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氣味彌漫了整間小木樓。
地上的人已經死去,鮮血卻還在流淌,殷紅的血液從年輕女孩白皙的手臂和大腿流下,她倒地後仰著頭,明亮的眼眸中印刻著煉獄午的倒影。
最後一刻醒悟,那雙眼中寫滿了困惑和恐懼,又似有絲釋然。
“為什麼。”千梧的聲音有些發啞,“為什麼我們能夠旁觀到這場幻覺。”
他的聲音很輕,煉獄午卻仿佛聽見了。他回過頭來,遠遠地,衝千梧溫柔一笑。
“因為我想讓你們看見啊。”他說。
江沉低聲道:“這是挑釁。”
“不,這是下馬威。”煉獄午笑得眉眼彎彎,紅唇妖冶,倚著欄杆說,“今晚圈了十二個人呢。本來我隻想殺掉江沉,沒能得手,隻好補兩個來宣泄心中不滿了。”
“你不要妄想挑撥離間!”彭彭暴怒。
“噓——”煉獄午豎起食指輕輕放在唇邊,“太吵的鎮民會被退掉,我哥警告過你們吧。監管者懶得走手續,大多圖省事直接殺掉。我手下還有些沒出息的,很愛吃這些臟東西。”
小樓靜悄悄,血腥味撲鼻,一波一波席卷著人的神經。
“今晚遊戲結束,給你們一個恩典,剩下的人不用提心吊膽了。”煉獄子粲然一笑,“明天見。”
*
鐘離冶和聞力一同收拾了地上的大兵和茄子。
聞力仍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但他將兩個隊友裝進布袋裡時,手臂肌肉暴凸,渾身抖得厲害。
“節哀。”鐘離冶低聲道:“兩個隊友都走了,隻剩下你一個,更要堅強。”
聞力沒吭氣,他沉默地將兩個布袋扛在肩上,到後麵去挖土。
“在前兩個副本我一直忽視了一個問題。”彭彭忽然訥訥道:“死在副本裡的玩家,真的還會去神經之海上撐船嗎?”
“會吧。”千梧輕聲說。
“可海上的船夫沒有臉,他們的身材,性彆,聲音都是一樣的。”彭彭說著眼淚又掉下來。
“但他們仍舊有各自的性格和記憶。”江沉難得安慰他,“或許還會再見的。”
彭彭捂著臉在掌心裡流淚,“我好難過,從前一起闖本的玩家死掉,我隻是害怕,都沒有這麼難過過。”
因為這個本遇到的玩家都很好。
千梧垂眸輕輕擺弄著畫畫的鉛筆。
早上大兵說,有沒有線索都不重要,誰先找到也不重要,大家都保重。茄子說,日落都要回來吃飯啊。
千梧不知是因為自己抑鬱症在神經裡慢慢好轉了,還是真的因為這兩天建立的淺淺的交情。他亦覺得內心沉痛,隻是無從出口。
“副本還在繼續,接下來大家要小心。”江沉的聲音依舊如往日冷靜,他從福袋裡掏出法典,一邊翻開一邊說,“看來所謂死亡條件各不相同應該是指每天入池標準變化,以及最終聽從魔鬼安排做的那件事不同,但魔鬼們都習慣用捏造幻覺來殺人。”
隨著他話音落,空白的紙頁上終於浮現出字來。
【煉獄午】
【#1煉獄午是個敏感的惡魔,能夠洞察和利用人內心最深的情感】
“你和茄子認識嗎?”彭彭紅著眼問鐘離冶。
鐘離冶搖頭,“雖然剛才煉獄午變成了我的樣子,但他利用的應該是茄子和大兵之間的感情。”
一直沉默的聞力低聲道:“他們是兄妹。”
眾人愕然回頭,聞力緩緩搖頭,“長得不太像,他們也沒提過。但上一個本我曾不小心聽見他們聊天。他們不願意把親屬關係暴露出來,擔心一起闖本的玩家起歹念,所以我也裝作不知道。”
“這樣。”屈櫻的聲音有些發空,她苦澀一笑,“竟然反而讓我覺得對茄子的死好接受了點。”
“是。”聞力點頭,“茄子天賦條件還不錯,但膽子很小,大兵是她的精神支柱。”
紅豆沙的香味滿溢,但已經沒人有胃口了。
妙妙說,“屈櫻本來要煮紅棗紅糖水,茄子強烈要求加紅豆,她說喜歡喝紅豆,可惜……”
千梧放下筆,“她自己出門是想下樓吃東西嗎?”
