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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自由可言。

他難聽的話在嘴邊,眼見著路月沉盯著他眼尾紅紅的,他又把話咽進了肚子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暈過去之後,變得心軟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放了我。”他問。

提起這個話題,路月沉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開口,“等到學長的檢查結果出來。”

“……學長,會原諒我嗎。”路月沉握著他的手腕低聲問出來。

當然不會。

但是不能和眼前的傻子說,林微寒冷淡地說,“到時候看情況。”

他們這一周都粘在一起形影不離,林微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洗澡被抱過去他很抗拒之外,其他的暫時能夠忍受。

一周之後。

路月沉被林震南叫走了。

家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按照之前他求之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形成習慣的緣故,麵對安安靜靜的房間,總覺得房間有些空,心裡很不舒服。

他皺眉按著自己心臟的位置,心臟空空的很難受,他出去之後可能要去看看腦子。

彆被關出病來了。

這一天是個陰天,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外麵的陽光,林微寒下床,他隻走了兩步,覺得有些累了,很快又回到床上。

一閉上眼,孤寂從四麵八方而來,仿佛有無數隻手從陰暗的地方冒出來,把他拖進未知的深淵。

他額頭冒出來了一層冷汗,做了斷斷續續的夢,夢裡是他不願進入的房間,房間裡是自殺的母親。

手腕垂落,鮮血濺在輪椅上,染紅了一塊地毯,形成暗紅色的血跡。

一會腦海裡浮現出顧慈的身影,顧慈彎腰為他做咖啡的場景,對方笑起來的時候很靦腆,背影單薄又堅韌。

刀片劃開了手腕,桌上是散亂的物理命題和咖啡步驟。

“這是我姐,哥,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姐姐。”元齊的麵容隨之浮現出來,身旁的女人穿著黑色的孝服,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早已不在人世。

林微寒驟然睜開眼,他腦袋裡暈暈沉沉,睜開眼發現房間裡隻有自己一個人,負麵情緒蜂擁而至,以前他從來不覺得一個人令他難以忍受。

現在卻令他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電視裡播放著中環得出來的數據。

“如果有如下六種症狀,說明您染上了新型X型病毒。頭疼、昏迷、間歇性失明、肌肉無力,失去痛感,以及心情抑鬱……”

“新型X型病毒屬於自發性病毒,如您已經出現了以上幾種症狀,請您儘量不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可能會誘發潛伏病毒……”

林微寒費勁地撐起身體,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好一會才緩過來,在床單下麵,有一顆他之前藏起來的玻璃碎片。

隻是拿起尖銳的玻璃碎片,那些不好的情緒浮上來,耳邊隱隱有人在對他低語讓他去死。

……有那麼一種可能性。

他嘗試用玻璃碎片輕輕側過皮膚。

毫無感覺。

手指卻立刻見了紅。

鮮紅的血刺目,滴落在床單上,他指尖變得蒼白無力。

第六十六章

“你最近不要再亂跑了,以防萬一。”林震南看著路月沉皺眉。

之前還願意做做樣子,最近敷衍幾乎肉眼能夠看出來。回來不會待很久,吃個飯立刻就走了。

施夷南抓著路月沉的手腕,擔憂地說,“小寒可能被困在哪裡了……最近很危險,你不要再出去了。”

“我正要跟您們說這件事,最近外麵人心惶惶,我之後會少來。”路月沉把叉子放下來。

“還有一件事想要問父親,”路月沉說,“爺爺的身體怎麼樣了?”

叫他們父母很少,一口一個爺爺,林震南不滿地皺眉,“他在醫院的特殊病房,前幾天醒來了,最近在觀察。”

林紹:“病發意味著抗體失效,體內的X型病毒發生病變,同時意味著二十年前的藥物和疫苗失去作用。”

“不用我們進行實驗,那些著急搶購藥物注射抗體的患者,他們現在並沒有好轉。”

林震南沉默不語,路月沉並沒有回複。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說起來沒有意義。

施夷南聽聞兒子不願意回來,她臉色不怎麼好,細白的手指還抓著林微寒的手腕,依依不舍地看著人。

“月沉……能不能在家裡待著?”施夷南輕聲問他。

“抱歉,夫人,您在家裡待著就好,之後我會來看你的。”路月沉說。

這並不是他的家,他不過是回來走個過場。

惦記著家裡的青年,他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之後立刻就回去了。

“就這樣……有事再聯係我。”

路月沉從林宅離開,他出來的時候發現後視鏡裡跟著一輛車,師傅看了他一眼,問,“路少爺,這怎麼處理?”

“要甩掉他們嗎。”

路月沉稍稍猜測,聞言回複:“讓他跟著。”

從林宅沒有立刻回到家,他在路上去了幾家符合林微寒喜好的商店,現在變成了阻隔送餐,送餐的服務人員穿著白色的防護服。

身上掛著名牌是去醫院做的證明檢測,證明沒有任何感染症狀。

僅僅如此,城市裡的店鋪目前五分之一關門,客流量損失了二分之一往上。

天空泛出白,像是一麵被烏雲遮住隱隱透底的鏡子,陰影迅速地變幻,從城市的另一側落下來,籠罩著整座城市。

買了粥、點心,飲品,還有昂貴的菜係,他到了家門口,樓下多了一道身影。

江釋已經猜出來了,在門口攔著他。

“江釋學長,您好。”路月沉抬眼,手裡提了很多東西,被江釋攔住。

江釋看著他,一雙眼漆黑不見底,“我知道他在你那裡,如果你不把他放了,我會告訴林家。”

“江釋學長……這說的是什麼意思。”路月沉看著對方,平靜地說,“我想江釋學長可能誤會了什麼。”

“我不介意江釋學長現在去探望學長。”

路月沉:“隻是學長可能生了病……江釋學長接下來還有實驗吧,學長不想讓你擔心,你要上去看看嗎。”

他手裡提著的還有一包藥物,全部都是抗病毒的特效藥。

最近已經傳出來了幾名病人死亡的消息,五名死者裡三個死於自殺,抑鬱症狀會讓他們的情緒比平時敏感13倍。

敏感是痛苦的根源,失去所有鈍感力,這個世界的混亂與汙濁隨之紛遝而至。

路月沉深褐色眼底變幻,溫聲提醒,“學長的新實驗項目,情緒穩定應該是必要條件……你要為此冒險嗎。”

“我倒是無所謂,但是學長他可能會生氣吧。”

對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江釋在原地怔住,漆色眉眼下壓,氣息沉了幾分。

這麼一瞬間的猶豫,已經得知答案,路月沉微笑,“江釋學長,我能夠理解,現在請您讓路吧。”

