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盤查結束了。”
對方神色冰冷, 盯著千梧片刻後又露出一個有些遺憾的笑容。
“可惜。”他說。
千梧平靜問, “可惜什麼?”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抱肩高傲地看著千梧, 片刻後說道:“算了, 何必跟你計較。”
那人走出去, 從玩家讓出的路徑直走到了門口。
千梧跟出去時,江沉他們原本正在討論什麼,人人臉色凝重。
“明天見, 各位。”站在門口的鬼大人挑挑眉, 視線掃過眾人,又輕輕一笑,“如果能見到的話。”
他說這話時,千梧才忽然又發現有不同。
這人眼下有一點猩紅的痣,長在了顯眼的位置,不知為何卻從進門起就仿佛能讓人自動忽略。直到他此刻回眸,那點猩紅才分外奪目。
千梧此刻十分確定, 這是煉獄子沒有的東西。
“你叫什麼。”千梧叫住他。
那人回過頭嘻嘻一笑, “你也配知道?”
千梧不語。
對方轉身離開, 走過門口又傲然道:“我叫煉獄午。”
“啥玩意?”彭彭瞪著眼,“他不是叫煉獄子嗎?”
“你是不是真的智商該續費了。”鐘離冶無奈瞟他一眼,“還沒看出來嗎,這和昨晚的是兩個人。”
“蛤??”小白震驚,轉而猛一拍腦門, “我說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煉獄五是哪個字啊?不會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吧。”彭彭咕咚一聲咽口吐沫, “我去, 不要告訴我這副本裡有好幾個一模一樣的BOSS,按數字排列。”
“午時的午。”江沉低聲說。
他走到千梧身邊,和他一同望向門外。
千梧點了下頭,“我猜也是。昨夜子時,煉獄子巡街,順便帶新鎮民入客棧。今天午時,煉獄午巡街,順便來做入鎮盤查。他們是雙生子,大概各有分工。”
江沉不語,片刻後偏過頭看著他,“你頭不痛了?”
“唔……”千梧伸手敷衍地按了按太陽穴,“可能忽然撞破一條線索,有點興奮,昏沉沉的感覺沒了。”
屈櫻聞言忍不住感慨:“天賦者果然比普通人更能適應神經裡詭譎恐怖的生活啊。”
千梧沒說什麼,隻轉身問道:“你們剛在討論什麼呢?”
“在你進去之後,我們忽然想起來,其實他有問過我們第五個問題。”大兵的表情很嚴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每個人從裡麵出來就會忘記被問的這個問題,直到最後一個進去,記憶才重新回到腦海裡。”
千梧並沒感到太意外,“他大概有能讓人忽視一件事物的能力,就像他臉上那顆他兄弟沒有的血痣。”
“所有人的第五個問題都是一樣的。”江沉蹙眉道:“他問了我們,昨晚的他和今天的他哪個更可愛。”
“完蛋了。”彭彭兩眼茫然,“一樣的問題,卻禁止我們出來後討論給後麵的人聽,這該不會是今天的死亡篩選條件吧?!”
“彭彭真聰明。”鐘離冶涼涼道。
千梧看著他們,“你們怎麼答?”
彭彭舉起手,“那當然是說他今天這樣可愛了啊,昨天晚上那出很嚇人很不友好的啊。”
他一邊說著,其他玩家也紛紛舉手,十三人中竟然有十一個都舉起了手。
隻剩江沉和千梧自己。
千梧挑眉看向江沉,“讓我猜猜,你拒絕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
“我本來是想拒絕的。”江沉歎口氣,“但猶豫了一下,選了昨晚那個。”
“為什麼啊?”茄子困惑問。
千梧聞言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十分微妙。
“你竟然真的選了一個。”他難以置信道。
江沉長歎一聲,揉了揉鼻梁,“不好意思,這個題我內心確實能在他們二者間分出高下。你呢?”
