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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落雷

天空中飄來雨滴。

分明還是酉時,冷風就已經伴著陰雨一同落了下來。

窗戶大開,寒風習習。

金獸內的香氣不自覺地外溢,從屋內又帶走幾分暖意。

一身黑衣的少年隱匿在婆娑樹影之下,清俊的麵龐透著些蒼白,黝黑的眼瞳宛如漆石,透過窗沿靜靜地望著屋內談笑的太子夫婦。

對。

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崔夷玉並沒有躲避得很好,但實際上並沒有人在乎他現在是否失職一事,畢竟太子不過是刻意想讓他親眼看著眼前的、本就不屬於他的一切。

周玠是天潢貴胄,是載入史冊的嫡皇太子。

他是見不得光的替身,不會在世間留下蹤跡的暗衛。

本該如此。

可崔夷玉望著言笑晏晏的林元瑾,心中卻不免掀起層層波瀾。

林元瑾演得很好,漂亮的笑容,無辜的眉眼,天生看人真摯無比,骨子裡透著善意與無害,仿佛每個人都可以輕鬆地傷害她。

幾乎沒有人下意識會去懷疑她。

但崔夷玉看出了林元瑾在虛與委蛇之時,對太子深入骨髓的厭惡,那強烈的抗拒感如同從骨骼中生長出的尖刺,在殘害到自身的同時刺穿對方的身軀。

天空的雨仿佛要努力地澆冷崔夷玉,平複他心中升起的、不為世俗所允許的殺心。

太子想殺林元瑾。

哪怕不是現在,也是不久的將來。

崔夷玉如被撕裂的綢帛,斷開的線破破爛爛,糾纏在一起。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真的對太子起殺心,少時的鞭笞與毒灼如附骨之疽,仍然纏在他身上隱隱作痛,如惡鬼的嗤聲警醒著他的大逆不道。

劇烈的痛楚攀附在崔夷玉的肩背之上,逼著他去一次又一次地回憶旁人曾受過的酷刑,他曾對背叛之人下過的重手。

他下得了手嗎?

崔夷玉杵立在窗邊,似渾渾噩噩的魍魎,死死地盯著屋內太子朝林元瑾伸出的手,看到林元瑾不自然的閃躲,反覆地拷問自己。

他是崔氏培養出來的暗衛,哪怕受了傷,在這座宅邸之中無人可與他相提並論。

崔夷玉最擅取人性命於無形之中,可殺人與弑主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寒風刺骨,如箭矢穿心。

崔夷玉的手用力地壓在額側,瘦削的身軀顫抖如篩糠,鼓起的青筋在蒼白的臉上格外明顯,向來精致的眉眼顯出幾分猙獰,身體忽冷忽熱,仿佛病情反覆。

他下得了手嗎?

轟鳴的雷聲猛地響起。

刺目的閃電劃開了天空,照亮了他慘白的臉,空洞的眸。

崔夷玉死死地盯著屋內太子將林元瑾推倒在了床上,看到太子陰沉的威逼,一時之間他瞳仁的邊沿充斥著蜿蜒的血絲,渾身驟然充斥著刻骨的寒意。

暴雨從天空中墜落,他宛如醍醐灌頂,破壞欲在心中瘋漲,在無垠的痛苦中粗魯地撕扯開一切束縛。

他下得了。

空白的腦中如有濃墨潑灑,白紙黑字如比濃烈。

崔夷玉當然下得了手,他的手裡埋葬了無數條人命,不少這一個,也不多這一個。

哪怕後果再慘重,他也不敢去賭可能性。

他才將林元瑾活著救回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林元瑾再一次在眼前死去。

刹那之間,他思維蔓延開來,猶如狼毫在宣紙上勾勒出繁複的紋路,原本禁錮得死死的想法鋪展開來。

林元瑾說得沒錯。

刺殺太子於彆人而言或許難如登天,對崔夷玉而言難度大減。

救太子妃的是他,救皇帝的是他。

如今皇帝更滿意的也是他。

屋裡現在隻有太子與林元瑾兩人,侍奉的下人都在門外,其他暗衛裡知道他是暗衛的人多,但知道他的麵容和替身一事的一個都沒有。

皇後為了崔氏和太子所布下的局,成為了他們作繭自縛的陷阱。

瓢潑大雨淋透了崔夷玉的衣衫,沉重的水滴在他身上壓住一道道衣褶,水滴壓在他鴉黑的睫毛上宛如墜星。

年少皎白的精致麵龐顯出前所未有的可怖,明明隻是安靜站在窗外,卻仿佛在算計著麵前砧板上的肉要如何完美地庖解。

哪怕能一擊必殺,也要注意控製住聲響。

不能濺出太多的血跡,即便焚燒掉也會在管事那留下缺失的記錄。

屍體不能在潮濕的秋季停留太久,現下取冰也會引起懷疑,不過也可以他夜半去取,至於之後要怎麼處理再簡單不過。

亂葬坡也好,泥地裡也好,不管是兩人一同出遊還是他夜半獨自處理,林元瑾都會幫他掩蓋風聲。

身體冰冷,通體透視,崔夷玉的嘴角卻難以自抑地勾了起來,俊美無儔中隱約透著股詭譎的矜貴,宛若臨摹下來的畫中人。

他的太子妃。

崔夷玉的手摸上了武器與毒藥,目光如鷹,身軀如繃緊的弓弦般蓄勢待發,就在太子解下腰封拉開衣袍的一瞬,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他暴露在空氣中的死穴。

凜冽的殺意無聲無息,正要侵入屋內。

太子突然渾身一頓,僵在了原地,俊秀的臉龐露出古怪而不自在的神色,在林元瑾訝異的目光中陷入了一段微妙的沉默。

崔夷玉的動作也一停,好似戛然而止,隻有淋在他身上的雨仍舊冰冷能證明時間仍在流逝。

也是在此時,他突然注意到林元瑾手邊的被褥處有一塊隱秘的起伏。

看著極像他給林元瑾的那把匕首的厚度。

崔夷玉的血流一瞬間衝上了腦門,思維流轉之間,迅速意識到林元瑾所謂的防身根本不是普世意義上的自衛,她備著匕首在身邊,是想玉石俱焚。

——覺得為難就把我之前的話忘了吧。

——我唯一的願望是你能活下去。

林元瑾一開始就沒想過妥協,若是崔夷玉不願意取而代之,隻要她殺了太子,林家就必然滿門抄斬,若是崔夷玉代替了太子,他也會幫她報仇。

林元瑾的輕鬆並非是她真的看開了想通了準備和世俗和解了,隻不過早早想好了結局所以如釋重負。

崔夷玉驀然回想起他跳下懸崖救下林元瑾,她的求生意誌也是在他追下來之後才產生的。

她早就沒有那麼想活了。

沉重的雨水滑過他的耳廓、臉頰乃至脖頸,浸濕了緊緊綁在身上散發著藥香的布條,落進了雨珠的的眼眶泛紅發澀,心中又怒又悲,起伏不定。

溫暖的屋內。

太子先是一怔,目光狐疑地向下挪,卻在半路上一凝,如同掩飾般看向了一側的床幃。

他沉默著,似是思索又似在感受,哪怕再努力掩飾,也難免泄出了幾分驚疑不定。

明顯有些事超出了他的預料。

“殿下?”林元瑾小聲地開口。

卻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將怔神的太子扯了回來。

躺在床上的太子妃還是年少,床幃間都透著淺淡的馨香,如瀑的黑發似綾羅般披散,皎白的頰上透著些緋,眸中還懷著盈盈水色,青澀卻動人心弦。

比之旁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子壓下心中的煩躁,身體卻冷靜的不同尋常,最終無比窩火地重新站到了床下。

他對上林元瑾困惑的目光,渾身僵著又重新穿上了衣服,臉色青紅交接似強撐著體麵,裝作無事地嗤笑了聲:“太子妃若不願便罷了,孤也不是非你不可,要不顧體麵地強要了你。”

……?

