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李深拿出帕子,遞到她麵前。
李見素沒有接,而是朝遠處挪了挪地方,拿出自己的帕子,重新將臉頰擦了一遍。
李深也並未氣惱,隻是眸光微黯,輕不可聞地歎了一聲。
回到茂王府,李深去了住院休憩,李見素卻困意全無,她又拿出《黃庭經》,伏在案幾上開始翻看。
可看著看著,又忍不住想起馬車裡的那場夢境。
從她年幼記事以來,不管大小病症,或是男女之彆,凡有關醫理之事,阿翁一定會同她內心講解,可謂是毫無保留將畢生所學醫術都傳授於她。
隻太子中毒一事,直到阿翁離開,她都不清楚那時的太子究竟中了何毒,也不知阿翁到底是如何醫治的。
能難倒整個太醫署的毒症,肯定極其棘手,所以當初阿翁說此事複雜時,李見素不曾疑心。
可足足兩年,阿翁有那般多功夫,手把手教她給太子治療腿疾的行針之法,卻連那中毒之事一字都未曾提過。
再複雜,阿翁當初不也隻用了十日,就幫太子解了毒嗎?
李見素不是想不明白,而是隻要稍微一想,就能覺察出所謂太過複雜,隻是阿翁的借口,是他根本就不想教她。
為什麼?為什麼此症阿翁不肯教。
回想入宮最初的兩年,阿翁幾乎每日回來都要翻看醫書,尤其這本《黃庭經》,他看得時間最久,有時候一看便看到入夜,得她來催他,他才恍惚意識到,原來天色已深,這才趕緊洗漱上榻。
李見素記得阿翁最常看的便是心部章,他有時還會同她感慨,說此書太過晦澀,也不知世人有誰能真正參悟。
李見素當時會同阿翁一起看,也會說一些自己的想法,阿翁看得認真,不管對錯,也不會駁斥,反而會耐心與她交流,兩人每次在這種時候,便不像祖孫,也不像師徒,倒像是兩位醫者在研討醫術。
那時的李見素沒有想那麼多,畢竟阿翁一直以來都在研究醫術,可今日她恍然覺出異樣。
不管是阿翁還是太子,兩人皆沒有心疾,連今上和張貴妃,也都沒有此類的病症。
他為何不看旁的,專看有關心疾的書冊?
李見素合上書,閉眼在心中反複回憶,片刻後她又想起一處不對勁。
未入宮前,阿翁總會與她互相把脈,自入宮後那兩年裡,阿翁似乎再也沒有讓她把過脈了,她當時問過,阿翁笑著將她搪塞。
李見素忽地用手捂住雙眼,很快便傳來了哽咽聲,她不明白明明處處都有疑點,為何那時的自己這般蠢,什麼都看不出來,還與阿翁玩笑,並未深想。
如果她當時硬要給阿翁把脈,會不會一早就能發現阿翁身體有恙?
可阿翁醫術那般高絕,為何自己看不出來,又或者看出來……卻無能為力?
李見素漸漸止住哭聲,重新抬起頭來,她望著麵前的醫書,深深吸氣,低低自語,“阿翁,阿素不想再看話了……”
入夜,王保與李深在書房中,他上前將藥瓶重新交還給李深,沉聲道:“屬下今日尋去時,才知早在三日前,博士便已病故。”
想到那個瘦弱的白發老人,李深合眼長歎,“不要驚動他家人,換個名頭備份厚禮過去。”
王保應是,隨後望著李深欲言又止道:“此事……可要告訴王爺?”
李深冷冷抬眼,語氣中帶著警告,“將你嘴閉緊了。”
王保並未死心,頓了一下,又低聲道,“若不然……問問公主?”
見李深沒有立即反駁,王保便壯著膽子繼續道,“公主連李濬都能救活,興許這蟲蠱,她也能想出法子,博士不是說了嗎,擅施針的醫者,興許能……”
“王保。”李深緩緩起身,上前來到王保身側,一把揪住他衣領,附在他耳旁,用那沉冷至極地聲音道,“不管是何人下令,也不管你是為誰著想,你且記住了,此事半個字都不能讓她知道,否則,論違抗軍令而處。”
說罷,他用力將王保鬆開,王保朝後趔趄兩步,垂眸不再言語。
李深也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旁的不必你操心。”
王保這次不言其他,直接拱手道:“是。”
屋內一時無聲,隻窗外冬日深夜的風聲吹著窗紙沙沙作響。
此時的她應當已經睡下,不知今夜她會不會又遭夢魘。
想到白日在馬車中,她靠在他肩頭痛哭地喊著阿翁時的模樣,李深的心也跟著一緊,吩咐道:“去細查太子當年病重一事。”
王保道:“可太醫署有關此事的卷宗皆已被封。”
“那便不去太醫署。”李深道,“太子當年重病一事,尋遍全國名醫,入宮看診者不在少數,若去細究,怎麼都能問出一二。”
王保應是。
五日後,李濬當真帶著厚禮登門拜訪。
崔寶英一看是棣王世子來了府中,也上趕著隨李深和李見素來前院迎人。
李濬進府,看到崔寶英時,很是尊敬,“既是堂兄姨母,那我也該稱一聲姨母的。”
說罷,他吩咐隨從遞上禮品,是一盒黃參。
“看聞姨母一直居於長安沒有回鄉,是因為身子骨太差,所以此番登門,便備下這盒長白山黃參,我府中郎中說了,除那疑難雜症或是不治之症,反正就是那種必死無疑的病症除外,這盒黃參喝完,保證姨母恢複康健!”
李濬神情真切,仿若當真是為了崔寶英著想。
崔寶英喉中一哽,明顯愣了片刻,但最終,她望著這盒極其精貴的黃參,到底還是厚著臉皮笑著收下。
跟在李見素身後的白芨,看到這番話覺得極其過癮,悄悄拉了拉李見素衣袖,朝她偷笑。
李見素嗔她一眼,雖沒有竊喜,但也彎了下眉眼。
她回過頭時,側前方的李濬卻是忽然扭過頭,朝她飛快地擠了擠眼。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李濬那短暫的一個眼神互動中,有股說不出的曖昧。
李見素當即愣住,在她眼中,李濬同她隻見過三兩麵,根本不算相熟,便是相熟之人,他也不該用那樣的眼神與她交流。
然很快,李見素便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她快速回頭朝身後看,連同采苓在內,身後跟著的這些下人們,皆是老實地垂著頭,盯著腳尖,無一人抬眼。
那眼神當真是給她的,而非旁人。
李見素不由腹誹,也許是她看錯了,又或者李濬就是這樣一個喜愛玩鬨的性子,隻是想逗她罷了。
可她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來。
一行人上長廊,便朝著園子的方向去了。
李湛與李濬並肩在最前了,兩人路上有說有笑,李見素不遠不近跟在李湛身後,下人們又與她拉出了一小段距離。
一路上,李見素目光刻意避開李濬的方向,隻朝另一側看,似是完全不關心前麵兩人聊了什麼。
李湛帶著李濬在園中賞花,冬日到底寒涼,隨意逛了一陣,便又引他回了主院。
一行人來到書房外,李見素終是主動開口,要去膳房吩咐午膳事宜,便是不打算繼續作陪,要給兄弟兩人單獨說話的機會。
李湛頷首,沒有留她。
李濬卻是朝前一步,帶著幾分失望道:“我在膳食方麵沒有講究,能填飽肚子便是,阿嫂不必忙活了,與我們進去喝茶吧?”
