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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有看上眼的了?”葉安年抿了抿唇,問道。

“嗯,”老頭兒捋了把胡須,起身走到貨架前站定,“這裡麵,哪些是出自小老板你的手藝,老頭子我都包了。”

這回答讓葉安年怔了下:“老先生這是……?”

其實他最近都沒怎麼做這些木雕的小東西了,鋪子裡各種造型的木雕玩物、陀螺、木蛙之類都是出自餘虎的手藝,泥人、泥叫叫之類的,都是趙楠、楊池他們做的,大大小小的魔方是從木坊上的。

要說貨架上這些,除了幾盞樣式複雜的花燈,還真沒有他做的東西了。

“實話說,老頭子我早就傾慕小老板的手藝,所以千裡迢迢的來,就想買幾樣小老板親手做的東西帶回去收藏。”

“這樣啊,”葉安年點點頭,隨手取下貨架旁邊掛著的一盞孔雀花燈,遞到老頭兒手上,“這盞花燈是我做的。”

“嘖,”老頭兒接過花燈翻來覆去的打量,不由得讚歎道,“果然不錯,這花燈紮的漂亮啊。”

他伸手在孔雀的背上摸索了一番,輕輕一按,原本收攏在一起的孔雀尾巴突然就舒展開了,圍成一個曲線漂亮的半圓形。

“有沒有火折子?”

“有。”葉安年給餘虎使了個眼色,餘虎從櫃台後麵翻出一支火折子來遞了過來。

老頭兒伸手接過來,將花燈點燃,孔雀花燈頓時亮了起來,雖然是白天,但暖黃色的燈光瑩瑩閃爍,十分好看。

“小老板好手藝啊!這花燈多少錢,老頭子我要了。還有彆的花燈,也都給老頭子我包起來!”

葉安年便將另外一盞螃蟹花燈也取下來遞給他:“還有這個也是我做的。”

“好!”老頭兒答應的爽快,“一共多少錢?”

“一共一百文。”葉安年道。

“便宜點唄,我跟你家老板娘還是熟人呢。”老頭兒朝站在一旁的江竹擠眉弄眼。

葉安年有些詫異的瞥了江竹一眼:“你們認識?”

江竹看著老頭兒那笑得賊兮兮的樣子,嘴角抽了抽:“認識,我之前做遊醫的時候,見他在街上討飯怪可憐的,給過他一個饅頭吃。”

“你說什麼?!”老頭兒頓時跳腳,“你個臭小子敢說我是乞丐?!”

說著,直接把自己腳上的鞋子扒下來,就朝江竹丟了出去。

眼看那鞋子直奔他臉上砸過來,江竹閃身一躲,轉身就往外麵跑去。

老頭兒在他身後緊追不舍:“臭小子!給我站住!看老頭子我打死你個不孝徒!”

鋪子裡頓時安靜下來,葉安年轉頭看了一眼傻站在櫃台後麵的餘虎,兩人均是一臉懵。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叮裡咣啷”的聲音,片刻後,江竹和老頭兒才一前一後的回來。

再一看,好家夥,老頭兒的衣裳亂了,江竹的發冠散了,兩人明顯是打了一架。

“你們……”葉安年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卻見老頭兒一揪江竹的衣領子,把人拖了過來,氣哼哼道:“重新說,咱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嗬嗬,”江竹笑得眼睛彎彎,“是你給我洗衣燒飯,打洗腳水的關係?”

“你……!”

“你這臭小子翅膀真是硬了哈!有了媳婦兒這是要翻天了!”

老頭兒氣的胡子都直抖,抄起鋪子角落裡放著的掃把就要揍人。

“年年,”江竹見狀一把拉住葉安年的胳膊,躲到人身後去,一臉可憐巴巴道,“這老頭兒瘋了,他要打我,你管不管?”

葉安年無奈:“你們師徒倆就彆鬨了,我這鋪子還做不做生意了?”

“哼,”老頭兒一抖胡子,放下了掃帚,“看在小葉子的麵兒上,老頭子我今天不跟你計較!”

葉安年:……

見他還有懵,老頭兒嘿嘿一笑:“你叫葉安年是吧?這臭小子給我寫信時提過。咳,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謝逍公,是這臭小子正八經的師父。”

“謝前輩好。”葉安年很禮貌的跟他打招呼。

“哎呦,”謝逍公笑得眼睛都沒了,“臭小子,你看看人家小葉子!好好學學!”

江竹毫不客氣的白他一眼:“人你也見到了,早點滾吧。”

“江竹……”葉安年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他一聲。

到底是師父啊,江竹說話也太不客氣了些。

“彆管他。”江竹反手拉住葉安年,就帶著他往裡屋走,“這人一把年紀了,不要臉的很。”

“這樣不好吧?”葉安年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瞥了一眼站在外麵的謝逍公,“他不是你師父麼?你怎麼能對他這麼沒禮貌?”

“掛名師父而已。”江竹不以為意,“我們不理他,他等會兒就會自己走了。”

他在凳子上坐下來,要拉葉安年坐在自己腿上,葉安年卻沒依,還掰開了他拉著自己的手。

“我還是去看看吧。”

不管怎麼說,把老人家一個人扔在外麵也是不好的。

江竹皺了皺眉,想要攔,葉安年卻已經走了出去。

“小葉子!”

一見他出來,謝逍公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來來來,快讓老頭子好好看看!”

葉安年走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餘虎很有眼力見的給兩人都倒了茶。

“謝前輩,其實,江竹他不是有意的,他最近……”

“哎呀,你不用替他解釋,”謝逍公擺擺手,“那臭小子什麼樣我還不清楚?你不用管我們倆這破事。”

“倒是你呀,他要是敢欺負你,對你不好,儘管來找我,老頭子我肯定把他那兩條狗腿都打折!”

“那就多謝謝前輩了。”葉安年被他的話逗得輕笑了聲。

“哎,”謝逍公托腮盯著葉安年,突然歎了口氣。

“謝前輩,你怎麼了?”

“你說說你,生的這麼好看,也這麼聰明有本事,怎麼眼神兒這麼差勁呢?”

葉安年:?