林元瑾頓了頓,都要摸到被褥下匕首的手也停下,覺得自己好像沒說過這話,目光帶著探尋的鉤子在太子身上來回掃視。

太子如同驟然被冒犯,拉了拉還有些鬆垮的衣裳,站下床冷冷地盯著她:“如今你言語有失,顧及父皇叮囑,孤也不同你計較。”

“關你三日禁閉,等妾室進門,你知錯了再出來吧。”

說罷,太子抬首邁著大步,器宇軒昂地朝門外走去。

可在林元瑾眼裡卻怎麼看怎麼狼狽。

門外是人慌忙的給太子撐起傘的動靜。

門內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林元瑾緩緩坐起身,思索地看著太子離去的方向,半濕的發絲滑落在肩後,沾濕了外裳。

她並沒有說出能冒犯太子之言,太子也沒接收到任何其他的訊息,卻在剛脫下衣服的時候突然展現了一連串奇怪的情態然後停下了。

是什麼能讓一個男人突然停下再若無其事地離開。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就在林元瑾感慨著計劃被打亂,覺得無聊的時候,一側傳來了雨水放肆地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響。

還未等林元瑾轉過頭,她的肩膀就被猛地抓住往後一按,壓在了床上。

林元瑾睜大了眼。

一滴又一滴的雨滴順著麵前少年緊貼在臉上的發絲、下巴、乃至睫毛,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瘋了?!”少年的身上還透著秋雨的寒氣,抓著林元瑾肩膀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仿佛在恐懼又在發怒,生澀的聲音無比喑啞,“太子妃!”

他又在喚她太子妃了。

林元瑾緩緩地眨了眨眼,抬起手用手心捧住了崔夷玉的臉頰,感受著手下涼到凍人的體溫。

她本來可以安撫崔夷玉,說她沒事,說崔夷玉誤會了。

可崔夷玉那麼細心,在房外一定看到了她的動作,她的解釋不過是蒼白的敷衍和欺騙。

所以……

“是的。”

林元瑾揚起一個單純的笑容。

“我不想當他的太子妃,反正繼續活著也不過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不如一了百了,大家都死了,圖個乾脆利落。”

她說著,將崔夷玉往自己的方向拉近,直至鼻尖相抵,瞳仁相對。

“他死了,你就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了。”

第52章 親吻

寒風打得窗戶匡匡響。

冰冷的雨順著風落進屋裡,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床榻之上,兩人無聲地對峙,空氣都繃緊了弦。

崔夷玉定定盯著近在咫尺的林元瑾,看清了她眼底的無可轉圜,分明脆弱到能被夜風摧折的人,心性反而頑固到無可救藥。

他是無法說服林元瑾的。

在懸崖下生死相依的時候不行,現在更不可能。

崔夷玉最終伸手抱住了林元瑾,喉嚨喑啞,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如果我來做太子,你還是太子妃。”

“你願意活下去嗎?”

或許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崔夷玉已經顧不上身上還是濕漉漉的衣服,隻是緊緊地抱著林元瑾,好似生怕她離去。

林元瑾睜大了眼,手搭在他緊繃的脊背上,不知他在外麵淋了多少雨,冰冰涼的水珠不斷墜到她的身上,緊貼著她的身軀卻火熱如陽。

他答應了。

可不知為什麼,林元瑾隻是高興了一下,很快就落了回去。

她的眼前不自覺地蒙上一層水霧,鼻尖泛紅,嘴角卻還是揚了起來,輕聲說:“夷玉,對不起,但我不是在用性命逼你。”

崔夷玉渾身一僵,聽著林元瑾就在他耳畔輕輕地開口,熱息仿佛要侵蝕他的意識。

“你也不必為我的離去而難過,說不定我一閉眼,就‘回去’了。”林元瑾說著,仿佛在安慰。

“你沒有逼我。”崔夷玉冷硬地打斷了林元瑾的自述,也知道她在說什麼。

哪怕林元瑾所說的是真的,可崔夷玉所能眼見的事實,就是林元瑾死去了,她的存在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崔夷玉沒有辦法接受。

“我是自願的。”崔夷玉吸了吸氣,稍微推開,骨節分明的手捧住林元瑾的臉,直勾勾地看她的眼睛,“我會除掉他,除掉於你有害之人。”

“我會成為太子,而你是我的太子妃。”

“我們一起活下去。”

林元瑾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明明衣衫狼藉,身上混雜著青草和雨水的濕香,蒼白的臉上隱見青筋,還充斥著血絲的眼眸裡卻透著無與倫比的韌勁。

好似無形中掙脫了枷鎖,原本骨子裡的銳利刺穿了壁壘,毫不掩飾的凜冽殘忍卻透著年少的生機勃勃。

秋日的雷雨擊碎了束縛在利器的囚鎖。

長久磨礪出的鋒芒乍然若天光。

雨夜的寒風颯然衝進屋內。

林元瑾卻從他的身上嗅到了春日的生息。

她聽到心臟一下接一下沉重地跳動,激勵著她體內的臟腑,緩慢地抬起手貼住了崔夷玉的臉龐,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近在咫尺化作白霧的熱息交融。

滾熱的淚珠湧出眼眶,林元瑾忍不住顫抖著肩膀,臉上露出一個無比複雜的笑容:“我願意。”

“我願意!”

她仿佛窺見了溫和的曦光,踏踏實實在地上站穩了腳跟,哪怕前途坎坷,往後也不一定美好,但她什麼都願意做,隻要能描繪出兩人的未來。

似乎從這一刻起,他們才真真正正地從懸崖下回來了。

她的眼眸中盛滿了星子,宛如當初從壓抑的人群中一眼望到崔夷玉的模樣,多了些窺見光亮的瘋狂,上翹的睫毛宛如月牙,渾身都洋溢著歡欣。

再沒有之前安靜地望向死亡時的冷寂。

崔夷玉繃緊的神經微微放鬆,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目光摹過林元瑾的眼眸、鼻尖、臉頰,最後停在了淡粉的嘴唇上。

他驀然感覺到喉口乾澀,脊背下意識緊起,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喉結隨之一動。

林元瑾抬眼,撞見了他眼底生澀的渴望,卻又下意識想掩飾,貼著他下頜的手順勢往下一滑,扶著他的脖頸往下一扯。

兩人的嘴唇突兀地相碰。

崔夷玉瞳仁微擴,從耳廓到脖頸措不及防地泛起緋色。

柔軟到不可思議的觸感如電流般躥向全身,淺淡但奇異的香氣縈繞在唇邊,他不自覺地張開嘴,想要去含弄懷中少女的軟唇。

兩人都未曾有過經驗,但多少或見過或聽過,不至於摸黑,但初初輕吻上,多少像是小動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林元瑾被溫熱的觸弄勾得心癢,啟唇伸出小舌去□□他的嘴唇,依稀嘗到了雨水的氣息,正到她好奇地往上勾的時候,舌尖被猛地一繞勾住,稍顯用力地頂回了自己的嘴裡。

“唔…!”林元瑾抓著崔夷玉肩膀的手一緊。

感受到一個柔軟卻透著強硬的異物侵入了她的口裡,纏著她的舌頭吮吸又纏弄,衝動地索取著她嘴裡的味道,順著舌尖一路舐到舌根,仿佛含到了心怡的糖果般一寸也不放過。

崔夷玉聽到她唇齒被含吸時泄出的絲絲動靜,如被激起了凶性的獸類,舐弄的愈發用力。

許是沐浴時用清茶漱過口,她的嘴裡帶著淺香的茶味,但更多的是她身上不知不覺散發著的清甜。

在欲念的驅使之下,兩人愈貼愈緊,衣服被沾得透濕,清淺的嗚咽聲還沒泄出就便被吞了下去。

香軟的床鋪不知不覺變得褶皺又潮濕。

崔夷玉往前不懂其中細則,可惜他實在擅學,如今從青澀到逐漸熟稔不過數個呼吸。

他從隻懂按著林元瑾的脖頸用力地糾纏,到會一輕一重放緩動作輕啄到再深入用力地廝磨,看似給了她緩和的時間,實則是更洶湧的曖昧。

但讓崔夷玉愈演愈烈的,實則是從主動到任由他放縱地抱著他的林元瑾。

兩人初次品嘗便食髓知味,仿佛要迷失在這雨夜。

直到又一陣寒風刮來,林元瑾身體不自覺地一抖。

崔夷玉才一滯,立刻鬆開嘴唇,看著林元瑾迷濛的雙眼,被吮的晶亮到微腫的粉唇,看到她前半身大半都被浸濕的衣衫,當即慌亂地道歉。

理智終於回歸,崔夷玉先下了床關上大開的窗戶,然後將一旁乾燥的被褥裹到她的身邊,又把暖爐放在她手邊,低聲說了句:“我去給你拿衣裳。”

