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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何顏麵,又有何底氣來承諾呢?

檔案館裡會留下周玠的太子妃林氏,不會留下他一個不該存在的暗衛。

“林元瑾。”崔夷玉垂著眸,無聲地喚道,看著她睡夢中不自覺地啟唇喘氣,不禁嘴角微勾,“元瑾。”

自打從秋狩歸來,他便是為了林元瑾而活。

他每一個難眠的、勤學不輟的夜晚都因此而度過。

他不會再犯錯了。

……

“呃呀!”

一道嘶啞卻又嘹亮的鳥叫如劃破層雲的日光,無比強硬地將林元瑾從睡夢中喚醒了。

林元瑾蔫蔫地睜開眼,眼前迷霧一片,完全毀滅了她對清早醒來看到崔夷玉精致麵龐的美好幻想。

“你可以再睡睡。”崔夷玉見她兩眼無神,從張嬤嬤手中接過溫熱的布巾,擦了擦她的眼睛,敷在了她的額頭上。

“兩位殿下這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必是敘話敘到了深夜,今兒個才沒精神呢。”張嬤嬤笑道。

不管是崔夷玉還是林元瑾身體齊齊一滯,短暫的四目相對,都清楚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欲言又止與僵硬。

糟了。

他們聊得太晚太入神,撇開借種的事倒也罷了,畢竟張嬤嬤也不是皇後的人。

但問題是,張嬤嬤曾經見證過他們同床共枕的精湛演技。

張嬤嬤這話許是沒在打趣,但在心裡有鬼的兩個人耳裡卻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年輕氣盛,但是蓋著一床被子純聊天。

崔夷玉反應得快,淺笑著說:“太子妃昨夜飲了安神湯,困頓得很,卻又不舍得睡去,這才起不來。”

林元瑾順勢點頭。

“是老奴的不是,也不知曉昨兒個太子殿下要來。”張嬤嬤搖了搖頭,關切地看向笑容微妙的林元瑾,“不過太子妃殿下今兒個有客人。”

林元瑾剛準備躺下放縱地睡個回籠覺,就聽到此等噩耗,皺起眉:“客人?我沒收到拜帖啊。”

“是您的母親。”張嬤嬤答。

林元瑾拉被子的手一停,驀然清醒了過來,坐起身思索了下,快速地走下床站起身:“起吧。”

她說著轉頭看向崔夷玉:“可要留下來用飯?”

崔夷玉剛穿好衣物,驀然對上她期待的目光,又聽張嬤嬤說“小廚房早便準備好了”,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倒是張嬤嬤剛笑著走出門,就看到獸侍剛好將精神奕奕的蒜苗送過來。

張嬤嬤麵露難色。

往日裡都是林元瑾一邊用膳一邊喂鸚鵡,純當解悶。

可今兒個太子在呢。

可蒜苗不懂老人的意味深長,看到林元瑾就歡脫地撲閃起翅膀叫起來,生怕她注意不到小鳥已經大駕光臨了。

果不其然,房裡傳來林元瑾“誒”的一聲。

張嬤嬤無言地對上蒜苗的圓圓的眼珠,想到屋子裡不解風情的太子妃,深深地歎了口氣:“行吧。”

蒜苗暢通無阻地進了房間,比崔夷玉熟練一萬倍地站在了獨屬於它的木架上,仿佛它才是房屋裡的主人。

襯得崔夷玉是那麼的生疏。

崔夷玉微蹙起眉,靜靜地看著蒜苗,心中竟多了些許微妙的不適,仿佛他在為了兩人的未來而奔波努力,有些鳥卻憑著貢品的高貴身份,什麼都不做,便插入了他們之間。

引鳥入室的還是他自己。

“我記得蒜苗壽命長,運氣好,有好幾十年呢。”林元瑾突然想起昨夜的話題,再看著麵前活潑的蒜苗,心有戚戚焉,“我聽說鳥會因為主人離世抑鬱,若是我走在它前麵,你要幫我照顧好它。”

“……”

崔夷玉夾著蝦餃的筷子停了停,無聲地掀起眸。

他後悔了。

崔夷玉將蝦餃穩穩地夾到了林元瑾的碗裡,卻見她抬手給蒜苗喂種子,不由得頓了頓,不易察覺地垂下了眼。

他平靜地想了半天將這隻鳥退回去的計策,最終失敗了。

“快吃,菜要涼了。”崔夷玉關切地說,仿佛分毫不在意這隻鳥,隻是看也沒看它一眼。

蒜苗顯然也不太喜歡這個突然闖入了它和主人用飯的人,尖尖地叫了兩聲,仿佛在奪走林元瑾的注意力。

“我知道。”林元瑾看到碗裡圓潤透亮的蝦餃,拿起筷子也給崔夷玉夾了塊清淡的魚肉,“你多吃些。”

她想到以前宴席上,不知是為避嫌還是自律,崔夷玉給她夾菜的時候還特意換上公筷,不禁笑了笑。

“怎麼了?”崔夷玉見她彎起眼隻笑,困惑地問。

他懂得宮中禮儀,知曉身為太子該如何用膳,隻是十幾年來他骨子裡還是習慣在風雨中隨便吃兩口應付,更有因為任務忍饑挨餓幾天的例子。

如今替代了太子,膳食過分規律,其實讓他很不習慣。

“沒什麼。”林元瑾搖頭,看著他慢慢地吃著,突然問,“明天呢?”

林元瑾現在還清晰地記得他第一次救下她時,她在床上擦藥,崔夷玉背對著她大口咽著客棧的糙米飯,好似隻是在完成一項冰冷的任務。

她其實挺喜歡看崔夷玉現在吃飯的樣子,認真又安靜,更重要的是有著活著的煙火氣。

“會。”崔夷玉看著林元瑾認真地提問,仿佛僅僅是在提問他明天還會不會陪她用早膳,淺笑著開口,“隻要我在府中,我們就一同用。”

不管是明日,還是多少個明日。

第66章 體麵

“請吧。”

林母對著給她引路的嬤嬤點了點頭,臉色蒼白,緩步踏入正堂裡,未見其人,先聽到了一聲嘹亮的鳥叫,腳步停了停,才繼續向屋裡走去。

正堂裡椅子左右規整,桌上放著精美的茶器。

林元瑾獨自坐在上首,一手端著杯清茶,一手摸著腿上鸚鵡的腦袋。

與常見的仆從環繞的陣勢不同,正堂裡隻安靜地坐著她一人,顯得屋子格外空蕩蕩,隻有鸚鵡嘶啞的叫聲,一聲聲地震動著耳膜。

分明林元瑾看著仍如過去那般無害,林母卻隱約有種不寒而栗感。

林父不止一次地和她強調,林元瑾如今是太子妃,莫要將她當人畜無害的孩童,不管是任何人隻要坐到了某個位置,環境也會迫使其變成位置上該有的模樣。

可林母望見林元瑾抬起眼,一如既往地揚起明媚的笑容,還是會下意識當她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女孩。

“母親怎麼今兒個突然來了?”林元瑾笑著問,如同平日嘮家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她越是疑惑,林母心中便越是難平,紅了眼眶盯著她。

