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2)

林澤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择天记www.x5200.com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可他知道,這個夢,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過了。被漆黑一片的湖水包圍著,冰冷刺骨,幾乎讓他的心也顫抖起來。他努力地想要浮上水麵,可是身子那麼重,怎麼也沒法使出力氣。他還那麼小,怎麼會沉溺進這深潭之中……被無邊的絕望圍追堵截,他漸漸地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就這樣死去吧,那也很好。

可是,在他快要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個人,劃開了水麵,用力抱著他遊出了這個漆黑無邊的潭底。那個少年,俊眉修目,明明也隻是不大的年紀,可是就那樣執著地用一雙顫抖著的冰冷的手,一遍遍地拍撫著他的胸口,對他說:“彆怕,彆怕,有我在呢。”

“嗬!”

林澤從夢中驚醒,轉頭就看見林瀾紅著眼圈兒睡著自己旁邊。正想伸手去碰碰林瀾的時候,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手上纏了好多的白色布條。唔,眼熟的很。後知後覺地發現腦袋疼得很,林澤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被打了?

“大爺,您醒了?”

循聲看去,原來是青梅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見林澤睜著眼睛端詳著手上的繃帶,臉上便透出喜色來。見林瀾仍睡著,便壓低了聲音道:“大爺,二爺在這兒陪了您好些天了。”

林澤轉頭看著林瀾的小臉,胖嘟嘟的腮幫子也癟了下去。林澤心裡有些不開心了,這點子肉可難長了,沒得給這小子白浪費了。抬頭就見青梅眼角含了淚水,忙壓低聲音說:“我沒事,你扶我起來坐一坐。”

青梅便輕手輕腳地扶了林澤坐起來,又拿了靠枕來給他倚著。見他垂眸看著林瀾,便輕聲道:“大爺,您可好些了麼?”

林澤看了一眼窗台,見桌上還點著蠟燭,便疑惑道:“還是晚上呢?”見青梅點了點頭,便又問:“我睡了幾天了?”

“有五日了。”

“五日了?”

青梅忙倒了茶來,服侍著林澤吃了一口,又問林澤餓不餓,忙又出去熱了粥來給林澤吃了。林澤一邊吃著香糯滑口的清粥,一邊在那裡發呆。也太不頂事了啊,就這麼一下子磕腦袋上,他居然一下子就昏迷了五天這麼久?!

青梅見林澤一邊吃著還一邊出神,便低聲咳了咳,見林澤轉頭看向自己,就說:“大爺,這粥都快涼了,您還吹呢!”

林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低頭又快速地吃了幾口。青梅便笑道:“才醒來,沈嬤嬤千叮嚀萬囑咐了,可不能這麼急著吃。”說著,就從林澤手裡接過碗筷,又收拾在一邊了,才出去了。

林澤便挨著枕頭眯著眼睛假寐,不一會兒,青梅又進來了,隻以為林澤已經睡了,正想給他把被子掖一掖呢,手才碰著被角,就被林澤一下子睜開的眼睛給嚇了一跳。青梅便笑道:“大爺真是的,差點嚇死我。”

林澤便笑了,又見林瀾睡得熟,便披了一件外袍要下床。青梅哪裡敢就這麼讓他下來呢,忙拿了厚實的大氅來給他圍上,一見林澤瘦的隻剩一把了,心裡也有些發酸。本來底子就弱,現下鬨出這麼一遭來,把好好的身子又弄壞了!

林澤一見青梅的神色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隻是也不開口說話,隻抿唇笑著由她服侍。穿戴整齊了,便無聲地指了指外頭的小套間,自己先往那裡去了。

那小套間裡有一個長榻,原是給林澤白日裡休息時用的,因為這裡也有一個薰籠暖著,倒不怎麼冷。林澤便坐在榻上,見青梅過來,便道:“這五日,可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曾?”