林元瑾乖巧地點頭,曲起腿往後縮了縮,將身上單薄的衣衫脫了下來丟到一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隻露出腦袋。

這個時候想起來冷了。

崔夷玉聽力過人,聽得到窸窣的衣物摩擦聲,耳廓通紅隻作耳聾快步走開。

太子妃的衣裳都是分門彆類收好的,但屋子裡還放著些應急的衣服,並不難找。

崔夷玉走到木櫃前,心裡有事,嘴裡仿佛還殘留著方才的觸感,神色有些不定,打開幾個櫃子,偶然看到單薄的小衣時更是脊背發麻,不敢直視。

疊好的衣物都是熏過一層香的,崔夷玉拿起兩件裡衣迅速起身,渾身上下都透著不自在。

手下的布料柔滑細膩,向來拿兵器的少年卻突兀地拿不穩幾件貼身衣物。

走到床邊,崔夷玉背對著林元瑾將衣服遞給她。

“謝謝。”林元瑾接過衣裳,喉嚨有些啞,咳了下清了下嗓子,才恢複,剛想重新說,抬頭卻對上了崔夷玉擔憂的目光。

他看到林元瑾從杯子裡伸出的一條光潔的手臂,又急忙回過了頭。

林元瑾被他這樣生澀的情態逗到了下,笑出了聲。

在懸崖下危機之時,衣衫襤褸地抱著睡了那麼久,現在互訴衷腸後反而拘謹了起來,反問:“我們不是夫妻嗎?”

崔夷玉頓了頓,沉默了下,就在林元瑾以為他不會回複的時候,才開口:“現在還不是。”

雖然當初拜堂的是他們,但現在太子還活著。

隻要太子還活一天,他們就還活得不安穩。

崔夷玉想過了,方才在屋外想刺殺太子是情急之下的方式,若是有個更方便、更完善的辦法自然更好。

他做暗衛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要等一個完美的,一擊必殺的機會。

“太子想殺你,但不是現在。”崔夷玉聽到換衣服的小聲消失了,才回過頭,漆黑的眼瞳透徹而銳利:“方才他病發了。”

“我雖沒把他的脈,但看他麵堂與神色,多半無藥可救。”

所以,若無意外,太子暫時不會再在床榻上威脅到林元瑾。

林元瑾換好了衣服,雙手伸出來搭在被子上,理清楚太子這陽虛之症的發病情況,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那巫醫呢?”

崔夷玉言簡意賅:“自稱回鄉,實則應當是跑了。”

林元瑾又笑了下,才伸出手,看崔夷玉順著她的意俯身,拉住他的脖頸,在他唇邊印下了一吻,在他怔然的目光下笑著說,“沒事,慢慢來。”

林元瑾揚起明媚的笑容,懷著無限的耐心,輕輕地說:“我們還有時間。”

林琟音死了還有太子,太子死了還有皇後。

她的仇要報,這些注定會毀掉她和崔夷玉未來的人也必須得一個個消失才行。

這偌大的京城,有的人要活下來,就必然有一部分人要死去。

崔夷玉見天色不早,伏身將地上的水漬處理乾淨,最終來到了窗前,打開窗,外麵依然風雨交加。

風吹得他耳畔的發絲淩亂,回首望向了床上的林元瑾。

兩人目光相觸,什麼都沒說,他點了點頭,接著一躍而出,關上窗,轉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隻有窗沿上隱約的水跡,能證明今夜他來過這裡。

林元瑾眨了眨眼,指尖觸碰到了微脹的嘴唇,發出了“嘶”的一聲之後,悄無聲息地紅了臉頰。

她倒在床上,裹著被子滾過來滾過去,明明很困,但精神卻不同尋常的亢奮,如何都睡不著。

一整個晚上,林元瑾的心思就在發散,想東想西,仿佛有無儘的事要想,愛人的誓言,肮臟的報仇,美好的未來……

直至翌日。

張嬤嬤的歸來,止住了林元瑾在床榻間無休止的動靜。

木門被打開,未聞其聲,先聞到了雞湯的味道。

張嬤嬤手裡端著一碗雞湯,將門關上,難得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來到床邊蹲下,看著從被子間露出一雙眼的林元瑾,臉上帶著欣慰且從容的笑容。

“殿下,老奴回來了。”

“昨夜風大,老奴怕您受了涼,早便喚人煨上了雞湯,您喝著。”

林元瑾坐起身來,從張嬤嬤手中接過碗,剛認命地準備喝第一口,就看著張嬤嬤安慰地望著她,仿佛長輩看著無人關懷的孩子。

“殿下,不要怕,老奴會保護您的。”

像是回來之時她已經知曉了太子半夜離去,關了太子妃禁閉之事。

林元瑾捧著手中的瓷碗,看著張嬤嬤蒼老的雙眼,信賴地笑了起來,仿佛從未懷疑過她,也根本不在意她這幾日去做了什麼。

隻是一如既往地笑著,縱容著一切。

“嗯,我相信您。”

第53章 流言

一連串乍碎的清脆聲在屋裡響起。

守在門外的仆從們噤若寒蟬,生怕觸怒了屋內勃然大怒的太子。

自打昨夜從太子妃屋裡出來之後,太子置下表麵讓太子妃養傷,實則是關太子妃禁閉的命令,就一直獨自在屋內,聽動靜是徹夜未眠。

“人呢!?”太子站在房中間,臉色極差,滿地狼藉,連桌子都被粗暴地推到旁邊躺著,“把人給孤抓回來!”

他說的自然是已經自稱回南疆的巫醫,但從京城至南疆千裡之遙,哪怕是來回加急書信都要幾日,更何況是尋人。

且如今太子身體抱恙,誰知那巫醫是不是刻意逃跑,要尋人可謂是大海撈針。

太子氣喘籲籲地坐到床邊,低頭看到衣擺下無論如何都沒有動靜的身體,目眥欲裂,攢緊拳狠狠地捶了下床。

他不會猜不到自己遭算計了。

可當初剛服下藥確確實實是起了效的,不然他也不會和林家女一夜貪歡。

可如今全無動靜,無異於是將太子自以為康複了的自尊再一次摔在地上踐踏。

一想到林元瑾在床上困惑的目光,太子就恨不能殺之以泄鬱憤。

皇後讓他哄著太子妃,在皇帝麵前假作琴瑟和鳴,一想到皇帝的質疑讓那替身和太子妃演了出戲反倒生出了情愫,現在又來桎梏他,逼迫他,太子就更加煩躁。

太子光是想到昨夜本想在那替身麵前踐踏他的的喜愛之人,讓他看看他的妄想有多麼可笑,最後卻不得不铩羽而歸,不禁怒上心頭。

他還不能把崔夷玉直接殺了或者外派,就因為他身體未愈,怕皇帝和二皇子黨又生疑心。

動不得,動不得,誰都動不得!

他堂堂一國太子,如今誰都要躲著避著!

“呲啦!”又一道破碎聲摔在地上。

太子驟然感覺到一陣不自然的暈眩,躺倒在了床上。

“殿下?太子殿下?!”

門外感覺不對傳來呼喚聲,卻沒聽到應答,急急忙忙推開門,就見太子麵色青紫地倒在床上,慌忙派人:“太醫,去喚太醫!”

