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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市立醫院。

最後還是把人帶過來了。

“經檢查,他身上有多處鈍器造成的傷口,傷勢一直沒有處理,由於感染引起發燒陷入昏迷之中……”

沒有直係親屬,林微寒在醫院藥單上簽字,護士和他說完之後就下去了。

陸景明和宋澄一起跟著過來的。

他們兩個在長椅上坐著,陸景明看著林微寒眉頭一直皺著,明明嘴上說了那麼難聽的話,結果還是把人帶到了醫院。

還住進了最好的病房。

“小寒是對每個前男友都這麼心軟嗎。”陸景明在一旁忍不住說。

宋澄拍了拍陸景明的肩膀,“你快閉嘴吧,彆在小寒麵前提了。”

“沒看他因為我們很不自在。”

“那要不我們還是先走吧,讓小寒自己想清楚。”陸景明說。

宋澄應聲,拿了外套和鑰匙。

“小寒,我們先走了,”宋澄看一眼病房,心中幾乎有了猜測。

聽說周星棋把人關起來了,這是剛逃出來就過來找人……這兩個人的執拗半斤八兩。

“我們兩個去附近吃個飯,晚點再過來。”宋澄說。

林微寒應聲,看著病例單子,把單子放進了口袋裡,“我和你們一起。”

“哎,你不用去了,”宋澄說,“那小子醒了看不到你估計又會發瘋。”

“而且病人更重要,你就留在這裡吧,有什麼情況再聯係我們。”

陸景明在一旁點頭,大致看出來了林微寒在想什麼,想了想說,“小寒,在我們麵前,沒必要在意那些……浮於表麵的東西。”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就算和他在一起,我們也一定會支持你。”

“你在說什麼呢。”林微寒感到頭疼,他移開目光,他才不會和騙子垃圾殺人犯在一起。

……除非他也瘋了。

“行了,你們先走吧。”林微寒說。

陸景明欲言又止,被宋澄按了按肩膀,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電梯“叮”地響了一聲,很快看不到兩人的身影。

兩人一起出了電梯。

醫院大樓燈火通明,走出走廊之後那股消毒水味道隨之消散。路燈之下拉長了兩人的身影。

“小寒到底是怎麼想的,”陸景明不明白,“嘴上說出來那麼傷人的話,又完全狠不下來心,他這樣……”

“反正感覺不好,如果路月沉醒來知道了,說不定更會糾纏他。”

“斷也沒法斷乾淨。”

宋澄:“你不用操心小寒,他們兩個人的事,我們沒法參與。”

“先看看吃什麼,晚點給小寒送一份過去。”

林微寒在醫院守到了淩晨,病房裡低低地回蕩著他手機裡的遊戲特效。

小人兒劈裡啪啦把另一個小人兒打到吐血,他眼角留意著病床上的青年。

青年雙眸緊閉,豔麗蒼白的麵容沉寂,似乎做了不好的夢,眼睫一直壓著,好看的唇形繃緊。

“……學長。”

耳邊傳來低低的呼喊聲,混合在遊戲音效裡,林微寒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他的手腕被握住,溫涼有力的力度傳來,他才後知後覺,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

林微寒聽到了自己緩慢的心跳聲,他莫名煩躁起來,放下手機就打算走人。

可他的手腕被緊緊地握著,對方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眨地盯著他,仿佛要把他釘死在視線中。

“學長,我是在做夢嗎?”

明明都說了那麼難聽的話,為什麼還能對他這麼溫聲細語。

“路月沉,你是沒有自尊嗎?還是忘了之前的事。”

林微寒冷冷地說出來,對方生著病,力氣卻非常大,握著他手腕生疼的程度,在上麵幾乎按出來了紅印。

“那種東西我很早之前就舍棄了……學長能不能多陪我一會。”

他的手腕還被死死地握著。

“不能”兩個字剛到嘴邊,手腕處驟然脫力,床上的青年再次暈了過去。

對方臉上浮出不正常的紅暈,林微寒掌心觸摸到青年的額頭,碰到一片灼熱的滾燙。

他按了護士鈴,很快有人過來,隔著玻璃看著護士忙來忙去進行退燒處理。

已經太晚了,這個點回家很麻煩。

隔壁就有陪護病房,他今年一年來醫院的次數似乎有些多。

林微寒在陪護病房沉沉的睡過去,手腕處多了兩道青印,形成了一道淤青,印在他皮膚上。

空氣中是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醫院的燈光明淨清新,透著蒼白的明亮,他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他又做了夢。

這次夢到一片的黑。

他身上穿著黑色的喪服,元齊和陸景明,還有宋澄和江釋,入目是一片沉喪的黑,雨天天氣陰沉沉的,黑色的雨傘彙聚在一起。

遠遠地看上去,化成大小不一的點。

人群中的哭泣聲傳來,似乎隔著很遠,從各個方向傳來的哭泣哀鳴,包裹著他們,猶如喪鐘在耳。

為生死泣吟,為離彆悲鳴。

……莫名其妙的夢。

林微寒被敲門聲吵醒,一大早宋澄過來了,給他送了早飯。

“小寒,我就猜你在這裡,哥哥來給你送早飯了。”

林微寒眼底掛著很淡的黑眼圈,他慢吞吞的去洗漱,前一天做的夢已經和路月沉無關了,不知道是誰死了……難不成是路月沉。

他皺著眉,一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腦袋裡胡思亂想冒出來。

“你真的在這裡守了一夜啊,昨天江釋還在問我來著。”宋澄說。

林微寒在宋澄對麵坐下來,他身上沒換衣服很難受,聞言回複,“一會就回去了。”

“對了,小寒,昨天你說的是真的……你和江釋?”宋澄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嘴。

江釋暗戀那麼多年他可是一直都看著呢。

提到這個,林微寒神情很淡,“無論怎麼看都是江釋更好吧。”

“他和江釋有什麼可比性,”林微寒細數著路月沉的缺點,“卑鄙無恥、沒臉沒皮、喜歡死纏爛打,沒有自尊心,還是個窮鬼……什麼都沒有,我能喜歡他什麼?”

林微寒講出來的時候麵無表情,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自己居然還在擔心那個人,他刻意擾亂了自己的思緒。

……毒舌的時候是真毒舌。

宋澄無意間掃到了什麼,視線稍稍停頓,門口的青年穿著病號服,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

“你啊……”宋澄收回了目光,這小子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又一向在高位,讓他換位思考基本上不存在。

“小寒,小的時候你有沒有聽過江釋給你講的童話故事。”宋澄問。

什麼使徒和朝聖者……林微寒倒是想起來了。

“童話故事裡的王子深陷汙濁還能心如明鏡,有著善良的品格和堅定的意誌,”宋澄若有所思地說,“這在現實裡是不存在的。”

“童話故事就是童話故事,書寫的都是現實不存在的可能性。”

“真正深陷汙沼的人,你想讓他不沾汙泥,又想讓他能夠自己爬出來……這本身就很矛盾。”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宋澄拿著車鑰匙起身,“我先走了。”

林微寒早飯沒有吃幾口,宋澄的話在耳邊,道理他自然懂,宋澄根本不知道全貌。

……可他又怎麼確定自己知道的是全部。

林微寒心情變得煩躁,他不打算繼續在醫院待下去了。

電話鈴聲響起來,是畫展方聯係了他。

“林微寒先生,您的那副《蟬》有買家在網上已經拍出了價格,預估價是市值1.8億,信息已經發到了您郵件。”

林微寒說了個“好”,隨之掛斷電話,蟬是以路月沉為原型畫的,怎麼看都是趕緊賣出去為好,避免之後他再和畫中人有什麼牽扯。

名為弦的聯係人給他發來了消息。

弦:學長什麼時候願意見我,我再去找學長

……沒完沒了。

林微寒把手機按滅,中秋節過後沒幾天就要開學了。

開學之後他要準備新的方案。

五天轉瞬而逝,林微寒在開學前一天收到了來自他們工作室一區的聚會邀請。

“暑假的壁畫工作多虧了林微寒同學,幾位學弟學弟要求我們必須喊上你,請林微寒同學務必過來!!地點在A大後街的烤肉店。”