青梅把頭一低,低聲道:“大爺,您才醒,還是該休息……”

“青梅姐姐,我問你話呢。”

青梅肩膀一縮,似乎是不願意說的樣子,林澤勾了勾唇,便笑道:“也無妨,我去問白芍就是。她那樣的性子,慣來是藏不住話的,我若問她,她必什麼都說。”

青梅忙抬頭看向林澤,見他神色認真,就知道他並不是玩笑話。便道:“大爺昏迷了五日,姑娘和二爺也都不好受。這賈家的二老爺命小廝來傳話說,日後可不必去家學裡讀書了。那二太太也遣了身邊的丫鬟,一個名叫金釧兒的來瞧過,說是……”咬了咬下唇,才說:“說是大爺隻是磕破了點皮,沒什麼大事,隻留了一點子藥膏子就走了。”

說著,就捂臉流下淚來。

林澤坐在榻上,也不難想到那金釧兒得了王夫人的意思,是如何的囂張了。“隻是磕破了點皮”,這話虧得她好意思說!見青梅哭得抽抽噎噎的,也很是內疚,忙伸手扶了她,又問:“除了她們打發人來問了,還有彆處嗎?”

青梅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隻說:“老太君那裡打發了婆子來瞧過,倒是囑咐了好些話,隻要我們好生服侍著。另有璉二奶奶親自過來看了兩三回,又命丫鬟請了大夫來瞧,我們雖沒有受她們的藥,到底那大夫說得也很中肯,如今大爺吃的藥也是按著那大夫給的方子配的。”

林澤聞言,眉頭挑了挑,心說:這王熙鳳倒會做人。

再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日子,聞希白和裴子峻也寫了幾封書信帶過來,其中還有一封寫著沈先生知道了此事,要他趕快養好身體去書院住著。

林澤苦笑一聲,他若是去書院住著,留下黛玉和林瀾在這裡可怎麼辦呢?一時心裡百感交集,隻半躺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青梅拿了被子來給林澤蓋了,隻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就有人來說:“已經大早了,呀,大爺怎麼睡在這裡呢?”聽聲音,好像是白果。

林澤掙紮著睜開眼睛,果然見白果和青梅在門口小聲說話,見他醒來,忙過來服侍著他洗漱一回。白果隻笑道:“這下好了,姑娘每日裡為著大爺熬得眼睛都紅了,眼下大爺醒了,我們也要念一聲‘阿彌陀佛’。”

說得林澤和青梅都笑了,林澤隻說:“這些日子你和白芍常在一處,說話越發的像了。趕明兒還是把你們兩個分開的好,我原想著前幾年的時候你們好像還有些不對付呢,怎麼這幾年就好得像是一個人呢?”

白果笑著啐了一口,正要說話時,就聽得內室忽然傳來一聲抽泣。林澤臉色一變,急忙往裡麵去了,就見林瀾揉著眼睛,小嘴撅著,哭得正一.抽.一.抽.的十分傷心。林澤忙過去拍了拍林瀾的後背,溫聲道:“瀾兒乖,不哭,告訴哥哥怎麼了?”

“嗚嗚……”哭得口齒不清的林瀾放下手,一見是林澤摟著自己,哭得更凶了。一邊哭,還不忘一邊把林澤地袖口攥得死緊。隻哭道:“壞哥哥,不見了,嗚嗚……”

林澤哭笑不得地看著林瀾埋頭在自己懷裡痛哭的樣子,正苦於沒辦法的時候,屋外就進來一人,隻含笑道:“二爺又淘氣呢。”

林澤打眼一瞧,便也笑道:“紅杏姐姐,許久不見了。”

紅杏卻瞪了林澤一眼,隻伸手抱過了林瀾,拿著濕毛巾給林瀾小心翼翼地擦臉,卻不理會林澤在旁邊。青梅便忍著笑上來解釋說:“紅杏姐姐早幾日就到了,虧得大爺受傷昏迷了這麼久。”

林澤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隻說:“我那不是意外麼,意外,嗬嗬!”

