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2 / 2)

賈母看她這樣,心中隻覺厭惡,抬手就命鴛鴦把寶蟾拉開。這才分出眼神給那馬道婆,隻說:“我不管你給我那玉兒吃了什麼不清不楚的湯藥,這樣害人的東西,便是扭了你去官府,或是一力打死了,也是為民除害的事。隻是,我一心向佛,也不願作孽。唯今隻一句話問你,我這孩子的病,你是治不治得好!”

馬道婆抖得渾身有如篩糠,聽賈母如此一般說詞,半是威脅半是唬騙,更是深覺無望。這藥劑本是作法得來的,便是吃下去也傷不了身。隻是見那賈寶玉如今的情狀,竟似中了什麼降頭一般,這可不是普通人能解的。

馬道婆不敢欺瞞,隻道:“哥兒這症狀,並非因著我那湯藥,實在是……”一語未儘,早有一膀臂粗壯的婆子使勁一個耳光揮下,馬道婆嗆咳了兩聲,地上便落了兩顆沾了血的牙來。

那婆子瞪著一雙牛眼,見馬道婆還有胡話要說,膀臂便先掄圓了,隻等賈母示下。

賈母到底是有閱曆的人,見馬道婆如此,心知她是無法可解寶玉現今的情狀了。正鬨的天翻地覆,沒個開交,隻聞得隱隱的木魚聲響,念了一句:“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顛傾,或逢凶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

賈母,王夫人聽見這些話,那裡還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請進來。賈政雖不自在,奈賈母之言如何違拗,想如此深宅,何得聽的這樣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請了進來。眾人舉目看時,原來是一個癩頭和尚與一個跛足道人。

見那和尚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蓄寶光,破衲芒鞋無住跡,醃臢更有滿頭瘡。那道人又是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

賈政問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廟裡焚修。”那僧笑道:“長官不須多話。因聞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來醫治。”

賈政道:“倒有我兒中邪,不知你們有何符水?”

那道人笑道:“你家現有希世奇珍,如何還問我們有符水?”

賈政聽這話有意思,心中便動了,王夫人早已耐不住,因搶先一步上前說道:“小兒落草時雖帶了一塊寶玉下來,上麵說能除邪祟,誰知竟不靈驗。”

那僧道:“你夫婦二人那裡知道那物的妙用。隻因他如今被聲色貨利所迷,故不靈驗了。你今且取他出來,待我們持頌持頌,隻怕就好了。”

賈政聽說,忙命人去與賈母說項,賈母聞言,隻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便讓人將寶玉項上取下那玉來叫人遞與那二人。待那和尚接了過來,擎在掌上,長歎一聲道:“青埂峰一彆,展眼已過十三載矣!人世光陰,如此迅速,塵緣滿日,若似彈指!可羨你當時的那段好處: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卻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可歎你今日這番經曆:

粉漬脂痕汙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念畢,又摩弄一回,說了些瘋話,遞與賈政道:“此物已靈,不可褻瀆,懸於臥室上檻,將此子安在室內,除親身妻母外,不可使陰人衝犯。三十三日之後,包管身安病退,複舊如初。”說著回頭便走了。

賈政趕著還說話,讓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謝禮,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賈母等還隻管著人去趕,那裡有個蹤影。少不得依言將寶玉就安放在王夫人臥室之內,將玉懸在門上。王夫人親身守著,不許彆個人進來。

至次日晚間寶玉竟漸漸醒來,說腹中饑餓。

賈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寶一般,旋熬了米湯與他吃了,精神漸長,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來。李紈並探春、惜春,平兒,紫鵑等在外間聽信息。聞得吃了米湯,省了人事,彆人未開口,湘雲先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嘴裡說道:“幸而有驚無險,否則我可是活不成啦。等再好些了,且先抱了芩哥兒去看他才要緊。”

賈母便回頭看了她半日,抿唇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來。眾人都不會意,唯獨探春道:“二嫂子心底真好,隻是二哥哥房裡實在不安生了些,難為二嫂子這樣為她母子二人著想了。”

湘雲便笑道:“我平日裡和老祖宗一道兒吃齋念佛的,這些年也有些悟了。寶玉今次也是遭奸人所害,隻怕命裡注定的一劫,幸而有貴人護佑著,如今方好了,正是該好生教導著芩哥兒的時候,如何不好好讓芩哥兒儘孝在寶玉跟前呢?何況,那寶蟾……哎,到底不是我身邊的人,竟不知如何說了。”

夏金桂正坐在旁邊剝橘子,聽見湘雲這話,又見滿屋眾人都抬舉她,心中不覺便氣得狠了,啐了一口道:“那賤蹄子,平日裡嘴上抹了蜜,心思卻歹毒陰狠,來日也不知怎麼死!再不跟著好人學,隻跟著外人學的貧嘴爛舌,我雖是故主,如今卻也管教不得啦。”一麵說,一麵拿眼睛去看湘雲,隻冷笑道:“好妹妹,你倒是有這樣的本事,那紫鵑如今被你一番調.教也乖覺了不少,既是如此,怎麼不幫著管教管家二爺屋裡的鶯鶯燕燕?”說罷,臉子一甩,轉身便摔簾子出去了。

探春等人見她如此不識規矩,在賈母麵前也如此放肆,登時各個嚇得不敢出聲。好一會兒,才聽賈母冷哼了一聲,說:“到底是低賤的出身,縱飛上了枝頭也是鴉色不減。”說罷,猶似帶了幾分深意般睇了探春一眼,隻嚇得探春背後滲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