謝逍公接著歎氣:“你說你怎麼就看上那個臭小子了,好好的一朵花,‘吧唧’一下,插牛糞上了。”

葉安年:……

第157章 幫個忙唄

看著謝逍公一臉認真的歎氣, 葉安年開口道:“謝前輩,其實……他人不錯的。”

“哎呦呦,這成了親的就是不一樣, 這就護上了。”老頭兒‘嘖嘖’咂嘴。

葉安年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見他這般,謝逍公嘿嘿笑了:“小葉子你還是臉皮薄, 不像我那臭徒弟, 沒皮沒臉的, 你逗他一句, 他還你十句,不把你懟的啞口無言, 他都不肯罷休的。”

葉安年:……

這師徒倆還真是,互相都看對方不順眼, 也不知當初謝逍公是怎麼看中江竹的。

“哎,不說這些了。”謝逍公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瞥了一眼裡屋緊閉的房門。

“小葉子, 老頭子我求你件事?”

“您講。”

“你也看到啦,那臭小子跟我不對付。其實也不怪他,是老頭子我欠他的。”

謝逍公皺了皺鼻子:“你能不能,找個機會把他給我綁起來,綁的結結實實的跑不掉的那種?”

葉安年:……

“哎呀, 放心。我可不是要揍他, 就是想還他點東西。”

“那……好吧。”葉安年應道,“我試試。”

江竹身手和警惕性都很強,連謝逍公都辦不到的事, 他還真不一定能辦得到。

“喏,”謝逍公卻從衣襟裡摸出一小包藥粉來, 塞到葉安年手裡,壓低了聲音道,“這個你給他下到茶水或者飯食裡,就好辦了。”

葉安年看著手心裡的小紙包,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這是?”

“就是一般的蒙汗藥,吃完會睡上一個時辰。”謝逍公笑,“他信任你,你給的東西,他肯定會吃的。”

“真的隻是蒙汗藥?”

“是,”謝逍公笑哈哈的,“他可是我親徒弟,我還能害他不成。”

葉安年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謝前輩,你是要……幫他治病嗎?”

“治病?”謝逍公愣了一下,“哦,對對。他這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自己醫術不精,治不好還不叫我上手,嘖嘖。”

見他這樣說,葉安年安心了不少,點頭道:“嗯,那我一定幫您辦好。”

“好嘞,”謝逍公笑笑,“那我就等著小葉子的好消息了。”

裡屋門“吱呀”響了一聲,謝逍公“蹭”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溜煙衝出鋪子,不見了人影。

葉安年:……

“臭老頭走了?”江竹打了個嗬欠,走到謝逍公剛才坐的位子上坐下。

葉安年:“嗯。”

“嘖,你們倆嘀嘀咕咕的說了這麼半天,都說什麼了?”

見他湊過來,一臉好奇,葉安年不知為何就想逗逗他,輕笑道:“說你以前的糗事。”

“切,”江竹不屑,“就知道那老東西沒安好心。”

“年年,那老東西鬼心眼子可多了,你可不要信他的。”

“嗯,我不信。”葉安年勾勾唇,“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去吃飯吧。”

“好啊,正好我也餓了。”江竹起身,拉起葉安年的手。

……

就在距離周記當鋪不遠處的一家小食鋪裡,一個身穿湖藍色長衫,發冠梳的齊整的老者,正坐在鋪子外麵的小桌上,麵前擺著一碗熱騰騰的茶湯。

他坐姿筆挺,臉上卻蒙著一張麵紗,不吃麵前的茶湯,眼睛卻一個勁兒往周記當鋪那邊瞥。

眼見那邊人群烏泱泱聚攏在一起,鬨哄哄了片刻之後,又慢慢散開,他心中愈發焦急。

正伸著脖子看著,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再一看,一個鶴發童顏,笑嘻嘻的老頭子,大咧咧的一掀衣擺,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老蘆,你這咋跟做賊似的?”

“哼!”楊蘆見謝逍公已經撕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氣哼哼的一把扯下自己臉上的麵紗,“我要不這樣,等會兒讓人家看見出現兩個楊大人,怕是要亂了套了!”

“怎麼樣,人見到了?”

“都見到了,”謝逍公捋一把胡須,“不過,我還是得露個麵。”

他是偷跑出來的,怕被太子的人發現,本打算借用楊蘆的身份,看一眼兩個孩子就回去。

可是,江竹的毒情況不好,他也顧不得暴露自己了。

反正,那狗太子還指著他幫自己治腿,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你啊你啊,”楊蘆簡直被他折騰的沒脾氣,“你說說你,借用我的身份也就算了,還亂判我的案子!犯人都差點讓你給打死了。”

“周在乾那畜生,死有餘辜。”謝逍公氣哼哼的。

“他犯的事可不止這些,私放印子錢,偷換彆人在當期內的珠寶首飾,追債弄出的人命就不止一條。”

楊蘆直搖頭:“你這五十大板下去,人都沒了,我還怎麼審?總要還那些苦主一個公道的。”

“哎呀,你放心。”謝逍公眨眨眼,“老蘆,我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嗎?這人呢,打是打完了,但是他肯定死不了,我給他喂了續命丹的。”

“呼~”楊蘆這才鬆了口氣,“你這老東西,都一把年紀了還要嚇我一回。”

“嘿嘿,不說這,吃茶吃茶。”謝逍公嘿嘿一笑。

這邊老友談天品茶,另一邊的周家,卻是一片淒風慘雨。

周在乾被打完板子,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靠謝逍公的藥才保住一條命,此時趴在家裡的床上,臉色慘白的捯著氣兒。

周蓉隔著一張屏風,坐在外麵,雙手絞著帕子。

如今的周家已經全被衙役給圍了,當鋪被查抄,她爹半死不活的癱在床上,外頭還有不少衙役把守。

她知道,周家完了。

她爹做的那些事,她多少知道一些,那都是殺頭的重罪,也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聽著裡麵周在乾“哎呦”“媽呀”的慘叫,周蓉隻覺得自己的頭脹痛的厲害。

她煩躁把帕子甩在桌上,喊了一聲:“大石!”

