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 2)

水溶忙從袖子裡拿出五文錢來給了老爺爺,探身又挑了一隻小兔子的糖人用小油紙包好了遞給林澤,笑道:“回去帶給你家裡的那個弟弟吃罷。”

林澤咬著糖人“唔”了一聲,反正是水溶付錢,統共就五文錢對水溶來說那也就是九牛一毛的事兒。回頭對還在捏糖人的老爺爺笑了笑,林澤才和水溶繼續往前走去。

手上的糖人吃著吃著就快到底了,林澤咂了咂嘴,側頭瞧著水溶還拿著那隻龍把玩著,便笑道:“你怎麼還不吃呢,這日頭挺大的,彆化了有你哭的。”

水溶“啊”了一聲,見手裡的那隻大龍果然有些隱隱要化了的樣子,忙準備一口咬下去。誰知道就那麼巧,斜刺裡跑出一人來,當頭就撞著了水溶的手臂,把水溶手裡的那隻大龍也一下子撞到了地上。

林澤抿住了唇角,他可瞧見了水溶一下子哀怨到極點的眼神了。正想瞧瞧是誰這麼冒失呢,就聽懂啊一聲熟悉到幾乎讓林澤做夢都想修理一頓的那個聲音了。

“啊呀,林弟弟,你怎麼在呀!”

要說薛蟠呢,自打來了京城,那是吃喝嫖賭樣樣都會,青天白日的出來和幾個狐朋狗友鬥雞走狗的那就更彆提了。他心裡雖然對林澤記掛得很,可沒奈何人家林澤鎮日裡都在梨香院待著,那裡又是丫鬟又是姑娘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去呀。隻好托了賈寶玉一回又一回,可人林澤就是不出去呀,沒辦法。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林家連夜就搬了出去,空著一個梨香院在那裡,這二太太還和薛姨媽商量過要讓他們搬過去。這下可讓薛蟠抓耳撓腮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你說林家住得好好兒的怎麼就走了呢,他也沒乾什麼事兒呀,這就走了以後可難見啦!

一時想到林澤那模樣,心裡更是難受得直發癢。

跟寶玉一起又上了兩天家學,好歹瞧著又來了一個小兄弟。聽寶玉的說法,那是東府裡賈蓉媳婦兒的弟弟,姓秦名鐘,表字鯨卿的。那小模樣生得也極好,眉清目秀,粉麵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隻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薛蟠雖有意勾著他上手,奈何這小生倒和寶玉日常處在一塊兒,倒要薛蟠有些止住了。

家學裡上了兩日,薛蟠常見這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麵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情性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那家學裡原就是龍蛇混雜良莠不齊的,免不了有些下流種子在其中,見這二人如此,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

寶玉和秦鐘隻自己不知道罷了,可薛蟠卻聽得清楚。心裡一時有些意動,隻把香憐、玉愛攏在身邊解火,完事後拿了錢銀打發也就是了。

這一日,薛蟠因在家學中見著寶玉和秦鐘二人繾倦柔腸,自然心裡撓癢。雖有心想找人撒火,卻奈何香憐回了家裡,玉愛又身子抱恙。薛蟠這裡火氣撒不出去,也不肯就著那些個獐頭鼠目的完事,隻好出去街上玩樂。

誰知這樣巧合,正和那起子狐朋狗友的鬨騰呢,斜刺裡衝了出來冷不防地就撞上了人。再一看,喲,這不是日思夜想的林家大郎又是誰呢!

林澤看著薛蟠臉上那副猥瑣神態,心裡彆提多惡心了。隻是水溶在身側,他也不想和薛蟠起了衝突,隻笑道:“原來是薛家少爺,許久不見了。”

薛蟠聽他這樣一說,便也腆著臉笑道:“可不是麼,林弟弟,自上回快意樓一聚,咱們可多長時日沒再見過了。近來可好呢?”

林澤便淡淡地笑了笑,隻說:“我現下有些事物,就不和薛家少爺長話了,等有了空兒再說罷。”這樣說著,心裡想得卻是,不等哪一日,隻讓人套起麻袋狠狠地揍了這薛大呆子一頓才好呢!

林澤說完這話已經要走了,薛蟠可哪裡肯呢,當下就攔住了路,隻笑著說:“好弟弟,咱們也好久不見呢,這既瞧見了,哪有就此彆過的道理,咱們一處坐坐說一會兒子話,也耽擱不了多久的。”說著,就要過來拉林澤。

林澤皺了眉,正要說話時,就聽水溶冷哼道:“你是什麼人,也來請我們!”

