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可能是沒有看到消息。
應不應該打擾對方,不想打擾對方,卻總是忍不住。
他看了很多物理有關的科研論文。
因為奶奶的病突然嚴重,他高二一整年休學,每天在醫院和打工的地點之間往回,偶爾閒下來會看對方的郵件。
Light:學長,我讀了洛倫茲效應,如果把連鎖反應運用在一個人的命運模板上,可能會產生命理玄學似的連鎖反應……這期間並不存在上帝之手。
Light:希格斯玻色子製造出能量場,讓電子能夠互相作用,但是無法解釋基礎電子在某一時刻產生反應的變異方向。
Light:假設它們由一些更小的開口弦狀和閉口弦構成,那麼能量場發生異變時某個異變分子會變得可視化,這種概率隻有千萬分之一。
因為對方感興趣,他看了大量的物理書中外著作。
偶爾也會發一些其他的東西。
Light:學長,有時候會覺得我很不幸,這令我很苦惱。
不幸並不能用來稱重,儘管自己有能力改變未來,過程卻曲折艱難,一斤棉花的痛苦和一斤鐵的痛苦,無法一同比較。
某個深夜,他在醫院走廊上,手機屏幕透出亮光,寂靜的夜晚,天空儘頭有黎明浮上邊緣。
v:人類的命運猶如電子與異變電子,隻是概率性問題,從來沒有哪個電子會規律性異變,人類的命運一樣隨機展現。
這不過是某個物理學家的名言,他一向對那些名言無法隔著一層冰冷之物,如今冰冷的文字有了溫度。
屏幕上的字體猶如一道道音符鑽進他心底,落在他耳邊,成為了美妙的字句,化作了擊碎黑暗的力量。
對方並沒有覺得他不幸是一種不幸,沒有安慰,隻是陳述,運用了科學理論告訴他幸存者偏差。
Light:學長,今天是我的生日,親人生病了,我在醫院,很害怕奶奶會離開我。
v:宇宙中一切能量場互相轉化,死亡並不是人類的終點,被遺忘才是。隻要她在你的記憶裡,珍惜眼前一刻,她會永遠鮮活。
Light:學長,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在世俗眼裡我可能會成為一個混蛋。
他買了數十份保險,在休學的一年打聽了某處違法工地,引父親過去工作,對方在那裡出意外的概率會大大增加。
沒有感情。
隻希望對方早點離開人世,順便為他留下一部分利益價值。
v:沒有人有資格審判另一個人的靈魂。法律能夠判處死刑,哲學卻能赦免無罪,如同電子之間的正電和負電,如果你置身在正電,就隻能看到負極。
Light:我一個人偶爾會感到很孤單。
v:你我都是由基礎碳基物質構成,在微觀層麵,我們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某一刻呼吸的頻率相同,有我在陪著你。
有他在陪著他。
對方可能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威力有多麼大,隻不過是幾封郵件往來,引他日思夜想,忍不住探聽對方的消息。
網絡上的信息有限,很多信息拚拚湊湊,大概能知道對方的一部分信息。
有個抑鬱症母親,還有個哥哥,和發小關係很好,還有個比較合得來的表弟。
空閒時刻會參加很多興趣比賽,或者在畫室畫畫,喜歡的畫家是瑪格麗特和達利。
因為對方,他了解了超現實主義畫派和拉斐爾前派。
喜歡吃甜食,口味偏意式和西班牙菜係,最喜歡的樂器是小提琴,鋼琴彈得很好,生日在十月二十五,和他同一天生日。
畫畫風格擅長大膽嘗試,沒事的時候會去各地看畫展,對方的畫偶爾會在山城美術館有展出。
他去過兩次,每次都隻找對方的畫,等到人走完了,他有機會能夠獨自觀看。
看對方的每一筆筆觸,每一部分色塊,想表達的意思,畫末尾有對方的署名,好像在看畫的那一刻,能夠精神共鳴。
他經常在美術館待到很晚,山城美術館的負責人叫做曹立,對方見過他幾次,注意到了他。
“你很喜歡他的畫嗎?他在年輕一代裡算非常厲害的存在。”曹立說。
曹立:“可惜目前他的畫並不售賣,這些隻是他嘗試的作品。”
“……謝謝。”他回答。
Light:學長,我今天去了畫展,你為什麼喜歡超現實主義?