從那天以後路月沉沒有再給他發過消息,他也沒有再見過路月沉,好像對方不來找他,他們之間的聯係很容易就斷了。

手機裡的定位軟件也早就清理了。

對方還是那個默認頭像,從來沒有發過一條動態,死板的像是晦暗的一座山。

“哥,如果有聚會你就過去唄,這幾天林紹哥和伯父好像都很忙,似乎是市場上出現了亂子。”元齊說。

“哥,正好去散散心,其他事不要再想了。”元齊說。

林微寒應聲,元齊送他過去,沒有要跟他一起的意思。

他看向元齊,視線裡帶著很淡的疑問。

“哥,我就不跟你過去了,我姐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一會我還要去趟醫院。”元齊說。

林微寒:“有需要聯係我。”

“知道了哥,你好好玩。”

這幾天是報到時間,後街再次變得熱鬨,靠在大學城附近開的烤肉店,主打便宜實惠,味道很一般。

他進了烤肉店,隔著一段距離,已經看到了幾張眼熟的臉。

“學長學長,這裡!”鬆原朝他招了招手。

暑假合作的三人都在,鬆原和常山,孫真真,還有他們一區工作室的幾位同學。

林微寒一坐下來,幾雙眼睛紛紛看向他,經過一個暑假的洗禮,學弟學妹依舊精神煥發,他的同學個個被作業折磨的生不如死,看上去麵有菜色。

“學長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啊,最近有好好休息嗎?”孫真真關心地問道。

林微寒:“還行,在忙新的方案。”

一旁的男同學跟著點頭,對孫真真說,“看你們的狀態還不錯,等新學期你們分完專業就知道了……一年四季沒有假期可言。”

“當然如果能力夠強,像你們林學長這樣,可能會輕鬆一點。”

“沒有很輕鬆,”林微寒看出來了對方在恐嚇學妹,跟著在一旁幫腔,“我也很吃力呢。”

孫真真立刻擔憂起來,“真的假的,油畫係的這麼誇張嗎……連林學長都感到吃力。”

常山:“還好我不打算去油畫係,我打算報版畫。”

鬆原:“版畫好像更不容易,我經常看版畫的學長學姐大半夜還在覆板。”

“哪個都不容易,你們要努力啊,爭取在美展上為美院爭光。”

身旁的男同學把酒瓶起開,給他們三人倒了酒,和林微寒搭話,“林同學,我最近看到了你的新作品,是暑假完成的嗎?”

孫真真聞言想起來了什麼,“我也看到了,好像已經賣出去了,和學長之前的風格很不一樣呢。”

常山:“話說回來……林學長畫的是不是路月沉同學?”

畫很好認,油畫中的典型東方麵孔並不多,尤其是肖像係列……那種看起來易碎的東方美人更加少見。

“是。”林微寒回答了。

“你們兩個關係真好,”鬆原說,“對了,前幾天還看見路同學在兼職來著。”

“他好像是鐵人一樣。”

“聽說被小混混針對受了傷,出院第二天就去兼職了,接了學院的合作還出來兼職……他好拚。”

提到這個名字,林微寒走神了一小會,直到身邊人提醒他,他才注意到端著的啤酒灑了,白色襯衫上沾上了酒漬。

“抱歉。”對麵的學弟給他遞來了紙巾,林微寒道了謝,用紙巾擦了擦襯衫。

“學長不要太辛苦了,雖然學業很重要,但是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林微寒應聲,和同齡人待在一起,聊的話題大多和學業周圍的人事有關,這些基本都不在他關心的範圍。

直到吃完飯,學弟學妹要回學校,同學各自有地方去,他回到了林宅。

將近十二點,林微寒注意到二樓的燈光已經熄滅了。

他問棋雲,“母親已經休息了嗎?”

他走的時候八點多燈在熄著,現在回來了燈還在滅著。

“可能是……”棋雲看他一眼,麵有難色。

林微寒目光稍頓,他徑直上了樓,走到施夷南房門前,他敲了敲門,裡麵毫無應答。

“母親。”他喊了兩聲。

“緋雲?”

棋雲在樓下聽到了動靜,看著他的動作,小聲說:“二少爺,你不用再敲了,夫人不在。”

這麼晚了,行動不便,能去哪裡。

“少爺不用擔心,夫人隻是出門散散心,有保鏢和緋雲在,他們會保護好夫人的。”

“地點。”林微寒看棋雲一眼。

棋雲欲言又止,半晌才說,“夫人去了路少爺那裡。”

第五十二章

林微寒戴著鴨舌帽,帽簷遮住一部分眉眼,發絲垂下來,他隔著玻璃看到了遠處青年忙碌的身影。

油畫小鎮附近的雕塑展廳,路月沉穿了工作製服,白色的石膏像擺放在角落,對方今天穿了短袖,手腕線條淩厲清晰,在不遠處,施夷南坐在輪椅上等著。

“林阿姨,我已經說過了,您不用在這裡等我,我今天也是夜班。”

他已經跟了兩天。

每天施夷南都會過來一趟,在路月沉身邊守著。

“我不會打擾你……隻是想過來看看你。”施夷南說。

搬運石膏像的青年看起來臉色依舊蒼白,他個子很高,平常穿長袖會覆蓋住肌肉線條,綠色的圍裙上沾滿了石灰,石膏放下來的同時眉眼一並抬起來。

“您在這裡會給我造成困擾。”路月沉抬眼,看向緋雲,“如果你們明天再過來,我可能會考慮會換一份工作。”

施夷南:“你可以去林家……我會給你安排很好的職位。”

“不需要。”

路月沉的衣角被抓住,他漂亮的眉眼映出來幾分冷淡,察覺到他的情緒,施夷南麵色稍稍地變了。

“月……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是因為小寒嗎。”

“和學長沒有關係,請您鬆手。”

緋雲神色頗有些為難,“夫人,我們該回去了。”

林微寒在不遠處看著,從這裡到他的畫室隻有一條街的距離,平常並不會碰到,可能是他多想了。

遠處的畫麵令他感到煩躁,指間的細枝煙火光在夜晚若隱若現,他置身在一片白色石膏像之中,身旁的斷臂維納斯看著落日遠方。

煙掐滅。

林微寒上前了幾步,他從角落裡走出來,緋雲沒想到他會過來,稍稍意外。

“二少爺……”

路月沉一並跟著看過來,視線在他身上輕輕地刮一道,很快收回了目光。

“讓林少爺送您回去吧。”

林微寒手掌搭在了扶手上,見施夷南神情刺痛,他心裡卻沒有任何感覺。

“母親,我們回去吧。”

“小寒……”施夷南見到他,神色稍動了動,仿佛後知後覺知道自己原先做了什麼,眼中愧疚一閃而過。

上了保姆車,他推著施夷南到施夷南平時坐的位置,隨之在對麵坐下來,緋雲守在施夷南身側。

施夷南依舊看著窗外,興許氣氛太僵硬,直到看不到那道身影,施夷南才遲緩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寒……對不起。”施夷南抓住了他的手腕。

對方常年遭受疾病折磨,手腕細瘦的一截,細弱的手指觸及他,露出手腕上大小不一的傷痕來。

林微寒垂眼看了片刻,手指緩慢地動了動,對方連聲向他道歉。

“對不起小寒……母親對不起你。”

對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有眼淚砸了下來,落在他掌心,一片滾燙的灼熱,觸及他的心臟。

“母親……”林微寒唇線繃緊,他的心臟仿佛被人抓住,悶得他喘不過氣。

觸及那些傷痕,讓他感到刺目。

“母親不用道歉,我不想母親掉眼淚。”

他用手帕為施夷南擦了擦眼淚,施夷南泣不成聲,嗓音有些哽咽,“小寒,母親知道是母親的不對……”

“但是求求你,這是最後一次,你能不能原諒母親……母親不想看見他流落在外……”

天下可憐人很多,並不是隻有路月沉。

反駁的話在嘴邊,林微寒被抓著,施夷南掉的眼淚全部都砸在了他心裡,他因為施夷南的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施夷南。

“母親……”林微寒垂著眼,眼裡神色難辨,“如果讓他回來,真的會好嗎?”

