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薛蟠被關進了五城兵馬司衙門,這事兒薛家可沒第一時間得到信兒。du00.com直到兩三日後,薛姨媽發現薛蟠都沒著家,這才有些慌了。一使人打聽,隻說鋪子裡也沒人見著大爺,又說老宅子那裡也不曾見著大爺。這下可把薛姨媽嚇得不行,忙求到王夫人跟前來。

“姐姐你說,我就蟠兒這麼一個兒子,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的,要我怎麼說好呢!”薛姨媽一邊說著,一邊拿帕子不斷地拭著淚水。隻是一想到薛蟠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心裡就一陣陣地發虛,眼淚也止不住地要掉。

王夫人聽了眉頭也是一皺,她這裡是一堆的煩心事還沒解決呢,哪裡有空騰出手來幫薛家。可見薛姨媽哭得這樣,心裡也有些不忍,便安慰道:“蟠兒這孩子自幼就是個沒耳性的,說不得是去外頭和人家玩鬨了,你且彆急,先使著人打聽了,我們再合計一番。”

薛姨媽聽了這話,當下哭得更凶。“姐姐以為我是沒打聽呢!我隻跟姐姐說了罷,咱們在京城的那些個鋪子都走遍了,也沒一個說瞧見過蟠兒的。和蟠兒那一日一起出去的小廝也都不見了,這下可不是要我急死了!”

正說著,就聽得金釧兒在外麵笑道:“寶二爺這早晚地過來給太太請安呢,快進罷。”說著,便像是笑著推了一下寶玉的聲音。

寶玉便笑著進來給王夫人和薛姨媽都請了安,被王夫人拉著坐在身側,又轉過頭去看薛姨媽紅腫的眼泡,隻疑惑地問道:“姨媽這是怎麼了?眼睛紅紅的,可是被誰氣著了?”

薛姨媽便隻拿帕子捂住眼睛又抽泣了幾聲,寶玉正訝異呢,就聽王夫人拉住他的手溫聲道:“你不知道,你薛大哥哥前日出去了,就沒再著家。你姨媽急得不行,派人到處打聽了,都沒有消息。你和你薛大哥哥雖不常見得,也該有見麵兒的時候。想想,你近來可有見過你薛大哥哥不曾?”

薛姨媽一聽,還不等寶玉回答,便忙問道:“我的兒,你可千萬體諒我的心。你這大哥哥最是個沒耳性的東西,但凡在家時有人約束著還好,倘或出去了,哪一時哪一刻不叫我為他擔足了心呢。你和你大哥哥向來是最親密沒有的,他若有什麼話私下裡和你說了,又或者告訴你他往哪一處瘋玩了,你可千萬彆瞞著我。”

寶玉便道:“我再不瞞姨媽的。”想了想,才微微地皺起了眉頭,隻說:“前兒個我還和薛大哥哥碰見呢。”

薛姨媽聞言大喜,忙又追問是何時何地。寶玉想了想,才說:“好像是在學堂裡,我那一日正和秦鐘,啊,就是東府蓉哥兒媳婦兒的弟弟,小秦相公的一起去上學。正碰著薛大哥哥和學堂裡的幾個小學生在一起說話,那時候,我們還過去打了個招呼呢。”

薛姨媽便又問:“後來呢?怎麼就那日卻不曾再回來了?”

寶玉摸了摸腦袋,憨憨地笑了。“這我卻不知了,姨媽也彆擔心,許是薛大哥哥一時有事出城去了,也未可說。”說著,便下榻來拉住了薛姨媽的手,安慰道:“姨媽彆太擔心了,薛大哥哥向來做事極有分寸的。縱有一時忘記交代了,不過是他性子大方慣了的。隻是姨媽這樣,若薛大哥哥回來時瞧著姨媽這樣擔心的樣子,心裡也要怪自己了。”

這一番話說得薛姨媽心裡極為熨貼,便把寶玉一把摟在了懷裡,隻“心肝寶貝”的叫起來,又抹淚笑道:“姐姐常日裡隻說寶玉怎麼淘氣頑皮呢,可我今兒個聽寶玉這一番話,再不信姐姐的。瞧他懂事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哪一個淘氣了?都是姐姐謙虛的話,說得我還信呢。”

一時心裡也把對薛蟠的擔心去了大半,王夫人見她如此情狀,便笑道:“既然有寶玉這話在,你也大可不必擔心的。”又說:“我雖是內宅婦人,可也能幫你一二。隻要周瑞去走動走動,瞧著蟠兒是不是出城了就是了。”