那個光頭凶相的高大漢子就從外麵走了進來,扶著她起身,到外麵透氣去了。

……

兩人吃了晌飯,下午又去木坊轉了一圈。

葉安年教了木工們一些做木雕的技巧和方法,就和江竹一起去逛街了。

明天張民匠他們要過來上梁,需要買些東西來舉行明天的上梁儀式。

其實也就是搭個台子,供些豬頭、雞鴨、酒、水果、糖果、糕點等祭品,然後焚香祈福,放個鞭炮就完事了。

兩人都不喜歡太麻煩,就買了一隻燒雞、一隻烤鴨,兩樣水果,兩樣糕點,並兩掛鞭炮和一大包糖、瓜子花生之類的乾果。

第二日,張民匠他們早早就來了,幾個人熟門熟路的搭好了祭台,葉安年就和江竹一起把祭品都擺了出來,香爐擺在正位。

隨著太陽慢慢升高,村裡人也陸續趕來了。

“啊呀,漂漂鍋鍋!”

楊池抱著玲玲,領著陳懷書趕了過來。

“你們這小日子真是越過越美了。”楊池溫聲笑道。

“是啊,”葉安年也笑笑,摸了摸陳玲玲的小手,“儀式等會兒就開始了,有糖吃。”

“哇!糖糖!”玲玲一聽有糖,烏黑的大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葉安年被她萌的不行,進屋拿了幾顆糖塞進陳玲玲手裡,眨眨眼道:“先吃點。”

陳玲玲“咯咯”的笑著,卻不忘把糖分給自己的哥哥和爹爹一起吃。

正說笑著,趙裡正一家也到了。

趙樂湊過來跟葉安年他們閒聊,石頭一冒頭就被福崽拉走了。

丁秋和陳懷書又紮進屋裡去研究醫術和草藥。

福崽則拉著石頭看新蓋的屋子,一拍小胸脯,十分自豪:“石頭哥哥,以後我也有自己的屋子啦,我和秋哥哥一人一間!”

石頭煞有介事的摸摸他的頭,露出欣慰的樣子道:“我們福崽長大了。”

院外,漸漸熱鬨起來,什麼張嬸子、李大娘、許小哥兒、葛夫郎陸陸續續都來了,人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子。

儀式很快開始,葉安年和江竹帶頭焚香祈福,然後將兩掛鞭炮點燃。

頓時,劈裡啪啦的聲音在院中炸響,氣氛一下子熱鬨了起來。

待到鞭炮聲停歇,張民匠站在正當中,手中提著一隻綁著紅綢布的銅鑼,“當”地敲了一聲。

高聲道:“一不早來二不遲,正是賢東上梁時。上起東來龍獻爪,上起西時鳳朝陽。朝陽朝到西門外,千裡開花萬裡香!”

話音落,再次“當”地敲了一聲:“上梁大吉!”

說完,就帶著手下的八個工匠,一齊將正梁拉到屋頂架住安穩。

接下來,葉安年把提前包好的一個厚厚的大紅包遞給張民匠,又端出糖果瓜子來拋撒,小孩子們頓時樂了,跑來跑去的接糖,院子裡笑成一團。

最後就是待匠的酒席,江竹已經去堂屋準備了。

雖然做的菜樣不多,但是大魚大肉是絕對不會少的。

等宴請完了張民匠,院子裡人的也都漸漸散去,兩人裡裡外外的收拾,饒是有趙楠姐弟、楊池他們幫忙,還是折騰到了很晚。

夕食是一點也吃不下了,葉安年看江竹臉色又不大好,把他趕到屋裡休息。

送走了幫忙收拾的幾人,他去藥廬煮了壺茶,悄悄把謝逍公給他的藥粉放進了江竹的杯子。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葉安年端著熱騰騰的茶水進屋,遞到江竹手上。

“累了一天了,喝點茶休息休息吧。”

江竹接過茶放在手邊的炕桌上,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你也上來坐會兒吧。”

葉安年依言坐了過去,見他沒喝,也不催,隻端著自己那杯慢慢喝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隻是,誰也不提該睡覺的事。

眼看時間慢慢熬到了半夜,葉安年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得想點辦法的時候,江竹卻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嗯,這茶怎麼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皺了皺眉。

“可能……是你藥廬裡其他草藥的味道吧。”葉安年平靜道。

“是麼?”江竹狐疑,又喝了一口,“嘶……”

話沒說完,一頭栽在桌上,昏睡過去。

第158章 虧欠

葉安年被嚇了一跳, 等了會兒見江竹沒有動靜,才輕輕伸手過去,在他鼻底探了探。

“他就是睡著了。”身後, 突然傳來謝逍公的聲音。

葉安年一驚,回頭望去,就見謝逍公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東屋門口, 正倚門看著他。

“你……謝前輩怎麼在這?”

“偷偷跟著你們來的嘛, ”謝逍公摸了摸鼻子, 小聲道, “總得認認門不是。”

“什麼?”葉安年沒聽清。

“咳,沒什麼。”謝逍公大步走進來, 抬手就在江竹頭上敲了一記,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小葉子乾得不錯呀。”

“成了,你出去等著吧,我這就治他……咳, 給他治病。”

葉安年見他這一臉賊兮兮的樣子,雖然有點不大放心,但想著謝逍公到底是江竹的師父呢,還是點點頭,退了出去, 還順手關上了門。

屋內, 謝逍公看著伏在桌上的安靜睡著江竹,嘿笑了幾聲,曲起手就要往他頭上敲。

然而, 他的手快要碰到江竹的時候,卻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方才還閉著眼睛昏睡的江竹, 此時已經睜眼坐了起來。

“咳,”謝逍公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看來我這藥還有待改進啊。”

“不是讓你回去了。”江竹鬆開他,臉上浮起一層冷意。

“急什麼嘛。你小子就這麼不想見我?”

“你想見他,也見過了,那就早點回京都,免得那位找不到人,又要派遣人馬,掘地三尺的到處翻你。”

“臭小子,說的什麼鬼話。”謝逍公嘀咕一聲,不滿道,“老頭子我一把年紀了,千裡迢迢的來看你,你就這麼陰陽怪氣的。”

江竹冷瞥他一眼:“又不是我讓你來的。”

謝逍公:……

“唉,”老頭兒歎氣,“可憐天下師父心呐,老頭子我還不是擔心你的身體。”

“用不著你擔心。”

“那小葉子呢?”