v:超現實主義意味著超出了時間,假設有一天我們能夠超越光速,那麼意味著人類能夠回到過去。
這個時候他隱隱察覺到不對。
對方的回複每次都是間隔二十四個小時。
和他發郵件前一天的時間一致。
仿佛是設定好的一樣。
Light:學長,我不明白,如果喜歡一樣東西卻得不到,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
v:人類的情感本身就是美好的一件事,人是目的,並非手段。過程往往比結果更加重要。
Light:我喜歡你
對方設置的自動回複如同卡殼了一般,過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依然沒有回複。
屏幕泛出幽暗的光,整整三天,沒有回複,人工智能可能不懂人類的情感,Chat-GPT給不了其餘的回應。
他換了另一種方式詢問。
Light: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麵。
人工智能計算不出來人類的情感,更不可能計算出來某時某刻,他們會在哪裡遇見。
v:——你我終將會在一個沒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文字沒有溫度,卻能通過愛意變得震天駭地。
高三父親因為殺人入獄,加上他保送A大,拿到了一筆數目不低的錢。
他暑假發表了一篇關於弦理論的論文,以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作為觀察對象,把弦異化時產生的異變分子命名叫做微寒色化分子。因為這篇論文拿到了自選導師的資格。
他選了教過林微寒的閻承恩教授。
沒多久,他在美術館見到了對方名為《弦》的作品。
對方標注了是受某一篇科研論文的影響,末尾署名有Light,他們的名字短暫地湊在了一起。
《弦》係列一共有兩組,一張是以開口弦為元素,另一張是閉口弦,畫的是宇宙間的引力相吸相製衡,兩組畫的顏色麵積疊加次方剛好符合質能方程。
他因為對方用了他的科研論文,得以拿到了對方的聯係方式。
但是從來沒有發過一條消息。
他們在同一所學校念書。
選修課選了和對方一樣的,特殊異變下的雙縫乾涉實驗,還有一門生產力社會理論。
對方很喜歡去意式餐廳吃飯,選了Gho打工,明明離學校很遠,每天課程結束趕過去。
發小很喜歡去酒吧,他的皮相並不差,去月色兼職結識了對方的發小。
直到孟常找到了他,一份血緣檢測結果拿到了他麵前,上帝這一刻在他麵前擲起了骰子,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從此他們的命運變得密不可分。
他被帶到了林家。
輪椅上的女人隻是看他一眼,他們彼此幾乎有心靈感應,血緣關係難以斬斷,女人因此淚流滿麵,看著他眼淚潸然落下。
……這算是鱷魚的眼淚嗎。
既然後悔,為什麼當初要拋棄他。
但是他應該感謝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這樣,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和對方有交集。
隔著庭院的玻璃,玫瑰花園盛開一片紅海,青年手持畫筆,清冷的麵容、緊抿的薄唇,精致的側臉,柔軟的頸側和卷起來的白襯衫。
心臟跳的很慢,隻是看了一眼,再難移開目光,那些汙暗穢沉的心思全部藏在皮囊之下。
想要親吻那雙修長的手。
想要占有對方。
想要對方憐憫之心隻對於他。
想要舔吻對方的每一塊骨頭。
一切……都想要。
他收回沉甸甸的目光,麵上溫和有禮,在對方放下畫筆時,朝對方伸出了手。
“……二少爺,你好。”
視線克製地收回。
他伸出的手沒有回應,青年麵容冷淡,那雙清冷的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抗拒和厭惡不言於表。
“這又是從哪蹭過來的乞丐?”青年毫不客氣地反問自己的父兄,輪椅上的女人因此紅了眼。
“小寒,這是旁支資助的孩子,你們同在A大,以後好好相處……”
“你隻用把他當哥哥。”
“我已經有一個便宜哥哥了。”青年嗓音冷冰冰,隔著空氣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帶著濃烈的嫌惡。
“要是誰想趁機籠絡母親接近林家,我可是會第一個不願意。”隻留下這麼一句話,對方離開了。
從沒預想過的開場,他總是太過於期待相遇,忘記了事情偶爾會朝著預料之外發展。
對方性格愛憎分明。
母親越是對他表現出善意和憐惜,對方越是因此討厭他。
因為對方授意,他在課上丟了實驗項目,對方常常和他作對,在酒吧裡為難過他,任由他被一群富家子弟針對、在宴會上讓他難堪,嘲笑他的身世。
那些深夜鼓勵過的話語,仿佛全部都變成了模糊尖銳的刺。
初戀,美好的白月光,救命恩人。
這三個組合起來的完美暗戀對象,全部散了個乾淨。
何況對方還和發小曖昧不清。
他搶了對方的母親父兄,未來還有可能搶走對方的全部,立場不同,再迷戀對方隻會成為蠢貨。
那種張揚淩厲逼人的性格,如果他變成落水狗,對方不會憐憫施舍他一眼。
他不想做被拋棄的一方。
“滾開。”帶去的粥被對方直接推翻,熱粥灑在手背上,青年麵容冰冷,盯著他仿佛在看什麼懷有深仇之怨的仇人。
他默默地收拾離開,不在對方麵前泄露任何破綻。
如果讓對方知道他崇拜他、迷戀他,等待著他的隻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真心會被踐踏的千瘡百孔。
第七十二章
林微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從年少時母親自殺,到後來獨自一個人上學,在國立中學的校園生活。和發小一起去滑雪騎馬,和江釋一起做實驗。
一起參加物理比賽。
某次去山城參加比賽,路過碰到有人暈倒,他匆匆地一瞥,讓孟常叫了救護車。
山城的物理實驗,總是同一個人拿第一,擦肩而過的少年,對方在他身後的位置,穿著平常的校服。
沒有錢支付獎杯的少年。
小提琴演出時人群中央的少年。
總是出現在畫展角落的少年。
選修課坐在最後一排,總是在他身後注視著他。