“你姐姐孕中情緒不穩,前幾日深夜離家來尋你,可是不過才一夜過去,你就簡簡單單地派人傳了信,說她在太子府中遭了刺客毒手,一屍兩命。”

林元瑾拿著茶杯的手一頓,困惑地抬起了眼。

林母這幾日顯然沒休息好,許是心力交瘁,眼裡滿是血絲,麵色也透著些許滄桑,按在身側桌案上的手也不住地攢起,仿佛竭力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是情誼深厚的親生母女,自然是憂思多日。

林元瑾對林母態度要稍微複雜些。

她知道林母性子和林琟音一個天一個地,是個性子和軟的老好人,又有些普通人都有的愛麵子的習性,所以早年多偏愛些林琟音。

林母可能自己不覺得,但她的偏愛是很明顯的,事事林琟音優先,挑剩下的再給她,如果有些事定好了但隻要林琟音不滿意,那她為此做的努力就都白費。

林府不是什麼顯貴家裡,但林母確實把自己永遠的最好的都捧到了林琟音麵前。

這對於一個普通小女孩而言可能很殘酷,但林元瑾多少活過十幾年,又習慣了被輕視,便也沒什麼。

至少林母從來沒在衣食住行上短過她的。

因為沒有期待過,所以也不會失望。

“母親這是在責怪我嗎?”林元瑾偏了偏頭輕聲問,猶同兒時般望著長輩。

林母一怔愣,麵對林元瑾安靜的目光,很快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失態泄出的悲憤,心中多了幾絲愧疚,連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母聲音有些哽咽:“我隻是,隻是想不通為什麼,一夕之間人就這麼沒了。”

“您真的想不通嗎?”

林元瑾笑了笑,好奇地反問,輕柔的聲音沒有半分攻擊性,邏輯卻十分清晰,“她不是一屍兩命,她到太子府的時候已經流產了,林府中也不缺大夫,您肯定知道她的孩子沒了。”

甚至於他們可能早就知道這個孩子保不住。

“我沒必要騙您,太子遇刺是天家大事,林琟音確實是被牽連了,可她流產便流產,為何會深夜離家?”

流產且在深更半夜獨自一人無比狼狽地跑到太子府來,像是生怕被彆人抓到一樣。

林琟音如果隻是想求個說法,完全可以白日坐著馬車前來,而不是一個人流著血直接倒在了府門口。

這整件事都透著古怪,林元瑾本可以讓張嬤嬤去查查事情起末,但她對林府和林琟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人都已經死在她麵前了,她難道還要幫仇人處理後事?

可如今林母竟找上門了,林元瑾自然要來見一見。

“難道她離家的原因與我有關?”林元瑾想到方才林母身上那隱約的遷怒,隨意的一猜。

林母眸光一閃,下意識避開了林元瑾的視線:“這,是她父親說了些過激之語,可能被她聽到了。”

林元瑾了然地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在她眼裡,林父的唯利是圖那可都是刻在臉上的。

林母沒想到林元瑾又不開口了,像是完全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願,不得不再次主動提起:“可你為何隻送了一封信?你姐姐如今離世,可我為人母都沒再見到她一麵。”

“信中白紙黑字寫清了她的死因還不夠?”林元瑾狀似意外地睜大了眼,反問,“母親莫不是想要我親自為一個想奪我夫婿的女人送葬?”

“她是鬼迷了心竅,但她如今已逝,再如何你們也是同氣連枝的姊妹。”林母皺起了眉。

“人死了就能抹去她所做的惡事了?”林元瑾反駁,“至於姊妹,如今林府裡哪房的姊妹想和她同氣連枝?”

林母也知道林琟音聲名狼藉,疲倦地哀歎了一聲。

到底母女一場,林母看著林琟音走錯了路以至命喪於此,難免傷懷甚至自責是她沒管束好女兒。

“我知你們之間有齟齬,可如今都過去了。”林母想如從前那般去拉林元瑾的手,卻發現兩人的座位隔有好幾人遠,主賓分明,手又無措地放下。

林元瑾輕笑了下,垂眸掩去眼底的諷刺。

是過去了。

林琟音和林琟音害過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若是在黃泉路上碰麵,指不定還能算算賬。

“我今日來見你,一是想詢你姐姐的事,二是因你父親想借我之口與你說,你姐姐既已死了,就都當一切都過去吧。”林母這才說明了她的來意。

“我聽見了。”林元瑾點了點頭。

“那你與我說說,你將琟音安置在哪兒了?”林母躊躇著,問出了口,麵露擔憂。

“燒了。”林元瑾言簡意賅。

林母猛地站起,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險些昏倒,慌亂地扶著桌子才站穩身形:“你說什麼!?”

她萬萬沒想到,林元瑾會直接把林琟音的軀體給燒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過去不是沒出現過火葬,但那都是極特殊的境況,大部分火葬之人不是橫死、枉死,便是家中貧寒不講究,因此既不入祖墳,又不談喪儀。

可林琟音不是啊。

林家難道會連副棺槨都不給她準備嗎?

“她是你的嫡親長姊,你竟這般擅作主張,越過父母,焚毀她的軀體?!”林母惱怒,上氣不接下氣,顫抖著手直直質問林元瑾。

林元瑾挑起細眉,思索著望向林母指著她的手指。

她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林母,仿佛潑了一盆冰水在林母身上,無聲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可這回,林母沒有再退,固執地像是在審問她。

蒜苗仿佛自己被指著腦袋,不滿地叫了聲,想衝上去咬人,被林元瑾用手安撫了下來。

“母親今日既特地來了,我便也將話說個明白。” 林元瑾稍有意外,但也沒糾結,笑著開口。

雖然林琟音的死亡和她沒有直接關係,但若是有必要,她也完全不介意親手殺了林琟音。

沒有人會想看一個謀殺自己的仇人整天在眼前晃悠。

林元瑾臉上一直恬靜的笑意淡了幾分,字句清晰地,稍微苦惱地說:“母親總將我們當孩子,便覺得我們之間再如何鬨也不過是小打小鬨,今日吵明日便該和好。”

“您總是看似想要我們和好,但這麼多年以來其實都是在明示我朝林琟音低頭,從而達到看似和睦的假象。”

林元瑾身子微前傾,盯著林母,揚起輕快的笑容:“林琟音二度謀殺於我,如今我能活著坐在您麵前聽您絮叨,不是因為她心軟,是我命不該絕。”

“她的死與我無關,可這不代表我要寬恕她、原諒她,我沒有當著您的麵唾棄她已經是我再三克製了。”

“謀殺?”林母雖是氣勢洶洶地質疑林元瑾,但她鮮少見林元瑾這般表麵和善,卻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了明晰的厭惡,驚愕得磕絆,“二度?”

“我成親前去寺廟的山路上遇到的‘山賊’是她勾結裴氏安排的,眾目睽睽之下她在秋狩特意當著刺客的麵喚我,害我被刺客擄走這是第二樁。”

“您沒受過這等苦,所以現在能喝著茶吃著點心,若無其事地在我這個受害者麵前逼迫我原諒。”林元瑾語速變快,甚至因之前平淡的回應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反正她死了,我還活著,是嗎?”