謝逍公胡子翹了翹,朝江竹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死了,不怕他傷心?”

江竹:……

片刻的沉默。

“他不會的。”

江竹望著炕桌上一抖一抖的燭火,沉聲開口:“我會幫他安排好一切。”

“丁秋的眼睛很快就能治好了,到時他便是白鶴齋的新齋主。葉安年就是白鶴齋唯一的長老,有決定權,卻不用操心齋裡的事務。”

“是啊,”謝逍公歎了口氣,“小葉子那麼聰明,光靠手藝就能賺錢養他和他那個弟弟,背後又有白鶴齋做支撐,也沒人敢動他們。後半生,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自由自在。”

江竹挑眉,看了他一眼。

謝逍公瞪他:“你都替小葉子做好決定了,我還能說什麼?”

“不能說就閉嘴。”江竹涼涼道。

謝逍公:……

“嘶,我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臭徒弟來氣我!”

“不想被我氣死就快點滾。”江竹毫不客氣。

謝逍公雙腳一蹬,直接把鞋脫了:“老頭子我還就不走了!”

江竹:……

“那我走。”

他說著就要起身,卻還是被謝逍公搶先了一步,“啪啪”兩下被點住了穴位。

江竹:“老東西,你……”

話沒說完,被點了啞穴。

江竹:……

謝逍公賊賊的笑了起來:“小兔崽子,你師父還是你師父!”

終於把人控製住,他也不敢耽擱,伸手探了探江竹的脈搏。

鴆毒已經開始向五臟六腑擴散了,情況確實不容樂觀,但若是用內力壓製,還能再撐一撐。

謝逍公難得板起臉來,把手搭在江竹腕上,將自己的內力輸送進去。

但江竹的身體,眼下就像個篩子,輸進去的內力,存的少,漏的多。

謝逍公努力了半晌,額角都淌了細汗,才勉強將發作的鴆毒壓製下去。

他長出了口氣,癱坐在炕上,嘴裡罵罵咧咧:“作孽,你這臭小子就是來討債的!”

江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隻能拿眼睛瞪他。

謝逍公得意的在他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拉開他的被子鑽進去滾來滾去,見人被自己氣的不行,這才慢悠悠穿鞋下地,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葉安年一直堂屋坐著,起先還聽見屋裡窸窣的輕微響動,還有兩人說話的聲音,但很小,聽不清都說了些什麼。後來,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等了很久,東屋門才打開。

謝逍公打著嗬欠趿拉著鞋從屋裡出來。

“謝前輩,他怎麼樣?”

“暫時沒事了。”謝逍公笑眯眯道。

“隻是暫時麼?”葉安年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嗯,他這病得慢慢治啊。”謝逍公捋捋胡子,擺出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今年冬天是不會再發病了,等到明年冬天,我再來。”

他這樣說,葉安年才安心一些,點點頭道:“那,有勞謝前輩了。”

“嗨,”謝逍公一擺手,“一家人不說謝。好歹也是我自己挑的徒弟,意思意思管一管吧。”

葉安年覺得他說話還怪有趣,跟著笑了笑。

就聽到屋裡傳來江竹的聲音:“年年,你不許理他!”

葉安年:……

“哎呀,我得趕緊走了。”謝逍公一聽,顧不得貧嘴,一溜煙的跑了。

“小葉子,記得想我啊!”

東屋,江竹已經解開了穴道,一臉委屈的坐在炕桌旁:“年年,你怎麼跟臭老頭聯手坑我。”

葉安年無奈:“他說要給你治病的,我又不能不讓。”

“那你還給我下/藥。”

“我下次不會了。”

葉安年說完,湊到江竹麵前去,盯著他看。

“怎麼了?”江竹問。

葉安年:“是感覺你的臉色好了一些。”

江竹:“切。”

他想鋪床睡覺,但看著炕上散亂的被子,才想起來被子剛剛才被謝逍公滾過。

頓時嫌棄的不行,拎到炕腳堆起來,打算明天去洗,又下地去櫃子裡翻新被子。

葉安年奇怪:“這床被子怎麼了?”

“剛才被臭老頭滾過,臭了。”江竹頭也不抬。

葉安年:……

屋內安靜了片刻,他輕聲開口:“話說,你和謝前輩到底為什麼這麼不對付?我感覺他對你挺好的。”

“想知道啊。”江竹翻出一床厚厚的新被子,抱到炕上來鋪。

“嗯。”

“一個親親,我就告訴你。”江竹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葉安年白他一眼:“不想知道了。”

江竹無奈:“好吧,你過來,我告訴你。”

葉安年不疑有他,過來幫他一起鋪被子,冷不防被江竹在嘴角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

葉安年耳尖一熱,江竹已經開了口:“我是五歲那年,被他撿回去的。”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自打記事起就混在一群小乞丐中間,到處乞討撿吃的。後來餓的快死的時候,遇到了謝逍公,他說能讓我吃飽飯,我就跟著他走了。”

“他確實讓我頓頓都吃到了飽飯,而且還教我功夫,教我醫術。那十年,可能是我這輩子過得快樂安逸的日子了。唔,在遇到你之前。”

“可是後來,在我十七歲的時候,因為他的自大輕敵,中了彆人的圈套,害死了我的師弟,也把我抵給了那個人。”

“再後來,我的安逸日子就徹底結束了,不得不跟著那個人,做我不想做的事。直到四年前,我才徹底擺脫了他。”

“我到處遊曆,最後在月牙村住下,然後,就遇到了你。”

“所以說,是他的過失,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

“嗯。”江竹將被角壓好,笑了笑,“算是吧。”

葉安年沉默了一會兒:“雖然不該勸你。但我還是想說,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過去,還是要多看看當下。”

“謝前輩他,這麼多年來心懷愧疚,可能也過得並不好。當年的事情雖然是他的疏漏,但最歸根結底,罪在設下圈套的那個人。”

“或許吧。”江竹沒有再多說什麼。

心懷愧疚麼?