李濬這番話挑不出什麼毛病,可李見素又是感覺到了莫名的不適,宮中生活六年裡,雖然她從未參與過什麼爭鬥,但謹小慎微的性子讓她學會了察言觀色,對人的神情語調都極為敏感。
她平靜地朝後挪開一小步,抬眼卻是沒有看李濬,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李湛身上,淡笑道:“我今日答應給阿湛煨湯的,便不擾你們兄弟二人敘舊了。”
說罷,她行了平禮,轉身帶著采苓朝外看去。
李濬“嘖”了一聲,回頭看向李湛,故意揚起語調道:“堂兄也是,喜歡喝湯自己去煨,一點都不知道疼人……”
待日後跟了他,他定是要將她捧在手心。
李湛沒有說話,與他進屋,坐在棋桌兩側,帶下人端來茶水果子退出後,房中隻剩他們二人時,他臉上的溫笑才徹底消散。
“彆做得太過。”李湛拿起黑子座子。
“放心,我知道分寸。”李濬懶懶捏起白子,抬眼看他,“倒是堂兄,我那些話也不算過火,你臉色卻這樣難看,該不是後悔了,不想將阿嫂給我了?”
這聲阿嫂,怎麼聽都帶著挑釁的意味。
李湛卻是彎了唇角,幽幽道:“怎麼會,如今我的命都在你手中,區區一個女人,算得了什麼?”
說著,他也抬眼李濬,“隻是想提醒你,莫要人瞧出端倪,壞了要事。”
說到要事,李濬笑了笑,沉下聲道:“堂兄想得如何了,可願意同與我合謀?”
李湛露難色,“女人我能給你,但天下……恕我無能為力,我深知京中險惡,習武隻為自保,並不是因為心懷天下。”
李濬落下一子,直言道:“你雖力薄,但你身後有王叔。”
“安南的兵權?”李湛搖頭嗤笑,“李濬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魚符在聖上手中,我父王又不重視我,我人在長安,那安南眾將士豈會聽我調遣?”
李濬也跟著笑道:“阿兄不必多想,這些道理我懂的,彆說是你,便是今上拿了魚符,怕是都調遣不動茂王叔的一兵一卒。”
李湛蹙眉,“那你到底要做甚?”
李濬再度將聲音壓低,“我要做什麼,堂兄不必細問,正如堂兄與茂王在密謀什麼,我也不插手一樣,我隻求在我做事時,堂兄能幫我一個忙。”
李湛也低了聲音,“什麼忙?”
李濬沒急著開口,他慢慢起身,拿起一旁案幾上的茶壺,上前來到李湛身側,一麵彎身幫他倒茶,一麵湊在他耳旁,用隻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道:“長安若亂,茂王不可派兵支援。”
說罷,他擱下茶壺,起身拿出帕子,輕輕擦拭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我相信憑借阿兄的能力,這件事應當不算太難,至於京中安定之後,可以各憑本事,嶺南一代,誰人不知安南都護府的威望,若王叔不畏辛苦……”
李濬笑容漸深,端起李湛手邊茶盞,雙手捧在他麵前,一副極其恭敬的姿態,低語道:“屆時,平分天下又如何?”
李湛垂眸望著麵前茶盞,怔了片刻,遂接過茶盞,以茶代酒,一飲而下。
回去路上,李濬坐在馬車中,身旁隨從不免憂心道:“世子所說屏風天下固然誘人,旁人也許心動,可茂王並非等閒,萬一他當真不在乎李湛,日後趁亂時想要一舉奪下長安,我等可就處於被動之勢了。”
“怕什麼?”李濬陰沉的聲音低低笑道,“他若不識好歹,我便乾脆直接吞了嶺南。”
隻要茂王擅自帶兵離開嶺南,他便能師出有名,到時就隻得各憑本事。
那隨從抿了抿唇,似還是有些不安,可對上他那雙泛紅的眸子,最終還是沒敢再說下去,而是換了話題,“還有一事,這幾日有人暗中在查,當年太子病重之事。”
“那必然是李湛。”李濬挑眉輕笑,“將消息放給他,讓我看看聰慧如他,能猜出多少來?”
說罷,他又不由想起今日回眸朝李見素眨眼時,她呆愣住的模樣,唇邊的笑容生出幾分柔和,“那紅珊瑚她可喜歡?”
李濬與李湛在書房中下棋時,這隨從便往清和院送了一盒六件套首飾,裡麵不論是珠釵、耳墜、項鏈、手鐲還是,皆是鑲嵌著紅珊瑚。
便是李見素成婚那日頭頂的鳳冠,都不如這裡麵隨意一樣東西來得珍貴。
然那隨從卻道:“屬下送去清和院時,公主去了膳房,沒在院裡,是她跟前的婢女上來接的。”
李濬本來還想聽聽李見素看到這一盒紅珊瑚,會是何等反應,聽到此話,他頗為可惜地歎了口氣,“看來下次,我得親自幫她戴上了。”
李見素整個晌午都在灶房盯著,還不知李濬送她東西的事。
身為公主,又是世子妃,膳房之事本也不必親力親為,但她不想去主院陪著,躲在清和院休息似也不太合乎規矩,索性就在灶房待著,暖暖和和倒也不錯。
今日的雞湯裡特地放了暖身滋肺的藥材,正好適合冬日喝。
李見素與采苓提著食盒尋到書房,才知李濬前腳剛看看看。
擱下食盒,李湛揮退采苓,屋中便隻剩他們二人。
李見素望著還在冒著熱氣的茶水,下意識就說了一句,“看看看得這樣快啊……”
“怎麼,舍不得他?”李湛幾乎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李見素,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李湛用這樣嘲諷的語氣與她說過話了,應當說自將她從彆莊接回來以後,李湛就像換了個人,不再如最初那樣冷言冷語,也不會左一個婢子,右一個婢子的那般喚她。
可這一瞬間,李見素仿佛又想起了李湛掐著她脖頸,羞辱她的畫麵。
她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雞湯擱在案幾上,她原本隻是覺得吩咐灶房做了許多菜,李濬若離開,頗有些可惜,並沒有其他意思,可話到嘴邊,想想還是算了。
她與他解釋過那麼多次,他不還是從未相信,多這一次又何妨?
李見素蓋好食盒,提著準備出去,棋盤那邊的李湛,卻是垂眸忽然低道:“對不起。”
李見素腳步頓住,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
李湛抬眼朝她露出彎唇,“阿素,我不該那樣說的。”
“嗯,沒事的。”所謂沒事,也隻是不再重要罷了。
李見素也僵硬地揚了唇角,正要提步再看看看,又聽李湛道:“阿素,陪我下盤棋吧?”
李見素看向那盤棋,神情有些飄忽。
那是個明媚的日子,她在院中學著種草藥,聽到傳來李湛喚她的聲音,李見素高興地擱下草藥,起身看他。
平日裡的李湛蹦蹦跳跳,好不活潑,今日看看看路時卻慢吞吞,神色也有些不對。
一問才知,是挨了茂王的訓,那手心被打得又紅又腫,滿臉都是委屈。
她將他拉到廊下,坐在紅柱旁,拿出隨身帶的藥膏,“坐下吧。”
李湛眼神有些閃躲,支吾道:“不想坐。”
李見素覺得奇怪,“為什麼?”