林母被問住了,迷茫地停在原地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不,她其實是知道的,自打皇帝賜婚之後林琟音的失控,可哪怕林琟音當眾行了惡事,林母想的也是將人先護下來。

“我不在乎您的偏心。”林元瑾靠左在椅子上,笑著說,“請您也莫要再因為林琟音來質疑我了。”

林母站著,而林元瑾坐著,卻如同無形間劃開了一道溝壑,硬生生隔開了兩人。

也或許這條溝壑早便存在,隻是林母從未意識到,亦或是從未關心過。

隻是當林元瑾是太子妃,她有權來質疑反駁,甚至是隱約威逼曾經高高在上的長親了,林母才陡然發現她們之間無比的生疏。

撇去林琟音的存在,林母試圖去回憶這麼些年來記憶裡的林元瑾,似乎總是瘦瘦小小的,乖巧但不如林琟音聰慧。

可她真的不聰慧嗎?

記憶中的那個女孩似乎和眼前的太子妃完全不像。

形勢已經逆轉了。

她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對待林家人。

林母今天來尋林元瑾這件事從頭到尾便是錯的,林元瑾願意和她粉飾太平,也不過是顧全兩人之間最後的體麵罷了。

第67章 皇嫂

皇帝、太子接連遇刺的震撼下。

林琟音的死如同水中落下一顆沙礫,悄無聲息地從視野中淡去,京中的茶館與街巷又流傳起了新的話題。

燈紅柳綠的夜裡,南風館憑借不斷推出的新藥方愈發得商賈們的青睞,連朝中官員也有人偷摸著讓人走路子嘗鮮。

貌美的男伎捧著價值千金的藥從角門中進了府,有的在清晨之前離去,有的便留在了府裡。

“你是說,有人在夜裡偷偷進了府裡。”林元瑾看向朝她稟報的侍衛。

她手裡捏著小竿,小竿上用線掛著亮晶晶的珠子,和胡蘿卜釣驢似的,釣著手邊的蒜苗玩。

“是,屬下值夜,看到有人引著一個帶鬥笠的男子進了府。”侍衛點頭稱是,年紀輕聲音鏗鏘有力,也是新調任過來的,看著林元瑾的目光格外認真,“引路似也是府裡的侍衛,特意避開了巡邏,可是天色太暗,恕屬下沒看清。”

“他們往什麼方向去了?”林元瑾問。

侍衛說:“好像是往東邊去了,可那邊位置偏,隻有一個淨清苑和一個假山林,似乎是太子殿下置物之地,不準常人靠近。”

淨清苑?太子?

林元瑾若有所思,看到侍衛有些愧疚的神色,突然開口:“你是剛來府中嗎?我看你有些麵熟。”

侍衛怔了怔,低下頭稱“是”,接著說:“屬下原不在太子府當值,隻是兄長在府中,您許是見過屬下的兄長。”

林元瑾手一停,小竿上的珠子被蒜苗一口叼住,咬得“卡”得一響。

林元瑾輕聲說,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侍衛:“那你更不該來的。”

哪有受害者家屬還往受害之地跑的。

“屬下家中貧寒,父親早逝,母親重病,屬下與家兄的俸祿堪堪夠奉養家裡。”侍衛猛地跪下,頭磕在地上,“家母得知兄長去世,病危之時得您善心襄助,如今已操持完家中喪事。”

“如此恩情,屬下願以身相報。”

林元瑾被他這五體投地的大禮磕的頭一懵,皺了皺眉,愧疚之下解釋道:“我若救下了你兄長那才算恩情,如今那些撫恤也不過是亡羊補牢。”

“屬下知您心善寬和,無意責罰下人,是皇後娘娘憐子震怒,一並處置了所有人。”侍衛頭也不抬,執意說,“屬下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林元瑾喂鳥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侍衛前來稟報,還在想侍衛怎麼會不去找太子,而是主動來尋她這個太子妃。

現在算是明白了,他明麵上是稟報夜裡府中進了人,實則是來投誠的。

“起來吧。”林元瑾歎了口氣,問,“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陳驥,耳東陳,驥乃千裡馬之名。”陳驥仰起頭,認真地開口。

“我知曉了。”林元瑾提醒道,“可往後你若是值夜望見了有人領著外人去東邊,切莫再看。”

陳驥想了想,隻說:“屬下明白,隻是來府之人看骨架身形雖為男子,身姿卻不正,屬下才特意與您說道,您既這般提點,屬下收口入門,再當沒看到就是。”

林元瑾點了點頭,讓桑荷遞了個賞賜給他,讓他下去了,才轉頭提醒桑荷:“剛才那些話你便當作沒聽到。”

“奴婢曉得。”桑荷忙躬身。

陳驥畢竟是個侍衛,說得再委婉也挺直白的,說那男子身姿不正,就是在說那男人是風塵出身,大抵是花坊裡的男伎。

太子府裡夜裡有男伎出入本身很荒謬,沒有下人敢在太子府裡作祟,敢這般荒唐的隻有太子。

林元瑾實在不懂,怎麼有人被刺客嚇破了膽,還會想在深更半夜招伎的?如果真的是怕,那萬一刺客扮成男伎呢,就不怕了嗎?

可林元瑾不能理解的多了去了。

如今也隻不過是再添一例。

不過此事最初,確實也和林元瑾想的不一樣。

太子逃避與外界接觸,在淨清苑裡躲了整整兩天兩夜,滴水不進,在驚懼之下瘦了許多。

直到暗衛終於取來南風館研製的新藥,太子才飲下了兩日以來的第一口水。

太子雖恐懼於與人接觸,卻仍想通過藥物來刺激軀體。

事已至此,若是有用自然好,若是沒用也不能更差了。

喝藥喝了幾個月,太子的味覺都與之前不同,麵不改色地喝下一碗又一碗烏黑的苦藥,再重新蓋上被子縮在床角。

可這回卻明顯與往日不同。

太子昏沉欲睡,眼下一片青黑,削瘦的身體透著病態,突然感覺到身體裡一陣不可思議的燥熱湧上,激得他麵紅耳赤,猛地睜開眼喘起氣。

他癱軟在床渾身發熱,難受地張大了嘴不停地呼吸著涼氣,難受的脖頸上的青筋凸起,眼前一陣陣發紅。

太子掀開被子,以為是這回的藥劑起了效,看著雙腿卻發現還是一動不動,仿佛身體已經如太監般少了個部件,不禁目眥欲裂地低聲吼叫起來。

此事若是暴露他必將受天下人的嗤笑,肆意地譏諷太子天閹。

恥辱,痛苦,多次遭受到的目光讓他狂躁暴怒,甚至起了自殘的心。

這藥效猛烈過了頭,太子瘋狂地想泄欲卻苦於自己沒有渠道,隨著時辰的過去越來越熱,血管賁張,頭痛欲裂,難受的在床上來回翻滾。

“殿下?”守在門口的暗衛聽到動靜,擔憂地開口。

聲音落到太子的耳裡,讓因病自卑的太子愈發狂躁,隻開口:“滾開!”

