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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相通

日落西沉,天色漸暗,炊煙慢慢淡了,可飯菜的香味卻是越飄越遠,越來越濃。

謝之閔將最後一道燒魚端上桌,年夜飯終於齊全了,雖才三人,但桌上肉蛋雞魚,樣樣都有。

青羅幫著拿碗筷,等到最後一道菜上桌,便迫不及待的在謝爺爺身旁坐下了。

“忙活了一天,這氣力總是沒白費的,”謝爺爺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忍不住感慨道。

回想去年今日,他因病臥床,家裡哪有餘錢,就是年夜也隻是饅頭稀粥,唯一沾油的菜便是一碗蛋羹,這麼想著,謝爺爺心中有些微微泛酸。

“爺爺,”謝之閔替他爺倒上一杯清酒,這樣的飯菜,少了酒怎麼能行。

“欸,好好,快坐下,快坐下,”謝爺爺連忙壓下心中的情緒,露出一個笑來,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被自己掃了興。

門外的紅燈籠高掛,映出一片喜慶,不遠處傳來笑鬨聲,讓人忍不住跟著一起歡樂。

青羅眼巴巴的看著謝之閔: “我的酒呢?”

“沒有。”謝之閔說完,青羅立即癟了嘴,誰知一個竹筒忽然出現在他手邊,青羅見著眼熟,連忙打開,一股香味傳出: “是青梅釀!”

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飲子麼,沒曾想謝之閔竟給他買了,還藏得好好的,直到今夜才給他。

青羅雖能喝酒,但到底是小哥兒,年紀又小,因這謝之閔才特地打了飲子回來,不然青羅還不知要饞成什麼樣呢。

依照習俗,是要謝爺爺說過話後才能動筷的,但許是太過激動,謝爺爺今夜還有些磕絆,不知說些什麼好。

“但願長如此,年年物候新。”謝爺爺最後輕歎一句。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謝之閔默了默道,頓了頓,繼續道: “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青羅聽的半懂,但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吉祥話,隻是他腦袋空空,想了半天也沒什麼文雅的詞,於是眉眼彎彎道: “一切順遂,萬事如意。”

隻這兩句還是他偷學的哩。

“好,好,快動筷罷,吃飯吃飯,”謝爺爺點點頭,滿意的拿起筷子: “嘗嘗這魚,看著就香哩。”

謝爺爺給兩個孫兒一人夾了一塊魚腹,鮮美的魚肉浸滿了湯汁,滑嫩入味,這可是謝之閔的拿手菜。

“這雞也燉爛了,來,一人一隻雞腿,”謝爺爺又將燉雞的兩隻雞腿給分了。

“我既吃魚,爺爺就吃肉,”謝之閔將雞腿夾給謝爺爺。

謝爺爺又連忙夾回去: “都吃都吃,鍋裡不是還有許多麼,”

青羅看著兩人相互推讓,咬著雞腿的嘴忽然就放開了,隻是雞腿上已經沾了他的口水,他剛抬頭看了一眼謝之閔,謝之閔便道: “吃你的,”

“哦。”青羅隻得低頭咬雞腿。

除卻雞魚,一道蘿卜湯也是頗為鮮美,都說冬吃蘿卜夏吃薑,這幾日的蘿卜最是清甜,就是生吃也是極好的。

蘿卜燉的軟爛,一口咬下,軟糯多汁。

在冬夜裡,喝下一碗熱熱的蘿卜湯,渾身都暖了。

聞著香味的白耳繞著桌子轉了幾轉,先前給它用肉湯泡的飯已是儘數吃完了,連湯汁都不剩。

如今白耳是越來越圓潤的,像是一團黑糯米團子,隻尖尖一點白。

看著白耳黑圓的眼一直盯著自己,青羅便將才啃了一半的雞腿給它了,白耳張口咬住雞腿,咬著尾巴趴到桌底美滋滋的啃起來。

“彆這麼慣著,當心日後胖得路都走不動。”更不要指望看家護院了,怕是人家還想打它的主意呢,聽說一些村子裡可是又專門打狗來吃的。

謝之閔又給青羅夾了一筷子魚肉。

“可是它看著我,怪可憐的,”青羅扒著飯為自己辯解,吃一口飯再喝一口飲子,再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

吃到最後,桌上的菜還剩一半,許是今日油水足,即便三人已是吃的肚兒滾圓了,飯桌上的菜還剩許多。

“好撐,”青羅摸了摸鼓起的肚子,長歎一口氣。

他正攤在椅子上歇氣,忽然聽見院外傳來霹靂啪啦的爆竹聲,青羅立即坐直身子,即便跑不得,也是要快步走出去看熱鬨的。

一出門,不遠處便有五彩的光,還有淡淡的硝煙味傳來,幾個娃娃正玩的歡樂,捂著耳朵笑得好不開心。

青羅看得不算清楚,忍不住上前兩步,這麼走著走著,便走到他們身邊了。

其中有一個白團子青羅看著眼熟,還沒等他認出人,白團子先喊起來了: “漂亮哥哥,”

“喜兒,誰是漂亮哥哥?”白團子旁邊比他稍大一些的小漢子問。

於是借著白團子的這一句話,青羅被允許加入他們,這白團子便是與青羅見過一麵的小漢子,村長家的幺子,林喜兒。

兩歲的娃娃哪裡記得住人,但是偏偏他看見青羅就是認出來了,也或許是再次相見,總是有眼緣。

青羅得了一個爆竹,他沒放過,還是旁邊得娃娃教他如何點的。

興奮的點了一個爆竹,聽著霹靂啪啦的響聲,青羅同幾個娃娃一樣玩的頗為起勁。

林喜兒個子小,是被自家哥哥牽著的,但是腿短,跑起來總是要慢些,青羅得了人家的好,便自發幫人帶起孩子來。

青羅將林喜兒護在懷裡,他哥哥便空出了手,玩得更自在了。

“糖,糖,”林喜兒攤開小手,是一顆被捏得已有些軟化得糖塊,青羅也不嫌棄,剝開吃了,也將自己從家帶的好吃的分給林喜兒。

謝之閔過來的時候,青羅正抱著林喜兒看煙火。

“喜兒?怎麼就他一個人,”謝之閔看著周圍隻有青羅同林喜兒,那幫渾小子早就玩瘋了,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青羅也才注意到幾個娃娃跑遠了,先前林喜兒不哭不鬨,兩人一同看煙火這才看忘了。