薛姨媽聞得此言,果然笑著道謝。王夫人便要金釧兒叫了周瑞家的過來,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囑咐說不許聲張。那周瑞家的原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從前在王家的時候,那也是在王夫人手底下做慣了事的人。瞧著王夫人交代事情的神態樣子,就知道王夫人對此事並不大上心。因此應承了此事,回去卻對周瑞說著不著急的話。

此是後話,暫不必表。

隻說薛姨媽聽見王夫人如此這般一番同周瑞家的說了,心裡一塊石頭也就落了地。隻對王夫人笑道:“我這裡多謝姐姐了,等蟠兒回來,就讓他親自備了厚禮來謝。”

王夫人便笑了笑說:“都是自家的骨肉親戚,誰還耐煩這個。說出這話來,沒得要我們彼此倒生分了。”又對薛姨媽笑道:“我今兒個怎麼沒在老太太那裡瞧見寶丫頭呢?”

薛姨媽便歎了一聲,說:“姐姐不知道呢,那寶丫頭前幾日就受了涼。身上一時重一時輕的,我勸她歇一歇罷,她反不肯。又說姨媽如今是忙著的時候,她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再不能添亂的。因強撐著身子兩三天,今兒個一起來竟是一臉的潮紅,叫大夫來瞧了,隻說虛熱上升,要好好兒地歇著才好呢。”

又道:“這不,蟠兒兩三天沒回來,若不是因著寶丫頭身子不好,她早和我一塊兒來了。”

王夫人捏著佛珠的手指頓了頓,便輕笑道:“她一個小女孩子家家的,倒勞煩她凡事都為我想在頭裡。也是我沒察覺到,如今可怎麼樣?若藥材不夠的,隻管來找我拿,咱們家都是有的。”

薛姨媽便又謝了一回,因心裡掛念薛蟠和寶釵,也就不肯多坐,隻又說了兩句話便要起身回了。寶玉見薛姨媽起身,也忙起身道:“寶姐姐生病了,論理我也該去看看的。左右我現在沒事兒,太太,我便和姨太太一起去罷。”

薛姨媽便笑著摸了摸寶玉的臉頰,隻笑道:“我的兒,還是你有心了。隻是你寶姐姐身上正發熱呢,你去了怕過了病氣。”

還沒說完,寶玉就急忙打斷說:“哪有這樣的事來,我身子好著呢。”說著,便拉起薛姨媽的手要出去。

王夫人笑了笑,輕聲地叫住了寶玉,隻笑道:“既是去瞧你寶姐姐,可仔細著說話的分寸。你寶姐姐如今病著,可受不住你的折騰。若有個淘氣頑皮的要你姨媽來告訴了我,我再不饒你的。”

寶玉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忙跟著薛姨媽去了。留下王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姨媽離去的背影,輕輕地冷哼了一聲。這不早不晚的出了兩件事,真是巧得很呢。

寶玉跟著薛姨媽走過一個抄手遊廊又繞過假山,就看見了一個月洞門,進去後筆直地往前再走一段小路,就能瞧著“梨香院”三個字正掛在那院門上呢。當下隻輕歎一聲,自打林妹妹她們搬走之後,這梨香院如今又住進寶姐姐啦。

寶玉正出神呢,已經被薛姨媽拉著進了屋裡。一時瞧著屋角都有冰盆散發著絲絲的涼意,寶玉便笑著從丫鬟手裡接過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正把帕子交給那丫鬟的時候,就見那丫鬟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眉心一粒米粒大的胭脂痣更是添了一抹嬌俏。

寶玉便笑道:“你是寶姐姐的丫鬟,怎麼從前沒見過你?”

那丫鬟便抿唇一笑,羞澀地低下了頭。寶玉還要再問,就聽內室傳來一聲響動,抬頭就見鶯兒走了出來。見寶玉和那丫鬟站在一起,便也笑道:“我才還說外麵誰說話呢,原來是寶二爺來了。”說著,又對那丫鬟道:“香菱怎麼還站在這裡呢,快去把東西收一收,叫彆人好歇一歇。”

寶玉見那丫鬟應了一聲就出去了,心裡便記下了“香菱”二字,不免想著這個名字起得極雅趣。正想著,鶯兒又是一聲輕笑,隻對他說:“寶二爺,你可是來瞧我們姑娘呢?還不進去?”說著,伸手一推,便把寶玉推進了內室。

寶玉臉上微紅,見鶯兒也不跟進來,便自己往屏風那裡走去。不過四五步的距離,就見著寶釵身上披了一件半新不舊的鵝黃色小衣,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臉色暈紅的半倚在床頭。見他來了,便睜著一雙杏眼柔柔地看過來。