那些被他忽略在記憶角落的小事,一件件地拚湊在一起,一張明豔的少年麵容在他記憶中浮現上來。
盛夏蟬鳴,陽光明烈。
少年穿著藍白校服,抱著金燦燦的獎杯,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眼中溫和明亮。
“……學長。”
路月沉百忙之中參加了林老爺子的葬禮。
林老爺子支撐了一年,最後還是沒撐下去,感染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輕症重症是概率性問題,每個人的症狀並不一樣。
同時擁有六種症狀的很少。
施夷南換上了黑色的喪服,她眼睛紅通通的,緊緊地抓著路月沉的手腕。
原本是脆弱易碎的性格,卻因為兒子而變得堅韌起來,所有敏感和抑鬱向內收回,她如同依附在兒子身邊,隻要兒子尚在,她反而精神回歸正常。
黑色的雨傘遮住了天空,天空陰沉沉的,老宅的千年梧桐樹微微傾斜,仿佛在向下崩塌。
林震南和林紹向前獻花,元齊在角落,來的人並不多,墓碑上刻了林老爺子的姓名年月。
孟常兩鬢頭發斑白,在原地撐著傘,周圍傳來很低的議論聲,由於死亡率不斷飆升,參加葬禮已經成為了常見的一件事。
人們逐漸變得麻木,在悲傷之中難以再感到沉痛。
“你跟我過來。”孟常說。
雨絲淋濕了衣襟邊緣,他跟隨孟常走在長廊上,隨著老爺子逝去,整座老宅都變得冷清了。
“老爺子臨走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東西放在陳舊的保險櫃裡,那是一份自願簽署的協議。
:我已知實驗風險,自願捐獻精-子/卵-子,助力於人類科研,為科研實驗做貢獻。
實驗藥性鐳元素,用於攻克人類科研難題,此協議生前有效。
落筆是林震南和施夷南的名字,協議紙放了整整二十年,邊角已經變得陳舊。
二十年前他被送走,有人替他成為了實驗體。
“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老爺子隻有一個心願,林家的一切都歸他,死了也按照他的意思。”孟常說。
“……我知道了。”路月沉說。
從京城回到中環實驗室,路過各個省城,到處封閉,一座座城市變成了空城,行走在街上的多半是已經無可救藥的病人。
煙霧繚繞衝天,那是火化的霧霾,整片天空都籠罩上了屍氣。
“你回來的正好。”趙典已經等候他多時。
“最新的研究出來了,你看看。”
兩份實驗資料送到他麵前,趙典說,“和之前那群殘缺的孩子有關,在一部分鐳元素超標病人體內,他們昏迷時病毒會在他們的大腦裡活躍……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這種病毒和主人的意識相連,光的雙縫乾涉實驗……想必你一定做過,如同被觀察的光一樣,一旦病毒發現被觀測,它們會停止活躍。”
趙典:“現在答案幾乎已經擺在了我們麵前,如果我們能夠檢測出病毒活躍的狀態軌跡……這是人類唯一的一線希望。”
路月沉看了看資料,深褐色的眼底映著實驗數據,他把實驗資料放了下來。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趙典應聲:“沒錯,林先生完全符合,他是第一名病人,又是當年鐳元素疫苗運用的實驗體。”
“需要他信任的人進行觀測,說不定某一時刻,能夠觀察到病毒的活躍形態。”
聞言空氣中安靜下來,路月沉沉默了片刻,他頂著趙典的目光,半晌開了口。
“可能找其他人更合適一些。”
趙典不明白,“為什麼?據我了解你們是戀人。”
“是我當方麵的單戀……在他生病之前我還在囚禁他,他應該很討厭我。”路月沉平靜地講出來。
最後幾天對他溫柔,可能隻是想把病毒傳染給他,他隻是裝不知情。
他拋下了一個炸彈,這回趙典沉默下來。
對方平靜地講出來,仿佛家常便飯一樣簡單,看著斯文溫柔的模樣,結果是單戀求而不得囚禁的複雜戲碼。
“無論如何,你試試也無妨。”趙典頭疼起來,“Light,有時候要多些自信。”
“我覺得按照那位少爺的性格,如果真的討厭你,你對他做了那種事,應該沒法到現在安然無恙。”趙典說的很委婉。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戀人,有些相敬如賓,有些溫柔如水,有些歡喜冤家,還有些沉痛苦楚……有人走的輕鬆,自然也有人走的艱難。
“何況,我覺得……”趙典想了想,說,“愛有時能拯救一切。”
趙女士輕飄飄地說完之後離開,自從路月沉過來,她輕鬆不少。對方的性格嚴謹專注,工作效率很高,加上喜歡的人在實驗中心,基本上沒有離開過這裡。
一年過去了,日複一日地在實驗室忙碌。
實驗室有人忙碌,她能抽出身去忙其他事情。
現在經濟形勢緊張,隨著死亡率提高,各地並不太平,中環相當於一個樞紐,一直岌岌可危地維持著民心。
夢履艙推開,青年依舊維持著雙眸緊閉的模樣,臉色蒼白,體溫溫涼,脈搏心臟跳動微弱。
路月沉坐在旁邊,他為青年換下來衣服,長期在夢履艙保持同一個姿勢肌肉會僵硬。握住對方的手腕,手腕細瘦一截,毛巾輕輕地擦拭過去,他不輕不重地按著對方的肌肉。
一年每個月一次,林微寒平常也是工作狂,一做起來事情會忽視自己的睡眠時間。
“……學長。”他輕聲喊了一聲,林微寒毫無反應,那張清冷精致的臉陷入沉睡,像是一尊完美雕琢的雕像。
“爺爺去世了。”
“其實我並不難過,隻有學長難過……我這裡才會感到沉悶。”
他握著林微寒的手指,觸及自己心臟的位置。
過年那一天中環實驗室放了半天假。
裴聞之和趙典在商量要不要叫上路月沉去吃頓飯。
“把他叫過來是挖對人了……現在國家也沒錢,各個行業都停了,我們能吃上飯已經不錯了。”
“如果這次疾病史能過去,之後我會申請給我們的路勞模漲薪資。”裴聞之感歎。
“他在學校裡似乎在實驗室待過三天三夜,”趙典想了想說,“還是不要打擾他了,他應該隻想和林少爺待一起。”
對方現在的狀態和植物人差不多,沒有任何回應,某人卻還是願意和對方待在一起……簡直是濃烈到病態的感情。
裴聞之不理解:“趙典,你會愛一個人愛到即便他變成植物人也守到他身邊嗎。”
“我還是期待男女之間的愛情。”裴聞之說。
“有限的愛不會。”趙典說,“據說某些精神病人和過度缺愛的抑鬱患者……才會有無限愛人的能力。”
“據我所知,Light從小的家庭環境不怎麼好,走到現在很不容易,他應該沒什麼在意的人和物……對方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留戀了。”