“先前他哥哥在這裡呢,一會兒就不見了,應當一會兒就回來了,”林喜兒身上香香的,身子軟軟的,他還蠻喜歡抱著的。

“你倒是好脾氣,”定是那幾個小子見有人帶著弟弟,便放心去玩了。

林家那幾個謝之閔還算是解,都是皮猴,唯有林喜兒,最是乖巧,或許也是年紀小的緣故。

“那現在怎麼辦,在這裡等著麼?”青羅抱著林喜兒,都是大眼粉臉,倒還有些相似。

“自然是送家去。”謝之閔從青羅懷裡接過人: “外麵冷,他受不住。”

“哦。”青羅想說他抱著不累,但是看林喜兒乖乖伸手被謝之閔抱過去,又趴在謝之閔身上的小模樣他也隻能作罷。

林家離得不遠,謝之閔同青羅過去的時候,老遠就聽見了說笑的聲音,進去一看果真是許多人。

見謝之閔抱著了喜兒過來,村長連忙迎上來,得知他們是送人回來的,要拉著人往家裡走。

謝之閔同青羅兩個到底年紀小,被人拉著脫不開身,隻得進去坐了一會兒。

笑談了會兒才知道,原來今年林家六個兄弟都回來了,二十七八個人,可不是熱鬨麼,難得團圓,人人麵上都是歡喜的。

喝了茶,吃了糕點,原本便容不下一點空隙的肚子更是撐了,謝之閔帶著青羅推拒了三次,最後搬出謝爺爺才得以從林家脫身。

走時還被塞了許多餅子糕點,這倒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身子是熱乎的,但是冷風吹過還是有些冷,雪白天化了一些,剩下的,夜色之中,隱約還能看到一點。

“好熱鬨啊,”青羅走著走著忽然說了一句。

“嗯。”謝之閔也覺得熱鬨。

“不過,咱們也很熱鬨,”青羅看了看天空: “從前沒能化人的時候,我就在想著,為何總是我一人呢?”

黑黑的河底,偶爾能有一絲光亮,可是無數的魚蝦從他身邊經過都沒人理他,隨著水波蕩漾,搖搖晃晃,睜眼一天,閉眼又是一天,慢慢的他便忘記了時間。

作為唯一一個開啟了靈識的青螺,他又是也會覺得無聊。

“現在好了,”青羅看向謝之閔: “有你跟爺爺,我也變得熱鬨了。”

想了想,青羅又繼續道: “還有遠哥兒,瑾哥兒,大山哥,陳嬸子……”他慢慢的數著自己認識的人,越說越開心。

不知不覺,他已經認識好多人了。

“青羅,”謝之閔忽然出聲。

青羅轉頭,謝之閔將一個掛墜掛到了青羅的脖子上。

可夜色太暗了,青羅沒看清是什麼東西,用手摸了摸,像是用木頭雕刻的,但是不知道這回謝之閔給他雕了個什麼。

“新年快樂。”這是謝之閔的壓歲禮。

青羅握著吊墜有些驚喜: “新年快樂,謝之閔,這是第七個了。”

“嗯。”以後還會有很多,謝之閔想。

回到家,謝爺爺已經燒上了茶水,雖是年夜,可天冷夜色沉沉,沒什麼好玩樂的,於是燒上炭盆,三人烤著火下起了棋。

這主要是陪著謝爺爺玩,青羅在旁邊看著,看了一會兒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

“爺爺,我給你捏肩,”這是陳靈遠教他的,最好的新年禮便是哄爺爺高興,謝爺爺果真眯起眼睛: “哎呦,今日可是享福了。”

青羅的手勁兒比尋常哥兒大,但是此刻他也懂分寸,用了七八成力,雖沒什麼手法,也捏的人心情舒暢。

“咱們青哥兒就是貼心,不像某個小子,隻知道吃我的子,”謝爺爺撇了一眼謝之閔。

謝之閔無奈: “難道爺爺還需要我讓子?”

“誰要你讓了,看我不把你打的落花流水,”謝爺爺氣的吹胡子瞪眼,看著是要同謝之閔大戰三百回合。

這三百回合自然是說笑的,畢竟謝爺爺年紀大了,即便撐著想要守歲也還是覺著有些累了,更何況還跟著忙碌了一天。

於是謝之閔連輸三把之後,看著時辰哄謝爺爺睡覺去了,守歲一事,便要他們這些年輕的來。

謝爺爺應下了,先去睡,青羅同謝之閔便接著下。

說下,謝之閔自然是要放水的,隻用了半邊棋子,隻是這樣也把青羅打的潰不成軍,沒幾步便敗了。

“不玩了,不玩了,”青羅氣惱,逗白耳去了。

謝之閔笑著將棋子收好,看著青羅氣鼓鼓的側臉覺著像是個白饅頭。

當真是饅頭吃多了人都有些像了。

玩了沒一會兒,青羅便催著謝之閔去睡,謝之閔看著時候,還沒到子時,於是說再等等。

青羅每隔一會兒便來問謝之閔到子時了沒有,一連三次之後謝之閔覺著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於是便問青羅怎麼了。

“沒怎麼啊,”青羅背著手繞著屋子走。

於是兩人又這麼等了一會兒,終於,子時的鐘聲響起,青羅推著謝之閔要他進屋歇息,自己也一溜煙跑沒影了。

謝之閔不知青羅想做什麼,但也還是回屋了。

屋外還熱鬨,今夜是怎麼也睡不安穩的,但是謝之閔還是在床上躺下,剛躺下他便覺出有些不對。

於是他身後一掏。

“螺殼?”青羅借著燭光看清了吊墜的模樣。

是一個小小的,極為彆致的,同青羅的螺殼一模一樣的木頭螺殼,用紅線穿著,吊在胸前,頗有分量。

隻是四角都被磨得圓潤了,並不硌人。

“銀子?”謝之閔看著從枕頭下掏出的東西,正是一個元寶樣足量的五兩銀子。

他說某人急什麼,原來是把全部的身家都給了他,還特地兌了個整的。

謝之閔把玩著手中的元寶,勾起唇角。

第42章 拜年

三天年一過,就要開始走親戚了。

可謝之閔的外婆家自從他娘走了之後就沒來往了,謝老爹又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因著就沒什麼要走的。