“還有學長在我這裡的事情,拜托您幫忙隱瞞,學長不想讓伯父伯母擔心……現在林氏可是在風口上。”

他不擔心江釋不保密,對方現在應該正在一邊責怪自己,一邊又忍耐著自己承擔的責任。

所具備的有限的愛和完整的品格,會讓江釋難以開口。

林微寒在窗邊看到了兩道人影,一道是路月沉,另一道有些眼熟……似乎是江釋。

不知道路月沉和江釋說了什麼,江釋最後沒有上來。

這實在是好猜,他看著發小怔在原地的身影,毫不留情地伸手掐死了一團蘑菇。

小蘑菇可憐地被掰的到處都是,看見人回來,他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哪怕知道是受病毒的影響。

……這種感覺。

真讓人操蛋。

林微寒按著自己的額頭,發絲稍稍淩亂,他的心跳急促的跳動著,兩隻腳都離開臥室,仿佛臥室裡有什麼可怕之物。

直到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這道聲音散去了陰霾窒息,令他稍稍能喘過氣來。

“……學長。”溫柔的聲音,配上對方的那張臉,路月沉買了很多東西,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難以移開。

全心全意的仰慕、毫不留情的占有,帶有晦澀陰暗的心意,揉雜在一起形成病態的依戀。

這些原本令人生厭的東西,在他情緒變得比平常敏感13倍的時候,反而變成了良藥。

過分溢出來的愛,會讓他遲鈍地感受到,而不是讓世界把他隔絕起來。

“學長在這裡是在等我嗎?”

路月沉把東西放下來,注意到被他掐壞的蘑菇,握著他的手腕,先檢查他的手指,擔心他磕到了自己。

……有病。

林微寒一邊皺眉一邊看過去,對方去吻他沾著泥土的指側,他手指忍不住蜷縮,心臟跳的稍稍快些。

他被親到之後隨即收回手,路月沉把那些蘑菇收拾了,對他說,“學長,有些可能有微弱毒性,最好不要放進嘴巴裡。”

“……”林微寒麵無表情,“你覺得我像弱智嗎?”

“當然不像,我總是擔心學長,忍不住想說。”

路月沉湊過來,唇角帶著微笑,牽著他走到客廳。

“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學長,爺爺前段時間暈倒了,現在已經醒來,在觀察中。”路月沉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對方的表情。

林微寒隻是稍稍皺眉,沉默了一會,很快眉頭舒展了,“爺爺現在怎麼樣。”

意料之外的平靜。

路月沉:“有些好轉,病情暫時不能確定。”

和他說了他現在也沒辦法去看爺爺,萬一傳染給爺爺,隻會讓病情加重。

林家也不能回,他不想讓母親得病,林父和林紹也是。

至於發小……

今天帶回來了很多飯菜,都是他以前愛吃的幾家店,對方視線粘在他身上,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看著他吃東西。

他冷冷地看過去,路月沉隨即收回目光,起身去給他倒了杯牛奶,沒一會給他遞手帕紙和濕巾,然後又幫他去骨。

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他身上。

換個正常人都受不了。

他現在能受得了,因為他生病變得不正常了。

……媽的。

林微寒莫名有些煩躁,被對方看著的時候心情莫名會好,按照他的印象,抑鬱症的病人也不是抑鬱在這方麵。

對方沒有提江釋來找他的事,按照他之前的性子,應該會刺激他一番,告訴他江釋因為他生病而拋棄了他。

這很常見,他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可以為自己放棄一切隻是見一麵的程度。

何況他和江釋在一起的時候那麼敷衍。

“學長,怎麼了?”路月沉問他。

“……沒事。”問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過來。”林微寒坐在沙發邊,他看著路月沉忙碌,被他喊一聲,路月沉就放下來了手裡正在忙的活,聽話地到他身邊。

他在這裡待著,是因為他能毫無忌憚,覺得傳染給路月沉也無所謂。

青年到了他麵前,他手指碰到路月沉的臉頰,注意到路月沉耳尖稍稍透紅,深褐色的眼底變化莫測,仿佛他對他有什麼致命的吸引力。

吻落了下去,嘴唇相觸,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路月沉眼睫稍稍地扇動,眼珠變得黑沉,像是褐色的寶石浸透了濃墨,一縷縷地纏繞在一起。

路月沉單膝跪在地上,手指撐在地上,隨即克製不住地攬住他的腰,唇舌相融,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起。他穿的是路月沉的襯衫,早已分不清山茶氣息到底是自己身上的還是路月沉身上的。

他心臟在劇烈地跳動,隨著上嘴唇被輕輕地舔過,有什麼東西在他腦海裡炸開,身體仿佛也變得比之前敏感,腰上的手滾燙烙人,他臉頰隨之浮上熱度。

接吻不再是他們互相啃咬暴力地侵占對方,他轉變成了接納,吻化成了溫柔的藥劑,緩慢地侵蝕著他,路月沉按著他,氣息落在他耳邊,總覺得仿佛要把他吃了。

細細的蠶食。

察覺到了什麼,路月沉稍稍鬆開了他,垂眼看著他襯衫往下,耳根紅了個徹底。

“……學長,抱歉。”

腦袋輕輕地蹭著他的膝蓋,路月沉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來幫學長吧。”

他手指觸碰到路月沉的發絲,對方發絲柔軟,和性子完全相反,他按著路月沉的腦袋,雙腿稍稍地繃緊,眼裡變得昏暗不清。

“……行了。”

他修長的手指碰到路月沉嘴邊,把那一抹殘餘抹掉,蹭過對方的嘴唇,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路月沉盯著他看,眼中俱是癡迷和晦暗交織的情-色。

“……用不用我幫你。”林微寒開了口。

路月沉反倒有些不自在,看著他,臉上蔓延出紅暈,豔麗的麵容變得澧麗明灼,像是徐徐綻開的罌粟花,絢爛得令人移不開眼。

“學長,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路月沉輕輕蹭著他的手腕,氣息變得沉了許多,低聲說,“我好像在做夢。”

“……你不喜歡就算了。”他情緒稍稍變幻,氣息冷了些,作勢要收回手。

“……當然喜歡。”路月沉按住了他的手指。

林微寒眼底一片平靜,他碰到路月沉發紅的耳廓,路月沉隨即自己蹭上來,氣息掠過他,他像是按開了什麼發-情開關。

對方由溫和平靜變得難以克製,豔麗的麵容染上緋色,雙目晦暗交織包裹著他,氣息喘不勻,難以克製地吻在他唇邊。

混亂的毫無章法,因為他的不回應而心亂,又因為他稍稍有所表示而欣喜若狂。

所有的情緒起伏全部鋪陳在他麵前,仿佛在等著他淩遲。

晦澀汙濁卻又毫無保留的一顆心。

“……學長。”氣息交融,他被路月沉按著,明明擁抱在一起,心臟在隔著胸腔跳動,他耳邊傳來一聲輕顫。

“我愛你。”

第六十七章

“學長不用擔心。”他的指尖被握住,明明是給他檢查身體,路月沉看起來卻比他還要緊張。

路月沉看向醫生,“怎麼樣?”