回府第二日太子妃被關了禁閉,太子則怒急攻心,眩暈昏厥。

太子府裡一片慌亂。

皇後計劃著讓太子速歸府中以備納妾之事,禮部也馬不停蹄地安排著流程,可若是尋常人一頂轎子抬著就無聲無息地進了小門,偏偏納的是崔氏嫡女,還封了個才人。

這原本能迅速解決的事,為了不落了崔氏的體麵,緊趕慢趕都要至少要三月時間。

此事皇後急,崔氏可不急。

現下是深秋,等過了三月便是寒冬,要備的東西更多。

禮部本想和欽天監一起定個春日的日子,可奈何皇後定的日期太緊,隻得落在了冬日裡。

可隨著日子一日日過去,急的還有另一個人。

盛家秋宴上。

“嘔…”林琟音筷子夾著一片雪白的魚肉,突然捂住胸口泛起嘔感。

往日裡鮮美清淡的可口菜,如今驀然透出一股莫名的腥酸味,讓人胃裡不由自主地一陣翻滾,林琟音忙拿起一杯茶,堪堪將嘔意壓下去。

“小姐,您沒事吧。”旁邊她的貼身婢女秋月擔憂地問道。

林琟音擺了擺手,示意秋月退下,剛抬眼就對上了周圍坐得近的幾人或擔憂或猜疑的目光。

坐得稍微遠一點的人捂住嘴,附耳到旁邊的人去,用玩味的目光掃了林琟音一眼,因為不熟所以並不在意地開口:“誒,就是她吧,京中傳的那個……”

林琟音驚疑地轉過視線,隻有幾個詞順著風飄到了她的耳裡,可她還沒有找到人,卻感覺好似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

怎麼回事?有人知道她懷孕的事?!

“她剛剛作嘔誒,宴席上的魚可一點兒腥味沒有,不會是害喜吧?”

“誰知道呢,若是真的,竟然還敢出門?”有少女說著,嗤笑了聲,趕緊捂住嘴,歉意又無辜朝林琟音的方向笑了笑。

“天呢……”

“琟音可是近日身子不爽利?秋雨連綿,受了寒也是常有的。”和林琟音關係熟的人先開口,用安撫地眼神看了看她,壓住了旁邊的閒言碎語。

林琟音用手帕捂嘴,僵著嘴角,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無礙,隻是前幾日受了寒,連著幾日都食欲不振,本以為好全了,想著盛家筵席珍饈如雲,如今卻是琟音沒這個口福了。”

“原是如此。”有的人笑著點頭,裝作信了,看著林琟音笑容裡那微不可見又意味深長的傲氣,眼底透著不懷好意的揣測。

隻有很少的人擔憂地望著林琟音,讓她注意著身子。

林琟音捏緊了手中的筷子,努力強顏歡笑地附和著身邊的友人,耳朵卻不由自主地去捕捉不遠處窸窣的聲響。

她是懷了太子子嗣,可從來沒有想過在入門之前被人知道!

林琟音是想光明正大地作為太子妃妾的時候,名正言順的生子,而不是想在進府之前就被千夫所指!

但殘酷的是,分明她隻告訴了三個人,可現在除了她,已經有其他人知道了。

她心裡有鬼,看誰都覺得在譏諷她,鄙夷她,仿佛看著礙眼的蟲子,還有人裝模作樣地在身邊揮了揮手,意有所指地搖頭。

總有視線落到林琟音的脊背上,讓她如坐針氈。

發起宴席的盛冰瑩姍姍來遲。

一路上就聽到沈清辭和她細語說,林琟音當眾捂嘴疑似害喜的情態,像是和市井那些漫無邊際的謠言對上了。

盛冰瑩鮮少關注這個跟班,也不怎麼知道流言蜚語,卻沒想到事竟然鬨到了眼前,涼涼一問:“所以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我都不肯定她是不是真懷了,隻是看著像。”沈清辭見盛冰瑩這般強勢,無奈一笑。

“這還不簡單?”盛冰瑩眉頭一挑,揚起涼薄的笑容,“她不是體虛嗎?本縣主找個大夫給她把個脈就知道了。”

沈清辭一驚,就看到盛冰瑩說一出那就是一出,當即喚人去請大夫,卻也沒想攔她,反倒饒有興致地準備看好戲。

等盛冰瑩帶著大夫來到宴席上,剛逢林琟音臉色不好,婉拒了旁邊貴女的果酒。

“是本縣主來遲了,本縣主自罰一杯。”盛冰瑩走到人前,舉起酒杯利落地飲了下去,等和周圍人寒暄一番後,目光穿過人群,用讓人毛骨悚然的貼心笑容望向林琟音。

“琟音,剛聽聞你身子不適,本縣主特地請了大夫來為你看看,免得旁人說是本縣主今日招待不周。”

林琟音對上盛冰瑩不容拒絕的強勢目光,脊背一顫,連忙笑道:“不過是之前受了寒風,如今已經好了,這點小事豈能麻煩您。”

她知道她這般拒絕定會引起旁人愈發懷疑,可她絕對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診出孕脈!

“人已經請來了,你若是拒絕,讓大夫空手而歸,豈不才是真的麻煩了人家?”盛冰瑩半步不讓。

盛冰瑩乃太後侄女,在京中身世稍遜崔辛夷一截,可性子向來強勢,旁人生怕和她對上。

林琟音實在沒想到,她怕拒絕盛冰瑩的邀請今日忍著不適前來赴宴,反倒被趕鴨子上架,竟要被逼著當眾診脈。

她懷孕足月,加之孕狀明顯,稍微精明點的大夫便能看出來。

“你行得端坐得正,便讓大夫診一診,也好安了自己的心。”旁邊的友人雖不認可盛冰瑩以往的做派,卻也覺得今日之舉很是有道理,鼓勵起林琟音。

林琟音笑容有些止不住地僵硬,心中暗恨起來。

她知友人是好意,可這話在如今的她聽起來卻格外諷刺,仿佛在指著她的脊骨罵。

她現在進是直接診出孕體,退是往後受人指指點點,隻不過是失大失小的區彆。

早知今日便不來了。

“我不過是胃口不好,哪裡用得著這般興師動眾,縣主真是折煞我了。”林琟音笑著再次推拒。

原本就對她的身體有所猜測的人露出了會意的笑,倒是本向著她的人眼神逐漸不對起來,來回掃視著她的神態,最終看向了她平坦的腹部。

她若真是小毛病,診一診怎麼了?

大庭廣眾之下,她一個和太子妃關係惡劣至極的禮部侍郎之女,如今竟敢和盛冰瑩杠上?

若是尋常女兒家有這種醜事隻怕躲都來不及,趕緊流掉然後扯個理由養病,林琟音反倒帶著孕體來赴宴?

她懷的究竟是誰的孩子?

眼下的對峙讓眾人不再懷疑她是否有孕,繼而在嗤笑中不自覺地開始探尋起孩子父親的身份。

盛冰瑩盯著林琟音,宛如寬容地放過她般笑了下,無奈地讓大夫離去:“罷了罷了,本縣主一片好心,你這般作態倒像是本縣主在威逼於你。”

“當真是掃興。”

說罷,盛冰瑩就不再看林琟音那張無比勉強的臉,轉而拉著沈清辭一同,像是看到了什麼樂事,在上桌說起話來。

她的目的達成了,自然也不需要再撕破臉,退一步倒顯得是林琟音在無理取鬨。

林琟音則坐了回去,不得不忍受著周圍人不由自主的疏離和眾人的冷眼,挺直脊背強撐著,竟如自己以前最嘲笑的那般人,將名茶喝出了牛飲的架勢。

這頓飯吃的味如嚼蠟。

等林琟音好不容易熬到快結束,裝作頭暈趕忙拜彆了欲言又止的友人,回到家中,忙讓人喚了之前給她診出身孕的老大夫給她診脈。

老大夫不知林琟音的身份,看她在屋中梳的婦人發髻,又年少有孕,便喚她“小夫人”。

“小夫人有孕一月有餘,害喜也是常事。”老大夫聽著林琟音的脈搏,皺著眉說道,“可少用些酸食排解,待四月過後便不會再覺惡心了。”

“好。”林琟音一口答應下來,而後試探地問道,“孩子可還好?您可要開副安胎的藥?”