門口再無聲響。

太子過去的吃食和藥物都是經過旁人再三查驗,自然不會出誤食春藥這種事,也從未這般狼藉。

他在床上輾轉反覆,想讓人伺候自己發泄,卻根本不想再看到女人用或猶豫或懷疑的目光盯著他,可他又完全接受不了南風館裡下賤的男伎。

他是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

太子厭惡地咬緊了牙關,隨著身體的失力,慌張在屋裡四處掃視,想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他,哪怕是匕首能讓他流些血清醒一下也好,最終卻落到桌上明滅的蠟燭上。

太子的目光驀地失神,顫抖著手拿下了桌上的燭台。

痛苦能醒神,卻不能疏解藥效。

太子在輾轉反覆之後,渾身平添了許多傷口卻仍難以解脫。

最終他顫抖著身體,眼淚和涎液齊下,肮臟地如他以前最唾棄的賤民,對著外麵的人說:“來人,將送藥的帶進來。”

太子短暫地忘了對刺客的恐懼,從高高在上的太子變成了被欲念驅使的奴隸。

太子看著他無比惡心、隻知阿諛奉承的卑賤之人,卻擁有著他豔羨不已的完整身體,掐著他脖頸,心中的嫉妒與破壞欲衝到了頂峰。

他在尖叫與厭棄之中放縱了自我。

自此之後,再無休止。

太子沉溺在南風館的新藥和一個接一個的男伎們帶給他的快樂之中,白日宣淫,夜夜笙歌,逐漸忘卻了對外界的恐懼,忘記了女人們擔憂其下藏著鄙夷的視線。

也忘卻了他身為一國太子,本不應躲在府裡的犄角旮旯裡,整日沉溺在酒色之中。

哪怕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也不會如他這般放蕩。

直至有一天,坊間突然傳出了當今太子好男風的流言。

百姓不敢妄議皇室,京中的其他權貴卻總愛捕風捉影,認為空穴來風之理,流言不會平空起。

太子自己不知外界之事,林元瑾卻不得不進一趟宮,為太子的放浪形骸收拾攤子。

天空陰沉,黑雲沉沉壓下。

林元瑾下了坐輦,快步走向宣陽宮。

她對流言一事早有準備,她與崔夷玉日日共寢,張嬤嬤便是最直接的證人,哪怕步履匆忙,心中卻也並不慌張。

“皇嫂?”一個年輕的男聲喚住了林元瑾,見她轉過頭來露出了笑容,“今日碰巧,難得讓臣弟有幸碰見了皇嫂。”

許是久未出門,二皇子如今膚色偏白,仔細地望著林元瑾,似在打量,如星的杏眸透出些意味深長。

“二皇弟可是有事?”林元瑾轉過身問。

“臣弟近日不巧,聽了些流言,心中也覺荒謬。”二皇子笑了笑,感覺到林元瑾這熟悉的直白竟有些感慨,“聽聞京中有一男子,放著家中嬌妻美妾不理,竟去南風館中尋歡作樂,直至死時,妻子尚是處子之身。”

林元瑾看見二皇子無辜地朝她笑了笑,仿佛隻是在說一個隨口聽來的笑話。

“二皇弟可見過那人?”林元瑾問。

二皇子挑了挑眉,笑道:“坊間流言罷了,臣弟自然沒有親自見過這等荒唐之人。”

“既是流言,便也不必當真。”林元瑾彎起眼笑了笑,像是完全沒在意,“聽聞貴妃近日已在為二皇弟留意婚事,頗為認真,本宮不知細則,先在此祝福二皇弟了。”

“若是無旁的事,本宮先走了。”

林元瑾望了望宣陽宮的門口,示意還有人在等她,轉過身,皺起眉準備快步離去。

沒走幾步,後麵突兀地傳來一個問聲。

“臣弟隻是覺得流言雖然荒唐但實在有趣。”

二皇弟緩步走到林元瑾身側,垂下頭,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開口:“不過在臣弟看來,那妻子忠貞不二,卻實在失了意趣。”

他沒有判斷出女子是否得過寵的能力,但他從一開始便覺得林元瑾似乎從頭到尾就沒變過,青澀得好像完全沒沾過欲色,少些為人婦的韻致。

“夫君在外尋歡作樂,她為何不能自尋他樂,聊以慰藉?”

二皇弟輕聲,如同誘導般開口。

“皇嫂?”

第68章 失言

“二皇弟可是醉酒了,白日竟說起胡話?”

林元瑾眨了眨眼,認真地搖起頭,往前走了兩步到台階上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二皇子,似乎完全沒將他的話往心裡去。

“酒後失言乃大忌,本宮雖不愉,但也不想因此壞了皇家情分,還望二皇弟謹言慎行,克己複禮,若是以後當眾出了差錯,壞了皇家名聲便不好了。”

她字字清晰地說完,便轉過身朝著宣陽宮裡走去。

挺直的脊背像雪中細鬆,青色外褙繡著細密的花鳥金紋,在行走之間仿佛泛起金漣,雅致又貴氣。

二皇子望著林元瑾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這是自打從秋狩回來之後兩人第一次正式碰麵。

二皇子對青澀少女實則並無興致。

他也不知為何,分明已經成親了幾個月,林元瑾氣質上還和未出閣的少女一樣,讓他有些提不起興致。

不過自打從狩場歸來之後,林元瑾依舊看著無害又單純,可骨子裡卻隱約透著股強勢,就好像她突然有了一個無比堅定的目標。

二皇子不知道她在計劃什麼。

近日裡發生了許多事,林家長女閨中懷孕的流言,太子遇刺,恰好林家女離世,崔氏女嫁進了太子府,流言直指太子好男風。

但太子好男方這件事可不是他無的放矢。

南風館的來往可不是什麼機密要聞,但凡他想查,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並不算太難。

正大光明不給看就派人去偷著看,總有辦法解決。

若是一個兩個男伎倒還好,一連去了八九個,無一人歸,二皇子真是想不知道都難。

先是太子陽虛之疑,後是太子好男風之事,連母妃都懷疑是不是他和母家做出來想針對太子了。

但這回還真不是。

二皇子本想從林元瑾這邊突破,試探試探她這個事件最中心卻不知不覺隱身了的人,卻不想她滴水不漏,每一個都給他不痛不癢地擋了回來。

當初驗身那天的宴會上,林元瑾也是為了太子不惜與他當眾爭論。

如果林琟音真如流言裡那般懷孕了,那她肚子裡太子的孩子還不足以讓林元瑾對太子失望嗎?

姊妹相爭也是常事,那林琟音的死和林元瑾有直接關係嗎?

直至今日,林元瑾依舊這般維護太子,沒有半分遊移,是太子給了她什麼承諾嗎?

