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希說完。
自己就先安靜了一下。
他怎麼說的這麼順口啊?
以前和人組隊的時候,他最多也就是指揮人給自己跑跑腿乾點雜事,沒有這麼囂張。
但是對著艾伯塔,他不知道為什麼就脫口而出了。
而且,他也不喜歡和彆人太親密接觸。沒有躺在彆人懷裡的嗜好哦。
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呢?
喬希覺得自己可能是白天睡太多把腦子睡暈了,說話有點不經大腦。
“我……”
他正想收回那句話。
自己過去也是一樣的,大不了踩完泥水丟個清潔法術,也就過程臟兮兮的有點惡心。
從前跟著小隊冒險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去過危險的境況、踩過臟亂的地方。
冒險不是過家家,他是隊伍中的主力法師,雖然平日生活多被隊友照顧,但那也是因為他的實力有足夠的價值。
結果,不等喬希反悔。
原本正在栓魔馬的金發騎士動作一頓,眨眼間就已經將韁繩在樹木上係好。
幾步走過來,看著步履從容,但速度奇快,在喬希話剛冒了個頭的時候,手掌已經按在他肩上。
有些幽深的眼眸垂下來看著喬希,看得他說了個“我”之後,莫名其妙沒有再說下去。
艾伯塔微微俯身,一隻手攬著他的肩,另一隻手撈起他的膝彎。
也沒見他怎麼用力,腰背打直,就將喬希從地上抱了起來。
喬希的身體跟著騰空,他閉了閉眼,睜開的時候眼前就是艾伯塔微微抬起顯得尤為深刻的下頜,以及在他鼻尖輕輕擦過的暗金色發梢,有點輕微的涼意。
不過這些都比不上男人身上包裹而來的氣息。
早上的時候就有所感覺。
現在離得那麼近,隻隔著兩層衣物,陌生人的氣息再也阻擋不住,喬希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脊背都跟著麻了一下。
他還從來沒有被用這種完全裹挾的姿態落入過彆人懷中。
從前倒是也有人試圖對他動手動腳過,但喬希一個實際實力是黑袍法師的人,怎麼可能會被隨便近身?那些曾經覺得他看上去好欺負的心懷不軌的人,都留下了畢生難忘的教訓。
下意識,指尖的魔法輝光一閃而過,即將發動的時候,被喬希緊急按了下去。
可是……這次是自己主動開口吩咐的。
不怪艾伯塔。
深呼吸了兩下,喬希小聲說:“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艾伯塔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剛剛差點遭遇了一場襲擊。
他一腳踩進泥水中,垂下視線,疑惑道:“放你下來?”
喬希的視線跟著他的落到那隻踩進泥水中的騎士靴,泥水比肉眼看上去還要深一些,艾伯塔半隻鞋麵都沒入了水中,再抬起來時上麵粘著泥漿和枯枝落葉。
然後艾伯塔再往前走幾步,這下兩個靴子都染臟了。
看得喬希眼角一跳。
艾伯塔問:“要下來嗎?”
喬希:“……”
像隻被拿捏住後脖頸的小貓,喬希不說話了。
算了。
都走到一半了。
抱都抱了。
他現在又堅持跳下去滾泥是不是有點太蠢了。
雖然能用清潔法術清理乾淨,但過程的惡心感是沒法忘記的。
喬希縮在他懷裡,有了這個小插曲,他繃緊的脊背不知不覺已經放鬆下去。
垂著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下不了決心。
艾伯塔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一路抱著他繼續往前走。
說是抱,其實也其實並不是多麼冒犯的姿態。
一隻手攬著喬希的肩膀,沒有朝下逾越一點,一隻手穿過他的膝彎,僅用掌跟輕輕扣住他的膝蓋,也並沒有故意將喬希往自己胸膛的方向按,喬希僅僅是因為重力的作用才輕輕挨上了他。
但即使是這樣,輕薄的騎士裝也根本遮擋不住任何東西。
走路帶來的輕微搖晃中,喬希能感覺到騎士身上因為抱他而繃緊的肌肉。
其實還挺軟的……
肌肉是這種觸感嗎?他還真的沒有感受過,還以為很硬呢,畢竟看著打人很疼的樣子。
喬希呆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了什麼東西。
也就是一小會兒時間,艾伯塔抱著他一路走過泥水,來到雕花大門前。
他從艾伯塔懷中跳下來,順便給他丟了個清潔術,把他靴子上的臟汙清理乾淨。
喬希:“謝謝哦。”
艾伯塔“嗯”一聲,伸手替他將折了個角皺起來的衣袍撫平。
莊園的門沒有關,也沒有人看守,艾伯塔將門推開。
發出年久失修的略有些刺耳的咯吱聲。
兩人進去走了幾步,才看見一個老態龍鐘的看門人正趴在值守的木桌上睡的人事不知,連推門進來的響動都沒把他吵醒。
堪稱十分玩忽職守。
“……”
不等喬希出聲,艾伯塔就走到這人麵前,敲了敲破舊的桌麵。
將人喚醒。
看門人嚇了一跳,眼睛還沒睜開,嘴巴已經嘟囔了起來:“什麼事啊?是商鋪遭賊了還是羊又跑了,說了多少次了,這些不歸莊園管,我們也沒辦法……”
說到一半,睜眼看見麵前高大英俊、眉眼深邃,卻含著一絲說不清冷漠的騎士。
頓時卡了殼。
這地方人口流動率低,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他不記得鎮子上有這樣一位容貌氣質如此顯眼的人。
“你們……是外地來的客人嗎?”