緋雲在一旁欲言又止,“二少爺……”

不要再縱容夫人發瘋了。

緋雲想開口,卻又無從言語,兩方都是可憐人,不知道更該同情哪一個。

“如果小寒同意的話……我什麼都願意做。”

車裡沉默的氣氛蔓延,女人泣不成聲,在為沒有認回來的親生兒子掉眼淚,在她麵前的青年沉默了好一會,對方一向麵容冷淡,此時稍稍側開視線。

“母親什麼都不用做……隻用做母親就好了。”

他把施夷南送回林宅,當天晚上施夷南一直抓著他的手才睡著,甚至第二天早上,施夷南比他起的還要早。

棋雲在外麵敲他的門。

“二少爺起床了,今天有課,少爺不要遲到了。”

他洗漱起床,棋雲在他旁邊為他熨襯衫,在一旁小聲說:“夫人今天也起來了,為二少爺準備了早餐。”

棋雲忍不住小聲地嘟囔:“還問了我二少爺喜歡什麼……”

早二十年不問,連二少爺的喜好都不知道,最近這麼殷勤,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好事。

偏偏有些人無法拒絕,缺愛的孩子,加上從小渴望母愛,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甘之若飴。

林微寒聞言下樓,一樓客廳緋雲在幫著施夷南忙來忙去,桌上是施夷南早起做的食物。擺成笑臉的便當,奶香味飄過來,為他衝的燕麥奶。

“小寒,我給你做了便當,雖然現在是大學了,小寒可以帶去學校分給同學……”施夷南說。

十幾年幾乎沒有和外界接觸,施夷南的記憶停留在他上私立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施夷南的病沒有那麼嚴重,會每天給他做愛心便當。

“我知道了……謝謝母親。”

林微寒低頭看著奶油蘑菇湯,腦海裡晃過某人在窗台上養的一排小蘑菇,他後知後覺自己聯想到了什麼,停止了思緒。

這一學期的公共課他隨意選了兩門,因為不想碰到路月沉,他排除了所有和物理有關的課程。

一門是公共生物研究,另一門是疾病傳播與研究。

兩門課都和物院的課程八竿子打不著。

A大一區教學樓五樓。

林微寒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他戴著帽子坐在角落的位置,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隨著導師點名。

“路月沉。”

聽到熟悉的名字,後麵傳來青年溫和的聲音,一聲低低的“到”。

他手指撐著臉邊,下意識地扭頭,隔著人群看到最後一排的青年。

……這是巧合嗎。

“人齊,第一堂課我們做基礎的疾病曆史科普,二十年前X型病毒蔓延全球,對於整個人類曆史是一場巨大考驗……”

因為身後的某人,林微寒思緒不在課上,走了一整堂課的神。

聯想起對方之前有前科,林微寒不得不在意。

課程結束之後他立刻看過去,青年目不斜視地離開,仿佛恢複到了他們之前的狀態。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第二堂課,林微寒進入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找路月沉的人影,巡視整個教室都沒有找到。

他稍微鬆口氣,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後排有人遲到,導師隻是說了兩句就讓人進來。

平常對於有人遲到、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出現什麼熱鬨的事情,他從來不會湊熱鬨,他更加關注的是自己的事情。

注意力高度集中,幾乎不被外界影響。

這一次因為有彆的事在意,他下意識地扭頭,和路月沉的視線對個正著。

林微寒:“……”

兼職選在他畫室附近,和他選一樣的公開課,如果這些都是巧合。

林微寒結束之後到了洗手間,他特意等到了上課鈴響,洗手間空無一人。

腳步聲順著傳來,他和踏入洗手間的路月沉對個正著。

……很好。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人,“解釋。”

路月沉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快垂下眼睫,“學長在說什麼。”

“你覺得呢?”林微寒冷冷地掃過去,“還是你想要我報警?”

空氣陷入了沉默之中。

“學長,對不起。”路月沉向他道歉。

“我可能還沒有適應……總是想見到學長,如果學長感到困擾,我很抱歉。”

那雙深褐色的眼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裡麵隻有一片深邃透不進的黑,讓他看不透麵前的人在想什麼。

“我不會對學長做什麼,學長不用害怕。”

“……”他忘了眼前這人還是個瘋子。

“以後不要跟著我。”林微寒丟下這麼一句。

公開課第二節課他和路月沉一起遲到,林微寒坐在前排,仿佛是錯覺,他總感覺有視線落在他身上。

……並不是錯覺。

好像有一張網密密麻麻地遍布他周圍,他無論怎麼走,都在對方布置的陷阱裡。

“元齊,有件事拜托你幫我查一下。”

很快元齊就把文件給他發過來了。

上一學期的課,閻教授的選修課,路月沉和他選的是同一門課程。如果這是巧合的話,他每一門課程最後都跟的有路月沉的名字。

他平常從來不會關注這些。

加上一部分選修課采取小組模式,他和路月沉不在一個組,可能在圖書館碰到過,他沒有往這方麵想,當時隻覺得晦氣。

“還有他之前的兼職……全部查一遍。”

“嗯……哥,這個之前我已經查過了,我現在發給你。”

從大一來到A大的所有兼職,乍一看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咖啡館、酒吧,圖書館,還有滑雪俱樂部。

這些他不可能每一樣都記得,他去支付記錄翻開自己的流水,百分之九十的地點他都去過,甚至有些是他經常去的。

“月沉哥還當過滑雪教練,哥這是去年我們去的那一家紅雪鬆……但是當時沒有碰到月沉哥。”

對方像是一道無聲的陰影,幾乎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完全滲透他的生活,他甚至無從得知。

“不可能是巧合。”林微寒從小到大也沒少被人喜歡,從來沒見過哪個人用這種極端扭曲的方式。

……他真是開了眼。

“晚點再說,我今天還要去見畫商。”

他打算把畫賣出去。

對方約了他麵談,地點在市區的一家茶館。

茶館離月色離得不遠,雖說商業界一向對藝術家的穿著要求不高,處於禮貌,他還是換上了正裝。

頭發也一直長了,他趁著一並剪了。

“順便染了。”他補充,看到黑色他會聯想起前段時間做的夢,感覺不太舒服。

托尼坐在他身邊,指尖從他的發絲上掠過,“您想染什麼顏色。”

“……隨便。”林微寒說。

整個交給設計師,幾個小時過去,林微寒看了一眼,發絲變成了銀白色,襯得皮膚更加白,眉眼一抬起來銳利儘顯。

“snow,沒有人再比你更適合這個發色了!”造型師在一旁驚歎。

林微寒拿起了一旁的西裝外套,指尖放在領帶上稍稍纏繞,把領帶拉高一點,這樣看上去正經一點。

“謝了。”

茶館是古色古香的茶館,見畫商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林微寒陪著人出去,他被路月沉影響,見到服務人員都要下意識地多看兩眼,擔心路月沉混在裡麵。

“您這次的畫和之前很不一樣,之前的風格更像是審判者,這次的角度不太一樣,更像是您親臨其間……能夠從畫裡看到您的情感。”畫商還在和他聊畫。

“是嗎……您如何看?”林微寒禮貌地問。

“您才是作畫人,我不過是旁觀者,按照我的解讀……能感受到類似於憐惜的情緒,筆觸仿佛都變得柔軟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林微寒送走了畫商,涼風迎麵撲來,對方的話音落在耳邊。

……憐惜。

“小寒,要不要過來玩,江釋想要見你。”林微寒看到了信息,月色離茶館不遠。

走路隻用兩條街。

靠近酒吧附近燈光暗上許多,他眼角掃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目光隨之稍定。

周家的小少爺……周星棋。

對方那張臉很好認,前一段時間聽說被關起來了,他看著周星棋身邊跟著三兩青年。

幾人鑽進了漆黑的巷子。

他心底隱有不好的預感,隨之跟了上去。

“砰”地一聲動靜傳來,肉體碰撞在重物上的動靜響起,某道人影被慣在牆上,周星棋戴著帽子和口罩遮得嚴嚴實實,拳頭落在了牆壁邊。

“挺能跑啊,以為我找不到你?”周星棋上下打量著人,眼底沒有一絲波瀾,“沒有林家二少爺幫你撐腰,你以為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路月沉還穿著月色的製服,臉頰蹭到牆壁青了一塊,那雙深褐色的眼映著麵前的少年。

“……顧慈的事您應該已經查過了,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現在遷怒於我,您應該知道後果得不償失。”

林微寒在遠處聽不見兩人的對話,他幾乎立刻猜出來了周星棋為什麼找路月沉的麻煩……對方間接害死了顧慈,現在完全是自作自受。

正這麼想著,仿佛察覺到了什麼,對方的感知力過人,朝著某處看過來。

他猝不及防地和路月沉對上目光。

第五十三章

寂靜的夜色,他對上一雙深褐色的眼,對方眼裡漆黑透亮,緊緊地盯著他,千言萬語,儘在其中。

“學長,我並沒有普通人寬容善良的美德。”