薛蟠本隻把眼睛擱在了林澤一人身上,也沒看清自己先前撞得什麼人。現在冷不防地聽見水溶開口,便轉頭看去,這一下可就愣住了。

話說薛蟠舉目見水溶頭上戴著束發銀冠,穿著白蟒箭袖,係著碧玉紅鞓帶,麵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當下便是一歎,心道這樣俊秀的人物,彆人一生不定見著一個,可今日便要他瞧見了兩個,心裡再沒有計較水溶說話口氣的,便也笑著腆著臉過來說:“這位是誰,這樣麵生,林弟弟,也給我介紹介紹。”

林澤嗤聲一笑,隻覺得薛蟠此人說話當真引人發笑。聽他說出來的話,顯然是把水溶當成可以隨便上手的了,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自己死不死的呢!

果然,水溶聽他這樣說,臉色更不好了,隻冷笑道:“好一個薛家的少爺,隻不知道是哪一個薛家呢!”

薛蟠是不大會瞧人臉色的,他又一貫是在金陵橫行霸道慣了的,向來隻有彆人依從他的道理,何時要他順著彆人的時候了?聽得水溶這樣問,便自以為得意地說:“我家乃是皇商薛家,京城裡怕也隻有我們這一家呢。”說時,便有些傲慢的樣子來。

水溶冷笑道:“原來是這個薛家。”

那薛蟠還以為水溶是知道他家的財勢,便笑道:“既知道,何不一起去坐著說話,白站在這裡有什麼趣意?”說著,便要過來拉人。

隻是這薛蟠還沒近身,就已經被人大力揮開,當下“哎呦”一聲,便摔倒在地。再睜眼看時,隻見林澤和水溶身前正站了兩個勁裝的漢子,俱是臉色冷冰的。其中一個指著薛蟠道:“放肆,這裡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薛蟠被這樣一喝,心頭也起了怒火,隻想著林家在京城裡也算不上權勢,恐怕財力還不比薛家。又見林澤身旁站著的水溶,容色秀美,那像是馮紫英等人那樣的氣勢人物,便也不怕,隻站起身喝到:“大膽!連你薛大爺爺也敢推,不要命了!”

說著,便喝令身後跟上來的小廝上去要打。水溶冷笑數聲,就見那兩個勁裝漢子轉眼就把薛蟠帶來的幾個小廝都撂倒在了地上。薛蟠目瞪口呆地看著,好一會兒才怒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也來打我的人!”正怒時,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冷喝。

水溶冷笑著看著被官差壓住的薛蟠,對站在最前麵的人說:“既然是李大人來了,這事就權交給你了。”

被水溶稱為“李大人”的正是五城兵馬司的李仁甫指揮,聽到水溶這樣說,便道:“王爺放心,下官一定辦妥。”說罷,一揮手,身後的那些侍衛已經把薛蟠押往五城兵馬司衙門了。

林澤挑眉看著李仁甫離開,側頭對水溶笑道:“沒想到你會這麼大火氣啊?”真沒瞧出來,一貫是個話簍子的水溶居然也有這麼氣魄的時候,該怪他看走了眼呢,還是怪水溶的演技很好呢。

沒等林澤自己想出個所以然來,水溶已經耷拉下了眼皮子,盯著地上沾滿了灰塵的糖人大龍可憐兮兮地說:“真討厭,居然把我辛辛苦苦留到現在才想吃的東西給撞到地上去了!”

……所以這是一隻糖人引發的血案?!

林澤覺得自己腦袋有些暈乎乎的,看著水溶那耷拉著眼皮子和嘴角的表情,額角一抽一抽的。不行了,他有些承受不住這樣大的神轉折。太逆襲了!他現在突然好同情薛大呆子怎麼辦!

水溶看了地上的糖人半晌,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對站在一邊的林澤說:“我們回去罷。”

林澤木然地點了點頭,他被水溶一前一後的人格給打擊到了,現在亟需回去安撫一下自己被嚇到的小心臟。可是沒走兩步呢,就聽水溶又可憐巴巴地指著一個攤子說:“怎麼辦呀,人家收攤子了!”

林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些發囧。什麼跟什麼呀,原來水溶說的“回去”是指他要回來買糖人嗎?真是太令人發指了!

可惜呀,老爺爺早已經收攤回家了,水溶就算再難過也彌補不了了。回去的路上,林澤感受著身旁這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憂鬱氣息,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水溶的肩膀。“等明天有空,再來買吧。”

說完這話,林澤明顯就能感受到身旁這人突然改變了的情緒。原本的憂鬱低迷一下子轉換成了歡欣喜悅。林澤還沒鬨明白怎麼回事兒呢,手就被水溶握住了。側頭,就見水溶一雙眼睛幾乎都要發亮了。

“真的嗎?你明天要陪我來買?”