“各項指標沒有問題,除了昏迷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症狀。”醫生問他。

還有心情變得敏感抑鬱,以及失去痛感。

偶爾肌肉無力身體無法動彈。

……這些他都沒說。

林微寒眼皮子壓著,冷淡開口,“沒有了。”

“如果隻是暈倒……身體各項指標很正常,林先生可能隻是體質特殊,睡眠時間會根據身體情況延長……暫時不排除其他可能性,需要進一步觀察。”

“……有什麼特殊情況及時聯係我。”醫生說。

“……我知道了,”路月沉開了口,那份檢查報告反複地翻看,深褐色的眼珠印著密密麻麻的紙張。

林微寒向後躺在床上,他看著路月沉認真地翻看著檢查結果,在一旁開了口。

“中環那邊怎麼說?有沒有研製出病毒解決辦法。”

“暫時沒有,他們現在應該在確認X型病毒……確認之後會發布公布。”

那就是說目前一點辦法都沒有。

路月沉反複地看著每一個字,微量元素鐳元素超標,如果隻是因為做-愛,這種元素和情緒沒有任何關係。

前幾次暈倒……每一次情況都不同。

“學長,”路月沉合上了檢查結果,手腕被握住,青年唇線繃緊。

“我不想讓學長回去……明天我們去其他醫院看看,行不行。”

路月沉握著他的手腕,有些緊張,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空氣中安靜了一會,這是要把他送走的意思嗎……但是他明顯在路月沉眼中看到的更多是期待。

期待他答應下來。

他稍稍移開眼,並不打算回去,半天應了一聲。

“……你打算讓我戴著鐐銬去嗎。”他淡淡地問。

路月沉因為他的回答好一會沒有回神,片刻之後眼珠才稍動,裡麵情緒湧動,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學長,我沒有聽錯嗎。”

“你……願意留下來?”路月沉輕聲問。

“我也可以明天就走。”林微寒麵無表情地說。

然後他的腰肢就被摟住了,對方按住了他,腦袋撞上他的胸口,撞得麻酥酥的,他的心臟隔著衣襟也跳的緩下來。

“已經答應下來了,不能反悔。”

路月沉抱著他抬眼,他對上那雙眼,有時候覺得對方深沉又晦澀,也有那麼一些時候,會從那雙眼裡看到一些簡單純粹的東西。

他手腕和腳踝處的鐐銬打開。

戴了快一個月,突然解開,手腕和腳掌瞬間變得輕盈,對麵的青年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看,背脊挺直,像是等待審判的罪犯一樣。

他下床,腳底剛沾到地,雙腿失去控製,雙眼也在這一刻變得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他受不住地往前傾。

視覺短暫的失明……肌肉無力失去身體控製權。

“學長——”

他沒有摔倒,而是掉進了某人懷裡,路月沉雙臂結實地接住了他,見狀唇線繃緊,以為他的被關久了不會走路了。

“對不起,學長,抱歉,你慢一些。”

林微寒倒在路月沉懷裡,他眼前發黑,好一會才慢慢地能看見東西,他喘著氣,按著路月沉的衣襟。

對上那雙深褐色的眼,對方眼中帶著擔憂和些許不安,充滿了類似的自責情緒。

“放我去床上。”林微寒說。

路月沉扶著他重新坐回去,他一點點地挪動自己的身體,直到雙腿和雙手不再僵硬,他嘗試重新下床,緩慢地走著。

這個病會讓人以為自己隻是短暫的失去身體控製權……陷入了這樣的錯覺。

如果再這麼拖下去,結果一定是越來越嚴重,少次變成多次,後麵變成經常發作,之後可能變成永久。

一點點地蠶食他的身體。

……哈。

林微寒從臥室走到客廳,沒有手銬和腳拷,在短暫的肌肉無力之後,身體恢複了正常,現在和平常沒什麼區彆。

他嘗試走路的時候路月沉在一旁看著,對方深褐色的眼珠一動不動,他往哪走路月沉看哪裡。

因為他在練習走路,對方不知道腦補了什麼,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他。

“學長。”他被路月沉從身後抱住,腰肢被緊緊地扣著,勒得他幾乎不能呼吸,側頸擦過熱氣,順著耳尖往上蔓延。

“……對不起,學長。”

……這蠢貨不會以為他是因為被關的吧?

林微寒簡直無語,他掰了掰身後青年的手腕,“愧疚就找個樓跳。”

“不可以,我還要照顧學長。”他耳尖傳來柔軟的觸感,對方用嘴唇蹭在上麵。

嗓音溫吞像是浸了蜜糖。

“而且……就算死了我也要纏著學長。”

神經病。

林微寒懶得搭理人,他摸了把自己的耳朵,注意到窗口的小蘑菇重新長了出來,在土裡剛剛冒了個頭。

他正準備伸手,身旁的青年緊緊盯著他的手指。

林微寒手指在土裡扒了扒,最後沒有碰剛出來的小蘑菇。

他雙手解放,換衣服的時候依舊是路月沉幫他換的,有小奴才伺候他為什麼要自己動手。

路月沉幫他換好外出的衣服,給他戴上了口罩,出門的時候牽著他,回頭好幾次反複確認。

“學長……真的沒有在騙我嗎。”路月沉問。

戴上口罩有些悶,隻露出來一雙眼睛,他冷冷地掃過去,“你到底走不走。”

路月沉不講話了,牽著他出門,從樓下到小區超市,路上沒什麼人,天空灰蒙蒙的,整座城市籠罩著一層病殃殃的陰影。

超市隻有兩三個工作人員,對方仍然戴著口罩,出示了檢查證明,證明自己沒有任何感染症狀。

知道自己的情況,林微寒在進門的時候停住了。

“你去吧……我要喝奶油蘑菇湯……附近有書店的話再買幾本書。”他開口。

路月沉依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指,“學長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情緒太過明顯,像是即將被拋棄,著急要挽留他。