“今年應當去你牛叔家一趟,人家這些年可是幫襯了我們不少,”以往是沒有餘的,自家都吃不飽更不要說上門拜年了。

今年略有剩餘,定是要去一趟的,不然就有些不知感恩了。

謝之閔看了看家裡,除了籃子裡剩的二十幾個雞蛋,便還有一吊肉,這些自然是不夠的,牛旺好酒,還需打一壺酒,再者就是捉一隻鴨去。

這幾樣一起,才勉強看得過去。

旺平日裡是帶著一家老小在鎮上,但是過年定是要回老屋的,從謝家過去少說一個時辰,山路彎繞,拿著東西還要慢些,晚上還要回來,許得早些出發。

草草吃過響午,帶上糕點果子和水,爺孫三人朝著牛家去了。

春到人間草木知,立春之後,大地開始解凍,冰雪融化,枯木上雖然還沒抽出嫩芽,但遠處的山坡上已有了些綠意。

雪化之後的路有些泥濘,走著走著,鞋子便漸漸沉重起來,原來鞋底早已附上不少泥土。

謝之閔找來一根小棍,將鞋底的泥刮了,青羅也學著他的樣子,動作稍有生疏,但是還是刮了大半去。

鞋子輕便之後,幾人也坐下歇息了一會兒,拿出吃食和水,找了個陰涼處。

“日頭還有些大,青哥兒從前怕是沒有走過這種路罷?”謝爺爺喝了一口水,笑著看向青羅。

青羅從前自然是沒走過這樣崎嶇的山路,但是他的身子骨不比尋常人,這麼點路對他來說還算不得什麼。

隻是他雖不覺得累,額頭上卻出了層薄汗。

謝之閔拿出帕子遞給青羅,又把竹筒打開放在旁邊,出來時念著天冷還穿了厚襖,卻沒想春來得這樣早。

歇息了一會兒,幾人又起身繼續走,日頭最高的時候,總算走到了牛家村。

牛家村比大羅村大些,人家戶也更多些,村裡大半的人家姓牛,或許因著這個才叫牛家村。

剛走到牛家村路口,便看見已有農民在辛勤的耕地了,老黃牛喘著粗氣,身形健碩,一看就是個有力的。

謝爺爺上前同那農民嘮了兩句,順著打聽打聽牛旺家的住處,原先是來過幾回的,但是這麼些年沒來,村子好似也有了些變化。

謝家爺孫三人按著那老者說的,沒走幾步路,便瞧見了牛旺家的屋子。

青磚瓦房,帶著一個大院子,院外圍了籬笆,再過些日子,那籬笆上就能添新綠了,若是再有幾朵紫紅色的喇叭花,不知道有多好看。

院子裡站著個婦人,遠遠的瞧見有人過來,細看了一會兒,認出了謝爺爺根跟謝之閔,忙朝屋裡喊了一聲。

“當家的,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誰來了?”

牛旺聽見聲音忙快步出來,瞧見謝爺爺他們,連忙上前幾步: “啊呀,謝叔怎麼過來了,這可不合規矩,應當是我過去才是,”

“哪裡的話,都是一樣的,”謝爺爺笑著,讓身後的兩個孫兒叫人: “這是你們牛嬸子,快來認認,”

牛大嬸一看就是個和氣的,微紅的雙頰,掛著笑臉,見著謝之閔和青羅,上前一手拉著一個。

“真是許久不見了,這就是青羅罷,真是個秀氣的,之閔啊,還認得嬸子不,上回見你,還沒這麼高呢,”牛嬸子拉著兩個小侄看了又看,歡喜不已。

“嬸子一點沒變,像是更年輕了,”謝之閔敬重的人不多,牛嬸子算是一個。

他娘走的時候,謝之閔還小,牛嬸子心疼他,把人接過去,在家住了大半年,那半年裡的悉心照料同親娘也沒什麼區彆了。

牛嬸子被哄得更高興了: “人長大了,也更會說話了,小時候可是個悶葫蘆呢,快進屋裡坐,”

牛嬸子拉著兩人進屋,牛旺也扶著謝爺爺跟在後麵。

牛家的堂屋敞亮,牛嬸子又是個勤快的,這麼大的屋子也收拾的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拉著謝之閔他們坐下,牛嬸子忙著去斟茶來。

“他嬸彆忙活了,都是自家人,這樣客氣倒是生分了,”謝爺爺起身去攔,牛旺笑道: “她謝叔還不知道麼,謝叔儘管坐著,現下響午都過了,你們定然還沒有吃飯,我這就去熱來,”

“來時過了早,路上又吃了許多糕點,還不餓哩,”

“糕點不管飽,還是飯菜更合胃口,咱家今年正好買了隻鵝,燉的香嘞,謝叔也嘗嘗我的手藝精進沒有,”

牛旺不等謝爺爺拒絕,起身去熱菜,牛嬸子也倒了茶水過來,笑著讓他們喝茶。

茶香淡淡,入口回甘,醇香蔓延至唇齒之間,回味悠長,謝爺爺咂咂嘴: “好茶。”

可不是好茶麼,這樣的茶牛嬸子平日裡是絕不會輕易拿出來的。

“我家三個姐兒,前兩個已經成家了,去夫家拜年還沒回來,幺女出去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你們也認識認識。”牛嬸子笑道。

“是了,你采薇妹子也同你們一般年紀,算起來還比你們小一歲呢,”謝爺爺應和。

幾人坐著說笑了一會兒,牛旺將菜熱好了,來請人過去吃,於是幾人便去了偏廳。

圓桌上擺滿了菜,粗略看去竟有七八個,其中大半都是肉菜,中間的大盆更是飄著紅油,冒著熱氣,竟是滿滿一大盆鵝肉。

“快坐下,快坐下,這可是好酒,今日可喝儘興了,”牛旺將私藏拿出來,給三人都倒上了。

“酒怕是不吃了,醉了可就走不回去了,”謝爺爺才說完,牛旺便出聲道: “回去?我看今日誰走得出這門,既來了,也得好好玩上兩天才是,”

“瞧你說的這話,流氓做派,好好說不成麼,”牛嬸子給了牛旺一下。

“哎呀,我這不是急著留人麼,”牛旺撓了撓頭,也自知失禮: “我是個粗人,說話也粗魯,你們多擔待了。”

幾人又客氣了番,終是牛旺拍案,不醉不歸,左右他家的屋子大,就是再來幾個人也是睡得下的。

“快,敞開了肚吃,一年到頭可就這兩日了,”

“都彆客氣,當自己家一樣,閔小子,青哥兒,可不要怕羞,”

牛家夫婦最是熱情客氣,幾番勸下來,謝之閔碗裡的飯添了一回又一回,最後實在吃不下了才罷休。

“上回還被這小哥兒比下去了,這酒量,怕是跟咱們家采薇差不多,”牛旺喝的滿臉通紅,笑著道。

牛嬸子看著青羅驚訝道: “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青哥兒竟是個能喝的,來,跟嬸子也喝一杯,”

青羅抬起頭,笑眯眯的同牛嬸子碰杯。

三杯過後,牛嬸子笑得更高興了。

“好香,好香,爹娘,又做了什麼好吃的,”門簾被掀開,進來一個姐兒,看見屋裡多出的人先是一頓,隨後自然的問了一句: “家裡來客人了?”