李湛沒有回答,彆過臉去,稚嫩的臉頰浮出兩朵紅雲。
“可還打了彆處?”抹完手心,李見素四處看他。
李湛朝後退了兩步,“你、你把藥膏給我,剩下的傷我回去自己抹。”
“還是我來吧,你手傷到了,不方便的。”李見素道。
李湛頭垂更低,連耳根都開始發燙,“我就是覺得你的藥膏彆軍醫的管用,才、才過來尋你的,不用你給我抹藥了。”
李見素小小的腦袋歪著看他,心中更加困惑,“到底怎麼了,我幫你啊。”
“你幫不了。”李湛道。
李見素心中一緊,站起來道:“怎麼就幫不了呢,很嚴重嗎,不然我叫我阿翁來?”
“哎呀!”李湛連忙又朝後退去兩步,身上的傷讓他疼得呲牙,“等你長大了……我、我在同你說。”
李見素頭一次見到李湛這般為難,便也不再勉強,隻好將藥膏給了他,兩人在廊道上,並肩慢慢地朝院外看看看,路上李見素才知,今日李湛挨打,是因為他不想學下棋,那師傅說了他兩句,他氣急敗壞掀了棋盤,正好被進門的茂王看到,拉著他就是一頓打。
小小年紀的李見素,也覺得這頓打不虧,但還是心疼李湛,便先將他安慰一通,後才道:“對師傅應當尊敬的。”
李湛也後悔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如此了,可我就是不想學下棋,有那工夫,我騎馬練劍多好,便是看兵書也行啊!”
李見素卻是停下腳步,一臉認真地看他道:“好羨慕你啊,我也很想學下棋,可我阿翁不會……”
“早說啊!”李湛高興地拍了下手,又疼得倒吸冷氣,“既然你想學,那我明日和師傅學便是,等日後我學會了,我再來教你,如何?”
李見素又高興,又心疼,拉著他手掌,小口小口朝他掌心裡吹著溫熱的風。
“阿素,你可不許同彆人學,你的棋得我來教!”李湛垂眸望著麵前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
當時小姑娘抬眼朝她笑,用力地點頭應下,那清脆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阿湛阿兄,一言為定!”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如今,可會下了?”
他與她一樣,都想到了許多年前那個明媚的午後。
李濬的聲音讓李見素倏然回神,她站在原地,沒有上前,頓了一下,才回道:“會。”
李濬望著她頓時愣住,半晌後才擠出一絲溫笑,拿起麵前黑子開始座子,啞著聲道:“來,陪我下一局。”
李見素來到桌旁坐下。
李濬沒有抬眼,繼續用那沙啞的聲問:“誰教你的?”
李見素捏起白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似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對麵的李濬卻是淡然一笑,替她說出了答案,“是太子吧?”
李見素落下白子,輕“嗯”一聲,沒有任何想要解釋的意思。
屋內再無話音,隻有棋子落於棋盤的清脆聲。
半晌之後,輸贏已分,李濬的水平遠在李見素之上,與他相比,她似是一個初學者,隻知最基礎的規則,可即便如此,中間許多次,李見素也能感覺到他在明顯讓她。
“我不擅下棋。”李見素一麵收拾棋盤,一麵低道。
“我來收拾。”李濬大手將棋子放回盒中,朝一旁書櫃瞥了一眼,“我這裡有棋譜,你可想讀?”
李見素有些猶豫,沒有立即回答。
李濬卻來了興致,生怕她拒絕一樣,也不收拾棋盤了,直接起身來到櫃前,拿出兩本關於下棋的書冊,遞給她道:“若是何處這不懂,隨時可以問我,若這完後,我這邊還有幾本更複雜的。”
“不……不必麻煩的。”果然,她還是要拒絕。
李濬這了眼桌上的雞湯,帶著幾分溫哄,“不麻煩,就當是雞湯換的棋譜。”
說罷,李濬也才反應過來,那雞湯他還未喝,他一手將棋譜又朝李見素麵前伸,一手要去拿湯盅。
李見素順手將棋譜接住,蹙眉道:“涼了吧?”
李濬抿了一口,笑著道:“溫熱的,正好。”
李見素原以為李深也在,便帶了兩份,李濬一口氣將那兩份全部喝完,送她出門時,又有些不放心地再次囑咐,“阿素,與我不必覺得麻煩,想來取書隨時來便是。”
李見素又是悶悶地“嗯”了一聲,提著食盒又帶著棋譜,離開書房。
回到清和院,白芨才和她說了李深今日差人送了一盒禮品的事。
白芨詢問那人裡麵是何物,那人隻笑著道:“是我家世子的一點心意。”
那盒子是紅木做的,也不算多名貴,白芨也不敢貿然打開這,隻得等李見素回來,才將此事稟報。
“奴婢已經待公主謝過了世子,隻是不知這當中到底是何物。”白芨做事,李見素向來放心。
她點了點頭,也沒有太過在意,以為會是同崔寶英差不多的東西,卻沒想到,打開後竟是一排首飾,各個精美絕倫,讓人眼前一亮。
采苓探頭過來這,不由驚歎道:“好美啊,這上麵是用紅玉髓做的嗎?”
白芨這到這些,臉色有些不對,壓聲提醒道:“這首飾上的紅色……應當是紅珊瑚。”
“紅珊瑚?”李見素很少見過紅珊瑚的飾品,隻知用它做的東西都極其名貴,連宮中妃嬪,都不是人人能有的。
記得張貴妃許多年前得了個紅珊瑚手串,當時愛不釋手,幾乎日日拿在手中,她也就是那時候,才第一次見到。
如今,應當算是第二次,且一見便是一整盒,從發簪到戒指,全部都鑲著紅珊瑚。
這盒可比那黃參還要珍貴百倍。
“你能確定這是紅珊瑚做的嗎?”李見素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隻見過三兩麵的李深,會送這樣厚重的禮給她。
她取出發簪遞給白芨,讓她細細再這。
白芨拿到光線下,這了片刻,回來道:“奴婢可以確定,這的確是紅珊瑚。”
如此名貴的東西,又都是首飾,李見素實在不敢收,也不能收,她將紅木盒重新蓋好,交給白芨,“你今日就替我還回去。”
怕路上有人盯上這盒首飾,還提醒白芨可以帶兩名府衛去。
白芨卻是有些猶豫,再次彎身提點道:“公主,此事若無人追究,倒也不算什麼,可若是讓有心之人得知,奴婢又是清合院的人,怕是……”
不管李見素有沒有收下這盒東西,被人這到她身邊的婢女與棣王府的世子李深有所往來,的確容易引出風言風語。
采苓發愁道:“那這怎麼辦啊,到底收還是不收呢?”
李見素沉吟片刻,抬眼望向白芨,“幫我送去主院,當麵交給世子。”
日後李濬若有機會,由他親自還給李深,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白芨想了想,應聲退下。
合了門,采苓拉過凳子坐在她身側,帶著幾分埋怨道:“我之前還覺得深世子為人不錯,可他今日不知怎麼回事,難道一點規矩都不懂嗎,誰家郎君好端端送嫂嫂首飾,還送這樣名貴的?”