寶玉心神一蕩,又聽寶釵柔聲笑道:“寶兄弟,難為你來看我。隻是我現下卻有些失禮了。”說著,輕輕地一聲嗽,竟有幾分柔弱之意。

寶玉從來隻瞧見過寶釵容色豔麗,處事圓滑的樣子,何曾見過這樣如病弱西子的寶釵?當下便有些怔住,腳下步子也不停,隻在床沿坐下,一雙眼睛直直地瞅著寶釵暈紅的臉頰。又見寶釵臉上紅暈漸深,更是心醉神迷。

寶釵被寶玉這樣的眼神看得臉上作燒,便清了清嗓子道:“寶兄弟怎麼這樣瞧著我。”又斜睨一眼寶玉道:“再要這樣,我要惱的。”

寶玉被她這一眼一看,當下就有些陶陶然。可聽著寶釵那一句似笑非嗔的話,又回過神來,隻笑道:“寶姐姐不瞧我,怎知道我瞧你呢。”見寶釵臉頰通紅,微喘籲籲,額頭嬌汗點點,不免又心疼道:“寶姐姐身子可怎麼樣呢?吃了藥不曾?”

寶釵便輕笑道:“你問出這樣多的話來,要我可怎麼答呢。”又笑道:“早上才請了大夫來瞧過,隻說是前幾日受了涼氣積在體內,如今虛火上升,發作出來將養幾日也就好了。”

又笑著說:“我聽說,寶兄弟這些日子都去學堂裡讀書了,這可是正經的好事呢。”

寶玉本對上學就沒多大興趣,現下在那家學裡混著,不過因著秦鐘也在身旁相陪,又有彆的小友一起,說話玩樂再沒有不自在的了。可聽著寶釵這樣一說,倒有些不自在起來,隻好笑道:“哪裡是這個話呢,隻不過略看看罷了。”

寶釵隻笑道:“怎麼這麼說呢。要知道,經濟仕途裡頭的學問可多呢,寶兄弟,你如今正該好好用功的年紀,不要和那些個沒有章法的人亂學壞了,移了性情反而不好。”

寶玉聽了,心裡便有些不喜。又想到,從前他不上學時,林妹妹也不曾對他說過這些話。可到了寶姐姐這裡,卻有一車子又酸又腐的話來,光是聽著已經要他不舒服了。側頭見寶釵臉頰酡紅,輕喘籲籲的樣子,寶玉又不忍心駁了她的麵子,隻好淡笑著應了幾聲。

寶釵見寶玉這樣受教,心裡也十分開心。瞧著寶釵腰上係著的荷包,見那藕荷色的底子上麵繡了一葉碧蓮,便笑道:“好巧的手工,襲人的針線做得越發好了。”

寶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荷包,隻笑道:“哪裡是襲人做的,原是紫鵑姐姐給我做的,寶姐姐你瞧這針腳,是不是極細密的?”

寶釵聞言先是微微一怔,再去看時,果然這針腳縫合都與往常寶玉所佩戴之物大不一樣。便也笑道:“原來是紫鵑做的。”又笑著問:“我前幾日身子受了涼,又忙著,聽你現在一提才想起,怎麼林妹妹家去了,沒有把紫鵑一起帶走呢?”

寶玉一聽,便想到了那一日傍晚的景況。想到襲人哭得眼泡紅腫地上來廝打紫鵑,又想到紫鵑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承受著王夫人的怒火。還有鳳姐姐在一邊勸慰,林哥哥受了冤枉後連夜收拾了東西就要走……

當下便慌忙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寶釵也自悔失言,忙道:“寶兄弟彆急,原是我說錯了。”說著,便伸手拉住了寶玉的手,隻安撫地笑道:“我原是想問呢,如今紫鵑姑娘在姨媽那裡做事可習慣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太太也不知道怎麼安排的她,左右我每日去請安,也極難見她一麵的。”說著,又笑了笑,“隻是太太一向是最隨和慈善的人,料必不會為難她的。許是另安排了地方給她住著也未可說。”隻是這話太過於蒼白無力,說出來連自己都沒法兒說服。

這邊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輕聲細語地談笑著。薛姨媽在外室瞧了一眼,就抿著唇笑著往香菱的屋子去了。一進門,就見香菱手上正拿著一個繃子在慢慢地繡著,近前一看,原來是一葉浮萍。薛姨媽心裡有些不喜,臉上的神色便有些淡淡的,隻說:“你大爺這兩三日的沒回來,怎麼你竟跟個死人一樣不言不語?”