千梧冷笑:“都不可愛。實在抱歉,我沒法勉強自己尬誇。”
“等等等等!”大兵揮了揮手,“所以說,一道AB選擇題,我們十一個選了A,江沉選了B,千梧……呃,算選了個C,是這樣吧?”
“算什麼都沒選。”千梧說,“他問誰更可愛,如果我說兩個都可愛,才算選C。”
“那麼篩選條件是什麼,A,B,拒絕回答問題,哪些人會進死亡池?”大兵追問。
一片死寂,片刻後千梧輕聲歎口氣。
“抱歉,我先把自己排除掉。”他說道:“剛才在裡麵,煉獄午很遺憾我沒有回答問題。”
江沉聞言鬆了口氣,說道:“那就是從我們剩下十二個人裡出,要麼是我,要麼是他們。”
“我個人覺得是我們的可能性大一點。”屈櫻輕聲說,“雖然我無法理解煉獄午為什麼會圈住選擇他的人,但他剛才走時說話的意思,今天的死亡池可不僅僅隻有一個選手。”
“今晚大家都警醒點。”鐘離冶說道:“分開單住的人都起碼兩兩擠一下,誰也彆落單。”
彭彭下意識拉住鐘離冶的袖子,“我倆是一隊的。”
千梧看著他們討論,沒出聲。
在煉獄午離開不久後,外麵竟然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原本他還想出門再去找找線索,但又被雨攔住。
答題篩人隻是個猜測,淋過一場雨後,誰也不敢再輕易弄濕衣衫。
晚飯後,雨越來越大,眾人早早鎖了門,各自回到房間裡睡。
天色陰沉,千梧坐在桌前隨手用鉛筆輕輕勾勒著煉獄子和煉獄午的輪廓。
兩個輪廓在筆下重合,那當真是一模一樣的一對雙生子,除了煉獄午眼下那枚平日鮮少被人注意的紅痣,幾乎沒有半點差彆。
“法典上目前為止什麼字都沒浮現。”江沉說。
千梧輕輕描摹著煉獄午的眼睛,說道:“這個本裡的生存法則不是未知數,隨便推敲就有了,大概法典也沒什麼可寫的。”
“你怎麼想?”江沉問。
油燈昏黃的光下,千梧托腮想了想,“說句實話,我覺得煉獄午給我的感覺更像是BOSS。”
“但這本未必有尋常意義的BOSS。”江沉說,“這裡遍地都是能殺人的魔鬼,我們的任務是拯救NPC。”
“神經在第一天就說過,要尊重副本裡的鬼怪。”千梧搖搖頭,“一定是有BOSS的。我隻是很好奇,他們為什麼一個取名叫子,另一個取名叫午?”
“也許是出生時辰,一個在子時,一個在午時。”江沉說著頓了下,又說道:“如果鬼怪間年齡差距不太容易從外觀上表現出來的話,那也可能是生肖吧。子鼠醜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子和午,那麼大概一個屬鼠,一個屬……”
房間忽然靜謐了一瞬。
千梧放下筆,猛地回過頭來。
他們在幽暗中四目相對,片刻後,幾乎同時挑唇一笑。
“找到了。”千梧垂眸笑道:“鼠和馬。陳蜀,陳馬。”
“今天胖二家出現的那個小孩就是陳馬。”江沉說,“明天就去陳家看看。”
打更聲響起,頑強工作的更夫在樓下喊到:“子時已到,熄燈安寢,小心火燭——”
千梧循著聲音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小心躲開了飄進來的雨。
他向外看去,陰沉的夜幕下,更夫打著傘很快便消失在巷尾。而在他走之後不久,一個修長平靜的身影忽然出現。
煉獄子依舊走在雨裡,寂靜冷清的,沒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也是在巡街,就像白天煉獄午那樣。
隻是他很孤寂,煉獄午白天巡街時有兩列鬼差開路,而煉獄子卻孤身一人,隻是偶然路過一個扮作凡人的鬼怪,那鬼怪會恭敬喊一聲八殿大人。
彭彭在走廊吼道:“江沉千梧洗澡了!我們都洗完了。”
“來了。”江沉走過去推開門,“熱水還有多少?”