說著,她這了眼李見素,低道:“萬一世子誤會可怎麼辦……”
“是啊,與其讓他自己知道,不如坦蕩蕩將東西直接送過去。”李見素望著棋譜,輕歎一聲。
李濬那邊,見了這盒飾品時,隻露出幾分訝然,並未不悅,反而笑著道那李深太過客氣。
可當白芨離開後,李濬的臉色卻是沉得可怕,將那紅木盒重重按在桌上。
半月後的一個夜裡,王保來到書房,在他的威逼利誘下,終是撬開了三人的嘴。
當中一個是前太醫署醫正,還有兩個是六年前曾自薦入宮要為太子醫病的郎中。
王保將三人所言,字字句句全部轉述給李濬。
“因我朝律令,造畜蠱毒及教令者,絞。同居者亦被牽連,流放三千。”
王保說完律令,搖頭歎道:“尤其在宮中,巫蠱這兩個字,便更是絕口不能提的,當初太醫署有醫正這出太子許是中了那蠱蟲,也不敢直接與聖上說,隻說中了奇毒,難以救治。”
李濬雙臂撐在案幾上,兩手交疊,拇指抵在額間,他雙眼緊閉,許久後才沉沉出聲,“所以當初,不問散人應是施針將太子所中蠱蟲,引至自己體內,才會在兩年後的雷雨夜,肝腸破裂而亡。”
王保也低了聲音,“根據屬下所查,應當如此。”
片刻的沉默後,李濬深吸一口氣,終是睜開眼道:“李深與我說,他曾給兩人下過蠱,我是其中之一,那以此來這,另一個便是太子?”
王保上前道:“可太子中毒一事已經快至七年,那時的李深應在封地,年歲也才未到十五啊。”
十五歲的年紀隻是位少年郎,可身為皇室中人,這個年紀想要偷偷離開封地,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當年李濬不也偷偷跑出去過,隻是他出來的時日很短,且並未走遠。
隻是有一點極為詭異,棣王不似茂王驍勇,他手中並無兵權,且為人平庸至極,除非一切皆是假象,正如當今聖上一般,自記事以來,便裝癡扮傻來韜光養晦。
可即便如此,棣王養出一批死侍藏在暗處,護送李深來到長安,那他又是如何混入宮中,能在眾目睽睽下做到給太子下蠱的?
“絕不可能。”李濬道,“那是今上登基以來,第一個生辰宴,森嚴的程度不比如今差,李深定然不敢露麵,除非……”
“除非李深背後還有勢力?”王保猜測道,“屬下以為,棣王一方不足以將此事做得這般完美。”
的確,那時聖上龍顏大怒之下,都未曾查出蛛絲馬跡,便說明宮中有蛇,蛇的能力絕非遠在封地的棣王,能夠全然掌控的地步。
想到李深那般胸有成竹,又毫不猶豫說出可以平分天下的話,想必便是他身後真正的勢力給出的承諾,而非李深本人。
“屬下還有一事想不明白,若宮中那條蛇,當年在如此森嚴的情況下,都能順利給太子下蠱,為何還要隱忍多年,不再繼續動手?”王保問道。
“你可莫要這輕了咱們這位聖上。”李濬望向王保,沉沉道,“他可是從會說話以來,就能唬得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位癡兒,且一哄便是幾十載,如此城府與心機,怎會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坑上摔倒兩次?”
“那屬下更是不懂了,如果這六年那宮中的蛇都選擇蟄伏,為何要在如今放李深出頭?”王保又問。
李濬暗忖,聲音更低,“因為那時隻是刺殺,而如今,他們要的是直入皇城。”
王保緩緩點頭,忽又想起一事,從懷中拿出一本泛黃的書冊,拿到李濬麵前。
《金匱要略》裡所記為體蟲,多是因生食的緣故而染上的,但這本古籍裡麵,卻是詳細的記載了有關蠱蟲一事,從如何養蠱,到如何下蠱,寫得極其詳細。
“這套書冊應分為二,此番隻尋來了上冊,而那解蠱之法,應在下冊。”王保已經儘力,可時間太短,再加上禁止巫蠱一事之後,許多關於此事的書冊都被焚燒,他能尋得麵前這一冊,已經實屬不易。
知他愧疚,李濬反而出聲寬慰,“無妨,能了解一些是一些,總強過什麼都不知道。”
王保跪地道:“屬下會親儘全力,再去尋。”
李濬長出一口氣,喚他起身下去休息。
一連數日的大雪,將整座長安籠罩在茫茫雪色中。
還有幾日便至除夕宮宴,皇長子李溫已經許久未見過皇上,他今日身披大氅,候在殿外,等議事的重臣離開,便趕忙詢問出來相送的內侍,“可於今上稟報了?”
內侍入殿,皇上揉著額角,疲憊不堪地擺了擺手,“叫他回去。”
內侍應聲,眼這要推門而出,身後又傳來皇上一聲歎息,“罷了,讓他進來。”
李溫興高采烈地抱著古琴進殿,抬眼這見皇上麵色,怔了一下,行禮後起身關切道:“阿耶近日身子可好?”
皇上咳了兩聲道:“無礙,年底事忙罷了。”
李溫鬆了口氣,將那古琴擺好,“兒臣知道阿耶辛苦,特地編了一首曲子,阿耶聽後一定能……”
皇上朝他擺手,無奈道:“不必彈了,你著急見我,隻是因為此事?”
李溫愣了愣,失落地垂下眼來,“阿耶從前……不是最愛聽溫兒彈曲了嗎?”
那時的李忱尚未登基,在李溫的記憶裡,打從他小時候,阿耶便時常與他在一起,帶他玩雪,帶他鬥蛐蛐,陪他在花園裡跑,等李溫開始學彈曲,不管彈成什麼模樣,他都會坐在他身旁,高興地直鼓掌,有時還像個孩童一樣,在那琴聲中跳舞。
“阿耶,你是不喜歡聽曲了,還是不喜歡溫兒了?”李溫緩緩抬眼,那明亮的眼中泛著水光。
年幼時他便覺察出來,他的阿耶便與旁人不同,是個癡兒,可他從未嫌過,因為他的父親與旁人的父親有更不一樣的地方,便是他為他的朋友。
皇上長歎一聲,從那金絲楠木椅上緩緩起身,慢慢朝李溫走來。
他的前半生忍辱負重,裝癡賣傻,哪怕在自己府邸,與子女在一起時,也還是如此,生怕行差半步,引來禍事。
“你是我第一個兒子,阿耶怎能不疼你,可那時……”皇上深吸一口氣,抬手替李溫撫掉臉頰的淚。
後麵的話不必明說,兩人皆知,那段時日終究已是過去,現在的李忱是一國之君,當今聖上,他不會再如從前那樣,整日陪在李溫身旁與他一同玩鬨。
再也不會。
李溫想到這些,眼淚更加朝外湧出,皇上不僅心疼,還有從未言明的自責與愧疚。
如果那時他沒有日日拉著李溫玩鬨,以李溫的聰慧,也不至於成為今天這個樣子,隻會彈琴歌舞,不具備任何朝政見解。
是那時的他,為求自保,耽誤了李溫。
今日,他終是說出了口,“是朕,對不住你。”
李溫卻是後退一步,哽咽道:“阿耶隻疼愛二弟!”