“……我不走,隻是有點累,你買快點。”林微寒有點不耐煩。

他在門口的長椅坐著等人,這才意識到已經開始入冬了,時間過得很快,銀杏樹葉往下飄落,地上多了一層落葉,沒有及時清理乾淨。

起風了。

樹葉隨之飄起來,風吹過他的麵頰,他側臉,在超市門口看到了某道熟悉的人影。

他一共坐下來還沒到五分鐘。

林微寒皺起眉,見到他,路月沉才稍稍地放下心,對方扭頭看著超市裡,似乎隻是和人說了要哪些東西。

“……學長。”

他在對方眼裡看到了類似於星星一樣明亮的東西,閃爍發光,在見到他時熠熠生輝。

黑沉苦澀,晦暗明塵。

林微寒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頭一次感到頭疼。

“好了,我們回去吧。”

他在站起來的那一刻感到頭昏眼花,雙腿再次僵硬下來,他保持著同一個動作沒有動。

“學長……怎麼了。”路月沉把東西放下來,“對不起,我擔心一出來就再也見不到學長。”

“……沒事。”林微寒在同自己的身體做鬥爭。

然而任他怎麼控製,都沒辦法移動半分,甚至維持著站姿已經花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臉色變得蒼白下來,額頭上冒出來冷汗,他對路月沉說,“……你背我回去。”

聞言路月沉稍稍停頓,隨即俯身,他能看到對方豔麗的側臉,以及稍紅的耳廓。

……真是蠢死了。

林微寒趴在路月沉背上,好歹一米八五的大個子,背起他來不怎麼費力,他提著買回來的食材,雙手抱著人的脖頸。

“……很久以前做過這個夢。”路月沉開了口,他們回去的時候天黑了,月光拉長了人影,路過玻璃倒影,看起來青澀又幸福。

雙腿還是沒知覺,林微寒目光稍稍地停頓,在路月沉泛紅的耳根處停留。

……紅的像是被人揪過一樣。

他對路月沉的夢分毫不感興趣,少年人的夢能夢到什麼,想想就能猜出來,自己成為了某人年少的性啟蒙對象。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回到家裡,他坐在沙發上,路月沉在檢查買回來的菜,自己沒有親自去選,買到的一部分菜不太好。

他拿了一本關於X型病毒的書。

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對這方麵很感興趣,當時看了很多科研論文,甚至他的那副《弦》正是因為某篇有關的科研論文畫出來的。

書上的文字晦澀難懂。

他眼皮子越來越沉重,耳邊的聲音依舊清晰,路月沉在和他講話。

“學長,買的蘿卜有些不能用,可不可以換成玉米?”

不可以。

他嘴巴張不開,耳邊嗡嗡作響,眼前陷入了黑暗之中,手裡的書掉落在地。

“……學長。”

空氣隨之靜止了。

這次暈倒的感覺更加清晰,他難得陷入了迷茫之中,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隻剩下青年發顫的聲音。

原來人在麵對疾病的時候這麼無力……真是令人不爽。

如果他的生命在此刻戛然而止,那麼可能會留下天才畫家英年早逝的美名,這樣似乎也不錯……但是還是不太甘心。

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學長。”

“……學長。”

“……學長。”

他耳邊不停地傳來路月沉的聲音,在昏迷時沒有時間概念,耳邊時不時地傳來對方的呼喚,仿佛從異世界的另一端傳來。

有人仍然在呼喚他。

“……對不起。”

世界上會有這麼一種蠢貨,被他耍得團團轉,現在還在和他道歉。

明明是他故意想要傳染給對方,如果路月沉因為他而感染,到時候還會不會這麼纏著他?

……他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第六十八章

“據悉,林氏藥業與中環實驗室已經相繼發出聲明,現從美洲南部流行而起的流感和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屬於同一株病毒……裴聞之教授稱,積極心態有利於抵抗病毒所帶來的症狀……”

市立醫院。

青年躺在病床上,麵上依舊蒼白,雙眸緊閉,呼吸微弱,生命體特征還在,卻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他體內鐳元素超標,是正常人的數倍,換種方式說,意味著他的病發症狀比普通人更加嚴重……如果按照他的暈倒時間來算。”

“他比美洲那邊發現的第一位病人發病時間還要早……應該算是全球第一例,因為最開始隻是暈倒,加上很多其餘因素,導致誤診……現在隻能靠著消解鐳元素的微量劑栓緩解,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照此下去,他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已經是比較好的結果。”

醫生說完之後,路月沉好久沒有動彈,他坐在床邊,用手指去觸碰青年的臉頰,指尖略微發顫。

豔麗的眉眼籠罩上一層陰影,路月沉收回了手,他目光緊盯著青年的側臉,對方的手指擦過他唇畔,他輕輕地吻在上麵。

“……學長。”

“……對不起。”

他在林微寒第一次暈倒的時候沒有察覺,仔細回想起來,那時候對方對他滿心厭惡,他想到的隻有如何得到對方。

如果能早點察覺……

“先生,外麵有人一直在等你。”護士提醒他。

施夷南在病房外守著,醫院是林家附屬產業,幾乎是路月沉把人送過來之後,林家就收到了消息。

緋雲和棋雲陪著施夷南一起來的,棋雲一直看著病房的方向。

“夫人,我一會能不能進去看看二少爺。”棋雲小聲問,眉眼中浮上擔憂,眼角幾乎堆著淚花。

施夷南:“這個,要看月沉的意思……最好還是不要進去了,棋雲,如果你生病了小寒才會擔心。”

“他把你當親妹妹。”

話音落下,路月沉從病房裡出來了,青年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那張豔麗的麵容看起來失去了顏色,襯衫皺巴巴的,領帶甚至沒有係好,眼睫下的黑眼圈很重。

“月沉,小寒怎麼樣了?”施夷南問。

路月沉嗓音低了很多,“情況不太好。”

“母親,你們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路月沉順著看過去,一雙眼深褐沉暗,翻湧著異樣的情緒。

施夷南提著便當,聞言稍稍愣住,他們是母子,他從兒子眼底能看懂兒子想問的是什麼。

“這……月沉,母親沒有任何事瞞著你。”施夷南眼神有些閃躲。

緋雲在一旁憂心忡忡,夫人並不會撒謊,不知道自己每次撒謊都特彆明顯。

隻有棋雲更加關心的是林微寒的情況,在一旁問,“不太好是什麼意思,路少爺……你的意思的少爺的病沒辦法治嗎?”