“應該還剩很多。”彭彭用一塊布狂搓著自己洗澡後仍然爆炸的頭發,說道:“彆的不說,這客棧真不錯,供水供飯條件都一流。哦對了,屈櫻等會要煮紅豆沙年糕,你們下來吃嗎?”
“半夜還煮東西吃?”江沉皺眉道:“今晚本來就不一定太平。”
“我也這麼覺得,但茄子那個來了,肚子疼。”彭彭說著有點臉紅,清了清嗓子,“屈櫻說給茄子煮點熱熱甜甜的東西喝,我和鐘離冶怕她們三個女孩子危險,乾脆多叫幾個人一起吧。”
“我也想喝。”千梧忽然回頭說。
江沉扭頭看他一眼,“你認真的麼。”
“屈櫻手藝好。”千梧說,“英可是很難約的,我還沒吃過英的主廚做甜品。”
江沉輕歎一聲,無奈妥協,“好吧。”
“你們兩個先洗澡吧,屈櫻說紅豆要煮很久,年糕得現發現搓,至少得一個多小時。”彭彭繼續搓著淌水的頭發,“不著急哦。”
等他走了,江沉回頭說,“洗澡吧。”
“今天你先。”千梧回到桌邊坐下,再次拿起鉛筆,“我還沒畫完。”
江沉看著他在燈下安靜執筆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雙生子是很好的作畫素材,因為千梧從小就喜歡畫有宿命緣分的東西,同樣,他對那些有宿命感的東西或人也格外敏銳。
並蒂而生的植株,兩顆同時閃爍的星星,江夫人打出雙黃蛋時的手,還有掀翻棋盤後無意摞在一起的兩顆棋子。
都是些很小的的東西,隨手塗鴉,不算作品,但他會把那些收進一本叫《宿命》的作品集裡,那副作品集的第一幅畫是攜手一起從車禍現場上空飛向天堂的他的父母,創作於九歲。
後來又有一幅十歲時畫的他和江沉一起坐在學校房頂看多福山的倒影。
那時江沉就被震撼到,心想這小孩可真會討人喜歡,給這段相識半月的友誼戴了好高好高一頂帽子啊。
“雙生子是絕佳的宿命。”千梧一邊伏案作畫一邊說,似是自言自語,也像在對他解釋。
“狹隘點說,煉獄子和煉獄午皮相骨相都很好看,難得手癢。”
“你開心,畫什麼都行。”江沉並不在意他畫副本裡的鬼怪,隻說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千梧沒抬頭,隻是嗯了一聲,伏得更低。
*
走廊沒人,隱約能聽見聊天聲。江沉路過女生們的房間,聽見屈櫻說,“煮上了,我等會下去看鍋。”
茄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你真好,來床上和我們一起睡吧。”
妙妙也說,“對啊,其實這張床三人能擠下,我倆都一起擠了,你彆在地上了。”
“沒事。”屈櫻笑著說,“是我自己的問題,兩人睡一張隔的稍微遠點我還能接受,三個人真的太近了,我有點受不了這個。”
“唉沒事,我前男友就這樣,睡覺都不給抱抱的。”茄子嘟囔。
三個女孩子就這樣聊起了前任。
神經裡是個危險而寧靜的世界,素昧平生的人為了保命關進同一間房間,一晚就能聊完一生。
江沉無意聽女生的八卦,他踩著樓梯下樓,卻忍不住一直在想下午的事。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煉獄午問。
前麵幾個題都答得眼睛不眨,而那一刻江沉卻猶豫了。
“沒人了?”煉獄午替他回答,“走流程問問罷了,沒人也沒事,不會因為這個被退掉。”
“有人。”江沉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說出這兩個字,說著回頭往外門上看了一眼。
“一直都有。千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