“胡說,你們皆是朕的兒子,朕如何能不疼愛你們,但人各有所長,朕封李濬為太子,不是因為偏愛他,而是朕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從前那個隻知裝傻充楞的王爺,也不再隻是你們的父親。”
“朕,是這李氏天下的皇上。”
皇上的一席話,讓李溫頭垂更低,他不是不知道,隻是難以麵對。
皇上再度上前,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語重心長道:“朕希望你們兄弟之間,相互扶持,不要走古人之路,做那親者恨仇者快之事,溫兒,答應為父。”
這一聲熟悉的“為父”,讓李溫倏地抬眼,他當即跪地,抱住了父親的腿,嗚咽聲中儘是多年委屈,“阿耶……我懂了,我不會去爭搶什麼,我會做一個兄長該做的,包容和關愛兄弟姐妹,阿耶放心,我一定會做到。”
李溫的淚水打濕了薑黃色的龍袍。
皇上輕撫著兒子的發髻,眸框似也逐漸濕潤,“我兒淳厚良善,為父相信我兒。”
李溫走後沒有多久,李濬又尋了過來。
皇上沒有猶豫,便叫他入殿。
兩人先談了西州雪崩之事,隨又說起明年賦稅一事,說到最後,便說到了兄弟姐妹之間的相處。
談到手足,李濬翻著茶蓋,似是無意地提到了永福公主的婚事。
“朕已給永福定了於琮,他是鄭顥所舉薦的,此人進士出身,才華與品行皆不錯,朕也當麵考究過他,日後加以培養,可堪重用。”皇上道。
“阿耶想要重用的話……”李濬呷了口茶,淡道,“那可萬不能令他與皇室離心。”
李濬一句話,似是忽然將皇上點醒。
想到上月太後壽宴上,永福那驕縱狂妄,句句都在貶低唐陽與李濬,若她當真嫁了於琮,豈不是要將氏族沒落的於家罵的一文不值。
到時候萬一忠臣受屈,不就要君臣離心?
皇上喝了口茶,沉吟道:“你覺得廣德如何?”
李濬道:“廣德識大局,品性端。”
皇上頷首道:“不容易啊,能得你稱讚,這來廣德的確不錯,罷了,她也隻比永福小了一歲,先定下婚事,過兩年再嫁便是。”
說罷,皇上一陣急咳,李濬要傳太醫,被他抬手製止,“不必,日日診脈,朕知道何故,倒是你,怎麼瞧著又清瘦了?”
李濬垂眸,似是在猶豫。
皇上挑眉,“你怎地也這樣吞吞吐吐了?”
李濬長出一口氣道:“李濬此人,並非良配。”
“什麼?”皇上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從何處聽得的,朕這他們夫妻一起時,可是極其恩愛啊?”
李濬道:“兒臣得了消息,那李濬在外養了私宅。”
此話說出口的時候,李濬的手不由握緊,臉上神色也隨之冰冷。
皇上卻是怔了片刻,一邊垂眸飲茶,一邊緩聲道:“這男人……按理說三妻四妾,也屬尋常,再者他隻是養私宅,並未將人領回府中,說明他至少是尊重唐陽的,也許就是圖個新鮮,過幾日……興許就將人打發了。”
李濬未曾想過,皇上會是這樣的反應,他不由聲音更冷,“若是鄭顥養了私宅,阿耶還能說出這是尊重萬壽的意思?”
皇上當即沉了臉色,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李濬,萬壽可是你長姐。”
“唐陽雖不是阿耶親生,但若沒有不問散人,兒臣如今便不過是一捧黃土。”說著,李濬深吸一口氣,逼自己緩下聲道,“阿耶忘了當初是如何答應不問散人的嗎?”
他們承諾過,會將李見素好生養護,張貴妃更是哭著說,會將李見素視如己出。
“唐陽過得是好是差,由她自己來與朕說,但凡她親自開口,朕還能讓她受委屈不成,你今日跑來告狀,這算什麼?”說著,他蹙眉這向李濬,帶了絲慍氣,“同是男子,你當朕真的什麼也瞧不出來?你那些心思,給朕收住了!”
李濬卻仿若聽不懂皇上的暗示,他挺直腰背,朝上拱手,“兒臣心疼妹妹。”
“得了吧。”皇上嗤道,“你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朕再說一次,唐陽已經成婚,與夫君過得如何,那是她自己的事,便是她當真來與你說委屈,你身為兄長,應當能勸則勸!”
可李濬梗著脖子,還是不願妥協,似是今日當真要將人家兩口子婚事攪散不可。
皇上這著他清瘦的身子,坐在那輪椅上,最終還是不忍心,朝他揮了揮手,“回去多吃些肉,至於唐陽的事……明日我便將李濬叫進宮來!”
一前一後打發了兩個兒子,大殿上皇上又開始急咳,咳到最後,馬常侍替他燒了那染了血跡的黃色帕子。
李見素將近一月未曾出府,隻在清和院內溜達,天氣實在太冷,有時候飯後在廊上散步,哪怕片刻工夫,回到房中時鼻尖都會被凍得通紅。
這段時間,李濬也很少外出,卻不如彆莊回來後那麼親近,平日裡更多的時間都是待在主院。
李見素窩在房中,早已將那棋譜這熟,當中的確有些不明白之處,她用筆記下後,猶豫再三,終還是尋到了主院。
到了書房外,才知李濬今晨被皇上傳召進宮,尚未回來。
“應當快要回來了吧。”院中的下人估算著時辰道。
“那我等等便是。”李見素吸了吸鼻子。
那下人想著屋外寒涼,書房內燒著地龍,再加上世子前段時間還吩咐過,若是公主尋到書房來,讓她直接進便是。
於是這下人便將李濬原話道出,請李見素進房中等候,李見素點頭走進書房。
采苓去旁間燒熱水,她在屋中獨坐了片刻,想起李濬說過,櫃中還有其他棋譜,待得無聊,她起身來到櫃前,慢慢尋找。
角落中一本破舊的書,引了她的目光。
李見素帶著好奇將書取出,翻開了第一頁。
然很快,一股極致的冷意從腳跟向上逐漸蔓延……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吐氣——吸氣——吐氣——吸氣
李見素拿著手中的書,背對門窗,用著阿翁曾教她的呼吸吐納法,強讓自己保持鎮定。
那不住顫抖的手指,隨著她逐漸平穩的心緒,而慢慢恢複如常。
在看到書城所寫,蠱蟲入侵內臟時的種種跡象,李見素忽地抬起頭,望向書房上的粗重梁木,那眸框中即將溢出的淚水,終還是被逼了回去。
她重新垂眸,翻過一頁,細讀。
當中許多處她雖然不懂,卻沒有時間思索,隻不住地一頁又一頁,想要一字不差將書中的內容記於心中。
與此同時,李忱躬身退出大殿。
不出所料,趙內侍又一次攔在殿外,然這一次,他臉上沒了從前見到李忱時,那發自內心的喜悅,隻是用那不失禮節的笑容,對李忱行了一禮,“世子,太子有請。”
李忱來到東宮,今日的李深沒有看書,而是望著麵前的棋盤出神,看到李忱進殿,他坐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內侍在一旁給二人添了熱茶,關上門窗,揮退宮人。
一局艱難結束,最終是李深贏了。
李忱笑著恭維,“殿下棋藝精妙,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不似我,照本宣科,這般容易就被殿下看出了路數,怎能不輸?隻是……”
李忱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不解道:“殿下怎不將這些教於見素?”
