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秘, 是甘誌軒和甘四娘最大的分歧。
甘誌軒一直努力想知道親爹是誰,甘四娘一直努力不讓他知道。
從小到大,甘誌軒不知問過多少次,甘四娘從來不說, 誆, 哄, 嚇,騙, 所有招數用完, 不再有用, 乾脆什麼招也不使了, 就一樣, 哭。
隻要甘誌軒問,她就哭, 甘誌軒問不出來, 隻有另外想辦法。
這件事幾乎成了甘誌軒的執念, 甘誌軒的心魔。
他總感覺他娘藏著非常大的秘密, 一些壓箱底的東西,不是一般普通人能擁有的, 他娘又長的美,還識字……
他覺得自己出身很不一般。
他的爹, 應該是個大人物。
“我就不懂,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為什麼我娘一定要按著我在這裡, 任人謾罵瞧不起,哪怕是庶子,或者外室子,我也不怕的,我已成年,內宅婦人見識淺薄的算計已經沒什麼大用,我能保護好我自己。我隻需要一點助力,一點點就好,我一定能飛上青天,帶我娘一起過好日子的,可她就是不聽……”
甘誌軒聲音喃喃,絮絮叨叨,說了同甘四娘的諸多爭吵,訴了很多委屈,神態間滿是真誠。
“盧大人同我娘的關係很微妙,我娘好像並不喜歡盧大人,可有麻煩時,還是會尋他;盧大人平日與我們並無往來,還很嫌棄,並不願接近,可我娘有麻煩去找他時,他通常不會拒絕。我就覺得……他有可能是我爹。”
“我去試探過幾次,他沒認。但後來,他隱隱透出些意思,說知道我爹是誰,可因為我娘的關係,他不能告訴我。”
甘誌軒小心的看了甘四娘一眼,捏著她衣角的指尖泛白:“我心中不服,找到機會,就去纏盧大人,怎奈圈子不一樣,他是官,我是民,很難碰到。那日在小酒館,我瞧他狀態不對,不似以往那般沉穩冷硬,覺得有戲,就找機會纏了他半晌……”
溫元思眯眼:“如果隻是這樣,你沒有瞞的必要,可以避開你娘,悄悄同官府說。”
“但當時盧大人說了一句話……”甘誌軒頭低下去,“他說他有事走不開,讓我幫他一個忙,隻要我做了,隔天他就照約定告訴我,我爹是誰。”
溫元思:“他讓你做什麼?”
甘誌軒看看四周,聲音壓的低低,隻讓溫元思一人聽到:“他讓我天亮之後,在東城門往左三裡,離地麵五寸高,也就是大概半個小腿的高高度,用硬石劃個‘歸’字。”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歸’字,為什麼是東城門往左三裡?”
“這我哪知道!都是盧光宗自己說的!”
“那你去了麼?”
“當然沒有!”
甘誌軒猛搖頭:“第二天盧光宗就死了啊……死在豬圈,那麼慘……這肯定是要命的大事,我哪還敢乾!萬一我也死了怎麼辦,我還要帶著我娘過好日子呢!”
“再說盧光宗死了,肯定也不能告訴我爹是誰了……”
溫元思現在明白了,為什麼甘誌軒不敢說。
因為他害怕。
如果他沒有說謊,在不知道凶手是誰的情況下,他受到的囑托非常敏感,明顯有貓匿,沒準是凶手也在找的東西。他不敢和官府說,不敢和甘四娘說,甚至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不敢說夢話。
他會被這個‘歸’字,壓的惶惶不可終日。
一旦有人察覺,或者時機變的敏感,他會非常害怕,非常心虛。
因這沒說出口的秘密,他可能被凶手滅口,或者被官府認為凶手。
甘誌軒揪著自己頭發,眼眶發紅,顯然也是這些日子受夠了:“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到底哪裡過分了?”
甘四娘氣的發抖,手掌連連拍打上甘誌軒:“為什麼不同我講!為什麼不告訴我!”
甘誌軒雙手捂頭:“我敢和你說嗎!你哭起來沒完沒了,我哪裡有轍!”
甘四娘緊咬下唇,盯著甘誌軒的眼睛:“那鹵味賣完,離開小酒館往家走,你借口如廁再次離開,讓我自己先走,可足足近四更天,你才回家……你乾什麼去了?”
“原來娘你一直在等我啊,我瞧你房間黑漆漆的,以為你睡著了,就沒過去同你說我回來了。”
甘四娘磨牙:“我問你乾什麼去了!”
“蹲坑啊……我那天晚上吃的東西不對,有點跑肚,小酒館裡不也去了廁房一趟?我的身體我知道,不是什麼病,拉完就會好,每回我的事你都大驚小怪怪煩的,我就沒同你細說。”
甘誌軒歎了口氣:“本以為能堅持到家,誰知道半路就憋不住了,肚子擎給勁兒,外頭茅廁還不好找,我乾脆拉一會兒歇一會兒,確定完事了才回家。”
“這點事我一個人就能行,大半夜的不值當把你拉上,就沒提。”
甘四娘看看寬深的湖,看看濕透的狼狽的自己,想想今天經曆的一切,悲從中來,抱著膝蓋嗚嗚哭,特彆特彆傷心,連男人眼神目光都顧不上管了。
甘誌軒慫慫的靠著她,抓著她的衣角,什麼話都不敢說,等著她哭完。
宋采唐和溫元思對視一眼,各自心中歎氣。
甘四娘這是後怕,後悔了。
她以為兒子殺了人,事實確鑿,無法脫罪,乾脆自己頂了,用自己性命挽救兒子,哪知兒子並沒有……她白死了一回。
母子二人信息上沒有溝通完全,造成一定的隔閡,誤會,被人利用引導,就有了現在的結果。
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