“去哪裡了,玩的滿頭大汗的,”牛嬸子起身先是嗔怪一句隨口道: “是你謝爺爺他們,這是你之閔哥跟青哥哥,快叫人。”

“原來是謝爺爺,”牛采薇咧開嘴: “之閔哥好,青哥哥好,之閔哥我還記得,這個青哥哥卻是有些麵生了。”

“你先過來坐下,日後處著不就熟悉了,”牛嬸子轉身多拿了一副碗筷。

牛采薇挨著青羅坐下,細細看了人一眼,笑道: “你可真白。”

青羅對這個大嗓門姐兒彎了彎眼睛: “你的牙也白。”

剛才牛采薇露齒一笑,除了她那燦爛的笑容,最顯眼的便是那一口白牙。

“這倒是,他們都這麼說。”牛采薇有些得意。

兩人都不是認生的人,話匣子一打開就如滔滔洪水一般,湊在一起說個不停,沒一會兒便熟悉了。

初聞牛采薇一名,想來誰都覺著是個文雅的姐兒,可偏偏不是,牛家夫婦性子爽朗,養出來的三個姐兒也是直率的人,尤其這個最小的幺女,更是不拘小節。

牛采薇見著青羅時,也以為這個白淨的哥兒定然是個內斂的,像村子裡的那些一樣,可青羅也不是,反而頗為合得來。

“等吃完了飯,我帶你去玩,今日村裡有社戲,可好看了。”牛采薇啃著一個骨頭,吃的滿嘴流油,但是還不忘同青羅說話。

“社戲?”青羅還沒看過這個。

大羅村少有這個,上一回還是在幾年前,這幾年都沒有辦了,聽牛采薇這麼一說,謝爺爺也是頗有興趣。

“既想去,那就大夥都去,正好在家裡待著也沒什麼事,”牛旺笑道。

“是了,今年比往日都忙,還沒得空好好出去走走呢,”牛嬸子也點頭讚同。

這話一出,就是默認謝家爺孫三個要在這裡歇息一晚了,謝爺爺也香幾個娃娃在一起多熟悉熟悉,於是答應下來。

吃過飯,落日半圓,天邊還剩微微的紅。

幾人走在小路上,有些微風,但是並不冷,許是喝了兩杯酒,身上是熱的,牛家村與大羅村還是有些不同。

牛家村的田地更多,阡陌交通,,是在大平壩子上,看著空曠,大羅村更秀氣些,小橋流水,綠竹掩映。

雖不同,卻都彆有一番風味。

青羅同牛采薇走在最前頭,青羅的個子已是算高的了,可是牛采薇的好似更高些。

“除了社戲,今日壩子裡還要點火呢,到時候圍著篝火跳舞,可好玩了。”牛采薇同青羅手舞足蹈的說著,眉眼生動。

這也算是牛家村獨有的,到那時,大家手挽著手,也不論是哥兒姐兒,還是漢子,反正跳起來唱起來,熱熱鬨鬨的就好了。

青羅光是聽著都覺著好玩。

走著走著,牛采薇突然說道: “到了。”

青羅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空曠的壩子上擠滿了人,戲台子已經搭上了,半透明的天空之下,點起了無數的火把。

第43章 決定

夜幕之下,是燃燒的火堆,火堆之外,是手挽著手歡笑的人群,青羅也被牛采薇拉著擠進去。

“謝之閔,”青羅扭頭想喊著謝之閔一起。

謝之閔站在人群之外搖了搖頭,青羅隻能作罷。

火光將青羅的臉龐映得熱熱的,可人群還在往裡靠,青羅本就是耐冷不耐熱的,他覺得自己好似要被烤熟了。

好在在他實在受不了之時,總算停下了。

第一回他的身側是沒有人的,另一側則是牛采薇拉著,他也不怎麼會跳,就是跟著轉了一轉,第二回一個小哥兒過來了。

夜色朦朧,青羅沒怎麼看清那哥兒的模樣,隻能窺見一排雪白的牙。

這回旁邊的小哥兒耐心的教起青羅來,一圈下來,青羅也能跟著跳幾步了,玩的興起之時,身邊又換了人。

還是不怎麼看的清人,但是這回來的人可比青羅高多了,人也健碩許多,應當是個漢子。

“我,我可以在這兒麼,”漢子低低的聲音傳到青羅耳裡,他雖站過來,但是沒有立即拉上青羅的胳膊,還算有禮。

來時采薇已經同青羅說了,他們村是哥兒漢子是能一起挽著跳的,隻要雙方都願意。

青羅自覺沒什麼不願的,況且他也還沒玩夠,於是點點頭: “好啊。”

周圍吵鬨,青羅還提高了些聲音。

那漢子見青羅答應,更是心潮澎湃,剛才他就注意到青羅了,人群裡笑得最好看的小哥兒,於是在幾個同村漢子的慫恿下,他大著膽子過來。

本以為定然是要被拒絕的,誰知小哥兒不僅答應,還衝他笑了。

漢子剛要挽上青羅的手,忽然自己的手腕被人挽住。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漢子,搶先一步挽上了青羅的手腕,順便也將漢子一起扣住了。

“你,”漢子氣急,剛要開口,人群卻已開始跳起來了,他也隻能跟著的轉起來。

“謝之閔,你怎麼過來了,你也想玩麼?”青羅驚喜抬頭,一下就認出了來人。

謝之閔低頭,看著已經滿頭大汗的哥兒: “嗯。”

“那你會跳麼,要是不會,我可以教你,”青羅貼心道。

“不會。”

“那你先出左腳,然後……”

後來,一直到結束,青羅的身邊也沒有換過人。

熊熊的焰火徹夜燃燒,直到天微明,人群才慢慢散去,謝爺爺他們早已熬不住先回家了,隻剩三個年紀小的一直鬨到最後。

玩鬨了一晚上,三人都有些微微的疲色,回家的路上,誰也沒有再說話。

一進屋,幾個長輩已經起了,正在做早食,見三個小的回來,忙招呼人過早,牛采薇是半分力氣也無,搖了搖頭,回屋睡了。

“欸,這孩子,吃了再睡啊,免得肚子空空醒了難受,”牛嬸子叫不回人,隻能看向落後一步的謝之閔同青羅: “快來,怎麼也先喝碗稀粥下去。”

不好拂牛嬸子的好意,謝之閔同青羅過去,謝之閔剛喝了兩口粥,就感覺肩膀一沉,一轉頭是青羅叼著饅頭睡著了。

“這孩子,閔小子你吃著,嬸子帶青哥兒先過去睡,”牛嬸子笑著想把青羅架起來。

這是在牛嬸子家,自然是牛嬸子更為熟悉也合規矩些,於是謝之閔起身幫著把青羅扶起: “麻煩嬸子了。”