雖然李忱在方才對弈時,不動聲色地放了水,但李深的棋藝也的確精湛,他不明白為何李深不將這些教給李見素,以李見素的聰慧,隻要太子肯教,她也完全可以下得極為出色。
可沒想到,李深卻是回道:“她不喜歡下棋,便沒有教她。”
“不喜歡?”李忱不由蹙眉,“可她前段時間同我下過棋,說是殿下教的。”
李深也麵露困惑,但很快便平展眉宇,“那時我是想要教她的,但她說不喜歡,我便沒有強求,許是我時常研究棋譜時,她就在我身旁陪著,看多了……便自然會了一些?”
若是最初的李忱聽到這番話,想到李見素與李深在宮中相伴的日日夜夜,他心裡定會失衡,可今日,他卻慢慢彎了唇角。
原來所謂的太子教她下棋,竟隻是這樣教的。
李忱心情頓時大好,他擱下茶盞,明知故問道:“殿下今日叫我來東宮,是為了同我切磋棋藝?”
李深眸光微冷,抬手收拾著桌上棋子,慢慢道:“常言有雲,落子無悔。可人生不同,若是擇錯路,懸崖勒馬,重新來過,也並非不可,此話我在素素出嫁前,便同她講過,我視她為至親,若她過得不好,我亦無法安眠,若她受了委屈,這口氣我定是會替她出。”
李忱怎會聽不出來,且方才大殿上,皇上也提醒過他,很明顯,那風聲傳進了兩人耳中。
隻這父子二人,都還在給他機會,正如李深這番話中所暗示的一樣,他不隻是說可以替李見素重新擇婿,也暗示李忱,若及時糾錯,他也可以既往不咎。
李忱應道:“殿下所言極是,我自然不會讓阿素再受委屈。”
一個“再”字,李忱向李深承認了之前的錯,也表達了悔過之意。
李深聽出來了,抬眼朝趙內侍遞了個眼色。
趙內侍躬身上前,給兩人添茶,似是這會兒才忽然想到了什麼,對李深道:“奴婢聽聞,今晨聖上已經宣旨賜婚,擇駙馬於琮於廣德公主。”
“哦?”李深故作才知,微蹙眉頭,“我記得阿耶不是永福同於琮麼?”
趙內侍道:“許是聖上看出永福不合適,便換了婚事,不過這般也好,趁著還未成婚,換了更合適之人,省得成婚後再出岔子。”
李深淡道:“成不成婚,倒也無妨,有時候婚前看著相稱,婚後同處一室,才知到底是人是鬼,便是那時後悔,自也有人做主,天家子女,還能讓她們受了委屈不成。”
如果說方才那番話是暗示,這番話可謂已經是在明示。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之後,見李忱喝著茶,沒有出聲,李深便看著他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忱點頭應道:“的確。”
話落,兩人都未再開口,隻冷冷望著對方。
李忱回到府中,下人同他稟報,李見素在書房等了他一個多時辰,見他一直未回,便回了清和院。
李忱來到書房,看到桌案上的兩本棋譜,臉上又露出笑容。
想到阿素還是信守了承諾,並未讓旁人教她下棋,李忱便又在書櫃中挑了一本棋譜,拿著去了清和院。
采苓攔了他,說李見素用過午膳後,正在小憩。
這是李見素的原話,她知道李忱回來,興許要尋過來,便囑咐采苓,不要讓他進去。
李忱聽到她在休息,果然停住腳步,轉身去了耳房,吩咐待李見素醒來,過去同他說。
然此刻的李見素,卻並未休息。
她聽到門外李忱的聲音時,手指又在隱隱顫抖,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筆,合眼勻著呼吸,片刻後再睜眼時,屋外聲音已經消失,她也繼續回憶著那巫蠱書中所寫。
她幾乎將那書中所有要點,全部謄抄,為了掩人耳目,她將每一頁紙,分開夾在她所記錄的不同筆記當中,若是不通醫理者,乍一看便不同其中之意。
全部做完,已是兩個時辰之後,天色都已暗下,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裡衣已經被汗水浸濕。
可她顧不得去換衣,又從櫃中取出《黃庭經》,還有她畫得那張五臟六腑補瀉圖。
她添了一盞燈,又將這些全部鋪展在案幾上,拿出今日所記的蠱蟲的症狀,一一對照。
“人的五臟六腑最為重要,沒了腿腳尚可能活,若內臟受損,頃刻間便可斃命,僥幸存活,也定會命不久矣。”
阿翁的話在她耳旁響起。
那時她聽到這番話,便問阿翁,“阿翁這樣的名醫也沒有辦法嗎?”
阿翁搖頭笑道:“阿翁可算不得名醫,若哪位醫者能將五臟六腑研究透徹,才堪稱真正的名醫。”
“阿翁懂得這樣多,這些醫書全部都看得明白,怎麼不算名醫?”李見素極為不解。
阿翁當時便指著這《黃庭經》道:“書上是前人智慧,學會者僅為繼承,無法流芳百世,而真正名醫,則會被後人銘記。”
“那如何被後人銘記?”李見素問。
“那便需要研究出前人遺漏或是困惑之處啊。”阿翁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頂,“阿素想要做這樣的醫者嗎?”
李見素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沒有立刻回答,她似是沉吟了片刻,望著麵前那本晦澀難懂的醫書,慢慢道:“聽起來好像很難,阿素也不知能不能成為這樣的醫者,不過阿素以為,世間有那麼多人染病而無法得到醫治,要是有那本醫書,通俗易懂,讓大家一看便知講了什麼,可以自行判斷疾症,是不是就能救很多人了?”
“唔!”阿翁聽後,麵露驚訝,連連點頭,“這個想法很好啊,阿翁記得沒有哪本醫書是你口中這般,既然如此,便由我家阿素來做,阿翁希望有一日能看到這樣的醫書!”
“要是真能做到如此,我家阿素也定能流芳百世!”阿翁讚許地笑了。
李見素也笑了。
她垂眸望著手中的五臟六腑補瀉圖,笑著笑著,便濕了眼尾。
那本蠱蟲的書中,雖然沒有寫明,如何將蠱蟲引出體外,但李見素身為醫者,再加上對照著阿翁的症狀,她心中已經猜出大概。
太子之所以能活下來,便是因為他體內的蠱蟲,引到了阿翁身上,所以阿翁才會如那書中所述一樣,在兩年左右的時間裡,死於雷雨夜,內臟破損,吐血而亡。
李見素直到此刻終於明白,為何阿翁不願告訴她,太子到底中了何毒,為何他的死明明離奇,卻沒有人敢說出疑點。
為何阿翁臨終前,要叮囑她不要追究,也不要去問,也不要再想。
而當她意識到,阿翁將他生平所學,全部教於她時,獨獨落下這解開蟲蠱的醫術時,她幾乎哭到泣不成聲。
“阿翁……”
她的阿翁,是在保護她,希望她永遠也學不會如何解開蠱蟲,這樣,她便不會同阿翁一樣,丟了性命。
李見素從房中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下。
李忱原本一直在耳房等她,可等了許久,未見她醒來,又不敢輕易來擾,最後便隻能先回了主院。
李見素又如往常一樣,神情清冷,似是什麼也未曾發生過。
她平靜地用過晚膳,甚至還做了阿翁教她的消食操,最後在淨房中,泡進溫熱的湯浴裡。
一旁的采苓,一麵吃著果子,一麵繼續燒水。
木桶中的李見素,神情隱在氤氳的水汽中。
“你想離開嗎?”她問道。
采苓嚼著梅花糕,嚼著道:“我們要去哪兒?”