可惜了。

二皇子一甩袖子,冷淡的眼裡透著些遺憾,若林元瑾能為他所用,他倒也不介意同皇嫂荒唐一回。

……

宣陽宮中。

林元瑾心裡惦記著她要澄清太子好男方一事,也沒太把二皇弟的悖倫之話放在心裡。

她走上台階,才遲鈍地意識到二皇子好像是在調戲她。

收繼婚製常存於古代遊牧民族,長兄的妻妾會由兄弟繼承。

尋常女子隻怕要大驚失色,但稍稍了解過一點各朝各代就知道,古代很多人嘴裡說著有辱斯文,實則乾出來的事一件比一件炸裂。

更何況是其中翹楚的皇室。

最有名的小媽文學不就出自李唐王室,太宗睡兄妾,兒子高宗緊接著又納了小媽的外甥女魏國夫人。

哪怕真知道了二皇子的喜好,林元瑾也隻會覺得他許是與曹家人有緣。

林元瑾收起思緒,拎起裙擺行了個禮。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

“起吧,今日倒是唐突喚你進宮。”皇帝坐在上首,樂嗬嗬地說,“不必緊張,實是皇後想與你說些家常話。”

皇後僵硬地笑了笑,卻沒說什麼,似魂不守舍。

今日本沒什麼事。

隻是崔夷玉進了趟宮,先發製人,將京中有閒話指太子沾染男色之事堪稱粗暴地捅到了皇帝麵前。

皇帝聽了之後也沒當真,隻是玩笑般地問他有什麼證據可以自證。

崔夷玉便說他若非白日進宮在禦書房,回了府中便日日同與太子妃,人儘皆知,哪有去沾染男人的心思。

在府中招伎更是無稽之談。

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就讓他將太子妃帶來澄清一番。

正好自打刺殺一事過後,便有些時日不見,皇帝特意讓太子叫林元瑾帶著她那隻鸚鵡過來,讓他也親眼見見那隻長壽鳥。

皇帝隻從李公公口中聽過那隻鸚鵡,卻不想自打讓太子借花獻佛,那隻鳥的名聲還不小,連太後都派人去南苑打聽過類似的大鸚鵡,好似是太後那盛家的侄女也想要。

當初為彰顯天家氣度,李公公特意提的是隻此一隻的貢物。

這麼些年也就這麼一隻適合女兒家養的鸚鵡,哪裡勻得出第二隻?

“太子贈你的那隻鸚鵡呢?”皇帝見鳥不在林元瑾手邊,隨口一問,“怎麼不帶在身邊。”

“回父皇,它在張嬤嬤手中,沒什麼事,但它……”林元瑾頓了頓,遲疑地說,“特彆吵,兒臣怕驚擾了父皇。”

皇帝一愣,轉頭看了眼李公公。

不是說活潑好動嗎?

就在李公公也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殿外猛地傳來一聲恨不得震動宮宇的鳥叫。

不似清脆的黃鸝啼唱,山間雀啼,反而粗魯地像是鳥中壯漢,嘶啞得生怕不知道它就在外麵。

“……”

鳥叫有多嘹亮,宣陽宮內就有多安靜。

皇帝瞥了李公公一眼,稍有愧疚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崔夷玉,他神色平淡,似乎已然習以為常對這可堪噪音的鳥叫麻木了。

“它性子活潑可愛,太子妃很是溺愛它,也是父皇促成的一樁天定的緣分。”崔夷玉淺笑著說,隻是笑不儘眼底。

他不在乎蒜苗鬨不鬨,他隻是對分走了林元瑾注意力的鸚鵡稍稍、有一些淺薄的豔羨。

皇帝失笑,又隨意地敘了些家常。

聽到他們說兩人一鳥每日共用飯食,竟像一家三口,倒頗有些趣味。

“你們夫妻和睦,朕便放心了。”皇帝感慨道,“朕雖想要皇太孫,當你們尚還年輕,傷病還要養養,切莫因為流言揠苗助長,反倒傷了根本。”

“父皇說得是。”

“前些日子皇後處置了你們府中侍衛一事,朕也提點過她了。”皇帝笑著說,“哪有孩子都成家立業了,做母親的還整日放不下心,處處插手的呢?”

林元瑾一怔,驀然對上了皇帝意味深長的眼神,袖子下的手被崔夷玉輕輕握住,感受到手心穿過來的溫熱。

“母後也是一片好意。”林元瑾揚起笑容,“不過兒臣既已是府中主母,也會學著打點好一切,若有不懂之處也會向長者請教,屆時還望莫要嫌兒臣煩擾。”

“你懂事便好。”皇後笑容有些勉強,但也體麵地點了點頭。

等話說完了,茶也喝完了,皇帝便也走了。

崔夷玉讓林元瑾先去接她的鸚鵡,自己則留殿內與皇後說些話,接著熟稔地屏退旁人。

直到目光所見之處隻餘他與皇後兩人,崔夷玉才開口。

“流言指摘太子殿下好男風,確有其事。”

皇後閉了閉眼,手撐著額頭,極其輕地“嗯”了一聲,表明她知道了。

許是一茬接一茬的打擊早已讓她身心俱疲,如今連這般荒唐之事落到皇後口中,給她的也僅僅是“原來如此,這樣啊”的倦怠感。

“但流言是從裴黨手下傳出來的,許是服侍太子之人與旁人多嘴時說過,走漏了消息,也可能是南風館的檔內有記載,被裴黨查到了。”崔夷玉平淡地說。

皇後看著麵前容貌精致,眉眼間依稀透著些鋒利的少年,突然恍如隔世般說道:“你近日見過他嗎?”

她看著崔夷玉,又好像是在透過崔夷玉看她的孩子。

皇後已經許久沒有親眼見過太子了。

太子如今是長成何模樣?身上的傷口和病症是不是讓他清減了許多?

“太子殿下閉門不出,隻讓南風館前來的那些男仆進,連飯食都是暗衛置於房門口的。”崔夷玉搖頭。

“……是嗎。”皇後垂下了眼,萬般無奈地歎了口氣,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終隻是說,“就讓他去吧,本宮與他到底母子一場,這皇太孫就從你和太子妃身上出吧。”

崔夷玉極其仔細地觀察著皇後,之前和林元瑾討論過後兩人都對皇後的話有疑心,他便格外注重皇後說此話的神色。

他無法如暗邸裡刑訊審問的人那般精湛,但他確實無論如何都沒看出皇後說謊的痕跡。

皇後好像真的沒準備讓崔辛夷來生。

崔夷玉睫毛一顫,思索著抬起眸,見皇後依舊有些神不守舍,驀然開口問:“崔辛夷既是崔氏嫡女,又是您的侄女,您為何不讓她生,反倒讓林家女生?”

皇後猛地抬頭,手邊的瓷杯在她不經意中被推到了地麵摔了個粉碎,盯著崔夷玉的臉,卻隻看到了他平淡的疑惑。

似乎真的隻是單純的疑慮為什麼選林元瑾,而不是崔辛夷。

若是以前,作為暗衛隻需要執行命令便夠了,絕對不會向其主提問。

可他今日如此直接地問出了口,又遽然引起了皇後的不適。

“你隻管做便是,哪有那麼多話要問?”皇後強硬地說,不自覺提高了些聲調,仿佛在強調自己的地位,接著冷淡地說,“莫要以為你如今替代太子出入,得皇帝青眼,便真的就是太子了,你再如何也不過是個崔家做出來的仿品。”

“記住你是從哪裡出來?辛夷又是什麼身份?”