“好了好了,一家人還這樣客氣,你坐下吃罷,”牛嬸子將青羅帶起來,青羅剛睜開眼,牛嬸子就輕聲哄道: “嬸子帶你去屋裡睡啊,走,”

青羅迷迷糊糊的點著頭,打起一點精神,跟著牛嬸子走了。

謝之閔剛吃完,牛旺也起了,笑著同謝之閔說著話在桌旁坐下,於是謝之閔也沒有立即走。

“不用陪著了,去罷,鬨了一夜累了罷,快去歇息歇息,”牛旺笑道。

謝之閔本是想走的,但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時候說再合適不過。

“牛叔,我想請你幫個忙。”謝之閔恭敬道。

從來都是牛旺開口,謝之閔可是甚少開口的,牛旺一聽來了興趣: “喲,你小子也有開口的一天,說說看。”

謝之閔開口自然不是小事,沒有十足把握,牛旺也不會輕易答應。

於是,趁著早飯謝之閔便將事情說了。

“謝叔,咋不進去呢,”牛嬸子送完青羅,看見站在門口的謝爺爺說了聲: “早飯都做好了。”

“許是昨夜吃的多了,今早還不覺得飽呢,正好今日日頭不錯,出來曬曬太陽。”謝爺爺坐在院子裡,笑嗬嗬道。

牛嬸子便也沒有進去,在院子裡陪著謝爺爺說話。

“這青哥兒同閔小子的事可定了,過了年,閔小子可就十七了,不小了。”牛嬸子聽自家男人說過一嘴,知道青羅同謝之閔是一對兒。

原先她還想替謝之閔把把關呢,想著大羅村那邊沒有合適的哥兒姐兒,她便從他們牛家村挑一個頂好的。

誰知後來聽牛旺說謝之閔身旁多出了一個小哥兒,模樣品性樣樣都好,要不是家裡忙,她早就過去瞧瞧了。

如今謝爺爺帶著兩人上門,牛嬸子看了,覺得確實般配,而此番過來拜年,怕也是含有這個意思。

將青羅介紹給牛嬸子他們認識認識,也算是見過長輩了。

謝爺爺含笑點頭: “快了。”

謝之閔慣是個有主意的,人也長大了,這些事自己能拿主意了。

“那就好,從前就你們爺孫二人,我總想著要不一起過來住算了,但是閔小子始終是個漢子,怕他不自在。”牛嬸子歎氣道: “如今總算拉扯長大了,都到了要成家的年紀,”

“這成了家好啊,多個人,家裡熱鬨,要是再添個大胖小子,”說到這兒,牛嬸子已經忍不住笑了: “他們倆的孩子,不知道有多惹人愛呢。”

謝爺爺顯然也想大胖重孫了: “是了,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也幫著帶帶重孫。”

“那我也是當奶奶的人了,”牛嬸子笑得更高興了。

她家兩個姐兒嫁出去沒多久,如今還沒喜訊,要是謝之閔和青羅快些,說不定還真是牛奶奶的第一個孫兒呢。

越說,牛嬸子與謝爺爺越高興,連孩子的模樣都想出來了。

謝之閔剛走出門,就聽見什麼眼睛要像青羅,又黑又亮,個子得隨他,高挑些好看,他識相的沒去喊人,腳步一轉,悄悄走了。

過了早,牛家夫婦陪著謝爺爺去逛了逛村子,許久沒過來了,謝爺爺也想多走走看看。

剩下三個小的在家裡補覺,睡得香甜,直到日頭有些偏西了,謝之閔才醒過來。

屋裡靜悄悄的,打水梳洗過之後,總算精神了些。

正好他看著水缸裡沒水了,拿上扁擔水桶正要去挑,一個漢子突然進門: “你,你是誰啊,怎麼幫著薇姐兒家挑水,莫非,”

謝之閔抬眸,看著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漢子,有些清瘦,臉也秀氣,看著年紀不大。

“你不會,你不會也是來爭上門女婿的罷,這可是我先來的,”漢子挺著胸膛卻發現好似還是比謝之閔矮些,不禁有些氣惱。

“不是。”雖然謝之閔並不是很想理生人,但是這事是要說清楚的,免得讓人誤會,損了采薇的名聲。

那漢子一聽,像是鬆了一口氣: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不然這麼一個強勁有力的對手,他的求親之路不知有多難。

“我來幫你罷,薇姐兒家裡的水平日裡都是我挑的,”漢子上前將一個空桶率先拿在手裡,看著頗為熱情。

謝之閔大概猜到來人的身份,看人那麼主動,也沒有攔。

於是兩個不怎麼熟悉的漢子便一起去挑水了,一路上,這漢子同謝之閔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先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問了謝之閔的,最後又打聽些雜七雜八的,像是要把人底摸透。

“到了。”謝之閔打斷人,拿著桶上前。

牛家村的水是在井裡打的,他們來的早,還沒什麼人。

“我來我來,這事我熟,你才過來,定然不知道要怎麼打,”陸壯石上前,將木桶用鉤子勾著放下去。

謝之閔隻能後退一步,任他表現。

誰知上一刻還說說笑笑,下一刻去拉打滿水的木桶時陸壯石一個趔趄,差點連人一起栽下去。

幸好謝之閔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今日,今日好似打的有些滿了,”光顧著跟人說話,沒曾想竟打了滿滿一桶水,平日裡陸壯石一個人的時候是隻打半桶的。

“是有些滿。”謝之閔將衣袖挽上去,露出結實有力的臂膀,上前將木桶拉上來,發力時,手臂上的青筋顯現,看著頗有力量。

陸壯石看了一看謝之閔,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羨慕之餘還有些憂傷。

謝之閔將木桶提上來,順手將另一個也打了水,不過另一個木桶他並沒有打滿。

“這活的確費些力氣,”謝之閔淡淡開口。

剛還有些喪氣的陸壯石聞言,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似的,一掃陰雲: “我就說罷,你這樣高大的漢子都覺著累,”

陸壯石自覺提上半桶多的那個木桶,謝之閔也提了一桶,兩人又一同回牛家了。

剛進院子,就見牛采薇在院裡洗漱,陸壯石見了,忙提著木桶快步上前: “薇姐兒,你醒啦,昨夜可睡的好麼,”

牛采薇往臉上潑著水,胡亂擦了一把,看見來人先是皺起眉頭: “誰讓你去挑水了?”