雖然才懷孕一個來月,她的腹部仍然平平坦坦,可她總覺腹中多了個生靈,晚間睡覺都睡不安穩。

這可是皇嗣,是她向上爬的最大籌碼。

可林琟音這一問,反倒讓老大夫稍有遲疑。

“老身才疏學淺,斷不出這一月的幼胎究竟如何,可母子一體,小夫人氣色不好,多少也會影響到孩兒。”

“是藥三分毒,如今您剛有孕,也不適合飲藥。”

他說著說著就和先生似的念起來,“孕中不可接觸紅花、麝香等烈藥,也儘量少去熏香濃重之地,膳食上也要格外注意……”

林琟音也不嫌麻煩,連忙喚秋月都記下來,等老大夫躬著身走了,馬上冷下臉說:“將近日的宴席都拒了吧。”

一想到在盛家宴席上的糗事,她就心頭發悶,難以排解。

秋月愣了愣,忙應道:“是。”

林琟音聽說過無數孕婦被害的故事,對腹中孩子一事警惕萬分,所以知道的人也甚少,除了父母便隻有貼身侍奉的秋月。

就這樣,林琟音便自稱體虛養病,哪怕友人試探地相邀,也再沒去過任何宴席詩會。

近幾年嚴寒,到了秋日便冷了起來,貴女體虛也是常態。

可也正是在她閉門不出的這段時日,林琟音派人去查,才查到在一月之前,她剛懷孕沒多久,林府邊就已經傳出了林家嫡女待字閨中,卻有孕在身的謠言。

這也太早了。

謠言傳得有模有樣的,據說是林琟音的貼身婢女親口說的,旁的人都不知道,這話可不興說出去,隻怕閒言碎語的人要遭貴人報複封口。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每個人都說這話可千萬不能說,然後每個人都興致勃勃地生怕身邊人不知道,轉頭就說了出去。

市井小百姓一輩子都很難接觸到世家貴族的生活,所以哪怕林家根本不是什麼名門,在他們眼裡也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他們甚至很多根本不知道林琟音是什麼人,隻知道是個大家小姐竟做出了寒門亦或是市井流氓都不屑之事,從而津津樂道。

等林家反應過來,想壓住傳聞的時候,謠言早就壓不住了。

頭戴帷帽的林琟音難得身體爽利,想出門透透氣的時候,卻親耳聽到這等傳言,拿著茶杯的手氣的發抖,臉色蒼白幾近暈厥。

她之前隻是聽說過這等傳言,且在宴席上因害喜遭人指點,本以為謠言過段時日便會消散,卻沒想到時至今日她還能親自撞見。

要知道林琟音過去在京城中,雖不是頂級世家貴女,也是小有名聲,書畫俱佳的才女,哪怕身份比她高的人,談天之時也會禮讓她三分。

可自打林元瑾成為了太子妃,就有人明裡暗裡時不時會擠兌一下不說,如今她懷了孕,竟淪落到被街上的平民百姓,甚至是三流混混

秋月不敢吱聲,隻低著頭,聽著下麵哪些嚼碎嘴的人“天哪,沒想到貴人家的女兒也能乾出這種事…”“據說是林姓的四品大官兒家的嫡女兒呢!”

“嘖嘖嘖,若是我家女兒乾得出這事,我都沒臉出門見人。”

林琟音反覆深呼吸,警告著自己不可動怒,她肚子裡的是皇嗣,她是未來的貴人,還是控製不住猛地站起身來:“走。”

那些話語像是無數根箭矢刺中了她的自尊,仿佛越不想聽到什麼,就越是能聽到那一句接一句的指責與惡聲。

她從未遭遇到這樣刺骨的屈辱,但她根本沒辦法去反駁,或者是反駁隻會遇到更過火的辱罵。

坐到馬車上,林琟音也不再像過去那般會撩起簾子,隻是閉著眼,低著頭深呼吸,企圖忽略外麵的聲音。

可不知為何,明明有些隻是普通的攤販的叫賣聲,落入她的耳中就又會化作數不儘的罵聲。

回到府中,林琟音也不斷寬慰著自己,她懷的是太子的孩子,有多少人想要這潑天的榮光還得不到,可身體的不適和府外源源不斷的斥責仍不斷刺痛著她。

京中其他相熟的貴女雖然嘴上都說不信,來信安慰林琟音,實則都默默疏遠了距離,兩三封信之後就沒了回音。

原本一封接一封的邀請函也逐漸變少,直至消失。

林父在上下朝的路上,都能感覺到若隱若現的指點,戳著他的脊梁骨。

林母出門也出得少了,雖然心中不快,但也時不時安慰著有孕在身的林琟音,說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話。

本來已經在商議親事的二房、三房的女兒,如今也被對方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婉拒了,去彆的宴席上都要被明裡暗裡刺探著林琟音的消息當談資,百般無奈之下最後也隻得閉門不出。

一時之間,仿佛什麼事都搞砸了。

“也不知怎麼的,有的人就是能在家中一邊假清高,一邊做出如此厚顏無恥之事。”二房庶姐晃悠著走到林琟音院落外的花壇邊,無比刻意地抬高聲響。

“就是,做就做了還不知廉恥地賴在家裡。”旁邊的三房姑娘“嘖”了一聲,,“要是我啊,早找一根柱子撞死算了,自己丟人就算了省得連累家裡人。”

秋月聽不下去,低聲和坐在桌前的林琟音說了聲“奴婢把她們趕走”便快步走去驅趕。

倒是兩位姑娘本就不是什麼和善性子,見秋月來不光沒走,反而變本加厲。

“怎麼,自己敢做還怕人說呀?”

“這是林府,又不是你家,我們又不在你的院子裡,還輪得到你做主?”

秋月被一句接一句地懟著,隻低著頭任由她們責罵,她們多說了幾句口乾了,便“呸”了一聲,挽著手臂翻了個白眼走了。

林琟音沉默地坐在窗台前,看著院中枯萎的花朵,看著鏡中臉色青黑,容光不在的自己,眼底浮現出了難以壓抑的戾氣。

她原本也不相信是秋月傳出去的消息,也看著秋月下跪哭著發誓自己從未亂嚼舌根,可是在父母都守口如瓶的情況下,最後一個友人都訕笑著離去之後,她的崩潰終於決堤。

林琟音一手按著仿佛隱隱作痛的肚子,想著近日聽到的種種不堪的傳言,壓抑著想要尖叫哭鬨的衝動,憤恨地指著磕頭磕出血的秋月,聲音尖銳刺耳:“把她拖出去!杖責!”

真的是秋月說的嗎?可能不是,但已經不重要了!

遷怒也好發泄也好,林琟音現在隻想讓這些人趕緊消失!

“小姐,小姐?!您明鑒,奴婢從小就陪在您身邊,真的不是奴婢啊!”秋月被粗魯的侍從折起雙臂,往屋外拖去,之前被賞賜的簪花在她奮力的掙紮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小姐——!”

院中的重擊一聲接一聲,混雜著痛苦到撕裂的哭叫。

林琟音的心臟不安地跳動,呼吸變得急促,攢緊的手背鼓起青筋,如同受驚,卻死死咬著後槽牙不願讓人罷手。

她沒有錯,錯的是想害她的人!

隻要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生下來,若是個男胎,如今敢這般對她的人未來都要跪在她腳邊阿諛奉承。

擊打聲仍一下接一下,力道沒變,啪啪作響。

哭聲卻漸漸弱了下去。

院裡血腥氣混雜著臊味蔓延開來。

林琟音攢緊了手,趴伏在桌前,眼裡盛滿悲怒交加的淚水,眼前模糊一片,耳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雜音。

她如果現在已經入太子府了,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流言蜚語中傷她!