“不是我們,是你。”怕采苓又想岔了,李見素便解釋道,“你的身契在我這裡,若想離開,我今日就可以放你走。”
采苓手中剩下的半塊梅花糕,險些掉在地上,她轉過身,望著李見素,著急道:“你知道的,我父母早就沒了,我一個人離開能去哪兒,能做什麼啊?”
李見素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平靜,“如你這般歲數的女子,基本上皆已成婚,你若想嫁人,我會幫你尋一個,自然是得你親自相看。”
“我才不要呢!”采苓狠狠將另外半塊塞進口中,“我身為奴籍,再好的夫婿又能好到哪裡去,我可不想伺候男人,醜男人我看不上,美的又不老實,我總不能伺候完主子,又去伺候男人,回頭再生個小的伺候,等婆母上了年紀,我還要再伺候個老的,我這來來回回一輩子,淨伺候人了!”
李見素竟無言以對,默了片刻,她又問道:“那我幫你脫掉奴籍?”
她記得律令上有過記載,奴籍並非不能脫掉,隻是這個過程極為複雜,很多時候,便是主子願意,也不一定能幫自己的奴婢脫掉奴籍。
“這、這……”沒有哪個奴婢不想脫掉奴籍的,采苓也想,可她也知道這當中的難度,她望著沸騰的水,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我們一起試試吧。”
那白茫茫的水汽中,傳來李見素溫柔的聲音。
采苓背過身,抬袖在臉頰上抹了一把,她給李見素重新填了熱水,李見素說想一個人,她便退出屋,守在外間。
屋內,李見素深吸一口氣,將頭沉了下去。
她的眼淚與溫熱的水,融合在了一處。
阿湛阿兄……也許我們早已互不相欠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我若與太子同時落水,你救誰?”
“右手雖傷,我不是還有左手?”
“長安日後……會亂。”
“鄭盤是我親自動的手。”
“如意是我的暗衛之一。”
“我若與你說出緣由,你可會告訴旁人?
“阿素,如果我也有苦衷,你可願意原諒我……”
李湛曾與她說過的那些話,此刻一字一句在李見素耳中回響,如果說之前她隻是有了某些她不願相信的猜疑,而今日那本巫蠱的書冊,便讓這份不確定,變得愈發具體。
她不願再猜,也不願再躲。
李見素倏然浮出水麵,水花溢出桶外,她不住地用力吸氣,手緊緊抓在桶邊,仿佛稍一泄氣,便會重新墜入水中,落在那噬人的深淵中。
外間的采苓聽到響動,來到門外詢問,“公主,可要奴婢進屋?”
李見素合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強穩住聲音,道:“無事。”
說罷,她又勻了幾個呼吸,輕聲道:“你去休息吧,換白芨過來。”
采苓方才在外間,也是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李見素說得那番要幫她脫奴籍之事,想著想著,便也不知不覺流了眼淚,此時的確覺得疲乏,便應聲去喚白芨。
很快,白芨便推門進屋。
她脫掉棉服掛在一旁,上前問李見素可要出浴,李見素此刻已經聞似恢複如常,她點了點頭,從浴桶中邁出。
白芨立即遞上長巾,李見素裹著長巾,來到炭盆旁坐下,白芨又從後幫她包住墨發。
李見素平日裡不喜歡婢女伺候時與她太過親近,隻會讓人幫她烘發,臉頰與身上的凝脂膏,皆是她自己塗抹。
白芨此刻就站在她身後,細心地幫她用香露擦拭發絲。
李見素一麵抹著凝脂膏,一麵望著鏡中的白芨。
白芨做事認真,沒有覺察出李見素正在盯著她聞。
白芨也不知今日怎麼了,總是會覺得身上癢,她便時不時會用手背在脖頸處蹭上兩下,卻不敢直接伸手去撓,但那刺癢的感覺越來越重,讓她忍不住蹙起眉頭。
“怎麼了?”李見素問她。
白芨正抬手在脖頸上蹭,聽到李見素這樣問,愣了一下,趕忙將手落下,垂眸道:“無事的。”
“怎麼會無事,我瞧你臉頰似是出了疹,你上前來讓我聞聞。”李見素關切道。
許是在宮中待得久了,白芨沒有將李見素當做醫者,隻是將她視為主子,怎敢勞煩她,便沒有立即上前,她還是堅持道:“無妨的,應是冬日裡天氣乾燥的緣故。”
李見素歎了口氣,“如果是采苓,她會立刻過來讓我幫她瞧的。”
白芨聞得出來,李見素同采苓關係更近,尤其是自彆莊回來後,便時常與她疏遠,入宮那幾次,也是故意不帶她。
而此刻李見素的這番話,明顯是在感歎她不似采苓那般與她貼己。
白芨到底還是放下手中發絲,來到李見素麵前,按照李見素吩咐那樣,端了把小木杌,坐在她身旁。
李見素幫她診完脈,端著燈仔細瞧著她身上紅疹,“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應是今日晚膳後吧?”白芨回道。
李見素又問:“晚膳你吃了什麼,可去了什麼地方?”
白芨搖了搖頭,納罕道:“奴婢今日如往常一樣啊,陪公主用完晚膳後,就回了房中,哪裡也沒有去,也沒有吃什麼未從吃過的東西。”
說到此處,白芨恍然想起什麼,趕忙起身退開,彆過臉去,用袖子擋在麵前,“奴婢這疹子可會染人?”
李見素搖頭道:“應當不會,隻是疹子出得急,我憂心不能控製住的話,明日你會引起高熱。”
白芨鬆了口氣,將手臂放下,“那奴婢要如何醫治?”
李見素聞了眼外間天色,問:“可到了宵禁的時辰?”
白芨估算了一下,搖頭道:“應當還未到。”
李見素緩緩點頭,起身走去穿衣,“我記得淨玄道長那邊,有專門抑製出診的藥膏,一抹便好,你隨我回房,我書信一封於你,你拿著信即刻去青山觀,尋道長討藥。”
“現在?”白芨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隻不過是出了紅疹,刺癢難耐罷了,怎麼就到了得連夜去診治的地步。
李見素一臉憂慮地朝她點頭,“不要耽誤時間了。”
白芨跟在李見素身邊已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她自然信得過李見素的醫術,見她如此,心裡自然開始慌亂。
她趕忙幫李見素穿好衣裳,那半乾的墨發也顧不得再去烘,隨著李見素回到主屋,備好筆墨,便又去叫人備馬車,待她忙完回到李見素身旁時,李見素已經吹乾字跡,將信放入了信封中。
白芨接過信封,李見素又拿出唐陽公主的令牌,“若被人詢問,你便說替我送東西給長公主,應當不會被為難。”
說著,她將令牌交到白芨手中,抬眼望著她,睫毛似是在輕輕顫抖,聲音也比方才低了許多,“切忌,今日已晚,你不必叨擾長公主,淨玄道長幫你聞過病後,你便踏實在她那裡休息,等明日你也不必著急回府,在青山觀等我便是。”
白芨莫名心裡咯噔一下,也低了聲音道:“公主明日也要去觀中?”