“我,我看到水缸沒水了,”陸壯石支支吾吾的,像是做錯了事一般。

牛采薇上前把木桶接過,倒進水缸力裡: “你病才好,要是你娘直到你又過來挑水,可不得罵上門,”

“不會的,不會的,我已同她商量好了,她答應讓我做上門女婿了。”陸壯石連忙擺手道。

牛采薇歎了口氣: “她哄著你呢,”

陸家就這麼一個獨苗,怎麼可能舍得讓他做上門女婿。

“好了,沒什麼事你先回罷,我今日有事。”牛采薇語氣和緩但是不容拒絕。

“知道了,那你先忙,我改日再來。”陸壯石有些委屈,但還是不敢反駁,牛采薇本想叫人彆來了,可看著陸壯石那個可憐巴巴的樣子,隻得點點頭。

於是陸壯石高興的走了。

謝之閔在旁邊看的真切,但是沒有多話,把木桶裡的水倒進去,他接著出門挑水。

“之閔哥,我同你一起。”牛采薇連忙追上去。

謝之閔本想說不用,但是人已經跟上來了。

兩人小時候一起住大半年,這些年雖來往少了,但也同兄妹沒什麼兩樣,感情依舊,相處起來也沒什麼陌生的。

“之閔哥,先前陸壯石同你一起去挑水的時候,身子沒怎麼罷?”牛采薇走在謝之閔身側。

“沒怎麼。”謝之閔搖頭,本不想多事,但是牛采薇也算是自己唯一的妹妹,還是多問了一句: “怎麼了,他身子不好?”

“嗯,郎中說他天生氣血弱,小時候是個藥罐子,長大之後要好些,但也要好生修養,不能做太重的活,”牛采薇歎了口氣: “說了幾回了,就是不聽。”

要是累著了,他那護短的娘又要上門說她使喚她的寶貝兒子了。

謝之閔不知說什麼,便沒有再搭話。

牛采薇也沒說話,兩人沉默著去挑水,謝之閔一人挑了兩桶,牛采薇提了一桶,滿滿當當的回家了。

第44章 春意

在牛家待了三天,牛家夫婦本是要留謝家爺孫三人過了十五的,但因還要回去敬謝老爹的牌位,他們便也沒有強求。

這兩日春暖花開,牛嬸子出門時都能順手摘把野菜回來了,一個冬日沒吃著鮮菜了,還怪想念的。

來時還拿著東西,回去的時候一身輕鬆,也或許是真想家了,三人一口氣走到了村子,也沒覺著有多累。

推開木門,白耳搖著尾巴跑過來將三人一頓蹭,不隻是人想家,家裡也想人了。

“多虧了咱們白耳看家,”謝爺爺笑著將小狗抱起來,去時給狗兒備足了吃的,這麼一掂量,還真是一點沒瘦。

青羅也跑去雞圈裡看小雞,沒曾想卻看到了四五枚雞蛋: “爺,雞下蛋了。”

謝爺爺抱著狗兒過去,一看: “喲,不少哩,雞崽還小,定然是那幾隻母雞下的。”

幾日沒在家,馬上便是十五了,自然又是一番灑掃。

趁著天晴將被子拿出來晾曬,謝爺爺想起在牛家吃的春菜,這幾日正是采白蒿的時候,於是拿著鐮刀和籮筐,想出去走走。

謝之閔原想陪著,誰知謝爺爺還嫌孫兒黏人,不讓人跟著。

於是謝之閔便陪著青羅在家裡,兩人一個清掃雞圈,一個打掃院子,沒一會兒整個院子都乾淨不少。

家裡的土地也該平整了,早春絲瓜,早春黃瓜,菠菜……早些種下,到時候才有的吃。

謝之閔清掃完雞圈便提著鋤頭去犁地,一鋤頭下去,竟然挖出了地龍。

青羅在旁邊看著,腳邊的小雞早已按耐不住,撲騰著翅膀去啄食了,謝之閔也沒攔,任由小雞啄吃。

“去樹蔭下,”謝之閔看著青羅蹲在那裡,頭頂著日光,臉都被曬的紅撲撲的。

青羅自然是熱的,他恨不得泡進水裡才好,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可水底的螺也是先知的。

“謝之閔,我們去放鴨子罷,它們都在家關了好久了,肯定想出去走走。”青羅撐著下巴,語氣懨懨。

謝之閔提著鋤頭走出來: “熱了?”

青羅點點頭。

“我去挑水。”正好家裡的水缸也空了。

青羅聽了,卻沒有立即起身,而是伸出一隻手: “起不來了,腳麻,”

謝之閔看了青羅一眼,握住人的手腕,微微發力,將人從地上拉起來,誰知青羅一起身便整個人靠著謝之閔,像是把人當拐杖了。

隻是這拐杖太長,即便他整個人靠上去,也還餘出一段距離。

“站好。”謝之閔淡聲道。

青羅搖頭: “不要。”

“不是嫌熱,”謝之閔無奈。

“你高些,能擋太陽,”青羅眯著眼看了看紅日: “什麼時候才能下雨啊。”

要是下雨就該冷了,倒春寒一來,跟冬日也沒什麼兩樣。

將家裡的雞鴨放出來,雞在院子裡閒逛,趕著鴨子去遊水,青羅拿著小棍子在鴨群後麵吆喝,搖頭晃腦的。

察覺到謝之閔沒跟上來,青羅剛要轉頭喊人,頭上就被扣上了個草帽。

草帽沒戴穩,歪歪的扣在青羅的頭上,遮住了半張臉,青羅伸手將草帽扶正,寬大的帽沿能將他的整張臉都護住。

青羅仰起臉衝謝之閔笑,可謝之閔低頭看去,隻能看見一排白牙和光滑的下巴。

謝之閔勾唇笑了笑,大手按著青羅的腦袋: “看路,鴨子跑了。”

“啊,鴨子,”青羅忙看過去,原本整齊的鴨子群可不是亂成一團糟了,有一隻甚至跑到了人家地裡。

“回來,回來,”青羅揮舞著小棍去追鴨子了。

謝之閔卻是好整以暇的跟在後麵慢慢走著,看著青羅將鴨子一隻隻趕回,比起剛來時,小哥兒似乎長了些肉,可光是看背影,還是纖瘦。

好不容易將鴨子趕到了水裡,青羅熱的滿頭大汗,叉著腰在河邊喘氣。

彆處的不知道,河邊的水草卻是水嫩鮮綠,這春天的第一口脆嫩到底是鴨子先吃到了。

青羅看著謝之閔打水,自己也跟著過去幫忙,可也不知是力氣用大了還是如何,一桶水灑了不少出來,將青羅的鞋襪都淋濕了。

“哎呀,”青羅跺了跺腳,為難皺眉: “這可怎麼好,都濕了。”

謝之閔: “離家不遠,不若你先回去?”