林微寒尚且有母親作為寄托,有所熱愛的畫畫。
而路月沉恰恰相反,一切對他來說太容易,他追求的一切有意義,最初的出發點都是因為對方。
林微寒是他和這個世界的鏈接。
新年沒有煙火爆竹,天空沉暗暗的,沒有一絲亮光,黑夜籠罩著大地,蔓延著沉肅的死寂。
路月沉和林微寒待在一起。
實驗室食材有限,他做了幾樣林微寒喜歡的菜,人沒辦法吃,但是他們可以擁抱在一起。
能夠觸到學長的體溫,還能低頭親對方的嘴巴。
“學長,新年快樂。”
“隻有我陪著你,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學長身邊還有很多人……但是我隻有學長。”
春夏季節更迭變幻,不同的季節他為林微寒換上不同的衣物,實驗室裡那群殘缺的孩子偶爾會過來,聞樂好幾次會趴在夢履艙偷偷看人。
陷入沉睡的青年,和他懷裡的娃娃簡直一模一樣,但是娃娃沒有閉眼,在他懷裡永遠都不會睡覺。
“哥哥什麼時候醒來?”聞樂扭頭問。
路月沉回答:“……快了。”
一邊說一邊按住聞樂的手,不讓聞樂去觸碰夢履艙裡的青年。
耳邊很吵。
林微寒一直在做夢,母親、父兄,爺爺,發小,元齊,顧慈……耳邊一直環繞著某人的聲音。
溫和熟悉的嗓音,不斷地從耳邊傳來,夢裡仿佛也能聞見山茶氣息。
“……學長。”
“……學長新年快樂。”
“今天裴聞之教授告訴我,有很微小的概率,學長願意與我建立精神鏈接。”
“學長醒來會不會記得我……如果學長裝不認識我,我會很難過。”
好吵。
怎麼路月沉連他在想什麼都能猜到呢?
這還用問嗎,如果他睡個一年兩年,醒了當然裝作不認識。
他為什麼要和一個瘋子在一起,怎麼看路月沉都不正常。
他又總是對瘋子心軟,純屬是自己找麻煩,不能被麻煩精纏上。
這個蠢貨總是對他糾纏不休。
房間裡很安靜,路月沉握著林微寒的手腕,兩年半的時間,還剩下半年的時間,再這麼下去……
他的思緒被一聲“滴——”的音效打斷,滴答滴答的機械音,簡易型粒子加速器發出震動,屏幕上一點點地浮現出某種不規則的圖案。
一個活躍的圓點在緩慢的跳動。
屏幕上圓點的軌跡逐漸地連成圖案……不規則形體活動軌跡,實驗室隨之響起警報聲。
趙典第一時間進入了艙室,她看著屏幕上的可視化軌跡,在那一刻怔在了原地。
——奇跡出現了。
第七十三章
“最近論壇上的那篇科研論文你看過了嗎?”
“和弦理論有關……真厲害。”
“聽說是剛畢業的高中生,這麼厲害的嗎……似乎天生在物理學很有天賦。”
“純英學術論文,之前應該也看過不少科研著作。”
最近常常能聽到有人談論,加上江釋也向他推薦,他在某天點開了科研論壇,第一的是新拿到諾貝爾獎的量子糾纏,第二是那篇提到的弦理論科研論文。
界麵點開,對方言語之間邏輯性很強,用詞通俗易懂,引得他看的入迷。
“如果在粒子加速器上能夠捕捉到電子異變的瞬間,一瞬間的動量能夠得知原子核的位置,我把這種異變電子取名為微寒色化分子。”
名字和他重名……這人倒是很會起名。
林微寒看完論文之後,滿腦子都是圍繞的異變分子和開口弦與閉口弦。
他一整晚上沒有睡著,莫名有了靈感,畫筆落下時自動生成,落成兩幅巨大的弦狀物。
隻靠一時的衝動,很難誕生出來完整的作品,他隻畫了一半,後來一整個假期都泡在圖書館裡做各種實驗。
有沒有可能,能找到可視化異變分子的動量,從而判斷出原子核的位置。
那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午後,夏日窗外太陽明晃晃的刺眼,綠蔭枝葉細微的晃動。
他做了不下於上百次的實驗,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實驗難題那麼容易破解,不會困擾科學家們上百年。
但是很多時候,科學命題不過產生於某個平凡的瞬間。
“你好,我來找一本書……關於達利的超現實主義畫派研究。”
溫和的聲音響起,可能是附近的學生前來借書。在他的位置看不清臉,隻能看到一個後腦勺。
對方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褲,他再看眼自己,和他同樣的打扮,隔著階梯,眉眼籠罩了一層豔麗的陰影。
他手腕撐著腦袋,輕輕地推動實驗設施上的小球,視線從青年身上收回。
小球模擬電子圍繞原子核做分裂異變實驗,他不過是隨手一推,小球緩慢地轉動,在某一個瞬間懸浮起來。
遠處的青年在階梯處看書,懸浮的小球緩慢地在空中僅僅停滯了一秒,他在那一秒卻看清了數值。
時間仿佛凝固住,無聲的驚濤駭浪在醞釀著。
之後重複實驗成百上千次,小球沒有再懸浮過,那一瞬間仿佛是錯覺,無法複刻的異變分子。
數值他已經記錄下來,運用在畫裡已經足夠,顏料疊加的麵積根據弦的變幻軌跡關聯,剛好能夠疊加成質能方程。
這對於他的作品來說具有裡程碑的意義。
隻是有些可惜,某些實驗的偶然性,隻具有一瞬間,如果能模擬出來,可能能夠改變世界。
他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個下午,整整記了十頁的數據,傍晚的時候他帶著數據離開。
落日黃昏,那名階梯上看書的青年也已經離開。
電子屏幕上模擬出來了一對弦,開口弦和閉口弦,方向與距離相對,破碎的點疊加形成不同的質變,整副畫麵令人眼熟。
“已經找到了……是名為《弦》的作品。”趙典說。
不過是某個尋常的午後,有人解開了異變分子的密碼,短暫的一瞬間,卻能改變人類世界。
對方把密碼複刻成畫作,異變分子在相對的兩副畫作之中,剛好能夠借助質能方程作為媒介解開。
“奇跡的誕生……往往在偶然之間。”
X型病毒最開始蔓延時,林家岌岌可危,麵臨著科研實驗難題,疫苗沒有嘗試,可能有諸多副作用。
施夷南和林震南以試管嬰兒的方式合成了實驗體,然而孩子出現了,眉眼很像她,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生出了後悔之心。
她用醫院的棄嬰作為交換,由陌生的孩子作為實驗體,帶回來的孩子乖巧漂亮,她心中卻始終梗有一刺。
她是漂流的浮萍,孩子是她依存的媒介,失去孩子,如同剝奪了她的養分。
被她虧待的孩子如今在夢履艙裡,而她的親生兒子為了照顧那孩子離家而去。
……這算是對她的懲罰嗎?