“如果學長願意相信我,我會很高興。”

對方的話音仿佛響在耳邊,拳風隨之落下來,路月沉甚至沒來得及躲避,臉頰被打偏了些許,墨色的發絲遮住了眉眼,那雙眼依舊緊盯著他的方向。

林微寒在原地站著,這場暴行隻要他往前站出一步,就會立即停止。

路月沉會得救,周星棋以後不會再來找路月沉的麻煩。

晚風從巷口吹進來,他腦海裡浮現出一道青年的身影,對方身影蕭瑟單薄,總是一個人忙來忙去,看人時不敢抬頭,講話細聲細氣的低語。

一想到顧慈,他在原地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路月沉並不還手,被揍得倒在了地上。

仿佛是故意刺激他一樣,路月沉毫不躲閃,隻是看著他的方向,眼底帶著執拗和倔強,有細碎的光落在他眼底。

……微不可見的期待。

他變成了對方的所有。

“學長……”

他仿佛能聽見對方的低語。

林微寒整個人僵在原地,他隔著半空和路月沉對視,對方依舊仰視著他,目光穿透牢牢地鎖定他,他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

一道昏暗不明的線把他們兩個人隔絕,他在有光的一麵,路月沉陷在陰影裡。

“真正深陷汙沼的人,你想讓他不沾汙泥,又想讓他能夠自己爬出來……這本身就很矛盾。”

耳邊回想起宋澄的話,林微寒掌心出了一層冷汗,青年那張臉被揍得多了好幾道淤青,為什麼不反抗呢?

他總是忘記了,路月沉的窩囊性子,從來不會在人前得罪人,隻會在背後算計。

什麼事情都要擺脫的乾乾淨淨,不讓人抓到任何的把柄。

鮮紅的血。

林微寒眼睜睜地看著周星棋發瘋,他沒有上前阻止,旁觀者等於隱形施暴者。

他釘在原地,隨著一道道拳風落下來,耳邊依稀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聲。

兩聲。

三聲。

緩慢而清晰。

直到臉頰接觸到地麵,路月沉依舊望著他的方向,眼裡細碎的光一點點地被陰影蠶食。

千言萬語,全部化成無言的沉默。

溫和平靜的目光消散,那雙深褐色的眼一點點地變得暗沉,他平常性子冷漠,大概能夠猜到,自己這樣子看起來像是在高高在上的旁觀。

林微寒指尖微動,他按捺著自己,視線一點點地從路月沉身上移開。

按照他們兩個人以前的相處方式,遠處青年無疑被放置在審判台上,哪怕沒有法律審判,會有遲來的正義審判。

這是一場巨大的帷幕,對方輸得一塌塗地,他應該鼓掌才對。

可他分毫高興不起來。

縱容對方被欺辱,不出手幫忙,眼睜睜地看著,為什麼心臟的位置會發緊?

在他收回目光的時候,青年唇角似乎動了動,對方似乎在半空中描繪了口型。

那雙深褐色的眼變得沉晦深不見底,情緒在其中翻湧,隔著半空牢牢地鎖定他。

——學長。

——等著。

周星棋和三兩個同伴把人揍了一頓,他俯身在地上青年耳邊低語,“以後彆讓我看見你。”

“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出來的時候和他正好碰麵,周星棋稍稍有些意外,視線從他身上轉了一圈,很快明白了什麼,徑直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星棋,沒關係嗎……他都看見了。”

“沒關係。”

林微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酒吧包間,不過是和之前一樣冷眼旁觀,他耳邊傳來陸景明的話音,他這才回過神來。

“好久沒看小寒染頭發了。”

“小寒,江釋和你說話呢,你有在聽嗎?”陸景明手掌在他麵前晃了晃。

林微寒這才回神。

“小寒,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江釋說。

林微寒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跳躍的音響在他耳邊鼓噪,讓他感到頭暈眼花,耳邊幾乎在嗡嗡作響。

“抱歉,我沒事。”林微寒說。

“過幾天有個電影看起來不錯,要不要去看看。”江釋問他。

陸景明想說他也要去,被宋澄按住了,“景明,聽說元小姐最近好點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元小姐吧。”

“都行。”林微寒隨口應下。

他的額頭上探上來一隻手,江釋湊過來摸摸他,關心他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今天江釋穿的是一身黑色襯衣,他看見黑色,難免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

夢裡他們都穿的是黑色,不知道參加的是誰的葬禮。

就算他厭惡路月沉,也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死。

林微寒站起了身,“可能身體確實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電影票你過幾天再發我。”林微寒對江釋說了一句。

“宋澄,你有沒有周家小少爺的聯係方式。”林微寒看向宋澄。

正在和陸景明講話的宋澄回過神來,“……有。”

林微寒出了包間,宋澄把電話號碼已經發過來了,他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撥了三次才接通。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

林微寒先開了口,“我是林微寒,我們見一麵吧。”

一個小時之後。

少年衣帽擋住了容顏,口罩摘下來,露出臉來,那雙陰森的眼在他身上不輕不重地刮了一道,對方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林少爺找我有什麼事。”

“……顧慈的事,我很抱歉,”林微寒說,他開門見山,“怎麼樣才能放過他。”

“哈。”周星棋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抬眼上下打量著他,眸中帶著淡淡的諷刺。

剛剛還在袖手旁觀,他揍完人又過來問他怎麼才能放過對方。

“林少爺,你自己覺不覺得你自己挺有意思的。”

周星棋撐著頭,他臉邊有一道疤,襯得麵容更加的冷峻,那雙銳利的眼深刻充滿鋒芒,輕輕掃過去的時候仿佛兩道鉤子。

“實話告訴你吧,顧慈比賽的事壓根和他沒有關係。”

周星棋微微側臉,“但是有人讓顧慈以為是他在報複,顧慈信以為真,愧疚的自殺了。”

“顧慈很傻吧,因為彆人責怪自己就替彆人懲罰自己。”

林微寒聞言眼睫略微扇動,這話由對方親口說出來,無疑是在打他的臉。

仿佛猜出來他在想什麼,周星棋出聲,“我倒是不介意你們兩個互相誤會,我很樂意看他那副慘樣,他過得越慘我越開心。”

“倒是你,你不會因為他和顧慈的事沒有關係就選擇原諒他吧,林少爺,他可是找我要了林家的數據資料。”

“打的什麼主意再明顯不過,”周星棋視線轉在他身上,“林少爺應該沒有蠢到會相信騙子吧。”

這小孩話裡話外都在刺他。

林微寒沒有到要和剛成年的小毛孩見識的地步,他看著周星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我想你誤會了。”

“我沒有打算原諒他,換成任何一個人,我都會不舒服,”林微寒說,“既然顧慈的事和他沒關係,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他的麻煩。”

“他和林家怎麼樣,都是林家的事,不用周少爺操心。”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自然恭敬不如從命,但是有件事需要林少爺幫忙。”周星棋說。

“什麼?”林微寒冷淡地問。

“我爹把我的卡都停了,我想幫顧慈辦葬禮,還有他以前待的福利院,我想捐點錢,”周星棋難得有些不自在,皺眉看向彆處,對他說,“以後我會還你的。”

這是要找他借錢的意思。

提到顧慈,林微寒沉默了一會,片刻之後才說,“你要多少。”

周星棋伸出兩根手指,要的當然不會是兩千兩萬,林微寒轉了兩百萬過去。

“謝謝。”周星棋補了一句。

“看在你借我錢的份上,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周星棋說,“按照你的條件什麼樣的找不到,不要再跟那小子牽扯了。”

“你玩不過他。”

周星棋按了按自己的帽簷,口罩一並跟著戴上了。

他知道還要去得罪路月沉,因為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也不害怕。

……被小孩教育了一番。

林微寒已經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反駁,把周星棋打發走,他皺著眉,河邊的風一陣陣往上撲,他把煙頭湮滅,迎著晚風回家。

回到林宅,燈火通明。

施夷南還沒有睡,林紹剛加完班回來,兩人在說著什麼,林震南在看著報紙。

他回來了,施夷南露出溫柔的笑容。

和樂融融的一家人,二十多年來的奇景。

“小寒回來了,怎麼那麼晚?”施夷南推動輪椅,關心他問他,“是和宋澄他們出去玩了嗎?”