路月沉先回答了棋雲的問題,見棋雲眼角紅紅,他半晌才開口,“……我會繼續想辦法。”

“母親,爺爺那邊怎麼樣了?”他問出來。

實際上二十年沒見過的爺爺,是死是活都和他沒關係,隻是對方可能知道些什麼,他打算親自過去一趟。

“我能去探望他嗎?母親。”路月沉低聲問。

她的手掌被握住,兒子垂眸看著她,眼裡帶著幾分期待,那張豔麗的麵容看起來漂亮易碎,她還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慣會示弱令人心生憐憫。

施夷南支支吾吾,“探望應該不是不行。”

路月沉隨即鬆開了手,“那就拜托母親了。”

病房離得並不遠,路月沉準備了花束和水果,病房門口有孟常守著,他們兩人見麵裝作不認識。

門打開,老爺子在病床上坐著,手裡拿著的是一份新的報紙。

看到他,老爺子皺了皺眉,渾濁的眼珠落在報紙上,隔著老花鏡沒有看他一眼。

這段時間生病,老爺子消瘦了許多,穿著病號服失去了平常莊重的姿態,像是一個普通生了病的老人,變得親和了幾分。

路月沉把花和水果放到了一邊。

空氣中蔓延著沉默的氣氛,路月沉在一旁坐下來,他先開了口,疏遠而禮貌的問候。

“……您的身體怎麼樣。”

老爺子從報紙裡抬眼看向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冷著,“你過來有什麼事?”

如此的開門見山,倒是也省得他客套,他現在一分一秒的時間都不能浪費。

“小寒生病了……我想來問問您,他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路月沉看著對方,眼珠定定一錯不錯。

明明是有血緣的爺爺,卻和陌生人一樣,然而他對此毫無感觸,他並非在血緣關係上細膩感性的人。

“您一定知道些什麼……”路月沉克製著自己冷靜下來,組織著語言,“可能和林氏有關,希望您告知我……我想救他。”

林老爺子聞言眼皮子耷拉著,嗓音拉長了幾分,“告訴你又能做什麼。”

“讓你拿著去做林氏的把柄?”

對方這麼想他也很正常。

“我並沒有打算這麼做。”路月沉眼眸略微垂著,“您對他最好,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

“我隻是……想救他。”

“裴教授,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你們不是科研人員嗎,為什麼還沒有想出來解決辦法?”

“我女兒在昨天自殺了,您能不能給我們一個說法……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死更多人嗎?”

“裴教授,盛南記產已經拖欠了我們兩個月的工資,您能不能幫我們討回公道……我婆婆剛剛生病,住院費已經翻了幾倍,請您幫幫我們。”

趙典幫裴聞之接了幾個電話,科研熱線已經變成了求助熱線。

她耐心地一一回複。

“您好,我們正在努力中,如果有進展一定第一時間告知人民群眾,請您稍安勿躁,很理解您的心情,抱歉……”

“女孩子在傳統觀念的影響下會比男孩子更加敏感,她們通常更容易受抑鬱情緒影響,這是受環境導致,並不是她們天生殘缺。請您平時照顧好身邊女性的情緒,隻有絕對的放下男凝才能為她們提供健康的環境,這邊建議您最好讓她信任的女性陪伴著她。”

“房地產公司那邊的電話我們為您找到了,您可以之後打那邊的熱線電話,如果沒有進展我們會為您聯係記者。”

趙典放下了電話,她在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整座實驗室變得安靜下來。

對麵的裴聞之眼鏡泛出金屬光芒,鏡片下的眼抬起來,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來笑容。

“怎麼樣,過來體驗一把熱情客服。”

“這感覺真是糟透了。”趙典有幾分無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目前沒有任何進展,醫院已經癱瘓,經濟已經開始呈現負增長,自殺比例也一直在上升。

再這麼下去,可能要接受世界末日的洗禮了。

“西方那邊怎麼說?”趙典問。

裴聞之,“能怎麼說,他們還在搞政治正確,把源頭追溯到蘇方國家。”

“這次病毒的變異方向和鐳元素有關,可能因為注射了疫苗的原因,鐳元素和病毒進行融合,症狀感染率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五。”

“二十年前感染率是百分之七十,現在變成了百分之九十五。”

“……你我可能也正在變異。”裴聞之按了按自己的晴明穴,想到了什麼,說,“我倒是覺得還是弦理論更偏這次病毒的變異方向。”

“如果我們能捕捉到微寒色化分子出現時的瞬間,那一瞬間原子核的位置……說不定能成為這次病毒的化解方程式。”

裴聞之:“很巧,這篇論文是兩年前一名剛畢業的高中生寫的……如果理論被證實應該稱他為物理天才。上次你也見過他,他是A大的學生……還是理科狀元。”

“上次給他發過了邀請信,他已讀不回。”

趙典喝了口咖啡,挖掘具有可能性的高端人才,一直是她的強項。

“我調查過了,厲害是很厲害,有一些天賦,可惜……”

裴聞之看了過來,問她:“可惜什麼。”

趙典停頓了片刻,才開口:“……可惜是個戀愛腦。”

裴聞之:“……”

“你知道的,在我們的文化土壤下,誕生非功利性的才能非常難得,你再好好找找吧……”裴聞之頭一次感到頭疼,頓了頓說,“實在不行,想辦法把那位林家少爺挖過來也行。”

趙典攤手:“那位也不是普通人,憑自己坐穩了林家,還有非一般的藝術天分,我們要把他帶過來,要先問問藝術界願不願意。”

和裴聞之聊過之後離開,趙典回到自己的住處,電子郵箱裡閃爍,她把咖啡放下來,點開了標題。

Light向她發送了一封回信。

她把咖啡放了下來。

三天之後。

裴聞之和趙典一起見到了人。

從北方來到南方中環實驗室,這期間飛機已經停飛,全國各地封閉了高速通道。

“你好。”裴聞之見到了人,這一天難得天氣好,可惜來人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像是被拔掉栓塞的陀螺,失去了重心,不斷地四處飄蕩。

“您好。”路月沉和裴聞之教授回握。

“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麵對路先生您這樣的人才,我們科研實驗室願意為您提供特殊服務。”

趙典說:“現有的科技隻能讓鐳元素短暫地停止消解分裂……我們可以讓他的身體進入夢履艙保持有機狀態三年。”

“您需要和中環簽七年的協議,由於夢履艙代價昂貴,這七年需要您留在中環實驗室,為中環做貢獻。”

趙典:“期間您的薪資照舊,但是您的所有著作和實驗成果,不會有您的姓名,全部歸屬於中環實驗室……您看可以嗎。”