紅杏又瞪了他一眼,然後回頭對林瀾道:“二爺,您可彆學那誰,您看他頭上磕了那麼大一個窟窿,恁得嚇人。咱們可彆理他,他還得意呢。”說罷,又狠狠地瞪了林澤一眼才罷了。

倒是白果進來端水的時候笑道:“大爺既醒了,便往姑娘那裡去看看罷,姑娘也擔心得很呢。”

林澤一想,黛玉那麼嬌弱的身子哪裡受得住,忙穿了鞋就要下來。被紅杏叫住了,又見紅杏從薰籠上拿了一件厚實的大氅給他圍了,才訕笑著說:“還是紅杏姐姐疼我。”

那副討好的樣子,活像是唧唧變著花樣兒想從人手裡討果子時一樣。紅杏一想到這裡,臉上也就繃不住了,隻笑道:“你快去罷,還在這裡和我貧嘴呢!”一麵說著,一麵早拿了另一件披風給林瀾也係上了,親自送了他們往黛玉這裡來。

黛玉也是才醒,梳洗罷了正和崔嬤嬤說著話呢,就見綠柔笑著進來說:“姑娘,大爺醒了。”拿眼一瞅,那走在最前麵的可不是林澤麼!雖說頭上包的跟個粽子一樣,可那含笑的樣子卻這麼多年也沒變過。

黛玉隻看了一眼,眼圈兒就有些酸澀起來,忙拿著帕子遮掩住,不叫人瞧出來。林澤也就隻當沒瞧見,才坐下了,就見綠柔笑著看著自己,臉上一紅,隻笑道:“綠柔姐姐,你們好容易來了,我卻沒見著呢。”

綠柔便笑道:“隻求大爺身體安康也就是了,哪裡要你來迎我們的道理。”又見紅杏冷著臉站在一旁,便隻笑著說:“大爺彆理她,她原是一心喜悅地來的,誰知一來就見著大爺臉上都糊著血的樣子,被嚇得厲害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呢。”

紅杏聽了這話,隻哼了一聲,自己撩了簾子出去了。惹得綠柔又是一笑,黛玉卻在一邊說道:“咱們為著他擔心也就罷了,他自己也不上心呢。”說著,又拿眼瞅了瞅林澤的腦袋,隻皺眉道:“我隻是有一點不服的,那打了你的人就這麼放過了?”

林澤先是一愣,才又想起,賈政和王夫人可都沒提到這打了人的家夥怎麼個處置呢。因笑道:“外祖母怎麼說呢?”

黛玉便咬著下唇說:“外祖母那裡還不知道你是被人打下來的呢,二舅母隻說,是學裡地上滑,你一個不妨摔倒了磕破了頭,這才昏迷了。”

這話說得也太沒技術含量了!

林澤心裡腹誹了幾句,但是見黛玉眉頭輕皺的樣子,到底十分不忍,便也寬慰道:“外祖母年事漸高了,哪裡受得住這些話呢。縱是我們去了,也免不了要息事寧人的。”

黛玉便道:“這原是為的外祖母著想,我卻有話要和你說。”林澤便認真聽她說:“這家學,在我看來很不必去上的。那家學裡教書的先生,難道要比沈先生才高?我瞧著不是,不然,怎麼就把你的頭給打破了?”

林澤隻笑道:“玉兒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那家學我日後再不去的。”說話間,就見一個頭上簪了紫鵑花的丫鬟走了進來,滿臉含笑地說:“姑娘,沈嬤嬤要我送東西來呢。”

林澤幾人都坐著沒動,那紫鵑才一進來就見林澤坐在那裡,似乎嚇了一跳,然後又忙請安行禮。林澤便隻揮了揮手,甘草便上去從紫鵑手裡接過湯盅過來,臉上笑道:“紫鵑姐姐也太辛苦些了,這些粗活兒原該我們自己來做的,哪裡就能勞煩姐姐你呢。”一麵說著,一麵已經把湯盅接了過來。