“嗯。”林微寒應了一聲。

“母親,已經很晚了,是不是該去休息了?”他問。

林紹:“母親非要等你回來,擔心你在外麵。”

林震南看著報紙,抽空看一眼,“他都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用怎麼擔心。”

“倒是知道穿正裝了。”林震南又補了一句。

施夷南和林震南是政治聯姻,兩人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當初兩人結婚的時候幾乎成為京城的一段佳話。

無論是玫瑰莊園還是林家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甚至林微寒出生即賦予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對他們母子幾乎算得上是過分遷就。

這對人人羨慕的夫妻,實際上形同陌路,兩人已經分房睡了二十多年,林震南和施夷南幾年的交流沒有施夷南和緋雲一天說的多。

一切美好都隻是金玉其外,戳開那層偽裝,這座宅子的女主人常年抑鬱,男主人忙於工作,一家四口各懷各的心思,彼此對彼此都沒什麼深係的感情。

“有些事情耽擱了,”林微寒看一眼林震南的方向,說,“我現在送母親回去吧。”

“先不急著上去,”施夷南握住他的手腕,輕聲細語,“有事要和小寒商量。”

施夷南:“剛剛已經和你父親還有哥哥商量過了……他們都看你的意思。”

林微寒左眼皮隨之跳起來,他在林震南身邊坐下來,幾乎能猜到施夷南接下來要說什麼。

“過一段時間就是小寒的生日了,也是月沉的生日,在那一天把他領回林家……可以嗎。”

最近施夷南對他的態度軟化,難得關注他,林震南和林紹對此沒有任何意見,隻有他看起來像是在咄咄逼人。

林微寒已經平靜下來,這幾乎已經是既定結局,他開口問,“爺爺那邊怎麼說?”

“你爺爺他最近身體不太好,我沒有告訴他……他過來,小寒把他當成棋雲和緋雲一樣就可以了。”

施夷南小心翼翼地說,“我保證他不會給小寒添麻煩。”

林震南看著報紙沒有插話,這對母子的對話,仿佛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林紹:“小寒,你隻要把他當傭人就可以,之前他不也很照顧小寒。”

“小寒不用不自在,母親隻是想找人陪著。”

他看著施夷南的神色,他幾乎已經能猜到,如果他拒絕,母親大概會悶悶不樂,記憶隨之浮現出來,當年母親在他麵前割腕,已經化成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加上顧慈……顧慈前段時間剛走。

沒有什麼比身邊人的性命更重要。

但是有些人不能坐視不管。

“可以是可以,”林微寒看過去,“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施夷南眼中幾乎有喜色冒出來,他竟然在母親眼裡看到了類似感激的情緒。

母親在感謝他。

“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不得轉讓股份給他,他在林家隻是名義上的繼子,不可以參與任何林家的旗下產業項目,包括相關合作和子公司。”

林微寒:“如果母親答應的話,我們簽個協議,這件事我會主動跟爺爺說。”

他一番話,讓客廳陷入了沉默之中。

棋雲在收拾窗邊的花枝,在一邊靜悄悄地聽著,哪怕二少爺不是親生的,這樣的能力和頭腦,不會有人能替代。

這下以退為進,堵住了施夷南。

“母親,您看可以嗎?”林微寒問。

林紹:“小寒能接受當然是好事,股份自然不會轉讓給他,他和林家沒有任何關係。”

“夫人,你覺得呢?”

施夷南咬緊唇,手掌按著扶手,她臉色變得蒼白,似乎想反駁,過了好一會,麵上露出慘淡的笑。

“如果小寒願意的話……母親已經很高興了。”

施夷南垂下眼:“就按照小寒說的做吧。”

“之後希望小寒能和他好好相處,”施夷南嗓音很輕,“他最近受了傷,等到他傷好點了,再讓他搬過來。”

第五十四章

“二少爺。”

青年唇角帶著淤青,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額頭上包裹了一塊紗布,那雙深褐色的眼深邃沉斂,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像是一株易碎的花瓶。

飯桌上氣氛尷尬,路月沉坐在施夷南身邊,施夷南看著路月沉臉上的傷眉頭蹙著,眼眶跟著紅了。

“林夫人,我沒事,您不用擔心。”路月沉開口。

無論怎麼看,都好像他是惡毒的小少爺,把母親和領回來的孩子逼得隻能看眼色生存。

林微寒視線掠過路月沉,他麵無表情地捏著刀叉,裹著湯汁的麵卷起來,很快又放下來了。

“怎麼了,不合胃口?”林震南問他。

施夷南聞言也看過來,眼睛紅彤彤的,關心他,“小寒,不合胃口的話要不要添點其他的……”

“不用,出來之前吃了點東西,現在不怎麼餓。”林微寒說。

“棋雲最近在忙著做點心,都讓小寒嘗了,”林紹說,“小寒平時太寵她了。”

“你們繼續,”林微寒起了身。

對上林震南的目光,林微寒開了口,“我和江釋有約,他已經到了。”

聽聞是江釋,幾人都沒有什麼意見。

受傷的青年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垂眼沒有看他的方向,林微寒目不斜視,兩人擦肩而過。

鼻尖掠過很淡的山茶氣息。

“他們幾個裡麵江釋最令人放心,有江釋在,會照顧好小寒的。”林紹說。

“小寒。”

黑色的流暢線條,卡宴停在不遠處,江釋在車邊看手機,聽見動靜抬頭,那雙眼牢牢地鎖定他,裡麵隱約帶著幾分柔和。

“這家味道怎麼樣?”江釋問他。

“還行。”林微寒說。

“下次來嘗嘗。”江釋說。

他熟悉的要往後座鑽,手腕被握住,江釋頗有些無奈,“小寒,你要讓我當司機嗎。”

林微寒“哦”一聲,於是坐在副駕,江釋給他係好安全帶。

“這次上映的電影是續作新片,星際穿越第十五部 。”

“我記得小寒之前很喜歡這一係列。”江釋說。

林微寒應了一聲,他手指點著屏幕,遊戲音效劈裡啪啦,聞言他抬眼看向江釋,“當時是你喜歡。”

然後他跟著看了幾部,那麼一段時間,確實對物理比較癡迷。

“那我很高興。”江釋說。

車子在兩邊的夜幕劃過,林微寒腦海裡晃過一張豔麗的臉,三天過去了,對方住在林宅,在一樓最角落的房間,原本傭人的屋子。

現在路月沉住在那裡。

他和路月沉有一樣的公共課,除了課上會見到之外,平時在家裡見不到對方的人影。

施夷南一直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他不待見路月沉。

“小寒……你有在聽我講話嗎?”江釋問他。

林微寒這才回神。

江釋說:“……你打算怎麼辦?要以後和他一起生活嗎。”

之前是戀人,現在變成了如今的局麵,人住進了他家,還變成了他繼兄。

“……暫時隻能這樣,”林微寒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我不想母親再難過。”

而且從那之後,施夷南確實有好轉,現在說話比以前更有邏輯性,失神的時間在逐漸的減少。

“母親和父親都跟我簽了協議,爺爺那邊我去說了,爺爺尊重我的決定。”

林家雖然不是他在操盤,重大決策他卻擁有否決權,平時他沒有管過,最近他開始關注了一些,擔心有些人會插手。

他不信路月沉目的單純。

“本來也不是沒有辦法讓他離開林家,”江釋想了想到底沒說,車子停了下來,“到地方了。”

江釋買的是普通票場,來的大部分都是情侶,林微寒在江釋身後跟著,看著江釋去取票,還給他買了一桶爆米花,他抱著爆米花嘗了一口,綠茶味的。

唇齒之間散發出茶香,莫名想到某人,他下意識地皺眉。

……真是瘋了。

電影開場之前,林微寒接到了施夷南的電話。

以前施夷南從來沒有聯係過他,現在變得主動,雖說是用的緋雲的電話。

“小寒,你現在在忙嗎?”施夷南問他,語氣中帶著擔憂和急切。

“我和江釋在外麵,怎麼了?”林微寒問。

施夷南:“小路他被警察帶走了,你忙完之後能不能去看看。”

他們一家裡,林震南和林紹都在公司,上過電視新聞連著企業影響,如果去警察局被拍到,多少都會帶來麻煩。

林微寒個人領域在藝術層麵,本身就小眾,加上行為藝術進過局子的不在少數,在他的受眾群體裡反而很包容。

“母親可以派人過去。”林微寒冷淡地說。

“小寒……”