“……可以。”隻是無名無姓,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彆。

他沒有什麼良好的品格、為人類做出貢獻,或是奉獻於人類意誌。

他的全部靈魂和重量,全部都在一個人身上消湮。

夢履艙由機械量子構成,機艙外表覆蓋了一層冰涼的金屬圖案,金屬圖案類似於層層樹乾,枝葉覆蓋了青年的麵容。

銀發青年安安靜靜地躺在其中,他的臉上出現了冷質化冰層,容貌被覆蓋,眼睫上沾了雪白的冰花。

如同被時間遺忘的一座塵封雕塑。

“……學長。”握住青年的指尖,仍然有微弱的脈搏在跳動。

“……我保證。”

——我們一定會在一個沒有黑暗的地方再次見麵。

第六十九章

“你不打算回來了?現在這個關頭……你應該知道不回來意味著什麼吧,你母親很想你。”林震南在電話裡嗓音有些疲憊。

路月沉聞言回複:“我暫時不會回去,可能會在這裡待幾年。”

“林家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至於母親,請您照顧好她,這個時間還是不要亂跑的好。”

“小寒交給我即可。”路月沉說完之後掛斷了電話。

來中環實驗室已經一個月,他輔助趙典利用基因算法運用在抑鬱診斷之中,對X型病毒的變異程度能夠根據基因算法進行輕到重度的分層。

他住的地方在A區,冷冰冰的燈光,牆壁是白色和機械藍色彙聚在一起,燈光閃爍,閉眼的時候鼻尖前仿佛能夠聞到很淡的實驗氣體氣味。

“Light,不用那麼拚命,你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回想起趙典的話,路月沉從夢履艙回來,夢履艙每個月會開啟一次,他能看看林微寒的狀況,對林微寒的身體情況進行檢查。

窗台上放了一排剛冒頭的小蘑菇,這種菌類生命力頑強,沒有了某人的惡意阻撓,長得非常快,很快一簇簇的聚集在一起。

路月沉按了按自己的晴明穴,他閉上眼睡了過去。墨色的發絲垂著,遮住了眉眼,豔麗的麵容落下一層陰影。

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讓他想起之前的往事。

他出生在山城,關於童年的記憶,和大部分單親孩子一樣。

母親的殘缺、成日醉酒的父親,溫柔的奶奶,枯燥無味的義務教育,這些就是他的全部。

山城不屬於經濟發達的土地,這裡的很多孩子在上完初中之後由於貧困或者教育落後會輟學謀生。

自從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蔓延之後,全球經濟蕭條,房地產大麵積崩盤,經濟製度一並全部重新洗牌,藥業占領市場成為支柱企業。

這片土地上有許多爛尾樓,工期全部一拖再拖,受經濟影響,成為一片落後的無人問津之地。

他的父親正是如此,在他出生的那年碰到經濟蕭條背負債務,加上妻子難產去世,一朝大廈崩塌,靠著酒精混沌度日。

奶奶常常告訴他,讓他原諒父親,人的一生經曆不了太多的打擊,可能一次打擊摔倒了就再也難從泥濘裡爬出來。

他和奶奶住在一起,房間裡有一扇很小的窗戶,每天窗戶門口會有很多行人經過,經過的人形色各異,因為背光,窗戶角落偶爾會生長出來小蘑菇。

他做完作業,常常會盯著那株陰暗角落裡生長出來的小蘑菇。

直到熟悉的酒瓶摔落的聲音響起。

每次父親一醉完酒回來,意味著他會挨打。

這是很常見的事。

社會上給予男性的寬容度太高,為了防止底層的渣宰霍亂社會,會施舍他們組建家庭的權利,讓他們的家庭來承受。

他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媽媽,如果媽媽還活著,可能是母親替他承受這些。

酒瓶應聲而碎,門隨之被一股大力打開,他看向門口,男人的四肢歪歪扭扭地垂著,毫無目的尋找著什麼,散發的酒精氣味像是一攤灌滿了酒漬的爛泥。

“你看什麼呢……小白眼狼,老子生你養你,一天到晚隻知道看書……”

“啪”地一聲,他眼角掃過窗台的小蘑菇,小蘑菇在這個時候稍稍地彎腰,仿佛也在因此不高興。

出了一瞬間的神,酒瓶擦著他的腦袋過去,腦袋瞬間見了血。

男人罵罵咧咧地出去,路過單身的女鄰居家,會用低俗的語言會調戲對方。

這樣也算是因為他媽媽才墮落嗎?明明會對其他女人肖想……沒用的渣宰隻會給自己找理由。

他熟練地給自己包紮好腦袋,腦袋沉甸甸的,他從小到大學習都好,功課對他來說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路過女鄰居家,他把父親踢歪的垃圾桶重新扶好,對方因為他的幫忙常常不好意思責怪父親。

還會給他塞小零食和水果。

這片土地如此落後,哪怕是對方被侵犯,奶奶也會和所有人說是她勾引父親。

奶奶對他很好,他會因為奶奶汙蔑其他女人而疏遠奶奶嗎?

不會。

所有道德,所有評價,在他這裡都自動被屏蔽,有人願意對他好,已經很難得。

他不會因為任何名為道德的枷鎖而審判對方,他沒有資格。

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

平常他也是這麼去上學,紗布包紮的歪歪扭扭,這一天步伐格外沉重,路過紅綠燈的時候,眼前一片模糊,耳邊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怔怔地去碰自己的額頭,腦袋上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伸手碰到了一片鮮紅。

暈倒之前仿佛看到了四周投來異樣的目光。

“怎麼回事?”

十五歲的林微寒臉龐依舊稚嫩,他從小模樣生得好,粉雕玉琢一樣,少年時期逐漸地長開,模樣越來越精致,清澈的眼底映著不遠處倒在地上的少年,遠遠地看了一眼。

“二少爺,那邊有人暈倒了……好像是附近初中的孩子。”

孟常說完看著身後少年的神色,少年表情略微不耐煩,眉頭皺起來,年紀輕輕已經有了上位者的風範。

“還愣著乾什麼,叫救護車。”

林微寒是來山城參加比賽,山城是中央城市,物理比賽大多在這裡舉行,據說是山城費勁爭取了三年才爭取來的。

還不如不爭取,破地方又小又破,來一趟能麻煩死。

孟常:“……好的。”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他連暈倒的是誰都不知道,不過是比賽路上隨口的吩咐,他是林家的小少爺,林家因為鐳元素疫苗在京城立足,全國各地的醫院都要依賴林家的疫苗資源。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路月沉被送進山城最好的醫院,在獨立病房裡得到了最好的治療。

腦袋被縫了幾針,還有他原本的傷口,醫生和護士一並都處理了。

路月沉醒來的時候在柔軟的被子裡,空氣中有很淡的消毒水氣味,這裡很安靜,不像他家隔音很差,他從來沒有睡過這麼好。

腦袋上重新包了紗布,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被人送進了醫院。這裡的東西都很貴,意味著醫藥費並不便宜。