“本宮允你碰林家女,是因皇太孫一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又是皇帝欽賜的太子妃,名正言順,可不代表你能肖想崔氏的貴女。”

皇後冷笑一聲,掩去眼底的慌亂。

“看清你的身份。”

第69章 落雨

“太子妃殿下。”

林元瑾坐在花園的長亭裡,驀然聽到了一個溫和的女聲,回過頭才發現是剛才將她從宣陽宮送出來的宋姑姑。

宋姑姑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自小便跟著皇後,如今也不過雙十年華出頭,但因皇後重視,地位甚高,都尊稱一句姑姑。

“可是母後有事尋我?”林元瑾問道。

宋姑姑搖了搖頭,今日神色也不如往日好,眼裡透著些不易察覺的疲倦,看著林元瑾的目光卻前所未有的溫和:“是奴婢僭越,隻是有一物想獻予您。”

宋姑姑說著,拿出了一個精致的荷包呈給林元瑾:“裡麵是奴婢昔日出宮在龍鱗寺求的長生符,您若願意便收下,若不願便丟了吧。”

林元瑾知道不管是在何處,尤其是宮中輕易接不得彆人的東西的,可宋姑姑是皇後身邊的人。

皇後又林元瑾拋過一個不解之疑。

林元瑾實在古怪,特意看了眼不遠處守著的張嬤嬤,保證有目擊者,這才疑惑地拿起了荷包看了看。

她一瞟就能看到上麵的金線細密,繪出的花紋栩栩如生,還是難得的雙麵繡。

“宋姑姑莫要哄我,這分明是姑姑心愛之物。”林元瑾看了看,笑著要遞還回去,直視著宋姑姑,“而且我感覺相比起我,姑姑許是更需要這個長生符。”

卻沒想到,聽到林元瑾的話,宋姑姑又是一怔。

宋姑姑笑著搖了搖頭:“這世道好人不長命,但奴婢願您能長命百歲。”說罷,她也不接回去,隻躬身難得地行了個大禮,告辭後轉身匆匆離去了。

林元瑾看著張嬤嬤走過來,和小孩子要將收到的東西遞交給長輩一般遞給張嬤嬤看。

“老奴先替您收著,回府之後若無問題再交給您處置。”張嬤嬤笑著說,見林元瑾盯著宋姑姑離去的背影,好似又有些擔心,不禁歎了口氣,“您啊,彆多想了。”

“我沒多想,我隻是覺得…”她好像在交代後事。

林元瑾搖了搖頭,不知道直覺準不準,隻是將又一個疑慮留在了心底,“宋姑姑近日可是有親人離世?”

“老奴也算是看著她在宮中長大,她與老奴一般都是孤家寡人,哪有什麼親緣。”張嬤嬤搖頭。

是麼。

林元瑾垂下眼,不過沒想多久就看到天邊飄起了雨,零星的雨珠順著風落到了她的臉頰。

冰冰涼涼的觸感喚回了她的思緒,她仰起首,恰好看到崔夷玉撐著傘快步朝她走過來。

她們看得出來將下雨,手中都帶了傘,身邊的侍從更是早早有了打傘的準備。

林元瑾將手中的鳥食往張嬤嬤手裡一塞,提著裙擺就朝崔夷玉的方向小步跑去。

“殿下?!”宮女慌張地看著她衝進了朦朧的雨裡。

她多褶的裙擺如花瓣盛開,青衫隨著她的動作飄飛而起,每一步都宛若花池上泛起的漣漪,迫不及待地落入了對麵人的眼簾。

不遠處的少年太子一怔,顯然也沒想到林元瑾會急匆匆地不帶傘就朝他跑過來,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走,在雨水落入她的眼瞳之前護住了她。

“小心摔了。”崔夷玉下意識叮囑了句,見她眼尾還有一滴雨珠,抬手給她拭去了。

“你今日可要去尋父皇?”林元瑾笑著說,對上崔夷玉的雙眸,看著雨點漸密,在傘麵上繪出一朵朵梅花。

“不必,我們一同回去。”崔夷玉搖頭,掃了眼旁邊,也不讓旁人伺候,引著林元瑾往出宮的方向去。

林元瑾同崔夷玉一同避過雨,淋過雨,卻從未一起撐過同一把傘。

淅淅瀝瀝的雨不斷落在地上,傘麵,接連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哪怕身後跟著許多人,同一把傘下的兩人仿佛也在獨處。

林元瑾緊緊貼著崔夷玉的手臂,抬頭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側顏。

崔夷玉好像在想著什麼事,注意到林元瑾視線後又側過頭望向她,仿佛在問怎麼了。

斜著飛的雨多少會沾濕衣裳。

林元瑾看到有雨滴落在了他雪白的脖頸上,順著筋脈滑進領口,半露在傘外的肩膀已經沾濕了許多,但因為衣服是玄色的所以不明顯。

這段時日的休養讓崔夷玉的身體和神色都大有不同

林元瑾將一點點不自覺往自己的方向傾斜的傘往他頭上挪了挪,抱緊他的手臂:“我們走快些,你彆淋雨後得了風寒。”

“哪裡能這麼嬌貴。”崔夷玉歎息了聲,卻沒拒絕她的提議,隻是抬手扶住她的腰背,拉著她快步走向馬車。

他們走快些的想法是對的。

沒走十幾步,雨水就驟然變大,傾盆而下,嘩啦啦作響,將石麵地整個打濕,連帶著將急著出宮的兩人一浸濕了不少。

隻要風夠猛烈,不管傘有多大,身上都能濕漉漉的。

計劃趕不上變化,本來看天色想早些回府,卻沒想到剛出宮門就打了個透濕。

林元瑾拎著濕得發沉的裙擺,躲在宮門口的屋簷下,看著天空,再轉頭去問張嬤嬤:“不若我們再等等?”

卻沒想到被張嬤嬤一口否決:“不可。”

張嬤嬤無比嚴肅地看著林元瑾,再三確定:“這雨勢一下停不了,兩位殿下不必管我們,先趕回府換上乾衣裳,莫要受涼。”

“太子妃身子弱,就麻煩殿下了。”她看向崔夷玉。

崔夷玉點頭,解開身上外袍,迅速蓋在了林元瑾的頭上,幫她避開所有的雨水。

林元瑾眼前猛地一黑,溫暖的衣服將她罩住,連視線也一並奪走了,慌忙想挪開衣服,卻被身旁的人猛地摟住了腰,連攬帶抱地帶上了馬車,往馬車裡一塞。

“唔!”林元瑾沒站穩,一屁股坐在了層層疊疊的軟墊上,等將外袍從眼前扯開,就感覺到馬車已經開始行進了。

她一抬頭,就看到崔夷玉臉上滑著一條條雨滴,衣服已經浸得全濕,裡麵單薄的白衣一褶一皺,緊貼著身上,透出隱約的膚色。

崔夷玉眉頭微蹙,盯著濕漉漉的、活像是落入了水塘的林元瑾,發絲緊貼在臉上,臉上的珠粉順著水流下,露出其下白裡透紅的膚色,果不其然看到。

他剛剛在猶豫路程不上,一會兒就到了,直到看到林元瑾抖了抖,立刻改了想法,言簡意賅:“把衣服脫了。”

林元瑾一懵,看了看馬車上也沒換的衣服,連忙搖了搖頭:“那我怎麼下馬車?”