“夫人,該回去了。”緋雲在身後輕聲提醒,眉眼憂心忡忡,“夫人不用擔心,路少爺一定有辦法的。”
“二少爺吉人天相,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嗯。”施夷南看著遠處盛開的大片玫瑰,這一片名為浪漫的莊園之中,常年把她困在這裡。
沒有感情,隻有利益。
“他什麼時候會醒來?”路月沉問。
“身體各項指數都正常,”趙典說,“接下來看他自己的意願,可能是他自己不願意醒。”
趙典語氣稍稍停頓,對方在夢履艙趟了三年,肌肉恢複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如果是好麵子的性格……不願意醒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的話在路月沉理解卻是另外的意思。
林微寒可能是不願意見到他。
一想到這裡,他總覺得心口很悶。
聞樂和獨眼雙胞胎姐妹趴在夢履艙旁邊,雙胞胎其一問:“哥哥什麼時候能醒來。”
他們是第一批運用新型藥劑的試驗品,現在身體已經好轉,聞樂都會拽她們小辮子了。
“應該很快了。”趙典微笑著說。
聞樂抱著洋娃娃,一瞬不眨地盯著人看,忽然,青年的手指似乎動了一瞬,聞樂揉揉自己的眼睛,難不成是他花了眼。
“你不用太緊張,Light,他醒來是遲早的事情。”
趙典想了想安慰對方,把好消息告訴他:“第一批新型藥劑已經送往各地,雖然沒有科研成果為你們署名,但是經過討論決定,我們把微寒色化分子定名,之後會載入史冊。”
可能許多年後,不會有人記得他們這些無名之輩為科研成果付出的努力。
背後的隱晦糾葛也同樣無人問津。
但是曆史的長河之中,他們在某一刻曾經存在。
……人類意誌永不磨滅。
“感謝你為中環實驗室付出的一切。”趙典留下這麼一句,帶著孩子們離開了。
所有的話林微寒都聽到了。
他昏迷了那麼久,從剛剛幾人的對話中,大概明白了,皮膚涼冰冰的,他是被路月沉凍進冰櫃裡了嗎?
“……學長。”
他的手腕被握住,溫熱的溫度隨之傳來,皮膚相觸,令他切實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
緩慢地,鮮活的,他還在活著。
肌肉似乎很難控製,他現在身體和植物人狀態差不多,恢複肯定要一段時間。
耳邊能夠聽到動靜,手指傳來溫熱觸感,碰到了什麼柔軟之物,對方輕輕地吻在了上麵。
他忍著沒有動。
接下來經曆了路月沉幫他換衣服,為他擦拭身體,他照顧施夷南的時候尚且做不到這般,對方動作非常熟練。
仿佛已經重複了很多遍。
身上換上了乾淨的衣物,他被路月沉抱在懷裡,身體整個陷進去,鼻尖聞到很淡的山茶氣息,對方是打算就這麼抱著他睡覺。
幾年沒有吃東西了,一直打葡萄糖維持基礎的養分,林微寒最先感到的是饑餓感,他被人當做棉花娃娃抱了一夜,心情不怎麼爽。
對方似乎解開了實驗難題,還用的他的名字命名,更加不爽了。
林微寒好不容易等到白天,在人走之後,他睜開了眼。
先是手指動了動。
然後是手腕。
純白的天花板,這裡是科研中心,留下某人生活在這裡的氣息。房間收拾的一塵不染,角落裡的小蘑菇,桌上的各種物理相關的書籍,衣櫃裡都是統一的白襯衫。
他下了床,剛開始走路很不適應,走的很慢,他手腕瘦的隻有一截,總感覺身體很虛弱,走兩步頭暈眼花。
想吃東西。
奶油蘑菇湯、洋參意麵,海鮮炒飯……還有某人做的西紅柿炒雞蛋。
他不客氣地翻遍了路月沉房間裡的角角落落,隻有冰箱裡有一些麵包牛奶,如果拿了可能會看出來。
反正他明天就找機會離開這裡,被看出來算了。
這麼想著,他拆了蛋堡派和牛奶,吃完重新躺進他的冰箱。
雖然很涼,但是睡覺意外的舒服,睡眠質量提高了不少。
路月沉忙碌完回來已經是晚上。
他進來的時候一切如常,冰箱不經常打開,他先換了衣服,視線掃過一群白襯衫,在上麵稍稍地停頓。
襯衫邊角窩在了一起。
再順著看過去,床有被人坐過的痕跡,床頭櫃被翻得亂七八糟,收拾的很敷衍,冰箱裡少了牛奶和麵包,夢履艙還好好的安然無恙。
他狀若尋常的收回視線,裝作不知情,晚上照常把人從夢履艙裡抱出來,青年依舊安安靜靜地躺著,體溫正常,他的手指戳在上麵,對方毫無反應。
“學長。”路月沉稍頓,他眼底眸色翻湧,隨即克製不住,捏住了林微寒的下頜,直接吻了上去。
嘴巴被撬開,林微寒裝死,然而唇腔裡每一寸都被掠過,他被親的喘不過氣來,再這麼下去他要憋死了。
他瞬間睜開眼,對上一雙拗動溫和的眼,對方眼底似乎有晦暗沉澀的情緒,很快消湮了。
他被對方緊緊地抱著,對方眼裡出現類似於難過的情緒,握著他的手腕垂下眼。
“學長醒來了卻不想讓我知道……是打算離開我嗎。”嗓音有些低,用力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腕。
路月沉容貌豔麗,慣擅長示弱,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是哪怕照顧他也不能抵掉之前把他關起來做的混蛋事吧?