究竟是誰傳出去的?!

若不是皇後,若不是崔辛夷,她根本不需要拖到現在,還要往後拖幾個月一直到冬天才能進門!

四個月她都要顯懷了!

她們都該死,等她進了太子府,她要將這些影響到她路途的都除掉。

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驟然撞見木板上血肉模糊的人,僵了僵,低著頭隔著門:“大小姐,太子妃駕臨林府,老爺喚您過去。”

太子妃?!

林琟音耳邊的雜音驟然消失,猛地站起身來,眼睛睜大到有些詭異,惡意揣測驟然鋪開,少見的後悔湧出心頭。

她快步走出房內,慌忙地喚人停下手中的棍杖,麵對院中的淒慘狀,步子遽然一停,徹骨的寒意從尾椎骨升起,直躥天靈蓋。

原來杖責在秋月沒氣的時候就已經停了。

“太子妃,太子妃……”

林琟音步伐踉蹌,被旁邊膽寒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扶住,如墜魔障般不斷念著“太子妃”,眼裡充斥著恨意,快步向正堂走去。

林府不算大,她又步伐匆匆,像是刻不容緩地要去尋仇。

一路衝到了正堂,未等人傳話,林琟音就走了進去。

就見少女安坐在正座,皎白的臉上戴著淺笑,儘顯閒適,手托著瓷杯,身著雅致的青衫,華美的織金雲紋在曦光下宛若碎金,深藍的裙擺搖曳間可見細密的刺繡暗紋。

她見林琟音氣勢洶洶地走進來,疑惑地挑起了眉。

她看著是那麼光鮮亮麗,雅致高貴,和目眥欲裂到有些瘋魔的林琟音形成了過於巨大的對比。

昔日被眾人所寵愛的林琟音,如今變成了灰撲撲的那一個,而林元瑾卻變成了眾星捧月的太子妃。

強烈的落差感狠狠地刺痛了林琟音的心。

旁邊的老夫人剛笑著要說起林琟音,卻見林琟音直衝衝地朝太子妃走衝過去:“林元瑾,是不是你!”

如果不是秋月,那可能就是父母沒有設防然後說給了他們自以為的女兒聽。

林元瑾,一定是林元瑾乾的,她是太子妃,她肯定怕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妨礙了她!

周圍人立即感覺到不妙,忙要喚人。

張嬤嬤立刻從林元瑾身後躥出,眼疾手快地擒住快要碰到太子妃的林琟音的手臂,無比熟稔地將她拉得往前重重一傾斜,角度剛好將她的臉湊到了林元瑾的麵前。

林元瑾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地將熱茶朝眼前堪稱麵目猙獰的人臉上一潑,緊接著用空著的手朝她的臉上用力地扇去。

“啪。”

一個巴掌毫不客氣地落在了林琟音的臉上,在張嬤嬤的拉扯下將她打得往地上一跪。

清脆的巴掌聲伴隨著茶杯在地上乍碎的聲響。

仿佛在死寂無聲的正堂中回蕩。

第54章 狠心

林府正堂內,一片死寂。

林家人連呼吸聲都放輕了,仿佛生怕打破了這凝滯的空氣。

向來善於主持大局的老夫人動了動嘴唇,鬆弛的臉皮抽了抽,最後也沒有開口,隻是看著左臉漸漸紅腫起來的林琟音,像是看著一個不好用的物件兒。

那一個巴掌乾脆利落,明顯能看出林元瑾下手不重,卻侮辱性極強,眾目睽睽之下,打得林琟音跌坐在地,動彈不得。

無數雙目光在林元瑾和林琟音的身上來回,靜靜等著上座的人開口。

終於,死寂被打破。

“真是失禮。”林元瑾埋怨般開口,接過張嬤嬤遞過來的手帕,輕輕地擦揉著手心,好似剛剛打臉的那一下傷到了她白玉般的手。

她擦完手,將手帕丟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如丟一團垃圾,好奇又耐人尋味地垂下眼眸,聲音輕巧。

“你的體麵呢?”

林琟音捂著腫痛的側臉,猛地睜大了眼,漆黑的瞳仁擴散,渾身一顫,仿佛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恐怖事物。

這句話聽起來如此熟悉。

同樣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林府的正堂、側房,學堂甚至是林元瑾的院落裡。

林琟音曾無數次地對林元瑾說過這句話。

那時她是高高在上、寬容又無奈、不得不在各種場合提點家妹的長姊,而林元瑾是低眉順眼、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愚笨幼妹。

如今這一切全部都顛倒了。

林元瑾是矜貴的太子妃,麵容姣好衣著華貴,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股林琟音望塵莫及的高不可攀。

林琟音卻因為流言蜚語的刺痛、京中貴女的暗諷與指點、有孕在身的痛苦導致臉色青白,哪怕敷了厚厚的粉都遮掩不去其下憔悴,如今更是被打腫了臉,當眾侮辱。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你害我至此,現在卻裝模作樣地和我說體麵?”林琟音怨恨地看著林元瑾,仿佛她的一切不幸都來自於她。

“大膽!”張嬤嬤站不住了。

方才林琟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眼睛瞪著太子妃就衝過來要打人的樣子與市井潑婦無異。

若非想讓太子妃親自打那一巴掌出出過去的氣,張嬤嬤根本不會讓林琟音撲到她眼前。

“你對太子妃無禮在先,尚未請罪不說,如今竟變本加厲,信口雌黃,汙蔑太子妃!”張嬤嬤橫眉怒目,擲地有聲,“還不跪下!”

林琟音被旁邊的侍從鉗住雙臂,強硬地按在地上,脖頸卻強著抬起,視線半點不離林元瑾。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恢複原來她本該有的地位。

“你方才說我害你。”林元瑾一手撐著臉頰,好整以暇地俯視著她,無辜地眨了眨眼,“我為什麼要害你?”

言下之意,眾人眼中,她如今都是皇帝賜婚的太子正妻了,為什麼要去害一個同族林家女。

兩人如今已是雲泥之彆。

在場所有人雖然肚子裡的草不一定往哪邊偏,可表麵都是偏向著林元瑾的——她都是太子妃了。

如今林家之主最高的官也就是她父親的禮部侍郎一職。

她做什麼非要害一個同族之女,讓林家蒙羞呢?

更殘酷的是,哪怕林元瑾害了林琟音,又怎麼樣呢?

過去都是小女孩,同族之間難免有寫口舌之爭,但都不過是小事,如今林元瑾已是太子妃了,都長大及笄嫁人了,哪裡還能按過去行事?

多房的心思各異,表麵看著林琟音的視線都透著無奈與嫌惡,仿佛在看一個腦子拎不清的人。

林琟音卻不這麼想。

林元瑾想害她的理由多了去了!

不管是小時候的齟齬,還是賜婚後她讓林元瑾獨自去寺廟祈福卻慘遭追殺,嬤嬤和婢女都死了,再在秋狩之時因她的提示而讓刺客擄走了林元瑾,又遭掉下懸崖之災……

簡直數不勝數。

林元瑾要了她的命都不為過。

這些理由,林琟音一個都不能說,可這麼兩次不光沒能奪走林元瑾的性命,反倒讓她更光鮮地活著回來了。

她怎能不恨。

“我害你什麼了?”林元瑾見她不答,又悠然地接著問。

“外麵的流言是不是你傳的?!”林琟音色厲內荏地質問,“你可考慮過這對林家和其他姊妹會如何?”

她一頂帽子先扣了下來,仿佛她是站在林家人的角度考慮。

林元瑾早已熟悉了她的套路,也不奇怪,隻是歪了歪頭,直視著她的目光,單純地回答:“你為什麼會覺得流言是我傳的?”

怎麼叫流言呢?

這林琟音婚前懷孕不是事實嗎。

“我連你懷孕的消息都是從旁人口中聽到的,你不去問問知道你懷孕之事的人,反倒來懷疑我?”