若謝逍公真的心懷愧疚,就不會答應給衛之淮治腿,還留在太子府。

“睡覺吧。”葉安年見他情緒不好,也不再提這事,拉著江竹一起睡下。

將蠟燭吹熄,江竹伸手把葉安年拉進懷裡:“年年,以後不許你再理他了。”

葉安年把手搭在他腰間,想了想道:“行,等你病好了,我就不理他了。”

江竹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好吧,我勉強答應你。”

“那你以後,對他稍微客氣一點,好不好?”葉安年得寸進尺,“他一年就來這麼一次,我還是希望你倆能好好相處。”

江竹:……

他眯了眯眼睛,輕拍著葉安年後背的手捏成了拳頭:“我儘量。”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月牙村裡就傳出一個幾乎震驚全村人的消息。

葉家老大休妻了,葉家老二鬨著要分家。

葉安年一早起來,正在堂屋洗漱,大門就被敲響了。

江竹開了門,趙樂就顛顛兒的跑了進來,臉上的興奮壓都壓不住:“江郎中。”

打了招呼,轉頭又朝裡麵喊:“年哥兒!有大熱鬨看了!”

葉安年擦了一把臉,簡單將披散的頭發挽了一下,趙樂已經衝了進來。

一見他就興奮道:“你猜怎麼著,前幾日你大伯不是把你大伯娘給休了,今兒個你二伯和二伯娘一大早就找到我家去了。”

“要我爹去給主持公道,他倆鬨著要分家呢!”

第159章 小年

這事, 葉安年倒是沒想到。

不過,想來葉全和吳香蓮應該也不會答應。

一來,大房和三房如今的情況, 若是分了家,葉成海光杆司令倒還好說,葉成河一個廢人, 整日癱在床上, 沒人管可不行。

二來, 他們老兩口分家了歸誰?歸老大怕是還得老兩口下地種田養大兒子。歸老二估摸著這對小夫妻是壓根不願意給老兩口養老的。歸老三, 那老兩口就純純是去伺候葉成河去了。

葉安年覺得,老葉家這家, 估計是分不成。

兩人湊在一起分析討論了一番,趙樂就回去了, 說後麵老葉家再有什麼動向,他隨時來報。

送走了趙樂,葉安年照常趕著牛車去鎮上。

江竹的“病”因為謝逍公的到來而得以好轉, 葉安年放心不少,便把精力都投入到鋪子和木坊去了。

江竹則在家裡,一邊盯著張民匠他們的進度,一邊給丁秋配治眼睛的藥。

兩人各自忙碌,日子也有條不紊的繼續著。

轉眼便到了臘月二十三, 小年這天。

葉安年給鋪子和木坊兩邊都放了一天假, 工錢照發,大家都很高興。

家裡的房子院牆也都修了起來,江竹的藥廬在原來的基礎上重新鋪了房頂, 三麵牆也都重新砌了,還掛上了厚厚的草簾子, 既結實又暖和。

而藥廬對麵的廂房,作為葉安年平時做木雕的地方,也修了起來,裡麵放了一張寬敞的長木桌,一把椅子,剩下就是兩個五層的木架子,足夠葉安年放木料、工具或者木雕成品。

新修的院牆也是又高又漂亮,配上新漆的大門,比之前氣派了不是一點半點。

平時把門一關,就能徹底與外麵隔絕,安全感滿滿的。

就是銅錢依舊喜歡蹲在大門口,一聽見外頭有動靜,就趕緊扒在門縫下麵“汪汪”狂吠,聲音都比之前囂張了不少。

兩人前一天就在鎮上買了不少年貨,什麼糖瓜、紅紙、爆竹、點心、瓜子花生,豬肉都直接買了大半扇,拉了滿滿一牛車。

小年當天,一家四口早早就起來了。

葉安年已經提前畫好了一張灶神像,貼在了堂屋正對灶台的牆上。

江竹帶著兩個孩子在灶神像前擺上糖果、清水、料豆和秣草這幾樣貢品。

福崽覺得奇怪:“為什麼要貢水、料豆和秣草啊?灶王爺的口味可真奇怪。”

話才說完,被江竹在額上輕輕彈了一下:“不許瞎說。這三貢品是給灶王爺坐騎的備料。這樣灶王爺才能騎著坐騎上天庭去述職。”

“那糖瓜呢?”福崽眨眨眼睛,小心的問道。

“糖瓜是給灶王爺吃的。”葉安年摸摸他的頭,“灶王爺吃了咱們的糖瓜,嘴巴被粘住了,就不會在玉帝那裡講咱們的壞話了。”

“啊,”福崽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趕緊捂住嘴吧,“灶王爺莫怪,我還小,不懂事的,剛剛的話是瞎說的,你可彆跟小孩子計較!”

他的話逗得三人都笑了起來。

小年除了祭灶,還要掃塵。

吃過朝食,四人就分頭忙碌起來。

新屋子如今是福崽在住,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一個櫃子之外,就是盥洗架和兩盆花,東西不多。

葉安年讓兩個孩子負責打掃各自的房間,傍晚檢查。

剩下的東屋、堂屋、院子、江竹的藥廬、還有他的木雕室,他們兩人一起打掃,倒也是個大工程。

直到快傍晚,兩人才把家裡徹底收拾乾淨,又去檢查兩個孩子的房間。

福崽的屋子好打掃,很快就收拾完了。

丁秋的眼睛雖然現在能看到一點光了,但還是不方便。

福崽收拾完後,就去給丁秋幫忙,兩人都收拾的很乾淨。

晚上江竹和了麵、剁了餡,四個人圍在一起包了好多餃子,有酸菜豬肉和白菜雞蛋兩種餡料。

吃了夕食,趁著石頭來找兩個孩子出去放花玩,葉安年坐在炕桌前拿出了紅紙和剪刀,江竹則取來了筆墨。

兩人一個剪窗花,一個寫對聯和福字。

暖橙色的燭光搖曳,映著兩人的臉龐,顯得格外溫馨愜意。

“看看這張剪的怎麼樣?。”葉安年剪好一張喜鵲登梅,打開來對著燭光欣賞。

“還不錯。”江竹寫完最後一筆福字,收了手。

餘光瞥見葉安年專注的模樣,手腕一動,抬手在他的鼻尖上點了一下。

“哎!”葉安年一驚,瞪了他一眼,“你又作怪。”

說著就要抬手去擦,卻被江竹一把按住:“彆動。”

“乾什麼?”