如果父親知道了家裡因此再欠醫院一筆錢,可能他會因此再挨一次打。

這麼想著,他從病房離開,問了前台的護士。

護士微笑著告訴他,“您的醫藥費已經支付過了,是林家的小少爺送您來的,鑒於您的身體狀況……如果出院的話回去記得按時吃藥。”

藥已經為他包好了,從來沒有人對他用過敬語,“您”這一個字,通常是用給支付得起昂貴費用的病人。

他並不在其中。

林氏藥業,他曾經聽過,這四個字經常出現在報紙上,出現在新聞電視上。救命恩人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可能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

他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月沉,老師上次注意到你在看時間熵值……你有興趣參加物理比賽嗎。”

“知道你的家庭情況,如果你願意參加,老師願意給你出報名費……拿到的獎金老師不會收取。”

初三時期的老師,對方大學剛畢業,是一名女老師,畢業於華中師範,對方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酒窩,說起話來溫柔而委婉。

“……謝謝老師。”

他隻是做完了一套物理試題,在老師的推薦下代表學校去參加了中學生物理實驗比賽。

“聽說了嗎……那位林家的小少爺也過來了。”

“他過來比賽名額是內定的嗎?”

“當然不是,他原來不是學美術的嗎,好像突然對物理感興趣了……也沒有拿到第一,但是在前幾的名次,有錢人家的小孩就是任性。”

考試。學習。攢錢。考出去。離開這裡。快點長大。

兩塊的綠豆沙包和一塊五的玉米饅頭應該選哪個。

他滿腦子想的這些東西,聽到對方的名字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在比賽現場見到了人。

同樣的藍白校服,國內大部分學校都是這個顏色,中學生的校服肥胖臃腫,穿起來像是發麵饅頭。

對方天生有在人群中發光的氣質,隻需要站在那裡,就能在人群之中脫穎而出。

少年穿著藍白校服,校服上有國立中學的標簽,修長的身形,蒼白的肌膚,眉眼精致清冷,在大多發育不良的小豆芽之中,如同一個戳一樣引人注目。

那雙眼像是他在櫥窗裡見過的漂亮寶石,清澈而明亮,眼睫濃密漆黑,精致的鼻梁弧線,嘴巴是冷薄的薄唇,脖頸修長,側臉看人時顯出些許不耐煩。

很像精致漂亮他買不起的洋娃娃。

對方和他生活在不一樣的水土裡,生長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模樣。

初三暑假的物理比賽,他在對方隔壁,對方從始至終沒有注意過他一眼,目光大多專注在實驗上,看實驗儀器比看人的目光要溫和。

參加完比賽,他拿了第一。

在領獎的時候看到了對方的名字。

林微寒。

因為沒拿到第一,對方有些不高興,那張漂亮的臉顯出幾分冷淡,看人時涼冰冰的,散發的陰沉氣息似乎很明顯。

讓他想起來窗台的那株小蘑菇。

柔軟的、生長在陰暗角落,卻又潔白一塵不染的菌類。

從小到大,他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貧瘠的環境令他克製物欲,如果自己沒有能力,欲–望隻會帶來不甘的困擾,他不會惦念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直到暑假第一次夢–遺,夢裡出現了一張清冷漂亮的臉,不過隻是見了一麵,卻令他陷入了困擾之中。

外麵蟬鳴聲不止,第十五個盛夏,少年有了煩心事。

第七十章

隻是一次夢-遺,這種念頭趁早掐滅為好,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初三畢業的暑假,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省立重點高中,學校為他免除了學費以及生活費,他每個月飯卡會有一千元的額度用來吃飯。

在老師的介紹下找到了暑假工,老師讓他在圖書館裡幫忙,額外照顧他給他錢。

他每每經過物理圖書區域,都會忍不住停下來,那裡的書籍凝聚著人類群星閃耀時。

哪怕沒有林微寒,他本身也對物理很感興趣。

“月沉,你高中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多去參加一些比賽,如果能拿到保送名額,政府那裡有獎勵。”

“到時候你可以帶著奶奶離開這裡。”

他坐在階梯上看書,這是老師告訴他的話。

圖書館裡偶爾會有活動,根據網絡上爆火篩選而出的書籍畫冊,他曾經看到過一角。

對方被稱之為天才小畫家,和他同樣的年紀,以一組創意作品在網絡上爆火,畫冊賣的很好。

他每天在圖書館搬來搬去,原本不願再見到那張臉,經過那本畫冊,上麵畫的東西他已經看了不下千遍。

不懂藝術。

但是意外地覺得畫的很好。

有幾副自畫像,把自己畫的冷冰冰像是死人,深沉的藍色與灰暗色調交織,形成了和諧而令人移不開視線的畫作。

有些畫的是角落的向日葵。

畫冊上說對方像是弗朗西斯培根……這組畫冊最先在國外火的,後來才引進國內。

他沒有買下任何一本畫冊。

放在他家的任意一個位置,仿佛都是褻瀆。

明明是藝術生,卻參加物理比賽……國立高中的優等生,各方麵都非常出色。

高中開學第一天,他遲到了。

因為父親前一天宿醉,醒來第一件事砸碎了房間裡的東西,他收拾完才到學校。

身上經常出現各種傷口,腦袋上甚至經常包裹著紗布,沒有經濟條件交朋友,他在學校裡一直獨來獨往。

無論是同學聚會、還是朋友間的出行,或者是班級活動,都很無聊。

但是他是優等生,孤僻的性格對他來說沒好處,保送名額是需要進行品格篩選的。

他學會了溫和的微笑。

在學校裡會幫助女同學、筆記本會借給差生,聚會找借口推脫,但是偶爾會參加一些不要錢的集體活動。

所有的零花錢用來報名物理競賽。

小少爺似乎對物理沒有厭惡,高一一整年經常在比賽見到對方。

對方常常和朋友一起,哪怕總是不耐煩脾氣很壞,但是憑借優越的外貌和家世,加上嘴硬心軟的性格,很博人好感。

“他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雖然平常總是冷著張臉……上次據說附中欺負人他還出麵了。”

“其實很熱心嘛……少爺脾氣。”

“是不是因為一直沒拿第一,所以一直來參加比賽,小少爺真的好強呀。”