喂喂喂!你是哪一隻耳朵聽見我說要明天陪你來買了!林澤的眼神無聲地傳達著自己的思想。

水溶笑眯眯地說:“啊,你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弟弟啊!”說著,猛然一把抱住了林澤,還作勢要蹭一蹭。

真是作死!

林澤的手已經不受大腦控製地微微抬了起來,就差一巴掌拍在水溶那張揚著一副傻氣笑容的臉上了。可沒等他出手呢,已經有人代勞了。

伴隨著一聲低吼,一記又快又重的鐵砂掌就落在了水溶的後腦勺上。

重獲自由的林澤仰頭笑道:“三哥,你回來啦!”

也不理身後那個比之前更惆悵的某人,水湛隻是笑著拉住林澤的小手,一麵走著一麵說起路上的趣聞。見林澤一雙清亮的眼睛偶爾掃到身後那人,水湛低低地笑了笑,“我才回來,怎麼就聽說你搬出賈府了?”

林澤果然立刻就收回了放在水溶身上的目光,笑眯眯地說起了自己搬離賈府的一係列事情。

他們倆在前麵說得開心,水溶則在後麵撇著嘴瞪著水湛的後背。哼!彆以為他不知道,水湛就是個小心眼!不就是抱了一下林澤嘛,至於給他這麼一下子嗎?那說起來,林澤不也是自己的堂弟嗎?抱一下怎麼了怎麼了?

內心極度不平衡的水溶瞪著水湛的後背瞪得眼睛都要酸了,不過偶爾看到林澤瞥向自己的眼神,那也是老懷安慰了。可聽著水湛一句話就把林澤給轉移了話題,水溶又咬牙切齒地哼了哼。

真是轉的一手好注意力!水湛你真是太小心眼了混蛋大混蛋!爺剛才還給你消滅了一個敵人呢,你不感謝爺就算了居然還給爺那麼重重的一下子,爺要進宮去告訴皇上告訴皇後告訴全天下,爺要讓林澤看清你的真麵目!

水湛把林澤一直送到林家大門外,才止住了腳步,看著林澤意猶未儘地止住了話頭,便笑著摸了摸林澤的腦袋。

“著什麼急,咱們來日方長,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

林澤便笑了笑,拉住水湛的手笑道:“三哥,你去了那麼久,給我帶什麼好玩的回來啦?”

水湛低低地笑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見林澤伸手接了過去之後,才笑道:“裡頭是給你帶得,你回去再看。”又見時候不早了,便笑道:“早些回去罷,等過了吃飯的時辰,有你餓肚子的。”

林澤笑著摸了摸鼻子,他之前還交代了青梅彆給自己留飯呢,誰想三哥回來的這麼早,他都沒吃晚飯就回來了,真是失策。

似乎是猜到了林澤在想什麼似的。水湛笑道:“等明日你得了空,三哥帶你去吃好的。”說著,便催了催仍不肯進府的林澤。

等林澤進了府,水湛便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回頭,就見一臉惆悵的水溶還在那裡默默地碎碎念。“水溶,咱們也該談一談了。”

水溶一抬頭,就見水湛那雙清冷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哎呦喂,那可把水溶的小心臟給嚇得不輕。當下就變了臉色,連忙搖手說:“彆呀三哥,這……”摸了摸腦袋,水溶迅速地借用了水湛和林澤說的那話。

“著什麼急,咱們來日方長,日後再說也是一樣的。”

水湛卻冷笑一聲,拉住要跑的水溶,隻道:“雖然不著急,可日後還有彆的帳要算呢。你跟我回去!”

水溶苦著臉跟在水湛身後,心裡一萬個不願意。他還不知道水湛的性子嗎?跟水湛回去,肯定免不了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然後才是語重心長的一頓懇切長談。哎呀,他一點都不想聽水湛跟他說話啦!每次被水湛訓的時候,可都沒他說話的份兒啊!

水溶內心寬麵條淚了,當看到“沈宅”這個大大的門匾時,水溶就好像立刻感受到了來自宇宙深深的惡意!嚶,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和水湛在這種還沒填飽肚子的時候,就要餓著肚子聽他長篇大論的訓誡啦!

“水溶,坐吧,咱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

才不要!他寧願和那個姓薛的一起到五城兵馬司的衙門裡去也不想待在這裡!你知道扼製一個話簍子不讓他說話,那比殺了他還難受嗎?

以上是水溶的內心剖白。

水湛才不管他,他覺得自己是時候和這個堂弟好好地聊一聊關於林澤的問題了。

“水溶,你知道林澤是誰嗎?”

水溶給了水湛一個白眼,廢話!“不就是我的小堂弟嗎?”

“不,他隻是巡鹽禦史的長子,姓林,名澤。”

“啊???”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虐完王夫人就該虐薛大呆子了。

唔,突然覺得水溶這貨也好有愛有木有,大家快到我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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