他話音在嘴邊,嘴角又被親了一下,隨即一觸即分。
青年嗓音溫和低落。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學長離開我也很正常。”
第七十四章
對方表情溫柔大度,不知道的以為他是那個拋棄深情戀人的混蛋。
林微寒下意識地觸摸嘴角,他皺眉,“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了?”
他想走就走,還用路月沉管嗎?
雖然嘴上這麼說,他卻沒怎麼掙紮,仿佛三年躺出來了懶骨頭,在一個地方窩著懶得動。
路月沉沒有講話,唇線抿著,嘴唇蹭了蹭他的脖頸邊緣,粘在他身上像是一塊粘糕。
已經被發現了沒必要繼續裝下去,很快消息傳到了趙典和裴聞之那裡。
趙典帶著一群小朋友過來看他。
“林少爺,您昏睡的這三年,外麵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些Light應該已經告訴你了。”
沒有告訴。
他還穿著病號服,聞樂在他身邊,小孩子長高了不少,已經到他腰部了。
獨眼雙胞胎抱著小熊一並好奇地看著他。
“哥哥還記不記得我們?”
“……記得。”林微寒說,他又不是失憶了。
沒有手機,他翻著路月沉的手機,走是一定要走的,他至少要先回家看看。
“爺爺去世了。”路月沉告訴了他最要緊的消息。
手指聞言頓住,他稍稍地怔住,腦海裡遲緩地回想起來……三年的時間,他指尖沾到一片涼意。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幾個月前。”路月沉說,“抱歉,學長。”
“和你有什麼關係,是你把爺爺害死的嗎。”他不耐煩地反問,一邊因為自己醒來的晚而煩躁,卻又不想看見路月沉卑微的模樣。
怎麼有人在他旁邊守了三年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呢?
不知道他到底哪裡吸引了路月沉,引得這小子這麼執著。
趙典在一旁觀察著他們二人,聞樂捏著洋娃娃的一角,小腿在床邊晃晃。
“和路哥哥沒有關係,他救了很多人,哥哥不要對他生氣了。”聞樂說。
雖然他更喜歡他的洋娃娃哥哥,但是路月沉一直在洋娃娃身邊守著,他不是瞎子,能分得清誰更吃虧。
林微寒涼涼地掃了聞樂一眼,聞樂下意識地抱緊了娃娃,稍微朝趙典那邊挪了挪。
趙典:“……”
“看來你們二位還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趙典可不想被卷在裡麵,她微笑道:“Light,有事隨時聯係我們。”
聞樂聞言屁股抬起來,拽住了趙典的袖子,雙胞胎姐妹一並跟在後麵,三小隻一並出去了。
“你這三年一直待在這裡?”林微寒問。
路月沉應聲:“我和中環簽了七年的協議……可能暫時沒辦法再回京城。”
林微寒無所謂地“哦”一聲,麵無表情地給元齊打了電話。
“喂,月沉哥?”
林微寒:“是我。”
他打電話的時候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看,深褐色的眼眸像是兩顆沉甸甸的寶石,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哥?”元齊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哥,我不是在做夢嗎?”
“現在交通怎麼樣,你方不方便來接我一趟。”林微寒說,“我要回家。”
“……方便,哥,你等著我。”
有些人三年依舊沒變,他把電話掛斷,對路月沉說:“我要回去一趟。”
路月沉在實驗室也用不上手機,他默認手機歸他了,先在應用商店下載了幾款小遊戲。
半天對方沒有講話,他抬眼,路月沉垂著眼瞼,周圍蔓延著沉默的氣氛,對方像是被拋棄的孤苦寡夫。
他下意識地皺眉,忍不住有些無語,暗暗翻了個白眼,又懶得解釋。
下完小遊戲在一邊劈裡啪啦的打遊戲。
直到元齊給他發來了消息,飛機票已經訂好,元齊直飛過來,買了高價頭等艙。
“我要走了。”他說。
“學長……還會回來嗎。”路月沉直生生地看著他,拽住了他的袖子。
難道他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這呆子平常腦子好使,在他麵前卻好像少了幾根弦一樣。
笨的要死。
他看路月沉一眼,麵無表情:“不回來了。”
路月沉稍稍地怔住了。
他拿著路月沉的手機離開,所有密碼都很好猜,是他的生日,充遊戲扣的也是路月沉的銀行卡。
“……哥!”