對方不止會幫助他一個人。

這很常見。

世界上還有很多的弱者,對方可能會對任何一個人憐憫,對那人來說隻是舉手之勞。

並不和他一樣,意味著全部。

可能比賽結束之後,到某一天,他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麵。

那個時候就該結束了。

做題,看書,不停地看書。

成績好在老師那裡擁有特權,何況他的容貌長得女相漂亮,年輕的老師總會對他擁有好感,會借給他書籍和網絡賬號讓他在特定的網址查找資料。

他在搜索引擎裡搜索對方的名字。

對方不玩任何交友軟件,但是網上有關於對方的討論,對方過段時間會在首都工體有演出,小提琴獨奏。

……不止會畫畫,還會很多樂器。

首都,從山城到首都,一共七百二十公裡,坐火車需要十二個小時。

他用攢下來的錢買了一張火車票。

一個平常的周末,他跟奶奶說了晚上不回去,坐上了夜間的火車,從山城到首都,來到了工人體育廣場,看了一場小提琴演出。

對方置身在人群中,十六歲的林微寒,哪怕是這種場合也沒有穿正裝,白色的鬆領毛衣,青年低垂著眼眸,身形修長筆直,挺立在那裡,像是柔軟卻堅韌勻稱的竹子。

在春芽之中抽筍,弦音時而緩慢激昂,時而悠揚綿長,修長的指骨拉著弓弦,那雙清澈的眼讓人聯想到翡冷翠塞納河畔的寶石。

清澈動人,熠熠生輝。

他置身在人群之中,周圍人山人海,視線定在對方身上,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

人群把他們阻隔開,對方的目光不會在他身上停留。

沒有姓名,沒有交集,沒有關係。

這原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阿爾什克忒愛上了耶穌神,祈求神的憐憫,妄想把神使占為己有,此為重罪,後來他被打入了地獄,終年受烈火焚身,在地獄反省罪過。

此時此刻難以忍受。

他成了阿爾什克忒的化身,受烈火焚身,想要台上的少年看他一眼。

但是他能做到的,僅僅是花費攢下來的錢,買一張火車票,遠遠地看一眼對方的演出。

他仿佛成了茨威格筆下的女人。

“我的心始終為你而緊張,為你而顫動,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像你口袋裡裝了懷表,你對它緊繃的發條沒有感覺一樣。這根發條在暗中耐心地數著你的鐘點,計算著你的時間,以它聽不見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幾百萬秒中,隻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如同短暫地做一個夢,回到淩亂低矮的家中,夢很快就破碎了。

他不過是出去了一天,父親找不到人泄火,對奶奶動了手,奶奶因此住了院。

住院為奶奶做了身體檢查,檢查出來癌症晚期,不幸會堆積在一起接踵而來。

那時候他尚且沒有那麼遊刃有餘,少年時期心神脆弱,會把事情的必然發展推在自己的身上。

很簡單地,隻因為他外出一次,原來喜歡這種事情也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無論是金錢,還是時間,精力,對他來說哪一樣都沒有資格消耗。

白天上學,放學睡在醫院走廊照顧奶奶,周六日去打工,老師給他介紹了補習班的兼職,偶爾他會接物理比賽的代考。

代考給的費用很高,用他解出來的答案為某些人提供便利,哪怕沒有他的姓名,卻能緩解他的經濟壓力。

物理比賽在下半年參加的很少了,最後一次比賽是山城舉辦的星雲獎。

如果能拿到這個獎的話,他差不多可以申請保送。

醫院的忙碌讓他精疲力儘,沒有時間想其他,何況父親還會在家裡找事,為他製造困擾。

星雲獎沒有意外地拿到了第一,他在這方麵很有天賦,做實驗比其他功課更加容易一些,電路線板、光度計,超導電流阻隔與傳感反應。

這次的獎杯比原來的更加有意義一些,物理學改變世界,創造了宇宙萬物的構成物質,誕生了人類的璀璨文明。

上麵有一簇小小的星雲,是宇宙星係之一,銀河在邊緣傾落,杯口反著鏡麵銀光。

他因此有些猶豫,這可能是他參加的最後一個比賽了。

“那是山城的學生,看起來平平無奇,居然拿了第一。”

“山城的教育一直比較落後,但是他很厲害,據說每場比賽都是第一。”

“……可惜沒見他拿過獎杯,既然能參加比賽,不會連獎杯的錢都拿不出來吧。”

“好像是因為獎杯扣在比賽獎金裡,他用獎杯換錢了。”

“……我靠,窮瘋了?”

他因為沒拿過獎杯已經出了名。

最後還是把獎杯還了回去。

然而主辦方卻沒有要。

“路同學,已經有人為你支付了獎杯費用,前來參加比賽的林微寒同學,他說不需要你的感謝,請你今後繼續努力……”

他抱著獎杯怔在了原地。

原本已經沒有了交集,為什麼還要做多此一舉的事情。

繃緊的發條在此刻驟然崩塌,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隻是施舍給他一個獎杯,仿佛再次給了他渺茫的希望。

“您好,我很感謝他……請問您知不知道林同學的聯係方式……”

“他的私人聯係方式不能給你,但是可以給你他的郵箱,林少爺很喜歡和人學術交流……前提是能為他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他抱著獎杯回去。

回去的路上輕飄飄的,仿佛置身在雲端,獎杯抱起來很沉重。

這是……唯一獨屬於他的獎勵。

手掌裡緊緊攥著紙條,上麵的字符他路上已經背了下來,紙條在掌心被汗浸濕字跡稍稍模糊。

低矮的巷子,逼仄的角落,空氣中彌漫著酒精氣味,帶著腐爛和臟汙的地麵。

他回到了家。

奶奶在醫院,酒瓶在他身邊落下來,對方嘴裡罵罵咧咧,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他把獎杯放進了最角落的保險櫃裡,在他合上保險櫃的那一刻,後腦勺隨之傳來鈍痛,溫熱的鮮血流下來,腦袋磕到桌角,眼睛隨之被糊住。

黑暗的角落,男人沉沉地睡過去,他為自己包紮了傷口,昏暗之中,隻有手機屏幕亮起了微弱的光。

桌上是沒有寫完的物理題,他的字寫的很漂亮,起的網名叫做Light,對方總是讓他聯想到閃爍明亮的東西,吸引他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地斟酌著字句,怎麼樣才能吸引對方的注意力,讓對方注意到他。

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

Light:你好,我是和你一起參加過物理比賽的同學,看了你的畫和演出,我覺得你很厲害,可不可以和你交個朋友(∩▽∩)

覺得不太禮貌,在後麵加了個表情。

他的手指上沾著血跡,印在屏幕上出現深紅的印子,郵件發送出去。

連同他汙澀沉暗的一顆心。

路月沉:交個朋友O3O

林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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