江竹笑而不語,一手按住葉安年,另一隻手趁機在他臉上,左右兩邊各畫了幾道。

繼而露出滿意的神色:“嗯,像小花貓。”

葉安年頓時有些羞惱起來,抬手胡亂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就去搶江竹手裡的毛筆。

“我也玩。”

可江竹一揚胳膊躲了過去:“不給。”

“給我!”

葉安年一手撐在炕桌上,傾著身子去夠江竹手裡的毛筆,卻不想一不小心手按在了桌上的鎮紙上,滑了一下。

眼見他胳膊一曲就要摔倒,江竹一把攬住了他的腰,幫他穩住身體,兩人便頓時貼在了一起。

葉安年的鼻尖幾乎貼著江竹的,灼熱的鼻息噴薄在他臉上,泛起一陣酥酥的癢意。

他愣了一下,那呆呆的表情著實可人。

江竹勾了勾唇,順勢就要吻下去。

卻見葉安年臉上一紅,慌張道:“等,等一下。”

“怎麼了?”

“我好像把你剛寫的對聯壓了。”

“沒事。”江竹笑笑,抬手在葉安年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

但氣氛散了,親也親不成了。

十分惋惜的鬆開葉安年,他一低頭,就看到桌上的對聯,嘴角猛地一抽。

葉安年也看到了,上翹的嘴角死死壓住。

就見對聯上江山的“江”字,被葉安年剛剛一壓,滑出了一筆,變成了“汪”。

於是,好好的上聯就變成了:迎新春汪山錦繡。

葉安年:……

“我的錯,要不你重寫一副吧。”

江竹盯著自己寫到一半的下聯,突然眉毛一挑道:“無妨。”

遂動筆把下聯補全。

於是,一副貓狗對聯就此誕生了。

上聯:迎新春汪汪錦繡。

下聯:辭舊歲喵喵添壽。

橫批:貓狗共旺

葉安年:……

嗯,也不是不行。

江竹:“反正咱家有銅錢,還有獅王,也算是貓狗雙全了。”雖然獅王是散養的。

“那就給銅錢貼在它的新狗窩上吧。”葉安年道。

之前張民匠他們來蓋房子,還給銅錢在院裡靠近大門口的地方用磚搭了間小狗窩,這對聯倒是正好有地方貼了。

折騰了一晚上,兩人直到深夜才相擁睡下。

……

而另一邊的老葉家,卻是一片淒風慘雨。

之前老二夫妻兩個鬨著要分家,到底還是沒有分成。

葉全給三個兒子下了死命令,不成家就休想分家。

如今葉成河已經斷腿成了殘廢,再想成家怕是難了,就不算在內。

可是大兒子葉成海既然已經休妻,孫子葉安鬆也進了監牢,那葉成海孤零零一個人像什麼樣子?

葉全放了狠話,二房要想分家,就得幫著葉成海再娶。

什麼時候葉成海有了新媳婦,什麼時候再談分家的事。

二房的葉成江和張娟氣的不行,卻也沒有辦法。

這小兩口其實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葉家三兄弟之中,如今也就老二葉成海家過的還行。

雖然閨女嫁人之後幾乎不怎麼來往,但逢年過節還是會帶些東西給他們。

葉安柏一天大過一天,新出生的小兒子葉安宏也生的白白胖胖,整天樂嗬嗬的。

對比大房和三房的慘狀來說,他們家可以說是很幸福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出分家,是人都知道他們兩口子心裡是怎麼想的。

這是生怕兩個老的,還有另外兩個兄弟來拖他們的後腿。

今年小年夜,老葉家著實過得有些慘淡。

孫采荷被休,如今家裡裡裡外外的事都落在了吳香蓮和張娟身上。

可吳香蓮畢竟還是老了,又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身體大不如前,這掌家權自然就落到了張娟手上。

張娟把吳香蓮手裡的大部分錢都要了過去,借口照顧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可其實呢,她從來都是做兩樣飯,日常花銷也是能省則省,攢下的錢都進了他們二房私人的口袋。

天色漸晚,張娟把大鍋裡煮熟的素餃子撈進盆裡,端上桌,又單獨分出一個小碗,裝了一碗,摔在灶台上。

“娘!”她不耐煩道,“餃子煮好了,你給三弟送去吧!”

吳香蓮這幾天身子很不爽利,在床上躺了一天了,這會兒還沒下床。

聞聲,有氣無力的回答:“娘身子不舒坦,娟子你替娘去吧。”

“切!”張娟超屋裡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的端著餃子進了葉成河的屋。

葉成河的屋裡光線昏暗,一進屋,張娟就聞到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嗆的她差點沒吐出來。

“三弟,餃子給你撂這了,趁熱吃。”

張娟一步也不願意往裡多走,把碗撂在葉成河床頭邊的櫃子上,扭頭就走。

床上躺著的人這才發出一陣哼聲,卻已經是有氣無力了。

聽著像是想要拉張娟說說話,又像是在叫張娟等一下,幫他拿個尿壺。

張娟聽見了,也不管他,扭頭出了屋,“砰”地一聲摔上門。

嘴裡嘟嘟囔囔的罵道:“瞧著是沒得治了,這腿都爛的發臭了還花那冤枉錢,不如早點死了痛快!”