林澤看了一眼那湯盅,隻見裡頭是燉的十分爛,光是看著,就要人食指大動了。林瀾扒在桌子旁邊看著,不時地還吸溜一聲,惹得黛玉都笑了。便把桌上的湯盅往他跟前一推,笑道:“瞧你饞得這樣,先吃罷。”

林瀾便笑彎了眼睛,正要伸手去舀的時候,就見一直含笑看著不說話的哥哥突然伸手把那湯盅往跟前一拉,白色的小瓷勺往裡頭一舀,滿滿地一勺子燕窩就被舀進了哥哥的嘴裡。

“唔,真甜。”一邊吃著,林澤還不忘讚美一聲,似乎渾然忘記了身側還有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兒還沒吃早飯呢。

被林澤忽視的林瀾小胖墩握了握拳,決定自食其力,於是拒絕了青梅的好心伸手,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椅子。在林澤戲謔的目光中,很霸氣地奪過了那一盅燕窩。然後……然後就在哥哥姐姐含笑的目光裡,繼續吭哧吭哧地大口吃了起來。

看著林瀾吃得這麼歡騰,作為哥哥的林澤表示很欣慰。轉頭見黛玉含笑看著林瀾,便笑道:“這盅燕窩給瀾兒吃了,玉兒那份兒也不知道沈嬤嬤有沒有做呢。”

正說著,就見青杏打起了簾子,笑著端進來兩個湯盅,“大爺這是擔心自己沒得吃了,也不想想沈嬤嬤再沒落下過您和姑娘的。”說著,便把那湯盅放在了桌上。綠柔笑著過來一一擺好,就聽見青杏笑道:“因沈嬤嬤聽紅杏姐姐說起大爺醒了,高興極了。又怕那些東西克化不動,萬般囑咐了隻許吃這些流食。我在那裡等了許久,這才等到了,立刻就端了來。”

又說:“我原想著要青鶴和雪雁去端的,到底念及她們年紀小些,這天冷路滑的我倒不敢支使她們了。”

綠柔聞言,便也笑道:“這些事本該我們去做的,哪有怨言。那些個小丫鬟才多大年紀,你就是要支使人,也要瞧好呢。”說著,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正在屋內站著的紫鵑。

青杏會意,便拉了紫鵑的手笑道:“紫鵑妹妹,我還找你呢。你看我們大爺才醒過來,身子還弱著呢。這府上多少人關心著,少不得要勞煩妹妹你去跑一趟告訴去呢。”

紫鵑瞧了瞧黛玉的神色,見她眉眼間都是淡淡的,正要開口時,就聽得屋外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林澤握著勺子的手頓了一頓,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好一個賈寶玉,他被打時,還和另一個少年卿卿我我的,現在知道要來獻殷勤了?晚了!

屋外正是寶玉,因想著今日無事,又念及林表哥昏迷之中,林妹妹神仙似的人物爺消瘦了一圈兒,心裡正掛記了,便往這裡來了。隻是為什麼先來的地方不是林澤的屋裡,卻是往黛玉這處來,那就是賈寶玉自己心裡知道的事兒了。

門口廊下坐著兩個丫鬟,一個叫青鶴一個叫黃雀的,正挨在一起做針線活兒。猛然見賈寶玉來了,一身的大紅衣裳讓人看得眼睛都疼,都忙站起來福身請安。賈寶玉見這兩個小丫鬟都是眉目婉轉的,又兼其中一個身材高挑,另一個身材嬌小,便笑著過來說:“兩位姐姐好,我來看林妹妹。”

青鶴便笑道:“您來得不巧了,我們姑娘才往二爺那裡去了。”

寶玉一聽這話,便眉頭一鬆,隻追問說:“林表弟已經起了麼?才多早晚呢,這時辰就起來了。”一麵說著,一麵就要舉步往林瀾那裡去。

黃雀見他身後還跟了一個丫鬟,容長臉蛋嘴角含笑的,便笑道:“這位姐姐倒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