“有軟被。”崔夷玉拿起暗格裡的乾燥的被子,不大,卻剛好能將林元瑾連人帶頭一起裹住,在看到林元瑾不自覺打了個噴嚏後,平淡的目光強硬起來,“我抱你下去。”

林元瑾本就體弱,若是再風寒隻怕又要大病一場。

“我……”林元瑾對上崔夷玉平靜的目光,似乎她不照做,他就要想方設法來達成目的了,最終還是氣一軟,耷拉著頭說了聲“好”。

她也不喜歡濕衣服貼在身上的黏膩感,背過身,開始小心地將衣服剝下,冰涼的風順著車簾躥進來,又冷得她一哆嗦。

崔夷玉背對著她往旁邊坐了坐,無聲地擋住了秋風。

窸窣的換衣聲在身後響起,沾上水的衣服格外重,落在木板上都發出了“啪”的輕聲。

等林元瑾曲著腿用被子包住了自己,隻露出半個頭看著崔夷玉,說了聲:“我好了。”

崔夷玉這才側過頭,看到林元瑾臉上泛著紅,像是渾身不自在地盯著他,拆下的發冠丟在一邊,漆黑的發絲順著脖頸落在鎖骨間,還滴著水。

“回府喝藥。”崔夷玉平淡地轉過頭,沒有再看著她,隻是耳廓紅得徹底,仿佛生怕目光被灼傷。

“直視我。”林元瑾冷硬地開口。

崔夷玉鴉睫一顫,反射性地遵從了林元瑾的命令。

卻沒想到他剛轉過頭,林元瑾就整個人撞過來,手抓著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壓在了軟墊上,親吻了上來。

崔夷玉睜大了眼,瞥見她在如此大的動作下露出的濕漉漉的雪色,慌忙地將要落下的軟杯往她身上裹緊,臉上的注意力卻被分散開來,微張的嘴唇被她用舌頭抵開,鑽了進來。

雨水打濕了衣服,身體卻隱隱發著熱。

大雨天路上少行人。

耳畔隻有車輪的軲轆聲和落雨的聲音。

林元瑾手捏著他的肩膀,卻能感受到濕衣服下緊窄的肩背仿佛硬得發疼,溫熱的喘息曖昧地交錯在一起,隨著口齒之間嘖嘖的水聲,柔軟的舌頭很快就纏繞在一起。

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開始的了,隻是在滂沱大雨之下,在安靜的馬車裡不斷地侵入又迎合。

崔夷玉的口裡是清茶的味道,苦中透著些香,是林元瑾最為熟悉的、也是他每次從皇帝書房回來時的味道。

林元瑾感受到腰上多了個扶著的手,雙手扶住他的脖頸,緊貼的前胸能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她總是能感受到崔夷玉在親吻上不經意間展現出的銳利,卻又好像顧忌著,仿佛生怕傷到了她,壓抑下時難得的顫抖。

但林元瑾極喜歡崔夷玉的反應。

崔夷玉在控製不住想要用力的時候,喉嚨裡偶爾會有如獸類般的咕嚕聲,仿佛苦苦壓抑,不得解脫,隻是不斷地纏弄著她想要宣泄,卻又越來越渴。

隔著被子抱著她的手愈來愈緊,像是要掐住她卻又不敢用力。

林元瑾不似他,偶爾會發出淺淺的吞咽聲和舒服的嗚聲,聽得他身體愈僵,不自然地曲起腿。

終於,馬車的速度開始變慢。

直至馬車“卡噠”地停下。

林元瑾才鬆開手,將小舌從身下的少年口中拉出來,不理會他下意識的吞咽,微伸的舌尖還纏繞著幾根透明的銀絲,口中徐徐呼出熱氣,臉頰緋紅,揚起無辜的笑容。

“到家了。”

“你還抱得動我嗎?”

第70章 荒唐

“備水。”

崔夷玉呼吸急促,皎白的臉上透著不自然的緋,簡單粗暴地踹開門,吩咐道。

他步伐匆匆,任由水滴從他身上不斷地落下,在地麵流下一條水滴路,將懷中裹成了一個繭的林元瑾放到床邊的軟榻上。

不想讓身上的雨水打濕了床,軟榻狹小,卻正適合現在坐不穩的人躺著休息。

小也有小的壞處。

這軟榻平時隻夠林元瑾趴著看書,哪裡容得下兩個人擠。

崔夷玉張開膝抵在林元瑾身側,看著她從軟被裡探出頭打了個哈欠,眼角還帶著紅暈。

冰涼的水珠順著崔夷玉的發絲落到了林元瑾的鎖骨上,接著順著線條滑下去,猶如一片花瓣落在了清池裡,驚動了春色。

崔夷玉眼眶泛起殷紅,定定地盯著林元瑾,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喉結滾動,像是目標近在眼前卻被禁錮住了手腳的野獸,隻能用視線來解渴。

他身上是冷的,不能抱住林元瑾,免得將她已經擦乾了的身子又打濕了。

可崔夷玉到底舍不得離去,隻將她抵在軟榻上看著,好像這樣就能滿足心底的衝動。

從未沾染過春色的少年最是禁不得撩撥。

更何況他初嘗欲念便是冒犯地肖想林元瑾,如今他就是林元瑾明麵上的夫君,真正能采擷其色,又哪裡受得住她這般玩樂。

崔夷玉想儘情親吻她,擁抱她,不必去理睬窗外的暴雨、無端的爭鬥,隻是在靜謐的房裡隻看著彼此,十指相扣去感受對方的存在。

可他實在受不住了。

崔夷玉放在林元瑾腰際的手攢緊又鬆開,漆黑的眼瞳裡幾分掙紮,從企圖放縱到猶豫又變到自暴自棄。

再親一次,他也把控不住自己能存幾分理智。

與尋常的世家子弟不同,崔夷玉畢竟算個武夫,雖然一直因為身為暗衛要滅人欲,但既沾過人命,骨子裡多少積存了些戾氣。

他的欲念不是世家子弟的清風雨露,而是透著破壞欲與放肆的。

以林元瑾這般脆弱還未經過人事的模樣,哪裡受得住他那紙上談兵的技法和過激的力氣。

崔夷玉的手折斷過多少人的脊骨,如今要小心翼翼地護著林元瑾不受風吹雨打,做她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上天不厚待林元瑾,那就他來。

他要將一切他目之所及之物儘數捧到林元瑾的麵前。

崔夷玉低下頭,額頭用力地抵住林元瑾的額頭,就看到她緊張地閉上眼,幾經呼吸,最終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了起來。

他耳廓通紅,脖頸依稀有因為苦苦壓抑微鼓的青筋,渾身如即將出鞘的利劍,卻隻是站在了旁邊,安靜地看著林元瑾迷茫地睜開眼。

林元瑾“咦”了聲,對上崔夷玉漆黑的雙眸。

他未曾掩飾,隻是壓抑著,明顯可見其中欲色,像是想將她按在軟榻上,如含糖珠般細細舐弄舔咬,但他依然什麼都沒有做。

林元瑾好奇的目光向下挪,還未看到就被崔夷玉單手錮住了下巴,帶著薄繭的指腹抵著她的下巴和脖頸,不讓去看他的狼藉之處。

其實在馬車裡林元瑾就感覺到了。

她可是經過九年義務教育學過生物的好學生,可說不出藏匕的話。

“太子妃。”崔夷玉眼眸略睜,萬沒想到她都逃出生天了還敢作祟,喑啞的聲音透著難得的警示,“不可。”

“為什麼?”林元瑾將手臂從被子裡抽出來,雪膚如玉白得刺眼,濕漉漉的發絲順著落在她的脊背上,“我沒有讓你忍過啊。”

她又不是不願意。

他們你情我願,如今甚至還名正言順,忍彆忍出病來了。

“我會傷到你的。”崔夷玉見她像是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不得不再一次強調,“你又剛淋了雨,哪裡受得住折騰?”

