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摯一路催馬疾行, 片刻未停,直接衝回了王平府。
此刻已華燈初上, 陸語雪已經卸妝整理,不便見客。
趙摯卻非常不懂得體貼,完全沒有尊貴世子應有的風度, 相當粗魯的命仆婦進去給陸語雪裹上幾件衣服, 將人強行拉了出來。
“表哥——你這是要做什麼!”
陸語雪心中怒氣簡直無法言喻。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趙摯避嫌, 離得越近才越好呢,最好趙摯直接衝門而入,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樣子……
但眼下, 哪哪包裹的嚴實,沒有衣衫不整, 隻有發亂膚素,像個瘋婆子一樣, 沒半點美感!
趙摯根本不在意她美不美, 端不端莊, 單刀直入:“五年前在青縣,你住在甘四娘的隔壁?”
陸語雪愣了一下, 跺著腳,更氣:“表哥這般把我扯出來,就為了問這個?”
趙摯眯眼,氣勢凜冽:“講!”
陸語雪被他的巨大音量驚到, 蹙了蹙眉, 沒再任性。
她一向……識實務。
“是, ”她收拾心情,儘量話語平靜,“我說和他萍水相逢,並無多交,就是這一晚,我看到了她埋屍。”
“她埋的是誰?屍體從何而來?”
“此事表哥該去問她,我如何會知!”
陸語雪突然大聲,眸底浮起濃濃怨忿,也不知怨忿的是什麼,是誰。
趙摯冷笑一聲,頗有一股‘你儘管發揮,看我信不信’的從容。
陸語雪突然就喪氣了。
感覺自己處在一個深深的漩渦裡,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底。
“我說的都是真話。”
她轉頭看著夜色,聲音沉下去。
趙摯麵上沒有半點同情:“所以那日你被衛氏算計時,才能讓甘四娘乖乖聽話——”
“你有她的把柄。”
“我也是沒辦法……”陸語雪咬著唇,聲音喃喃,“我不想被算計,更不想蒙在鼓裡,一次次遇到各種不同意外……”
趙摯:“那就可以算計彆人?”
“嗬,”陸語雪突然笑了一聲,麵色不僅僅是自嘲了,很有些陰沉晦暗,“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希望自己的女人純真,善良,乾淨,最好不諳世事,軟軟嫩嫩像朵花兒,可明明你們也在做同樣的事……不,你們更過分!”
她仰著臉,回看趙摯:“你不是這樣?你沒算計過人?沒踩著一路屍骨,走到強硬霸道的今日?世事本就不容弱者生存,沒有誰能保護誰一輩子,不學著強大成長的人,終究會成為彆人的墊腳石!這道理所有人都懂,為什麼你們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
這些話脫出口,陸語雪心有些痛,仿佛有什麼,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護著的東西消失了,但看著對方臉上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她又有些痛快。
戴麵具是一件很累的事,她早就不想裝了,既然趙摯知道她的模樣,自欺欺人有什麼意思?
不過一口氣說個痛快!
“你以為宋采唐就純潔乾淨了?從來沒算計過彆人?”陸語雪嗤笑一聲,眉梢流轉,頗有一股彆樣風情,“她可厲害呢,訛人錢財,連做白事小本生意的都不放過;欺負家姐舅母,彆人惹她一點,她就假做事件,攛掇著外祖母禁彆禁足;以權謀私,踩著彆人上位,沒她不敢乾的!”
“一個內宅女子,癱在床上的傻子,醒來不過一年,就大變了樣!一年前,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朋,無權無勢,命都快沒了,無人知無人曉,現在呢?她是關家上上下下待為貴客的表小姐,錢財好物流水似的給,什麼都不缺!她與江湖勢力勾連,隨意出入官府,結交攀附權貴,隨便一個汴梁閨女都能欺負,還能待價而沽——”
越說,陸語雪就越恨:“表哥你可睜睜眼看個清楚吧!她才不是什麼傻白甜,她心機深著呢!”
夜風忽冷,廡廊安靜。
趙摯看向陸語雪的目光十分陌生,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
陸語雪緊緊抿唇,感覺嘴內一片腥甜。
“我從不認為,有心機是壞事,”趙摯神情平靜,“如你所言,世事不易,女子猶為辛苦,若能長些見識,心智慧開,是很好的事。我不認為無知蠢婦能支應門庭,生養出奇佳好孩子。但——”
趙摯看著陸語雪,眸底寫滿失望:“成事者,不擇手段可以,不能沒有底線。”
這一句話說的很慢,像在指陸語雪毫無負擔的利用甘四娘,甘四娘死了也毫無,又像……在暗指以前的什麼往事。
陸語雪臉色驟變。
趙摯:“她從不會傷害無辜,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緣由,你——卻完全無壓力。”
“你……你竟……”
陸語雪嘴唇翕翕,眼圈微紅,被一個‘她’字,刺激的整個人發抖,說不出話。
趙摯沒那麼多耐心,嘖了一聲:“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在這裡耗,此事,你說還是不說?”
陸語雪眼睛幾乎瞪出血來。
到底是誰在跟誰耗!
明明是他有救於她!他怎麼敢就這麼理直氣壯,不軟下半身身段!
“若我不說,你當如何!”
趙摯神情依然平靜:“你不會想知道。”
相處多年,陸語雪知曉趙摯的脾氣,不再拚硬,軟了眼神和聲音:“若我……同表哥說了,表哥可願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陸語雪微微垂頭,露出線條美好的頸子:“我很久沒和表哥對弈了。”
她心裡有些緊張,聲音也有些抖,可她真的……很想趙摯。
很想很想。
世間事總是這般令人無奈,不管趙摯怎麼對她,怎麼看她,她都放不下。她長這麼大,超過一半的生命都在為成為趙摯的妻子而努力,她也不想放下。
好事多磨,話本裡的故事總要一波三折,才能有圓滿結局,她相信,她和表哥終歸也是。
趙摯的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