三年沒見,元齊又長高了一截,已經比他要高了,麵龐比原先成熟了一些,一雙眼明亮堅定,比先前似乎多了幾分穩重,傻氣褪去了一些,在遠處向他招手。
和以前一樣。
林微寒有些恍惚,很快回過神來,唇角稍稍地向上揚起。
趙典眼睜睜地看著人走了,她和裴聞之百忙之中偷閒看戲,再看一眼路月沉工作的模樣,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
“……這麼快就走了?”裴聞之掃一眼路月沉的身影,擔心人會直接倒下去。
“嗯……”趙典應聲,她注意著路月沉,見路月沉還在重複之前的實驗,過去按住了人。
“Light,這個實驗結果上次已經得出來了……你的狀態有問題,如果需要休息的話可以請假,不用太勉強。”
路月沉穿著實驗室裡的製服,手指敲著鍵盤,聞言戴著口罩的麵容轉過來,雙眼後知後覺地聚焦,嗓音輕飄飄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
趙典:“……”
林宅。
他睡了三年,京城卻沒什麼變化,經濟剛剛開始回轉,死氣沉沉的城市注入了一些活力。
受病毒影響,文明程度沒有任何進度……甚至可以說是在後退。
“夫人,二少爺回來了。”緋雲告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施夷南和棋雲在一旁研究為各地輸送的物資。
經濟下行了三年,有很多落後的地區出現了滯緩現象,很多負債的底層沒熬過寒冬,在經濟剛開放的時期反而是他們最艱難的時期。
林家在這個時候向山區捐贈了物資。
聞言施夷南愣住,棋雲更是立刻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來了,因為激動臉上發紅,眼角甚至有些紅。
林微寒回來的時候施夷南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三年沒見的母親,母親似乎比原來精神更好了,林家也和原先沒有什麼變化。
“……小寒。”施夷南掙紮著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他連忙上前扶住了母親。
三年前夢到母親能夠站立恢複,如今夢境照進了現實,他的一切結局也和夢境中背道而馳。
“二少爺。”
林微寒被棋雲撲了個滿懷,棋雲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淚眼花花地撞進他懷裡,眼淚沾到他的手背,他有些無奈。
“棋雲……怎麼越來越沒大沒小。”
他話音落了,棋雲卻沒有鬆開他,眼淚汪汪地鼻涕蹭了他一袖子。
“我害怕二少爺再也回不來了。”
“……回來就好,”施夷南按捺著情緒,“有沒有告訴你父親和哥哥?”
“跟他們說了……他們兩個現在應該都忙得抽不開身。”
據說林紹去了國外談醫藥合作,暫時回不來,這幾天林震南也一直在加班,在醫院裡抽不開身。
“如果之後哥回來,可以讓他有一部分代理權……我和月沉哥最近可能都回不來。”
三年沒有畫畫,他的心思還是更多在自己擅長的領域。
林紹這三年都在為林氏忙碌,林震南一定也和他想法一樣。
“這個………你自己和父親商量。”施夷南說。
她在林家沒什麼話語權。
“我隻是回來看看母親,接下來還有事要處理,抱歉不能陪在母親身邊。”林微寒虛虛地扶著施夷南,擔心施夷南摔倒。
施夷南聞言唇角抿起來,她稍稍地側開眼,嗓音有些低,“是母親對不起你……小寒,你平安,母親沒有其他願望了。”
“嗯。”林微寒話到了嘴邊,想起來路月沉一定會和施夷南講,他才不在母親麵前做壞人。
“二少爺剛回來……又要去哪?”棋雲擦了擦眼淚問。
林微寒給棋雲拿了紙巾,“去一趟山城,很快就回來。”
他腦海裡浮現出婦人的身影,對方形影單隻,早逝的女兒留下來的孩子……他應該叫對方外婆。
山城明前山。
這裡收到了來自林家捐獻的物資,當地政府組織了為山區老人免費上門接種新型藥劑,誌願者為他們送來了生活用品。
“你說姓秋的哪一戶……女兒會畫畫,你說的是橘婆婆吧?”
“橘婆婆可厲害著嘞,她年輕的時候會給人算命,據說還能做預示之夢,我們這裡都叫她橘半仙。”
“以前給人算命沒有算不準的……後來女兒死了之後她就再也沒給人算過命了。”
預示之夢?