“不行不行,濕著多難受,”青羅搖搖頭: “我看還是先曬乾再走罷。”

不等謝之閔回答,青羅便利索的脫去了鞋襪,白嫩的腳踩在乾草地上,被日光映的晃眼。

謝之閔將兩隻桶都打滿了水,剛想挑上,青羅卻按住扁擔: “你不等我啦?”

“我挪到旁邊。”

“哦。”

家裡不急著用水,等一等也沒什麼。

謝之閔在大石塊上坐下,青羅見人留下,高興的跑去河邊,見謝之閔沒注意到這邊,青羅在河岸邊坐下將腳放進水裡。

冰涼的溪水帶來舒爽的涼意,青羅低著頭看映在水底的自己,他很少去看自己長什麼樣,這樣一看還覺著有些好玩。

鴨子在下遊自在,青羅在上遊也歡樂,早春的風其實帶點涼意,但是今日日頭大,與這風正相配。

河對岸有幾朵小小的黃蕊的春花,載著春意,在陽光下盛放,更遠處的山坡綠意漸濃,零星的分散著幾個人,應當是在耕地。

是了,再過不久就該春播了。

“謝之閔,”青羅轉頭: “咱們今年種什麼啊?”

謝之閔微微一愣,沒想到青羅會突然問這個,春種的時候,也不知他在不在,謝之閔垂眸: “再看罷。”

青羅也隻是隨口一問,反正無論種什麼,他隻用出力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鞋襪乾的差不多了,青羅也玩夠了水,起身穿好,拿著小棍子去下遊趕鴨子。

謝之閔挑起水,兩人原路返回。

回到家的時候,謝爺爺也回來了,背著半籮筐的野菜,見青羅跟謝之閔回來笑道: “今日可是有口福了,咱們做菜包子吃。”

“菜包子?”青羅連連點頭: “甚好,甚好,”

聽說謝爺爺做的菜包子皮薄餡多,還鬆軟,蘸著醋汁尤為鮮美,青羅還沒嘗過呢。

“閔小子去揉麵,爺爺先洗洗菜,”

“我也洗菜。”

多一個人幫忙便快一步吃到菜包子,青羅向來是乾活吃飯兩不誤的。

將野菜瀝乾水,剁碎,包進擀好的麵皮裡,捏住一角,形成一圈褶皺,然後放進蒸籠裡。

等包子的功夫,謝爺爺又清炒了碗蒿菜,這年裡肉吃多了,就是這樣的春菜才解膩。

包子熟了,青羅一連吃了兩個,謝爺爺包的不算小,就是謝之閔吃三四個也差不多了。

可沾著醋的包子又是另一個滋味,青羅忍不住又吃了兩個。

吃了包子,青羅去院子裡蕩秋千了,等再過些日子,他的秋千上又可以插滿花。

明日便是十五,謝爺爺想著包湯圓的事,謝之閔在他爺身旁坐下: “爺爺,”

“怎麼了?”謝爺爺溫和開口。

“我,我,”謝之閔早已做好了決定,卻忽然不知如何開口,雖然他心底知道,無論他想做什麼,爺爺都不會攔他。

謝爺爺卻拍拍孫兒的手: “十六就走了?”

謝之閔也不意外爺爺會知道,點頭: “開頭幾月說是先跟著學些拳腳,等像樣些了,就可以隨著商隊了。”

“這樣,怕是要吃些苦頭嘍,”謝爺爺憐愛的看著孫兒。

謝之閔垂眸: “我能吃苦。”

“爺爺知道,我們阿閔有自己的主意,爺爺也不勸你,隻是一個人出門在外,總難兩全,要照顧好自己。”謝爺爺歎息。

謝之閔點點頭。

為著他這個請求,牛旺也費了不少財力和人力,謝之閔心裡感激,隻是隻能以後再報。

牛旺為他找的,是鎮上有名的鏢局,不過去鏢局之前,他還需去武館待上幾月,這幾月裡也要當當打手,這些謝之閔沒和他爺細說。

左右沒押鏢之前,他時不時的還能回來看看,也算不得長久離家。

“跟青哥兒說過沒有,”謝爺爺忽然問道。

謝之閔搖搖頭: “他總會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你不說,不怕他生你的氣?”謝爺爺拍了拍他的背: “快去,當心未來夫郎跑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謝之閔這回沒有反駁,人倒是出去了,看著秋千上正晃晃悠悠的青羅又不知道說什麼。

“謝之閔,”青羅眼尖,先看見了謝之閔: “快過來推我。”

謝之閔本想離開,被青羅一喊,隻得過去。

“快快,我一個人都蕩不高,”青羅催促著,腳丫子翹起來晃了晃。

謝之閔站到青羅身後,讓人扶好,手在青羅後背用力,下一刻,青羅便笑著飛高。

“再高點,再高點,”

“當心摔著。”

“不是有你麼,要是我摔了,你要記得接住我啊,”

謝之閔站在一旁: “要是摔了,我就把這秋千卸了。”

青羅轉頭看了謝之閔一眼,看著人不像是說笑,隻能乖乖抓緊繩子: “說著玩的,”

黃昏下,少年站在一旁,身闊已初具成年漢子的雛形,為了更快的成長,也為了更強大,要出去闖蕩了。

第45章 離家

十五元宵,月兒圓,闔家歡樂吃湯圓。

謝爺爺包了兩個餡兒的,一個蘇子,一個豆沙。

白胖的湯圓盛在碗裡,用筷子一戳,裡麵的甜餡兒便流出來,糯米的清香與蘇子豆沙相合,滿口甜蜜。

謝爺爺吃了六個,青羅吃了八個,吃完便坐旁邊數謝之閔吃了幾個,一直數到人吃了十個才一拍手,滿意了。

“這啊,叫節節高,喻示著咱們家也越來越好,”謝爺爺摸著胡子笑。

青羅跟著點點頭,數他聲音最大。

“過來,”謝之閔把碗放好叫人出去。

青羅: “做什麼,爺爺可在這呢,你要是打我我就………”

“認字……”謝之閔轉身。

“哦。”青羅答得不情不願的,慢慢起身,這幾日謝之閔時不時的便會抽時間教他認字,讓青羅拿著小木棍在地上比劃。

你彆說,昨日還認了五個了。

“昨天教的那幾個還知道麼,”謝之閔蹲在地上,青羅也蹲著,可即便蹲著,謝之閔也還是高出一點。

青羅拿著小木棍便開始寫: “你,我,在……”