香菱冷不防地聽見薛姨媽這聲音,嚇得連繃子都掉在了地上,嚇得言語不成。

薛姨媽看得心煩,隻又嗬斥了兩句也就罷了。心裡隻想著如今既有王夫人為此事上了心,料必蟠兒是無事的。哪裡知道,才不過兩日功夫,就聽得周瑞家的進來說道薛蟠被押在衙門裡呢。

原來這日薛姨媽正在王夫人這裡說笑,寶釵病也好了許多,便也陪著薛姨媽一起過來。王夫人便握著寶釵的手好一通誇讚,說得寶釵也臉紅起來,隻不肯依。王夫人便又命金釧兒端了水果進來給薛姨媽和寶釵用著,一時又說起兄長王子騰升遷的事情來。姐妹二人言笑晏晏,正是自得之時,就聽得周瑞家的進來一聲驚顫,隻說:“薛家大爺被人拿住了!”

一句話,嚇得薛姨媽差點昏死過去,幸而有寶釵在一旁扶住了。王夫人也被嚇了一跳,顧不上薛姨媽的好歹,忙問了周瑞家的是怎麼回事。

那周瑞家的也是個機靈的人,便把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又道:“原以為這是拿銀子打點一二的也就是了,如今竟是不行了。薛大爺如今被關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呢,我們這些個臉上沒光的哪有什麼資格去呢!”

王夫人沉吟一聲,就對金釧兒道:“去把你璉二奶奶叫來。”見金釧兒愣愣的,便喝到:“麻利點兒,這樣的懶散,明日打發了你出去才有得你好果子吃!”嚇得金釧兒忙拔腿就跑了出去。

王夫人便安慰嚶嚶哭泣的薛姨媽道:“你也彆著急,等鳳丫頭來了,我們再一起合計!”

卻說金釧兒往鳳姐那裡去,卻撲了一個空。這拐角旮旯的地兒,鳳姐早不稀罕了。也不過就是明麵上擺著過得去,實則十天倒有八天都在大房這裡睡著。賈璉自打鳳姐轉了性,日子也好過不少。又見鳳姐溫柔體貼猶勝當年,心裡彆提多滿足了。鳳姐也因著攏住了賈璉的心思,自覺日子過得比往日都好上太多。自此對管家掌權等事,反而不上心了。

金釧兒一見鳳姐不在這裡,忙就往賈母那處去找。她一心以為,鳳姐不在自己的屋裡,那必是去賈母那裡逗趣兒討好了。可誰料得到鳳姐如今修身養性的,才懶怠出去奉承呢。隻推著說自己身上不好,左右有王夫人遮遮掩掩的提她照料著,鳳姐手裡握著的那兩盒人參可就是王夫人最大的痛腳。

到了上房,見鴛鴦正從屋裡出來,金釧兒便忙忙地拉住了她的手,也顧不得喘息,隻急問道:“璉二奶奶可在麼?我們太太有急事要找她呢!”

鴛鴦便疑惑道:“怎麼來這裡尋人來了?老太太還在屋裡睡著呢,你卻說說,你家太太有什麼急事?”

金釧兒一聽,也顧不得其他,隻喘著氣就說:“你不知道,那,那薛家的,薛家大爺打了人,被五城兵馬司的指揮大人給逮住了。如今,如今人就被關在那個,五城兵馬司衙門呢!”又拖住鴛鴦的手央道:“好姐姐,你快進去叫了璉二奶奶出來,我若晚一步回去,太太不定怎麼收拾我呢!”

鴛鴦正要說明鳳姐不在此處,就聽得內室忽然傳來一聲低喝,原來是賈母醒了。忙鬆開了金釧兒的手就進去了。金釧兒隻以為鳳姐也在裡麵,便一咬牙,想著進去後請了安隨便尋一個由頭,叫了鳳姐一起走就是了。

她的算盤打得也好,隻是進去之後卻發現偌大的內室,竟然除了三五個服侍的丫鬟就再無彆人了。當下臉色一白,正要告退時,就聽得賈母冷哼道:“你方才在外麵說什麼?薛家的哥兒打了人被關起來了?”

金釧兒一抬頭,就見賈母目光淩厲地看過來,當下嚇得半死,膝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隻哭道:“老太太明鑒,這事兒可不是我們做奴才的能說的。”

賈母冷哼了一聲,隻把手裡的沉香拐杖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兩下,怒道:“什麼樣的親戚也往咱們這裡領著,也不想想那是什麼樣的渾人,縱是打死了人也不稀奇的,如今來了京城隻還當著是在金陵呢!半點也不收斂的,得罪了貴人,如今可怎麼好!”

正說著,就聽得有丫鬟說璉二奶奶過來請安了。賈母忙說:“快要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