“母親不知道該找誰……小寒,母親隻有你了。”施夷南在電話裡跟他泣聲低語。

林微寒眼睫扇動,他掛了電話,這麼多年,隻有他守在施夷南身邊,有事施夷南會第一個找上他。

人形成了依賴性,會分辨出誰會對自己毫無保留。

江釋問他:“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林微寒說,“我們進去吧。”

這種科幻電影晦澀難懂,不喜歡的會覺得枯燥,喜歡的會很喜歡。

林微寒心思在其他事情上,裡麵包含了人類的災難、愛情、死亡,夢與對宇宙的探索。

在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親吻的時候,江釋隨之扭頭。

這次的男主是隱忍型人設,說話溫聲細語,選角的東方容貌豔麗型男主。

林微寒看一眼就沒興趣再看,總是會聯想起某個一樣類型的神經病。

“……小寒。”江釋喊他。

林微寒後知後覺,他因為施夷南的話而煩躁,掃一眼大屏幕,聞言看過去,江釋正看著他。

他從江釋眼中領會了什麼情緒,他視線微頓,隨之轉過了頭。

“江釋,抱歉,最近我沒有心思。”

“今天還有事,我先走了,下次請你吃飯。”林微寒隨之站起身。

江釋在原地稍稍怔然,電影院很安靜,他們兩個細聲低語,他眼睜睜地看著人走了。

對方的背影冷淡疏離,和他本人一樣。

警察局。

林微寒回想著,自己為數不多來過這個地方,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警官的視線在過來的證人身上稍停頓。

銀白色的發絲,過分冷淡驚豔的一張臉,那雙眼清冷出塵,像是兩顆冰涼涼的清透黑色寶石,銀白色的發絲微垂,讓人聯想到一塵不染的銀河精靈。

看人的時候輕飄飄地刮過去,背後仿佛跟著冒出涼意。

氣場太強了,這麼一張臉……美得不像是真實存在。

“您好,您和被告的關係是——”

角落裡坐著某個頭戴紗布的蠢貨,林微寒冷冰冰地掃了一眼,為自己要過來跑一趟非常不爽。

“是親屬關係。”林微寒說。

“他怎麼了?”他毫不客氣地問。

“是這樣的………路先生被告涉嫌私自篡改實驗項目名單,因為他的過失間接造成了參與實驗項目的參賽人死亡……”

他差不多知道了是什麼事,在路月沉身邊坐下來,路月沉正在接受警方的審問。

“23號你在哪裡?”

路月沉安安靜靜地坐著,聞言回複:“23號我請了假,並不在實驗中心。”

他坐在路月沉身邊,聞言記憶浮現出來,那一天原本是他們約定見麵的日子。

“實驗結果是之前就選出來了,23號隻是公示的日子,據你的同事說,你之前曾和死者有過矛盾。”

路月沉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想,您們應該心知肚明,我對每一位的學生並沒有偏袒,我和顧慈有過過節,但是之後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沒有想過讓他難堪。”

“名單是實驗中心公示的,有的學生沒有參加比賽也能得獎,您們難道不知道哪裡最該調查嗎。”

毫不客氣的反問,對麵的幾位警官臉色都很不好看。

檢舉是自下而上,如果證據不夠充足,他們不會去調查公共機關。

林微寒對麵的警察開了口,“路先生,您也知道我們的難處,正因為存在這樣的不公事件,我們才需要調查清楚。”

警官是年輕的警官,並沒有路月沉的反問而生氣,客氣地回複,“我們要麵對的是高樓大廈,如果隻是微不足道的指證,沒辦法動搖他們半分。”

“以後可能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件,每一條無辜死去的生命我們都為此痛惜。”

“我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知道路先生可能被冤枉……很抱歉,希望您配合警方,我們保證會還您公道。”

“抱歉。”警官朝路月沉伸出手。

林微寒聞言多看了對麵的小警官兩眼,根正苗紅,這樣的人在哪裡都會閃閃發光。

“抱歉,是我的問題。”路月沉回握,語氣溫和了很多。

“那請您說一下您23號的全部行程。”

路月沉仿佛注意到身旁的青年,兩人明明是親屬關係,一個裝作不認識,另一個不像是過來幫忙的。

“我在中午的時候出門,因為那天我有一個很重要的行程。”

“買的房子在A大附近,我在樓下去了一趟花店,花店的老板可以證明,我在他那裡買了一束玫瑰花。”

“打車去了Gho餐廳,到的時候大概下午四點,然後在那裡待到打烊。”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因為我不知道和我約定的人去了哪裡,所以在餐廳打烊之後又去了一趟對方的家。”

“我手機裡有行程記錄,淩晨之後我回到家。”路月沉說到這裡稍微停頓。

“之後三天你去了哪裡?”

“後來的三天,我被人關了起來,地點和人員我都能提供,但是由於對方是未成年人,此事我暫時不打算追究,屬於我個人私人矛盾。”

話音響在耳邊,林微寒聽著,他眼睫向下垂著,盯著手機屏幕看,麵無表情地陷入沉默之中。

“抱歉,可能需要您提供23號您要見麵的人的資料,我們需要進行核實。”

空氣隨之安靜下來。

路月沉沒有講話。

林微寒低頭看著手機。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警方稍微停頓了才反應過來,視線落在林微寒身上。

“林先生,他說的屬實嗎?”

林微寒指尖頓住,“……”

好一會,他才開口,“那天我們並沒有見麵。”

“我有其他行程,去了外地。”

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煩躁,林微寒掃一眼身旁的青年,對方沒有跟他說一句話,每一句話卻仿佛都對準了他。

“這些足夠了嗎,我什麼時候能把他帶走。”林微寒問。

“林先生,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核實。”

“你們需要直接調查實驗中心……我可以給你們權限。”

他放下手機,對麵警官的電話隨之響起,對方接了電話之後,臉色稍稍地變了。

“你們可以走了。”

林微寒站起身,他又看一眼年輕氣盛的警官,他收回目光。

既然是人建立的製度,有人在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絕對的公平正義。

但是也應該慶幸,這樣爛掉的環境下永遠都有堅定正義的人存在。

“謝謝你,許警官。”路月沉說。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他打了車,路月沉在車門前停下來。

他看過去,對上一雙深褐色的眼。

“謝謝二少爺,我可以自己回去。”路月沉說。

對方和他講話禮貌客氣,仿佛直接抽去了他們其中的糾纏拉扯,變回了最開始的疏離。

林微寒視線在對方身上稍微停頓,原本沒這個意思,他不喜歡路月沉對他說不。

“……上來。”他懶得多說一個字。

兩人同時坐在後座的位置,他注意到某人的手機屏幕一直閃爍,好幾個電話沒有接。

沒一會他的手機響了,施夷南打來了電話。

“母親,人已經我接到了……一會就回去。”林微寒說。

他從後視鏡裡和路月沉對上目光,路月沉短暫地停頓,很快收回視線。

林宅。

施夷南在門口等著人,看到他們兩個回來,憂愁的神色才散去一些。

“沒事吧……”施夷南緊緊地抓著路月沉的手臂。

“二少爺!”棋雲捏著裙子噔噔跑過來,看到他沒事放下了心,他聽到身後的人說“沒事”,和棋雲一起回去。

“二少爺,我今天新學了一樣點心,一會你要不要嘗嘗。”

“……”林微寒,“棋雲,我今天已經吃了很多了。”

“二少爺,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啦。”棋雲說,一邊到客廳裡忙著給他倒茶。

家裡的杯子都分明,喜好不一樣,用的杯子的材質都不同。

棋雲抱著水壺找了一會,才奇怪地說,“二少爺,你的杯子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呢……平常沒有人會碰二少爺的杯子。”

第五十五章

“……再找一隻就是了。”林微寒說。

棋雲因為找不到東西不大高興,在他耳邊碎碎念,“我記得放在這裡的,二少爺對什麼都不上心。”

“棋雲,你談戀愛沒有。”林微寒問了一嘴。

棋雲:“當然沒有,每天忙著工作哪裡有時間。”

提到這個話題,棋雲在他身邊撐著桌子邊緣,茶倒進杯子裡,一旁放置的有一道茉莉冰點。

“少爺給的薪水很高,再攢兩年我就可以在二線城市買房子了,我可以一個人住……”棋雲想了想又有點舍不得,“京城物價太貴,到時候走了又舍不得二少爺,好糾結。”

“如果談戀愛的話,我每天要抽出一半的時間和金錢花費在男人身上,少爺,我沒有那些精力。”

“你想的倒挺多,”林微寒看了棋雲一眼,“不想找男人,那女人呢?”