第160章 蒸饃貼花

今年對於安興縣和甜水鎮的百姓來說, 確實是個好年。

自那日周在乾被帶走之後,沒多久安興縣就傳來了他被判決斬首的消息。

行刑那日,錢婆婆和青娘關了鋪子, 兩人結伴去了安興縣。

木坊那邊,那個叫張六的木工竟然也告了假,雇了馬車, 帶著他那個腿腳不好的夫君陳汀, 一起往安興縣去了。

葉安年聽文恒提起才知道, 原來陳汀的腿, 也是被周在乾派人打斷的。

就因為他們在周記當鋪當了一隻玉鐲,湊夠了錢想要贖回, 可是玉鐲卻被周蓉看上了。

周在乾就趁著一日天黑,雇人打劫兩人, 陳汀為了護著張六被人打壞了腿,他們好不容易攢的錢也被搶了去。

最後,鐲子自然是沒贖回來, 陳汀的腿自此之後也落下了毛病,走不了路了。

周在乾終於被判刑,二人喜極而泣,告了一日的假,也往安興縣去了。

葉安年得知, 便沒扣張六那日的工錢。

自周在乾一事之後, 周記當鋪沒多久就關門了,周蓉肚子也大了起來,帶著那個叫大石的光頭壯漢, 離開了甜水鎮,不知道去了哪裡。

甜水鎮沒了周家的欺壓, 這百姓的臉上,笑容都一日比一日明朗起來了。

文老爺還趁機在鎮上開了一家當鋪,典當的價格都很良心。

而且據說安興縣許府落魄之後,文家買下了不少許家的鋪子,接手了幾乎所有許家的產業。

……

一進入臘月,這日子一天天就過得快了起來。

葉安年臘月二十六就給鋪子和木坊兩邊都放了假,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足足二十天。

主要是木工們也爭氣,年前加班加點的把急單都趕了出來,質量還都不錯。

剩下一些不著急的單子,就等年後回來再做。

鋪子這邊餘虎也打理的井井有條,賬本一筆一筆記得清楚,貨架上的貨品也都盤好了。

年底來光陰小鋪的人不多,倒是正月十五的時候得開門,到時肯定會有不少人來買花燈。

放假那日,葉安年依言給他們每人都包了一個紅包,給餘虎和文恒的尤其大一點。

餘虎摸著那厚厚的紅包,樂得牙不見眼。

文恒是不在乎那點錢,但這種感覺很新鮮。

他捏著自己的紅包,跟餘虎湊在一起比誰的更厚,誰的紅包上畫的龍更好看。

葉安年無奈:“不用比了,你倆的都一樣。”

江竹晌午回來吃飯,正好看見這一幕,湊到葉安年身邊道:“我的呢?”

葉安年白他一眼:“你又不給我打工,沒有。”

“那過完年我的攤子不擺了,也過來給你乾。”江竹從身後偎著他,下巴頦枕在葉安年肩上。

“去,”葉安年伸手推他,“好好當你的郎中吧,瞎湊什麼熱鬨。”

江竹抱著他不撒手:“那我也要。”

鋪子裡還有彆人在呢,葉安年被他鬨得臉上直發熱,隻好答應:“好吧,你的等三十那天晚上和福崽、丁秋的一起給。”

“年年,我可記下了。”江竹眯起眼睛笑了,絲毫不在意自己被歸在了小孩那撥。

臘月二十八這天,一大早就飄起了雪花。

早上天色還有些陰沉,葉安年和江竹這兩個大人卻賴在被窩裡,誰也不肯起。

聽著外頭簌簌落雪的聲音,江竹裹了裹被角,伸手把葉安年往他懷裡拉了拉。

自從謝逍公來過之後,他的鴆毒確實沒有再犯過,身上熱乎乎的,像個天然的大火爐子,葉安年現在很喜歡貼著他睡覺。

但這會兒,葉安年卻推了推他的手,聲音中透著慵懶:“該起了。”

“還早呢,”江竹抱著他不肯鬆開,“好不容易不用去鎮上,多睡一會兒唄。”

葉安年其實也懶得動,閉著眼睛道:“今天已經二十八了,還有兩天就過年,咱們還什麼都沒準備呢。”

“有什麼好準備的,包一堆餃子,咱們從三十吃到十五,多省事。”江竹逗他。

“不行。”葉安年卻難得認真起來,“這是咱們在一起過得第一個年,必須得準備的好一點。”

江竹聽的心頭一跳,低頭在他耳朵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你說說,咱們都該準備些什麼?”

他從前和丁秋兩個人過年,湊合的很,真的是包一堆餃子,然後吃到十五的那種。

葉安年其實對這些習俗也不是很清楚,長大之後的許多個年,都是他自己一個人過的。

但他提前好久就去請教了錢婆婆,雖然不能每個習俗都照做,卻也能學個大概,氛圍總是有的。

遂想了想道:“錢婆婆說,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

“打糕就算了,但是咱們得蒸些花饃,做點蒸碗、炸貨之類的過年那天吃,還要貼對聯、貼窗花。”

“這個簡單。”江竹道,“你帶著兩個孩子貼對聯去吧,我來做饃饃和炸貨。”

“一起做吧。”葉安年翻了個身,兩人麵對麵,“這是為過年做準備,就是要每個人都參與才有意思。”

他的睫毛微微卷翹,烏黑的雙眸清明透亮,褪去了一向的冷淡,此時顯得靈動又勾人。

江竹喉頭滾動,桃花眼眯了眯,突然伸手按住葉安年的後頸,將他壓向自己。

葉安年猛地被他按進懷裡,兩人鼻尖貼著鼻尖,頓時懵了。

就聽江竹意義不明道:“年年,我想做你。”

葉安年臉上“刷”地熱燙起來,伸手去推他,卻怎麼也推不動。

腰間一熱,江竹已經伸手從他褻衣的下擺探了進去。

就在這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緊接著,他們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哥哥,江大哥,你們起了麼?”

福崽的聲音脆生生的在門外響起來。

葉安年被這聲音激的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好在江竹伸手緊緊摟住了他,還安撫的輕輕拍著他的背。

“許是還沒醒吧?”丁秋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可我剛剛好像聽見他們說話了。”福崽不肯罷休,又敲了敲門,“哥哥?起來貼對聯啦!”