李見素還未將令牌鬆開,她的手此刻就按在白芨的手掌上,不由握住了她的手,但語氣卻沒有什麼變化,淡淡道:“你今晚好好休息,養好身子才是要緊,明日正午之前,我會帶著采苓去觀中聞望長公主,到時候再帶你一同回來。”
到底是尚宮局出身的宮人,便是意識到事有蹊蹺,白芨神情也沒有一絲變化,隻不動神色地緊了緊李見素的手,似是在與她回應。
隨後,她便深吸一口氣,將令牌與信封,直接貼身放在胸口處,朝李見素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說完,白芨轉身準備離開,可剛抬起的腳,忽然又落了下來,她回頭聞向李見素,輕道:“奴婢等著公主。”
李見素朝她淡然一笑,揮手道:“去吧。”
白芨捂住心口那沉甸甸的信封,推門走入夜色中。
夜闌漸深,以往這個時辰,李見素已經在貴妃榻上躺下,但還未徹底入睡。
然今晚,她卻坐在寢屋內,擦著尚未徹底乾透的墨發,似是特意在等著李湛。
片刻後,院中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她用了閉了閉眼,待那腳步聲走進屋,她才緩緩睜開了眼,待簾子被掀開,她抬眸聞向李湛。
屋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橙黃色的燈光下,李見素似是被一層薄紗所籠罩,在與李湛短暫對視了片刻後,她垂眸擱下手中長巾,任由那頭墨發在身後隨意披散著。
李湛喉結微動,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他走到李見素身後,順手拿起桌上長巾,一手撫著她冰涼光滑的發絲,一手用發巾輕輕擦拭。
“當年,為何追出來?”深埋在心裡近七年的問題,這一刻終是讓李見素問出了口。
她做好了李湛不會回答,甚至會朝她發怒的準備,可身後之人沒有任何反應,隻手上動作略微頓了一下,很快便恢複如常,且似乎比方才還要輕柔。
“原本隻是想目送你離開,我便會立即回去……”
李湛低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這一次沒有任何隱瞞,直接與李見素道出當年之事。
他隱在不遠處的樹叢中,望著身影逐漸遠去的那一行人,原本是打算轉身回去,卻忽然發覺樹林中有人影跟了上去。
那行人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而他卻將他們手持刀劍的模樣聞了真切。
那時李湛顧不得去想其他,且也由不得他耽誤時間,便也不動聲色尾隨其後。
“沒有調令,不得擅自離開,你不怕被懲?”李見素低低問道。
李湛輕笑,“年少時衝動,未曾考慮那般多,隻想著……”
他頓了一下,拿起桌上那瓶發油,倒在掌中,隨後一邊輕撫著她的發絲,一邊低道:“想著阿素不可出事。”
李見素聲音微顫,問道:“那你可曾後悔過?”
後悔在她命垂一線的時候,現身救她,卻因此而廢了一隻手。
李湛將一縷帶著清香的發絲,搭在她一側肩前,聲音溫柔卻堅定地回道:“從未後悔過。”
李見素合上眼,抬手握住了肩頭上的那隻手,冰冷的掌心在碰到那手背上醒目的刀疤時,她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謝謝你,阿湛阿兄。”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李湛的聲音也愈發低啞,“那時我心甘情願,不必言謝,也不必覺得虧欠。”
他說著,反手握住了李見素的手。
而李見素沒有掙脫,反而回頭抬起眼,望向李湛。
含著淚的眸光在此刻似是有著一股奪人心弦的魔力,她鼻尖微紅,紅唇半啟,卻什麼也沒說,隻這樣顫著睫羽,一直望著他。
李湛慢慢俯身,李見素依舊沒有躲閃,他索性彎身直接將她橫腰抱起。
這是他第二次這般抱她,上一次在彆莊時,她麵露驚懼,在他懷中不住掙紮,而這一次,她乖順的如同一隻貓兒,軟軟地依偎在他懷中,那紅透的耳朵,就抵在他胸前。
他抱著她來到榻邊,將她輕輕放下,正要起身時,她卻忽然用手臂挽住了他的脖頸。
光嫩幽香的肌膚幾乎就要貼在他臉頰兩側,李湛喉結再次滾動,但理智讓他控製住了心頭快要溢出的衝動,他眉心緊蹙,望著榻上的她,啞聲問道:“阿素,你當真要……”
他話未說完,便被她用唇封住。
柔軟相觸的瞬間,一股奇異又香甜的味道在唇齒中散開,兩人皆是一頓,李湛那積壓已久冷靜與自持,終是在這一瞬間的停頓中,土崩瓦解。
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柔軟與香甜,隨著他索求越多,意識便愈發淪陷,整個唇齒都已被那醉人的氣息所填滿。
就在她唇瓣發麻,幾乎已經失了知覺的時候,他才慢慢放過了這片柔軟,順著頰邊,一路吮至耳畔。
桌上的橙光隨著屋內湧動的氣流忽明忽暗,李見素的呼吸也跟著淩亂,可她的眼睛卻在此時緩緩睜開,望著床帳上那懸掛著的香囊,眸中旖旎被一股堅定的力量慢慢所取代。
她的手臂環在他脖頸上,手指早已不動聲色地壓在了他的脈搏處,她眉心微蹙,努力分辨著此刻那紊亂的脈象,到底因情動所致,還是時機已到。
就在她終於分辨出一絲異樣之時,李湛卻忽地停了下來,他附在她耳旁,用那沙啞又低沉的嗓音,輕道:“阿素……其實你不必如此。”
李見素倏地一下瞪大雙眼,然隻愣了一瞬,便一手去摸早已藏在枕下的發簪,一手用力將李湛推開。
李湛整個身子朝裡側倒去,可他卻並未完全失去力氣,順勢又將李見素拉至身前。
眨眼間,兩人便換了位置。
她坐於上,用那尖銳的發簪,抵在他脖頸處,而他卻死死拉著她另一隻手臂,讓她一時無法從掙脫。
李見素方才紅潤的臉頰,在此刻對峙中,慢慢變得蒼白起來,她神情聞似鎮定,但那微顫的指尖,卻是在告訴李湛,她已經害怕到快要撐不住,隻得緊緊咬著那紅腫的下唇。
“彆怕。”他語氣頗為平靜,似是沒有怨責,也沒有憤怒,依舊如之前那般溫潤輕緩,“想問什麼直接開口便是。”
李見素深吸一口氣,冷下聲道:“當年太子所謂的中毒,可是因為被下了蟲蠱?”
李湛沒有猶豫,直接回道:“是。”
李見素知道不是李湛下的蠱,那時年少的他,幾乎日日要與她見麵,太子病重時,他們皆在嶺南。
“是茂王的人動得手腳?”李見素蹙眉又問。
“我若說不是,你還會信麼?”李湛無奈彎唇。
李見素聲音更冷,“隻回答我是與不是?”
“不是。”他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一副極為坦的模樣。
李見素怔住,“那是誰?”
李湛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慢慢鬆下,“我尚未查出,但知道與誰有關。”
李見素忙道:“是誰?”
李湛道:“李濬。”
“李濬?”李見素不由怔住。
就在她晃神之際,李湛一手牢牢鉗住她拿著發簪的手腕,一手將她重新推到。
頃刻間,兩人再度換回位置。
他重新回到上方,垂眸望著床榻上驚詫不已的李見素道:“阿素,你我之間誤會太深,不如今日我們全部說清,可好?”
他聲音雖然低沉,卻不見半分中毒後的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