棋雲聞言瞅他一眼,臉紅了起來,“少爺,不要再講了,我喜歡男孩子一些。”

“而且如果我喜歡女人,媽媽一定接受不了,到時候會把我掃地出門。”

林微寒沒有再講話了,棋雲是他從月色撿回來的,他對棋雲和妹妹差不多。

“二少爺快嘗嘗點心怎麼樣。”棋雲托腮看著他。

“看來我要格外裝個點心胃了。”林微寒有些無奈,他在棋雲期待的目光下,拿起勺子,咬了一勺豆花,入口清涼。

棋雲剛開始做點心,把握不好糖分,有時候做的淡了有時候齁甜。

“還不錯。”林微寒說。

“早點找個男朋友,女朋友也行,以後天天喂他。”林微寒輕飄飄地說。

棋雲聽完腮幫子鼓起來,二少爺又在說混蛋話了。

一整份茉莉冰吃完,托棋雲的福,林微寒感覺最近自己嘴巴裡都是甜味兒,吃了各種各樣的點心,攝入的糖分過高。

回到自己的房間,林微寒躺在床上,他回想起路月沉的行為舉止,翻了翻聯係人,找到了名為Light的聯係人。

他給對方發了消息過去。

v:之前說的見麵,現在還算數嗎。

他信息發過去對方沒有回複,等他洗完澡之後,對方回複他了。

Light:算

林微寒坐在床邊,他擦了擦頭發,隨意地點到對方在暗網的評風,好評基本占比百分之六十,對方IP地址顯示未知。

這在暗網已經很難得,正常來說評價占百分之四十已經很艱難。

對方似乎掌握著某種算法,搜集信息的手段一流。

v:我們在哪裡見麵。

他的地址在京城,設置了對方可見。

對方好一會沒有回複,片刻之後,才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Light:電影院

林微寒看了眼地點,這個地點有些熟悉,不正是他今天和江釋去的電影院?

對方難不成掌握他的行蹤不成。

林微寒很快撇開了腦袋裡的胡思亂想,地點選在中央影城,因為有體驗區還有貴賓區,劃分了私人區域。

所以選在同一個地點有一半以上的概率性。

時間在一周之後,電影是他今天看了一半的科幻電影。

一周後。

“小寒,出來吃飯了。”林紹敲了敲他房間的門。

林微寒這幾天熬夜翻看了林家的合作項目,大部分是醫藥,林家的主枝產業和二十年前攻克X型病毒的鐳元素有關。

“來了。”

林微寒跟在林紹身後下了樓,林紹看看他的臉色問,“沒睡好。”

“……差不多。”

林微寒視線在某道身影上頓了頓,對方出現在飯桌上的次數屈指可數。

林紹選了對麵的位置,隻剩下青年身旁的座位。

……哪裡都一樣。

林微寒在路月沉身旁坐下來。

林震南問了一嘴,“你們兩個,事情處理的怎麼樣?”

“已經解決了。”林微寒說。

“現在的風氣是該整改了,聽說那些物理實驗對接國外的學校,拿獎之後含金量很高。”林震南說。

“……你們兩個做得很好。”

林微寒沒有講話,湯匙裡的湯水溫熱,溫度正好合適。

“林紹,今天帶他們兩個去公司看看。”林震南吩咐。

可能是因為他前一段時間要了資料,林微寒聞言放下了湯匙。

林微寒:“我今天有事。”

路月沉:“伯父,我今天還有課。”

他們兩個幾乎同時開口,引得林震南看向他們兩個,眉頭難得皺了起來。

前段時間林微寒說過什麼混蛋話,他們兩個廝混過,現在兩個人同時說有事,怎麼看怎麼奇怪。

“月沉,你年長一些,應該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彆對自己的弟弟有不該有的心思。”林震南說。

林紹聞言筷子稍頓,視線從兩人身上劃過去,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這個話題令施夷南感到難堪,施夷南在一旁看著兩個小的,對林震南說:“他們兩個,不會那麼做。”

“對嗎小寒?”施夷南問。

怎麼偏偏問他。

林微寒麵無表情地回複,“這要看月沉哥,當初是他纏著要跟我上床。”

“以後傳出去,他被男人上過,恐怕沒有女人願意跟他結婚。”

林微寒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掃一眼路月沉的側臉,某人依舊波瀾不驚,臉皮比城牆還厚。

“咳咳——”林震南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看向他,視線稍稍不愉。

施夷南的臉色隨之白下來。

棋雲在角落裡聽著,忍不住看一眼桌上,視線在路月沉身上停頓一下。

這下整座宅子都要知道了,二少爺把新來的少爺睡了。

他們兩個同時出門,朝著不同的方向去。

林微寒去了中央電影院。

傳聞中的Light,不知道性彆,對方估計也不會讓他看到臉。

林微寒取了兩張普通場的電影票,電影票還是他買的,他莫名有點不爽。

這不爽毫無緣由。

電影院裡人來人往,他戴了口罩和帽子,帽子遮住一部分銀白色的發絲,他在入口處漫無目的地等著,視線掃過人群。

Light:抬頭

他看到信息,下意識地看過去,對方在對麵的入口。

成年男子,身高一米八五往上,穿著衛衣戴著帽子,頭發幾乎被完全遮住,隻露出了一截墨色的發絲。

整張臉一點都沒露出來,看不出臉型五官,對方隔著墨鏡看著他,纏著紗布的手指襯映出修長的骨型,在外沒有裸露的皮膚。

他想起來之前和顧慈的交易。

這類交易大部分很謹慎,說不定也不會和他講話。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選在電影院?

林微寒念了對方的名字:“Light?”

對方走到他麵前,聞言手指在電子板麵上移動,放出來了他們兩人的聊天記錄。

互相表明了身份,林微寒拿著電影票,他莫名感覺有些古怪,兩個大男人約出來看電影。

“你要不要爆米花?”林微寒問。

他扭頭,青年在原地站著,聞言視線稍稍停頓,在電子版上打了兩個字給他。

——謝謝。

林微寒於是去排隊買了爆米花,這算什麼事。

原本暗網上沒有幾個精神正常的。

林微寒買完才想起來,對方也沒法吃,畢竟在他麵前不能露臉。

他在前麵走著,青年抱著爆米花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買完爆米花之後對方似乎氣息沒那麼沉鬱了。

兩個不認識的人看電影。

林微寒找對方是有其他事,心思壓根不在電影上,對方在他旁邊坐下來,抱著爆米花似乎真的打算看電影。

他看了兩眼,見青年神情認真,於是也看向熒幕,一整部電影看完,大概知道劇情講的的是什麼。

咖啡館裡。

青年在他對麵坐下,對方在電子板上打字。

:你想要什麼。

林微寒查起路月沉分毫不客氣,他拿出來了一張路月沉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溫和沉斂,深褐色的眉眼豔麗奪目。

他把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查他所有的行蹤。去過哪些地方,見過什麼人,還有他拿到的所有實驗數據都用在了什麼地方。”

林微寒回憶起來,路月沉跟他提過模擬算法,可能不那麼容易查到,他皺起眉,“你開個價吧。”

“還有……他和林家夫人的關係。”

空氣稍稍安靜了一會,對麵的青年沒有講話,好一會,對方才在電子版上打字。

——我不需要錢。

對方的聯係方式都要五百萬。

林微寒麵無表情,“那你想要什麼,提前說好,我不做任何觸及法律和道德底線的交易。”

對方修長的手指在電子板上打字。

——您現在調查的是他人隱私。

意思是他已經觸及了道德底線。

……這人現在和他談什麼隱私不隱私的?明明靠信息交易發家。

林微寒想了想,回答對方:“他是我前男友。”

他沒有多少耐心,皺眉看向對方,“你接不接,不接我找彆人了。”

對方再次打了一行字出來。

——您回去等我消息。

——電影很好看。

林微寒沒有和對方閒聊的打算,他冷淡地收回目光,視線在青年身上稍微停留,很快收回了目光。

從中央電影院回到家,他摘了口罩和帽子,在客廳裡看著棋雲忙來忙去。

因為今天的怪異感覺,他沒有立刻回房間,而是一直在客廳等著,直到傍晚施夷南和路月沉一起回來。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路月沉身上。