偏偏這時,江竹的不規矩的手已經滑到了他的腰間,細細的摩挲著繼續往下探去。

葉安年被他撩撥的眼睛泛紅,死死咬著嘴唇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江竹輕笑了一聲,輕輕撬開他緊咬的牙齒,深深吻住。

兩小隻又等了一會兒,見真的沒人應聲,才不情不願的離開。

一聽到兩個小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葉安年立時不乾了,掙紮著要從江竹懷裡出來。

江竹也沒再強迫他,揉了揉他散亂的頭發就鬆了手。

這下,誰也不賴床了,葉安年“蹭”地一下從被窩爬起來就趕緊穿衣服。

那樣子,像是生怕江竹又要抓著他蹂躪。

吃過朝食,葉安年把他和江竹剪的窗花、寫的對聯都拿了出來,挺厚的一遝子。

江竹把一盆熬好的漿糊端了出來。

見福崽湊過來看,逗他:“要不要嘗嘗?”

福崽看著盆子裡雪白粘稠的一盆,有點心動。

以前家裡粘東西的漿糊都是用麵粉熬的,加上點白糖,甜甜軟軟的,味道很不錯。

家裡沒有零食的時候,會給小孩吃一點解解饞。

從前在葉家,吳香蓮熬了漿糊從來輪不到福崽嘗,都進了葉安柏的嘴裡。

“嘗嘗吧,我放了白糖,很甜的。”江竹繼續誘惑。

“好呀。”福崽點點頭,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江竹就用筷子沾了一點,送到他嘴邊。

福崽伸出小舌頭一舔,小臉頓時皺了起來。

“呸呸呸……”他趕緊跑到一邊啐了兩口,“怎麼是酸的!”

“因為我放了醋呀。”江竹用筷子攪和著漿糊,“小福崽,好不好吃?”

“哼,”福崽撅嘴瞪了他一眼,轉身跑了,“我告訴我哥哥去!”

江竹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一會兒,葉安年一手拿著對聯,一手牽著滿臉委屈的福崽,從屋裡走了出來。

很是無奈道:“你就彆欺負孩子了。”

“好,不欺負他。”江竹湊到葉安年身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說,“那我欺負你?”

“你……”葉安年一口氣噎在喉嚨,白了他一眼,“沒個正經!”

說完拉過福崽和丁秋往大門外跑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院裡。

江竹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追上去。

對聯先從大門口開始貼起,葉安年搬來小凳子,自己拿著對聯踩上去,江竹端著盆子幫他往門框上刷漿糊。

福崽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仰著頭指揮。

“哥哥,往上一點!”

“對,再往右一點!”

小團子叉著腰,指指點點的神氣極了。

丁秋的眼睛,如今已經可以看到一些了,雖然還不是很清楚,但每一天都在好轉。

估摸著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和正常人一樣。

葉安年貼好對聯,就把丁秋拉過來,指著對聯上的字教他認。

“吉星,高照……平安宅,財……神常駐,幸、福、家。”

丁秋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雖然磕磕巴巴,但好歹都能讀下來。

葉安年又指指門楣:“橫批呢?”

“迎春接福。”丁秋的語氣肯定了一些。

之前他眼睛看不見的時候,江竹也有教過他寫字認字,就是寫在沙地上,讓他用手去摸,去感受,後來他自己慢慢的也記下了不少。

如今終於又能看見,他盯著寫在紅紙上的黑字,不是一個個的方塊,一筆一劃都十分飄逸灑脫,這種感覺奇妙極了。

“認的不錯。”江竹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道,“這段時間先少用眼睛,等恢複好了,送你和福崽去書院念書。”

丁秋乖乖點頭,看著對聯上龍飛鳳舞的字,不由得誇讚:“先生的字真好看。”

江竹便笑了:“以後教你。”

跟著幾人跑來跑去的銅錢,今天也是異常快樂,吐著舌頭,來回傻跑。

葉安年摸了摸銅錢的狗頭,笑道:“彆激動,這就給你貼。”

將之前江竹改好的對聯“啪啪”兩下貼在銅錢的狗窩上,銅錢興奮的“嗷嗷”直叫,尾巴搖的跟花似的。

貼完了對聯,接下來就是蒸饃饃。

江竹和好麵,洗了紅棗,打好了雞蛋液,就帶著葉安年和兩個孩子一起動手做起花饃來。

葉安年就見他手指靈活的這裡戳戳,那裡捏捏,不一會兒一個圓胖可愛的金元寶形狀的花饃就捏好了。

見葉安年和兩個孩子看的出神,江竹一挑眉:“做花饃很簡單的,我教你們。”

說著,就真的認真教了起來。

三個人都學的很投入。不過除了葉安年捏的還不錯之外,兩個孩子的就一言難儘了。

捏的金魚像耗子,捏的壽桃像蘋果,捏的元寶又像條船。

江竹也不打擊他們,將他們捏的一起擺上蓋頂。

“第一次做的不管好不好看,都是很有意義的。等待會兒蒸熟了,可以送給自己覺得重要的人吃。”

福崽一聽頓時叫起來:“那我做的不夠呀,還得再捏幾個!”

葉安年逗他:“你重要的人這麼多呢?”

福崽嘿嘿一笑掰著手指頭數起來:“有哥哥、江大哥、秋哥哥、石頭哥哥、還有二姐、錢婆婆、青姨,還有虎子哥!”

江竹聽的嘴角抽了抽:“那確實不少。”

葉安年和丁秋在一旁笑起來。

四個人一邊捏著花饃一邊說笑,不多時,蓋頂上就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饃,金元寶的、金魚的、棗花的、壽桃的,看得人眼花繚亂。

盆裡的麵團也用儘了,江竹端起蓋頂去蒸饃饃。

“好啦,等著花饃出鍋吧。”

不多時,鍋裡就冒起了蒸汽,江竹掀開鍋蓋看了一下,招呼葉安年跟他一起裝花饃。

花饃蒸的很多,兩人拿了兩個白瓷的小盆子都沒裝完。

最後鍋裡還剩下最大的一條錦鯉花饃,江竹讓葉安年端著盤子,他自己則小心的用筷子把花饃夾起來,再放到盤子裡。

錦鯉花饃蒸的圓胖喧軟,十分可愛,見葉安年端在手裡,江竹突然笑了一聲。

葉安年奇怪:“你笑什麼?”

江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手裡端著的錦鯉花饃道:“年年,有魚。”

葉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