林微寒不記得上回的路,熱心的村民為他指了路,門上貼著熟悉的門神手稿,他帶來了京城的特產。
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喜歡。
有血緣的親人……他莫名有些緊張。
雖然沒有任何接觸,但是他對橘婆婆印象很好,何況親生母親是他喜歡的畫家……他敲了敲門。
門隨之打開,老婦人為他開了門。
兩人見麵,橘婆婆依舊是先前的模樣,鬢邊的白發似乎更多了,穿著朝鮮族的裙子,凳子旁放著一本畫冊。
“您好。”他說。
“……你的病都好了?”橘婆婆引他進來,老花鏡拿起來,畫冊一並收好了。
“嗯,”總有一種對方什麼都知道的錯覺,林微寒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難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麼。
半晌,他想起來自己以前做的夢。
“我之前經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夢裡發生的事情都會在現實裡發生。”
聞言橘婆婆看向他,那一雙渾濁的眼裡有幾分情緒顯出來,類似於一種懷念的平靜。
“你母親以前也經常做夢……她從來不信,後來走上了如出一轍的結局。”
眼前的孩子有一模一樣的特質,和秋梨同樣,女兒的離去似乎一並帶走了孩子的不幸,至少對方改變了自己的結局。
林微寒想了想說:“我從來不信那些。”
洛倫茲的蝴蝶驗證了一個微渺的存在可以影響宇宙動力,人類唯一可以預測的變化就是一切都在不斷地變化不可測。
他在這時見到了庭院之後的雙生梧桐樹。
那是秋梨的《雙生》。
兩棵梧桐樹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一株攀附在另一株身上,它們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互相汲取養分,缺少任何一部分都會變得不完整。
第七十五章
林微寒去老宅收拾了爺爺的遺物。他小的時候經常過來,這裡二樓的閣樓有一個房間專門放他的東西。
最多的就是畫冊,爺爺把這些全部都保留了下來。
空蕩蕩的閣樓落了一部分灰塵,爺爺房間裡沒有變化,茶室許久無人踏足,縫隙的光落進來,帶著沉肅的寂靜。
他帶了一束純白的菊花,去山上看了爺爺。
墓地總有一種超越時間的平靜,令人靜下心來,風隨著揚向天際,這兩天開始立秋了。
“爺爺,我要走了。”他隨之開口,在他轉身的時候,菊花在墓碑上被輕輕地吹拂。
像是有無形之物撫過,風帶著涼意,卻令他心裡安寧。
見完爺爺之後還有發小,他沒有聯係方式,用路月沉的賬號給宋澄發了消息。
隨便翻了翻,這小子的生活枯燥無味,最多的是和裴聞之趙典工作聯係。
其餘一片空白。
置頂一個字母,備注隻有學長兩個字。
經過三年的洗禮,月色沒有倒閉,重新翻修了一番,城市從來不會缺這種五光十色的場所,在夜間收容寂寞的靈魂。
“小寒……”宋澄見到了他,才放下心來,他注意到宋澄穿的是正裝,這很難得。
“我剛從公司出來,家裡最近一直忙個不停,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宋澄說,“你用路月沉的號跟我聯係,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
“你隻叫了我嗎?”宋澄問。
林微寒應一聲,他讓服務員上了酒,“江釋和陸景明最近在做什麼。”
“景明家裡不用他怎麼操心,兩年前被送出國了,最近可能會回來。”
宋澄:“江釋……他在閻教授底下,現在應該進中科院了吧。”
“你和江釋……”宋澄欲言又止。
都在京城,真的想見麵的話肯定見得到。
“我是來跟你道彆的,他們兩個我就不見了。”林微寒倒了兩杯酒,三兩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
從高中時期的結伴而行,到如今各有自己要奔赴的道路,能留下來的人隻會越來越少。
宋澄聞言看著他,“你要去哪裡?”
他不怎麼喜歡南方,但是某人和中環還有四年協議,難免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
“去南方科研實驗室……可能會待個三五年。”林微寒開口。
手機還在他這裡,也不見路月沉和他聯係,總不會笨的要死以為他真的要走了吧。
“南方也挺好的,外婆外公都在江南,也算有個照應。”宋澄說。
兩杯酒碰在一起,宋澄看著亮晶晶的酒液,三年時間好像沒什麼變化,又好像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聽說幾年前發表初次理論研究的是小路……但是專利署名上並沒有他。”宋澄說。
還不是和中環做了虧本的交易。
林微寒提起這個就忍不住不爽,嗯了一聲,“他比較笨。”
“小寒,我現在開始接手公司了,以後如果回京城了,你隨時可以聯係我。”宋澄想了想說。
“……好。”
一瓶酒喝完,差不多到時間了,林微寒看了眼手機,元齊給他發了消息,已經在外麵等他了。
傻小子還是沒什麼變化。
“走了。”林微寒起身。
宋澄看著人離開,玻璃櫥窗映著青年的身影,從少年模樣到如今的成人,先前清冷的模樣仿佛彆無二致,隻是如今看來似乎比先前稍稍開朗一些,沒有那麼陰鬱了。
“哥,我遞了刑警的實習,之後可能要去軍隊一段時間。”元齊說。
林微寒問:“要去多久?”
“大概一兩年吧……可能出來你在警隊能見到我。”元齊不好意思地撓頭。
“哥,聽說軍區管的很嚴,我沒辦法聯係你,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我。”
姐姐去世之後,同齡的親人隻剩下林微寒一個了。
“有時間就去。”林微寒說,軍區也不是那麼好進的。
“哥今天晚上就要走了嗎?”元齊問。
“機票是之前訂的,晚上走。”他說。
從京城飛過去一個小時。
臨走前棋雲給他塞了很多點心,施夷南給他和路月沉一人織了一條圍巾,一黑一白,一個是小熊,另一個是小兔子。
兩條都是他的,他沒有打算給路月沉。
手機叮鈴一聲,裴聞之發來了消息。
裴聞之:林少爺,您再不回來中環即將失去一名勞模研究員。
底下附帶著一張照片,某人在病床上暈過去了。
林微寒:“……”
隨之而來的是另一條短信,本月工資到賬10008元,去除稅和五險一金之後還剩7999。
中環一個月隻給發八千塊的工資。
林微寒簡直要笑了。
中環實驗室。
趙典領他到醫務室,“這幾天Light似乎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在實驗室連著待了幾天,因為過度疲勞發高燒暈過去了。”
一個月八千的工資,還要一直在這破實驗室待?
病床上的青年雙眸緊閉,臉上泛出不正常的紅暈,豔麗的臉頰變得蒼白,睡得不怎麼安穩,一直皺著眉頭。
“……他一直都這樣?”林微寒問。
趙典:“隻是最近。”
“他工作那麼久有休息過嗎?”林微寒順著看過去。
聞言趙典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微寒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幾乎忍不住無語,對趙典說,“一共三年,年假加起來也有一個月,先給他放一個月的假。”
趙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