路月沉裡麵穿的是A大的校服襯衫,外麵是藍白外套,黑色西褲,他個子很高,校服通常版型很醜,在對方身上穿的像是招牌模特。

……長了一張男妓一樣的臉。

林微寒目光一直落在路月沉身上,嘗試去尋找路月沉和今天見到的青年身上的共同點。

身高和身形看起來似乎差不多,元齊剛剛給他發過來的名單,路月沉今天去上課了。

沒有缺席學校的課程。

林微寒麵無表情地叼著吸管,手掌捏著奶盒放到了一邊,他盯著人的時間太長,路月沉沒法裝察覺不到。

被他盯著的青年緩慢地移動目光,視線落在他身上,沉斂的看了他一眼。

目光裡的意味很明顯,溫和的在警告他不要看了。

“伯母,您先回去吧,我一會再去找您。”路月沉說。

施夷南溫聲細語:“那我先上去了,小寒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

“沒什麼事,就回來的早點。”林微寒說。

送走了施夷南,眼見著路月沉要去一樓角落的房間,林微寒還沒有進去看過,他跟在人身後。

路月沉在門前停了下來。

對方轉過身,視線落在他身上。

“二少爺有事嗎。”

林微寒冷淡地反問,“這是我家,我進去有什麼問題。”

他這話說的很沒有禮貌,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路月沉可能又有什麼事瞞著他。

“二少爺還是回去吧。”路月沉垂著眼,深褐色的眼眸斂著,裡麵濃黑一片,透不進去光。

“讓開。”林微寒有些不耐煩。

被他這麼一嚷,路月沉沒有反應,他直接推開了門,房間門打開,是傭人的房間改的,很小,甚至沒有洗手間。

房間是施夷南布置的,家具一應俱全,衣帽間空蕩蕩的,路月沉仿佛隻是在這裡借住。

“什麼都沒有,”林微寒漂亮的眼珠轉過來,他是冷淡薄涼的長相,有意引人時那張臉過分精致,像是古堡裡的妖精,更像是一座完美的雕塑。

“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難道來到林家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林微寒稍稍上前,他盯著路月沉那張臉,手指碰了上去,還沒有碰到人,他的手腕被握住,路月沉自上而下看著他。

深褐色的眼珠一動不動,裡麵有情緒在翻湧。

手腕處傳來鈍痛,林微寒視線稍稍往下,他注意到了什麼,很快嗤笑一聲。

他收回了手,眼裡冷冰冰的,映著赤-裸-裸的嘲諷。

不用言語羞辱,路月沉的反應已經是最好的折辱方式。

他冷眼旁觀,對路月沉那樣輕賤,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對著他硬起來。

……真是瘋子。

林微寒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掌心冒出來一層冷汗。

他皺眉看著掌心,總有怪異的錯覺,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這種隱隱的不安感。

他翻著聊天記錄,名為Light的聯係人沒有任何回應。

v:?

他沒等到對方的回複。

夜晚,他沉沉地睡過去。

再次做了一個夢。

夢到一片旖旎的場景,他被人抱住,對方扣住他的腰肢,仰慕化成畸形的占有,他整個人被貫穿,夢裡耳邊聽到了什麼沉重之物碰撞的聲音。

“學長……”

——他得以看清身後人的麵容。

一張豔麗至極的臉,帶著沉重晦暗與汙澀、毫不留情地占有貫穿他。

第五十六章

——我要您的那副《蟬》

先不說畫他已經賣出去了,經過前幾天的接觸,他莫名覺得Light沒有那麼靠譜,還是少接觸為好。

林微寒在草稿紙上畫出來了自己做的兩個夢,兩個夢都很模糊不清。

第一個是大片的黑色,下雨天,他穿著黑色喪服,還有幾位發小也是如此,不知道是參加誰的葬禮。

第二個夢和路月沉有關,夢到和路月沉做-愛。

林微寒習慣用畫筆畫出來,而不是文字,他三兩逼勾勒出路月沉那張臉,剩下的卻畫不出來了,怎麼看都很奇怪。

“哥,我查出來了月沉哥的實驗項目,他的實驗項目一部分確實和醫藥有關,但是對接的項目都不在林家。”

“他好像沒有要和林家合作的打算。”元齊說。

“還有一件事,月沉哥似乎和孟常有過接觸。”

桌上有一份資料,孟常在他家待了三十多年,是爺爺最親密的副手。

照片上是一張合影,路月沉和孟常……照片上的路月沉看上去更加稚嫩一些,似乎是一兩年前高中的時候。

元齊欲言又止,“哥,你有沒有做過親子鑒定,月沉哥有沒有可能和林家有親屬關係之類的……”

他說的已經很委婉,元齊想起來了什麼,“不一定是伯父伯母,其他人呢?”

林微寒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那是他第一次做預示的夢,他當時立刻做了親子鑒定……是在他常去的醫院。

林家門下的直屬醫院。

“等一下。”林微寒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

“我記得,你說過,路月沉有在醫院做義工的經曆。”

元齊:“因為月沉哥的奶奶曾經生病住院,月沉哥確實做過一段時間的義工。”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的日期,那天路月沉有沒有來過醫院?”

元齊聞言撓撓腦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記得,月沉哥那天去過了,哥你的意思是……”

“哈。”林微寒按著太陽穴,眼底壓著冷意,“看來我們上當了。”

他撥了電話過去。

“拓維,你現在在國外嗎?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林微寒聯係過之後這才注意到元齊眼底下淡淡的黑色。

“你姐怎麼樣了?”他問。

元齊:“還和之前差不多,最近情況好點,她說要出去玩一趟,因為這和家裡吵了一架。”

“我爸不願意讓她去,南方現在不是流感比較嚴重,擔心我姐會染上。”

“我倒是沒有反對,難得她想出去。”

“不提這個了,哥,你今天要出門嗎?”元齊問他。

“出門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有個畫展要去看。”

他上了元齊的車,畫展在藝術中心,是一個十分小眾的畫展,作品大部分都在二三十年前,很多作畫人都已經銷聲匿跡。

九月底的天已經開始轉涼,今天沒有太陽,天氣陰陰的,柳樹枝條垂著,牆壁上是展出提示。

“本次展出的主題是幾位女性藝術家,她們可能是醫生,是律師,是母親,是已經亡故之人,她們在空閒時間作畫,作品靈感大多來源於生活。”

林微寒在網上看過這次畫展的宣傳,其中有一副很吸引他。

畫展裡安靜清冷,他在角落裡找到了那副畫。

畫中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

梧桐樹用了不同的光影,寂靜幽謐,生長在山林之間,樹根盤虯纏繞,枝葉繁茂遮住陽光,隻有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進來。

這是一棵雙生樹,其中的一半已經腐爛萎靡,另一棵生長在腐朽主乾的陰影下,隻能靠縫隙間透出來的陽光生長。

“作品名《雙生》,意喻著扭曲的婚姻關係。父權製下妻子和丈夫的命運連結在一起,至於如何解讀,每個人有不同的看法……”

林微寒的目光落在作畫人的名字上。

——秋梨。

他想起來在山城明前山見過的那戶人家,會畫畫的女兒,對方已經亡故,前往悼念的母親。

“你好,我想問一下,這位名為秋梨的女藝術家,她今天有到場嗎。”林微寒問了工作人員。

“這位秋梨女士已經過世了,這些畫是她的朋友送來的……謹以此來紀念秋梨女士。”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哪裡人?”

工作人員:“實在不好意思,所有藝術家的資料本次並不公布,但是我可以告訴您,秋梨女士是山城人。”

母親會畫畫……擁有卓越的毀畫天賦,他在路月沉身上沒有看出來半分。

他的視線忍不住在畫上停留,他會被畫吸引,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

林微寒思緒萬千,很快推翻了這種可能性,如果他不是林家親生的孩子,那他的百分之四十股份……林家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

……一周後就能清楚了。

林微寒稍稍按著太陽穴,過度思考讓他陷入平靜,畫展人來人往,不少人已經戴上了口罩。

“本次流感從南方興起,南方中環實驗室已做出回應,下麵讓我們播道裴聞之教授給出的建議……”

屏幕上出現裴聞之的身影來。

“本次流感可能和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關聯,請大家做好防護,多多關注X型病毒的六種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