“你不知道?”林琟音不可置信。

“太子妃自打秋狩受傷便昏迷,在宮中休養了數日才回的太子府,期間林家也未曾來信問候,如今倒是有臉皮質問上太子妃了。”張嬤嬤嗤笑一聲。

林元瑾笑而不語。

就在林琟音怔神地開始懷疑其他人的時候,林元瑾又笑著補了一擊:“不過現在京城上下都知道了。”

林元瑾也沒想到這流言傳得這麼快這麼廣。

事已至此,皇後想讓聲名狼藉的林琟音進門都難辦。

現在最簡單的辦法其實是讓府裡的妾室假作懷孕,然後等林琟音生下來之後直接抱走,來演一出名正言順的戲。

“秋月呢?她今日沒跟在你身邊?”林元瑾掃了眼林琟音的身後,隨意地問道。

沒成想林琟音僵在了原地,陷入了彷徨。

半晌的寂靜讓林元瑾察覺到了不對勁,思及林琟音的為人,試探地問了句:“她還活著嗎?”

“……”沉默。

後院裡鮮血淋漓的畫麵猶在眼前。

林元瑾深吸了一口氣,如同無聲地歎息,慢慢地開口感歎道:“你真是…視人命如草芥。”

好狠的心啊。

“你可能都不記得了,秋月與朝露是同一年進的府。”林元瑾輕輕地說,仿佛在說起兒時的故事,“你帶走了秋月,我選了朝露。”

“我望她如熹微晨露,明亮而純淨,故給她取名朝露。”

“卻未曾想,她的性命當真如露珠般轉瞬而逝。”林元瑾垂下的眼中透著懷念與難過,再抬起眼看向林琟音的時候,漆黑的眼瞳一片冰冷,“為什麼呢?”

她們如今一前一後,都被林琟音害死了。

“和我有什麼關係?”林琟音一抖,挺著脖子說,“是她們命裡該死!”

林元瑾沒有想與她爭論,隻平靜地回了句:“是麼。”

反倒梗的林琟音一停,盯著林元瑾:“我不信這一切與你無關。”

她心裡早已下了判斷,接下來安起罪名來簡直熟能生巧:“你雖為太子妃,卻體弱多病,沒有福分,怕我入太子府後分了你的寵愛,便嫉妒我腹中有太子之子,想謀害於我!”

林琟音言語一落,四周的人霎時麵露驚異。

除開林父與林母,其他人雖聽說過謠言,但在林勤的維護與搖頭中都沒怎麼當真,哪怕有懷疑的也不會當麵指出。

可如今正主親自認下,還直白白地指出是太子的孩子。

林元瑾感覺到身上若隱若現的視線,挑起細眉,若有所想。

寵愛,真是對她而言無比譏諷的詞語。

“你向來這般狹隘。”林元瑾指尖摩拭了下手中的瓷杯,相比起一腔恨意甚至有些歇斯底裡的林琟音而言,她平淡地像幅水墨畫,“我不在意你入不入府的人,府裡也不多你一個活人。”

但也正是林元瑾這股異樣的平靜,給了林琟音一股很強的、不被放在眼裡的輕鄙感。

“不如說,我其實是最想你能生下孩子的人。”林元瑾想到太子的病症,輕笑了聲,真摯地望著林琟音,“真是期待啊。”

林琟音到底能生出個什麼東西。

聽到這裡,林琟音忽然覺得有幾分毛骨悚然,抬手捂住了平坦的腹部,仿佛這樣就能護住自己:“我不信你!”

“貴人糊塗了。”張嬤嬤眉梢一挑,分明是尊稱卻說出股嘲諷感,“太子妃乃正妻,不說往後,現在也不止一兩個妃妾,往後若有了皇子皇女,能被太子妃抱養也是他們的福氣。”

“抱養?!”林琟音下意識往後退,卻被後麵鉗製住她的人抵住,避無可避,“你想搶走我的孩子?!”

“不是搶走。”張嬤嬤“唉”了聲,似乎和蠢人說話十分疲累,“皇後娘娘早便發了話,您若能生下來,孩子就交由太子妃養育。”

“免得皇子天潢貴胄之尊,受了當眾謀害太子妃的惡毒之人影響,壞了本身。”

“什麼……”林琟音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冷汗貼著鬢邊的發絲落下,“不可能!”

她苦苦經營,受了這麼多冷眼和苦楚,到頭來她的孩子反倒要被她的仇敵抱走?!

“我還沒入太子府,我要太子殿下與我說!”

她眼中帶著血絲,神色偏執,像是想以肚中孩子要挾,想來要個說法。

“老奴勸您還是在家中安胎罷。”張嬤嬤不客氣地說,“若是如此,您倒還有一絲進太子府的可能。”

“你什麼意思?!”林琟音轉頭死死盯著張嬤嬤,“殿下答應過我的,要我等著他安排!”

“老奴不知太子殿下昔日之言。”張嬤嬤不客氣地說,“可您曾想過,你如今這等名聲若進了太子府,太子殿下顏麵何存?”

那不就相當於直接肯定了林琟音未婚先孕,就是太子乾的,她爬上了妹夫的床還先一步壞上了孩子嗎?

皇後可以接受林琟音生下太子的子嗣,卻絕不容許她擅自毀了太子多年的名聲。

“若非太子妃心慈,單憑你謀害太子妃一事,你安能平安無事活到今日?”

張嬤嬤光是想到林元瑾出事那夜,她在林家的帳篷外聽到的那些汙言穢語,便怒不可遏。

“如今你倒惡人先告狀,準備再謀害太子妃?”

林琟音聽懂了其中意思,麵部抽搐了下,看了看安坐在上座的不為所動的林元瑾,又看著緊跪在石麵上隱隱作痛的雙膝。

她仍然不全信林元瑾的話,可她也確實認清了自己的現狀

林元瑾看到她滿眼恨意,攢緊的手背隱有青筋,像是想衝上來。

旁邊的林母見狀不對,慌忙地幾步走上去,生怕林琟音腦子犯軸,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把將她的腦袋往地上按,逼迫她俯身叩首。

“望太子妃諒解,是臣婦教導無方,琟音已經知道錯了。”

林琟音想起身反駁,卻沒想到往昔總是柔弱的母親如今按著她背後的手卻無比強硬,生怕她反抗,她隻能無力地掙紮。

“如今事事皆明了,還望太子妃寬恕今日種種不敬,往後臣必當嚴家看管,讓孽女在家閉門不出,一心養病。”林父緊接著站了出來。

眾人望著事件中央的太子妃。

“真是折煞我了。”林元瑾安然地笑著,“我今日歸家本也隻是想問候家中長輩,未曾想過會有這等遭遇。”

“我大病一場,醒來之後父皇還曾提點過我,讓我辨是非、遠小人,知禮節以正家風,莫要盲從於長者,否則‘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林琟音會扣帽子,難道她就不會嗎?

林父臉色一青,以為這是皇帝借太子妃之口提點林家,當即掀袍跪下:“是下臣治家不嚴,才會釀成今日大錯,還望太子妃恕罪。”

林元瑾聲音輕和,似關懷地望著臉色極差的林父:“我不懂其中真意,不過想必您應該懂。”

說罷她起身,從容地越過尚還跪在地上的幾人。

“時辰不早了,我便不再多留了。”

一行人連忙站起,看都不看地上的人慇勤地跟上去送客。

林父緩緩起身,側眼看到林琟音汗涔涔,膝蓋酸軟地坐在地上。

旁邊的林母目露不忍,正想安慰林琟音,就見林父陰沉著臉走到林琟音前,怒極反倒不顯,掃視著林琟音。

林琟音抬頭,看到林父沉凝的目光,被嚇得往後一縮。

林父似乎想給她上家法,最終卻還是礙著她懷孕,抬起手在尖叫聲中隨著“啪嗒”的一聲,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右臉上。

他與林元瑾不同,大手沉重地落下仿佛一塊大石砸下,打得林琟音的右臉迅速紅腫起來,比左臉疼痛數倍。

“你這是做什麼?她還懷著孕呢!”林母看著林琟音涕泗橫流,哭著往她懷裡鑽,心疼地搖頭。

“她若不是懷著孕,就不隻是一巴掌的事了。”

林父瞥了她一眼,冷冷丟下一句,轉身也走了。

第55章 貢鳥

“聽說你關了太子妃禁閉,是怎麼回事兒?”

