生命。

窗外響起轟鳴的雷聲,仿佛暴雨前的預警。

林元瑾脊背發涼,卻又不得不動用渾身的力氣來表現得自然無誤。

她早就預料到了太子會對她和崔夷玉有殺意,隻是沒想到會何時發作,想先下手為強,畢竟哪怕她身體無恙,以她的體魄也是無法和太子正麵對抗的。

床角放著崔夷玉給她防身的匕首。

分明處於生死之刻,身體緊張到發疼,林元瑾的心境卻出奇地放鬆了起來。

她果然還是接受不了、忍耐不下。

眼前的人也好,這個時代也好,所有的一切都能毀滅就好了。

林元瑾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眼眸彎如新月,無比真摯地開口:“沒有,能侍奉殿下,是臣妾的榮幸。”

機會隻有一次。

林元瑾看著太子,又像是靜靜凝視著太子白淨的脖頸,看著其上每一寸脈絡和肌理,心臟止不住地重聲跳動,一下又一下咚咚如興奮的擂鼓。

她看過無數個皇帝被刺殺或失敗或成功的案例,知道一擊必殺有多麼重要。

林元瑾勾起嘴角,眼瞳清亮,抬起手臂仿佛要去擁抱太子。

她既已不在意生死,至少也要拉著太子和林家一起。

同歸於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