喬希從艾伯塔身後探出頭。
他精致清雋的容顏一出現,就令看門人徹底醒了。
這是哪來的小少爺啊?
難道是領地主人生前結交的家族?
隻是他們這領主都空缺十幾年了,就算來了彆的地方的貴族,也不知道怎麼招待啊。
喬希:“莊園如今的管事者是誰?請讓他出來一下。”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件信物,是一塊純金打造的徽章,上麵鐫刻著這處領地主人,德雷克家族的家徽標識,一頭健壯咆哮的赤紅色母獅的側影。
在日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輝色。
仿佛被輝色刺痛了眼睛,喬希定了定看了這母獅幾秒,才道:“我是喬希·德雷克,來這裡繼承我母親……”他頓了頓,說出那個名字:“阿莉斯·德雷克留下的領土。”
“……”
看門老頭呆呆張大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這巨大的信息量中找回理智。
“哦,好的,少爺,額,老爺……好的,我是說,稍等、稍等——”
然後匆匆衝進莊園中叫人。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
莊園的修女主管,也就是在喬希沒有來上任的這十幾年前一直代為管理事務的代理領主,步履匆忙地從莊園中走了出來。
喬希原本還設想了一番如果如今的管事者不肯交權的話,他是不是需要經曆一番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才能順利拿到領主的位置。
這是聽他的好朋友亞薇兒說的,亞薇兒的家中也是個老牌貴族,有過不少陰私事,閒聊的時候當八卦講給喬希聽了。
“如果是那種空缺了很久沒人管理的領地,很容易被代理領主奪權。我小時候姨母家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她遠嫁到外地的一個貴族家中,丈夫死了之後按照律法所有領地本該由她繼承,但有些領地的代理領主仗著她是遠嫁,在當地沒勢力不肯交權,最後還是求助到我母親那邊,出動了一個騎士隊,才幫她搞定。當時那件事鬨得特彆大,越是小地方與越容易這樣。”
喬希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麼應付,但由於他實在沒有和人玩弄權術的心力,繞了幾個念頭,最終還是自暴自棄地想——要不乾脆指使艾伯塔將人打一頓算了?
就這個最簡單。
結果一見到匆匆朝他奔來的修女主管,喬希就愣住了。
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忘在腦後。
因為這位修女主管,正是他的一位熟人。
喬希小時候是在一個對貴族而言近乎流放的偏僻小莊園中長大的,這位修女就是當時那個小莊園的主事,他的母親一年隻來看他一兩次,小喬希最熟悉的年長女性反而是莊園中的修女主管。
對方一開始雖然也比較矜持嚴肅,但和喬希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孩子相處久了,也逐漸會開始捏捏喬希的臉頰,在他因為上課時間太久而委屈地掉眼淚時,偷偷給他糖果吃。
喬希年滿15歲離開莊園時,本來以為修女也會離開莊園去彆的地方任職——像修女這種職業,一般都是會輾轉在貴族中教養小孩兒,類似於家族傳承製的半個保姆,喬希本來以為她會去德雷克家族的其他有孩子的家庭中。
卻沒想到在這個地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對方。
喬希一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
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的臉上,十幾年過去,修女的容貌未變,喬希一眼就認出來了,但那張在記憶中年輕的臉已經出現了皺紋,身軀也不再緊致挺拔,而是有了微微彎曲的弧度。一雙明亮的眼睛湧現出了些渾濁。
十多年的時間說長不太長,隻是讓喬希從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長成了二十多歲的年輕驕傲的魔法師,除了個頭拔高了一些,時間沒有來得及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說短也不算短,已經足以讓一個壯年的成年人走向衰老。
看到修女。
下意識的,喬希忍不住想,要是他的母親還活著,如今會是什麼樣子呢?
大概會比修女顯得年輕一些吧,喬希想。
喬希15歲那年最後一次見她時,那個女人仍舊肩背挺直、容顏熾烈,赤紅的頭發在陽光下如同一捧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焰——紅發是德雷克家族的遺傳特點,幾乎是他們家族的標誌。
喬希沒有遺傳到這點,他純黑的長發是他的血脈駁雜、帶著被詛咒的魅魔血統的證據。
所以喬希常常用兜帽將這一頭黑發籠罩住,即使那些隻是擦身而過的人並不清楚他的身份底細,他也依舊保持下來了這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