還有兩個不記得了,青羅抬起頭衝謝之閔笑笑。

地上的字雖然歪歪扭扭的,但是也能勉強被認出來。

“嗯,還算可以,名字呢,自己的名字會寫了麼,”名字是單獨教的,他的,青羅的,謝爺爺的,謝之閔都教了青羅一遍。

青羅點點頭又道: “但是我不寫那樣的,我要這樣,”

說著,青羅在地上劃了幾筆,畫出一個小螺,然後用木棍點了點螺: “我是這個,”

謝之閔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可以。”

不僅獨特,還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來。

“今日再學五個,加上昨日忘的兩個,便是七個,”說著,謝之閔便在旁邊把今日要學的五個寫出來。

在學認字上,青羅算是有耐心的,自已也願意,記性雖一般,但是人聰明,就是學的快忘的也快,謝之閔隻能不斷重複。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羅總算將今日學的全默對了,能歇息了,他坐在小凳上拿著小棍隨意劃動: “你這幾日怎麼教我認起字來了,”

謝之閔: “以後用得上。”

青羅垂著頭; “用來做什麼?”

“都可以。”謝之閔說的模糊。

青羅不怎麼高興了: “你這人,”

小哥兒站起身把小棍扔了: “不學了。”

謝之閔看著人開始耍脾氣了,才歎了口氣,將人拉回來: “有事跟你說。”

青羅抱著手撇了他一眼: “說。”

謝之閔看他那小模樣,有些好笑,如今脾氣是越發大了,但也沒說什麼: “那日,你不是問我今年種什麼麼,我想到了,”

“種什麼?”青羅來了興趣。

謝之閔: “你不是喜歡花麼,咱們種花,”

左右他不在家地裡也是空著的,與其空著不如拿來種些東西,謝之閔已經托人買了十二種花株,每月都能有花盛放。

“真的?”青羅睜大眼睛,可又有些不信: “你不吃飯啦?”

家裡的地可都是要拿去種糧食的,要是拿去種花,等到收成的時候可怎麼辦,花難種不說,他們還沒有賣出去的手段。

謝之閔: “自然要吃的,你隻管種就好了,少不了你吃的。”

青羅眯起眼睛,覺得事情不對,隻是還沒等他問,謝之閔先說了: “我在鎮上找了活計。”

“那你要去鎮上了,跟上回一樣麼,一去好幾天,”青羅聽到這兒已經皺起眉頭: “我能去麼。”

“那裡都是漢子,你去不好玩,”謝之閔搖頭: “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青羅眨眨眼。

“不知道。”老師傅雖說開始幾月隔幾天便讓他回來一次,但是也沒有確切說明,謝之閔給不出承諾。

青羅的笑意已經全沒了,他垂著頭走到秋千上坐下,看著有些悶悶不樂。

謝之閔本還想告訴他明日一早他便走了,但看著他這樣,話就沒有說出口。

分彆總歸是這樣,開始不適應,慢慢的就好了,況且青羅身邊如今已經多了許多人,即便謝之閔不在,他也找的到人說話。

謝之閔是這樣想的,隻是不知為何,他看著一個人在秋千上晃蕩的青羅,心裡還是有些鈍痛。

聽牛叔說,要是做的好,得了主家的賞識,跟著押幾趟鏢,一年之後,他想要的便都有了。

一年之後,他便十八了,那時青羅要是願意,他就向他求親,然後回家,將家裡的屋子好好修繕一番,伺候他爺,一家人過些平常日子,不再出去奔波。

這樣想著,謝之閔的手心漸漸緊握。

十五這天的日子像是過的極快,一轉眼,天色便暗了。

皓月當空,圓圓的像是一個白銀盤子,夜風習習,謝爺爺坐在竹椅上喝著茶,看著相隔極遠的兩個孫兒。

謝之閔不知在乾什麼,青羅抱著白耳嘀嘀咕咕的念叨著。

過了一會,夜更沉了些,謝之閔去進屋了,青羅咚咚咚的跑去劈柴,力道之大,謝爺爺都聽的心顫。

好不容易劈夠了柴,青羅又開始辣手摧花,前院的雜草菜苗都被拔了個遍。

謝之閔將行李收拾好了,剛走出來,便被謝爺爺叫過去坐著。

“惹生氣了?”謝爺爺端著茶喝了一口: “菜苗給我拔光,你可得重新種上再走,”

謝之閔無奈: “我要是再哄,拔光的便不隻是菜苗了。”

謝爺爺樂了: “青哥兒年紀小,你讓讓也是應該的。”

說著,謝爺爺起身過去了,背著手看了一眼,笑著對青羅道: “可累了,謝爺爺給泡了你最愛的花茶,去喝點?”

青羅抬頭,餘光看到某人,不想去,可又不好同謝爺爺說不。

於是青羅抱著小狗起身,跟在謝爺爺身後過去,手上還沾著泥也沒管,拿起自己的杯子將茶一口喝完。

謝之閔看著杯子上留下的泥痕,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著沉住氣。

終是忍不住對青羅道: “去洗手,”

誰知青羅那裡肯理他,哼了一聲,抱著小狗又跑遠了。

看著孫兒一臉的無可奈何,謝爺爺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明日還得早起,快去歇息罷,阿爺給你烙餅去。”明日謝之閔走的早,早食肯定是不能在家吃了,謝爺爺想著給人準備些乾糧。

“爺,我自己來。”謝之閔不想麻煩他爺。

誰知謝爺爺這回非要親自來: “爺給你烙芝麻白糖的,好甜甜嘴,”

謝爺爺邊說邊笑著進灶房了。

家裡的銀錢都在謝爺爺那裡,唯有青羅的那五兩銀子,是單獨給謝之閔的,可算做新年禮,因著謝之閔自己帶在身上。

平日裡家用有謝爺爺,但是青羅身上不能一分沒有,謝之閔便將身上的散錢全裝進了荷包裡,隻是看現下的樣子,就是給人人家也不願意收。

隻能明日走時掛在青羅的門上了。

前幾日去武館定是沒有錢的,好在家裡還有剩餘,能撐段日子,等謝之閔從打手做起,一天便能有三十文,若是做的好,還能慢慢加。

這自然是個極好的差事,雖苦,但酬勞豐厚,若不是借著牛叔這一層關係,要想進去,不知有多難。

正想著,謝爺爺的聲音突然傳來,好似是在叫青羅吃餅子,隻聽見門嘎吱的聲音,應當是出來了。

免得某人看見他吃個餅子都冷著臉,怕人噎著,謝之閔沒有出去,而是將家裡的過了一遍。

一直等到門再次響起的聲音,謝之閔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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