皇帝翻著手中的奏疏,半晌不見回應,抬頭對上了崔夷玉無言的目光,仿佛在譴責過於關心兒子夫妻關係的老父親,不禁惱火地將奏疏往他身上一擲:“你什麼眼神。”

自那日之後,皇帝和太子的關係相較過去明顯緩和了許多。

這般打趣也不是第一次,倒顯得父子情深。

“確有緊閉之名,卻無禁閉之實。”崔夷玉穩穩接住奏折,解釋道,“太子妃體虛需得靜養,兒臣想著未免旁的妾室去攪擾她,又能敷衍下即將進門的崔氏女,便這般說了。”

這事雖然不是崔夷玉辦的,但他如今還不得不給太子的不合理舉措找理由。

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他解釋起來也頗為嫻熟。

“太子妃也知曉此事,兒臣沒真的拘著她,前些日子她還回了趟林家。”崔夷玉說起這事,眼眸中漾起淺淺的笑意,仿佛一池清水中落了片花瓣。

“你心裡有數便好。”

皇帝光是看他副模樣就覺得牙酸,心底又很是欣慰。

真的偏愛是裝不出來的,他看人沒錯。

“你看看這本奏折,汴州又有災情,你是何作想。”

“是。”崔夷玉垂眼打開奏疏,開始閱覽。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隨皇帝一同在書房閱政。

那夜之後,太子閉門發泄之後,氣血翻湧,暈倒在床,由尚在太子府的太醫診治,氣色極差,需得靜養。

太子昏倒一事重大,崔夷玉當即換衣進宮說與皇後。

皇後臉色蒼白,未曾多言,隻讓他繼續頂替太子,莫要出差錯。

這一換,就換了數日。

太子幾日後蘇醒,又回到了淨清苑靜養,並命令其他暗衛去往各個地方尋求救治之法。

但這一次,顯然比之前更為艱難。

皇帝為了表麵太子地位不可動搖,隔日便將崔夷玉喚進書房言傳身教。

好在崔夷玉適應力強,又實在擅於分析,他學識不差,隻是思維模式實在難改,隻得一點點在掩飾中鍛煉。

與過去純粹的假扮太子不同,他在逐漸適應著太子的身份,也在漸漸影響著皇帝眼中太子的印象。

“兒臣記得上月中旬,父皇已遣了戶部的盧大人同工部郎中一同前往賑災。”崔夷玉閉眸回憶了下,精準地搜尋到了記憶,“如今應是已經到了。”

隻是崔夷玉看著奏疏上汴州知府的裴姓,到底停留了下。

天子坐於朝堂,要通過這一本本奏疏來判斷天下形勢,可如今崔夷玉在看到桌案上分門彆類的奏疏之後意識到,這其中多的是真假難辨的訊息。

黨同伐異,貪汙受賄,上行下效等…數不勝數。

單單是一本災情的奏疏便隱含著太多常人難以辨彆之事。

皇帝“嗯”了聲,示意崔夷玉繼續說。

“今年雨水頗豐,沿水一帶是有洪澇,可父皇已提前頒布預澇之敕,若有知府管轄之處仍受災嚴重,需二次賑災……”崔夷玉捏著奏疏,“兒臣認為,當先遣禦史前去查看。”

皇帝:“你覺得誰合適?”

崔夷玉垂下眼瞼,目光掃過禦史台的名單,目光驀然一停,手指停在了一個薑姓禦史身上。

他的記憶裡薑家與崔氏交好,這個禦史乃薑家長子,性情堅毅,在禦史中算得上孔武有力。

“那便他了。”皇帝瞥了眼崔夷玉指著的人,稍一思索,又根據崔夷玉的意見言簡意賅地補充了好幾句,才批完這本奏疏,快速往下一本。

等時過晌午,李公公已經添了好幾次茶和點心。

“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罷。”皇帝還惦記著崔夷玉的病體,雖然臉色相較於過去好上許多,但精神氣到底不如往日英姿勃發,“後日工部侍郎歸京,讓你見見那眼神不好的糟老頭子。”

“兒臣遵命。”崔夷玉腦子裡還在回想著半日的功夫,行完禮剛準備走,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步伐停了停。

“怎麼了?”皇帝拿起一塊糕點,也不講究,順著茶往裡麵咽。

就見崔夷玉轉過頭,稍有遲疑地看向皇帝:“父皇,兒臣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挑起眉,竟很是好奇:“說。”

太子鮮少尋他幫忙,一是太子本就不缺衣少食,二是多得是人願意奉承一國儲君,今日竟出奇地開口。

“兒臣剛迎娶太子妃的翌日來宮中祭拜先祖,離去之時,兒臣借花獻人,拿了花園一盆綠菊。”崔夷玉先解釋前情。

皇帝日理萬機,倒真是不知道這事。

他也不在意什麼花花草草。

“所以?”

“太子妃雖日日照料,但花期總不過一月有餘,哪怕她百般嗬護,如今也已謝了。”崔夷玉認真地望向皇帝,“太子妃如今長滯閨中養病,父皇真知灼見,可教兒臣贈何物為宜?”

皇帝“嘶”了聲,皺起眉來:“倒是個難題。”

難得太子虛心問他這個做父親的,他多少得展示一下身為人父的閱曆和情致。花有花期,贈花是好意,可如今秋冬,再加之之前贈的菊花都謝了,再贈顯然誠意不足。

更何況太子妃如今不似在林府中,眼界和條件也大為不同,尋常物什也體現不出太子用心。

有什麼存在時間長,好看,女兒家喜歡還能病重解悶的玩意兒?

書房裡久違地陷入了沉思。

倒是李公公添完茶後,見眼前的天家父子仍在思索,笑著提議道:“去歲有異國在上供之時進貢了隻黃頭的白鸚鵡,性情活潑好動,如今在南苑住著,也不知太子妃喜不喜歡。”

“說得對。”皇帝讚許地看向李公公,對著崔夷玉說,“女兒家大多喜歡聘些貓貓狗狗把玩,那隻鸚鵡個子不小,壽命卻不短,又是貢品,正合適你送太子妃。”

他對那隻鳥有點兒印象,貢品的前綴和喜兆一大堆都記不清,就記得那隻鸚鵡好似壽命比一般人要長許多。

既是太子要親手送給太子妃養的,那必須與眾不同,鶴立雞群,不是普通的小貓小狗可以比擬的!

“多謝父皇指點。”崔夷玉再次行禮,眉眼間少有地透出了些少年氣,轉身隨著李公公遣的人一同前往南苑。

皇帝看著崔夷玉的背影漸漸消失,感慨道:“你覺得他像朕嗎?”

李公公笑得臉上出了褶子:“像啊,陛下當年也是這般英姿勃發,癡心不改呢。”

“胡說。”皇帝看似不吃這奉承,實際上還是笑了笑,歎了口氣,“朕當年若是懂得‘花開堪折直須折’,多用些真心便好了。”

“如今太子與太子妃伉儷情深,也是陛下賜下的一樁福氣呢。”李公公道。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

崔夷玉離開書房,去了南苑將李公公提起的那隻“活潑好動”的黃頭白鸚鵡請了出來。

那隻鸚鵡頭頂嫩黃色的尖毛,眼睛滾圓若黑珍珠,渾身雪白若鴻鵠,一看便飼養得極好,個頭也當真是不小,大抵有林元瑾半條手臂那麼長。

崔夷玉在看到抓在苑林使肩膀上嘰嘰喳喳,跳來跳去,似要和人吵架的貢品,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隻是想給林元瑾一個禦賜之物來“防身”。

隻要籌碼越多,她的日子就過得越穩。

其次是,崔夷玉雖扮演太子,但太子如今雖在養病,卻仍然緊盯著他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