說著,他還將滑落到腰際的被子又給林元瑾拉了上去,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肩膀,生怕她受了涼。

林元瑾感受到他過分的關懷,莫名有種從愛人身上彌補了一份缺失母愛的詭異感。

林元瑾手指扒著被子邊沿,露著半張臉安靜地看著他,好像終於乖巧起來,再不惹是生非。

但崔夷玉隻覺得她在憋個大的。

“況且。”崔夷玉單膝點地,跪坐在軟榻身側,以仰視的角度望著林元瑾,無比認真地說,“你身子不好需得靜養是其一,我們如今受皇後桎梏,如何能讓你懷孕?”

避子湯傷身,腸衣那等醃臢之物他也不願用在林元瑾身上。

“我實在不願隻因貪一響之歡,讓你受苦。”

皇帝不願讓有的妃嬪懷孕,一碗藥下去便去了個乾淨,他後顧之憂,女子則在往後餘生受了無數苦楚。

世間男子多是這般,隻要身份夠高,一個不好便換下一個。

哪怕是家中貧寒的百姓,妻子在家中做苦工,也多得是人剛得了些銀兩想的不是為家中添衣做飯,而是再抬一房小妾。

林元瑾盯著崔夷玉,半晌吐出了一個“哦”字,接著小聲地說:“你不痛嗎?”

“…還好。”崔夷玉紅著耳廓,咳嗽了下,生澀地垂下眼,“等一等就好了。”

其實沒那麼快。

主要是想得很了,隻要在林元瑾旁邊他都難控製住本能的反應,要平靜下來得轉移半天思緒。

突然,門外傳來恭敬的提醒聲。

“殿下,水熱好了。”

林元瑾裹著小被子從軟榻上起身,踩住鞋子拉住崔夷玉的手把他往浴房的方向拉,拉了兩下沒拉動,回頭困惑地問:“又怎麼了?”

崔夷玉輕笑了聲,竟顯出了些少年氣,抬起手腕,無奈地搖頭說:“你這是做什麼?”

“我們都淋了雨,不去洗漱嗎?”林元瑾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揚起笑容,“一起洗省時間。”

崔夷玉:“荒唐。”

“我們是夫妻呀,哪有什麼荒不荒唐的。”林元瑾捧著崔夷玉的手放到頰邊,清甜的聲音中透著些誘導,眼眸微微眯起,“你不難受嗎?讓我幫幫你吧。”

幫?

崔夷玉一怔,被她用力地一拉,竟真如被她扯著線的傀儡走動了起來,直至一頭紮進了滿是熱氣的浴房。

他從未在如此普通的一個字裡聽出了旖旎色,可他已經一退再退,說得明明白白,再不知用什麼話來推辭。

或許是知情識趣地料到了這種情況,浴房一側屏風後乾乾淨淨擺放著兩人的衣服。

林元瑾熟稔地甩開鞋子,跑到屏風後將弄臟的小被丟到一邊,拿起木瓢接起熱水從頭淋到腳。

溫熱的水滑過身上,仿佛要將方才受的寒氣一驅而空。

崔夷玉則走到另一側,避開屏風後的身影開始洗漱。

等把身上的雨水都洗乾淨了,林元瑾才泡到偌大的木桶中坐著,任由熱水晃動,花瓣搖曳著覆蓋到肩膀上,“唔”地喟歎出聲。

在崔夷玉將第五次水澆到自己身上之後,終於喘了口氣,剛穿好衣服,就被她開口“站住”給喊停在了原地。

崔夷玉脊背發麻,側過身看向她,仿佛無聲地抗爭。

“你怎麼搞得我像是強搶民男的惡霸。”林元瑾眨了眨眼,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隻是簡單地穿上了衣衫,精致的眉眼透著猶豫,鬆垮的衣服搭在他纖薄的肩背上,竟透出鶴骨鬆姿之質,未擦乾的熱水墜在他的襟口,將落未落。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渾身透著林元瑾相同的氣味。

他當然沒碰太子妃的香露,可共處一室,熱氣彌漫,多少沾染了些許,仿佛融為一體。

他艱難地朝林元瑾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經過百般掙紮,深思熟慮,最終還是停在了林元瑾的身側。

“您莫要……”他蹙起眉,卻在下一瞬,瞳孔猛地一縮,呼吸硬生生卡在了喉口,出不來下不去。

林元瑾伸出了手,手心貼在他的身上,麵上透著思索與試探。

崔夷玉手死死地壓在木桶邊沿,手背上青筋鼓起,用力地像是要這段手中的木板,麵色通紅,向來挺直的脊背彎曲了下來,頭俯在林元瑾的肩側,身子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林元瑾知道人的構造,卻實在缺乏實踐經驗,純靠拚湊起來的知識在崔夷玉身上摸索。

但越是不懂帶來的生澀,越是如隔靴搔癢。

她想幫幫崔夷玉的心可是真的。

據說沒到最後一步,也有許多紓解的辦法。

“我不太會,你自己試過嗎?”林元瑾合上手,貼著他的頰側還能聽到他不規律的喘息聲,仿佛欲壑難填。

“未…曾。”崔夷玉說著,向來平靜的聲音竟難以自已地抖了抖來,漆黑的眼瞳透著些失神,“您快放開,莫要臟了您的手。”

他有些口不擇言。

這都稱上“您”了。

林元瑾聽到崔夷玉這般說,反倒愈發來了興致般,手指如撥弄琴弦來回在他身上試探,時不時用力一下,在嗚咽聲中去尋找她想聽的音調。

崔夷玉有些站不穩,半身壓在木桶邊沿,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哪怕再克製,也在掙紮中不自覺地用了些力,按出了紅印。

兩人雖然都不懂情事,但偏偏學習速度都甚快。

林元瑾一邊聽著崔夷玉的反應一邊改變著指法和頻率,終於在他眉頭緊蹙,像是快要脫力前的掙紮時,抬首驀然親吻住了他的嘴唇。

崔夷玉渾身一顫,雙眸如墜溺水,在一陣強烈的鬆懈感下,緩緩閉上眼回應,輕輕地回應她的吻。

唇瓣相貼,輕柔又曖昧。

如有溫和的春雨,淋在了兩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