“不是,還沒煮好。”屈櫻搖頭,“我先給她衝了熱的紅糖水喝,然後才去煮的紅豆沙。這東西要煮一個多小時,但我跟她說的是要煮兩三個小時,我希望她能睡著,明早起來再喝。”
“為什麼?”江沉問。
屈櫻有點猶豫,妙妙有些難為情地替她說道:“就是……女生那個疼要看嚴不嚴重,像茄子疼得這麼誇張的,喝熱的甜的隻能緩解一點點。她晚上吃太多睡不著,反而更遭罪。”
屈櫻點頭,“我當時在廚房看鍋,隻聽見樓上有開門關門的聲,但那會還有挺多人沒睡,大家總出來,我也沒在意。”
妙妙說:“她說她要去找隊長彙總一下線索。唉,估計是難受想去找哥哥吧。”
小白道:“大兵出門前我也問了,他說隊上玩家身體不舒服,他去看一眼。”
大家又安靜下來。
“睡覺吧。”千梧放下鉛筆,神情平靜,“明天早上去一趟陳家。有線索了。”
*
這一夜眾人輾轉難眠,直至清晨才紛紛睡去。
千梧正睡著,就聽外麵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吆喝。
“號外號外!昨晚到今天清晨又死了一個!又死了一個!!”
千梧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片刻後忽然清醒。
他一下子坐起來,看向地上幾乎同時坐起的江沉。
“為什麼隻有一個?”
今日手抄報很短,上麵的話卻很恐怖。
昨夜到淩晨:雨轉陰。
小鎮新聞:魔鬼殺死一人。
具體名單:剛剛到了上學年齡的陳家小兒子陳馬。
背麵——
推測昨晚死亡觸發條件:推測不出。
“什麼玩意?”彭彭震驚道:“那茄子和大兵算什麼?”
“或許因為我們還在所謂考察期,不算真正的鎮民。”妙妙說著又皺起眉,“但也不對啊,昨天的入池篩選條件不是那個問題嗎,回答了問題的人會進入死亡池,難道彆的鎮民也被問了?”
“煉獄午不像會那麼閒。”千梧淡淡道:“顯然,陳馬的死亡條件與鎮上的設定不同,或者說,更像是淩駕於規則的死亡。”
“這人一定是關鍵NPC。”江沉說,“我們立刻動身吧。”
*
白天的村鎮依舊熱鬨生動,陳家離客棧很遠,走到時眾人都已在烈日下氣喘籲籲。
千梧戴著大大的草帽,帽簷下白皙的皮膚緋紅一片,他熱得眼眸都有些發空,帶著絲茫然看向江沉。
江沉被他眼巴巴地看著,堅固的心在融化。
他掏出自己的水袋遞過去,“喝掉。”
出門前每個玩家都裝了一袋水,但千梧太怕熱了,自己那袋沒走幾步就喝了個乾淨。
江沉也被烤得嘴唇乾裂,但他幾乎沒碰過水。
千梧猶豫了一下,“你是給我留著?”
“喝吧。”
江沉語氣低沉,走過來替他遮住從斜後方烤過來的大太陽,“有什麼可見外的。”
千梧抬了下帽簷,仰頭咕咚咕咚喝起水。
他灌了幾口後停下,手在水袋上捏了捏,還剩三分之二。
“你也喝。”他把水袋遞給江沉,“又不是生死關頭,大不了中暑,彆這麼大公無私。”
江沉把水袋接過來,“我沒你容易中暑。”
千梧挑挑眉,“你不會是在矜持這個水袋吧,被我喝過,所以要保持距離?”
“……”
江沉臉色微妙了一瞬,打開水袋灌了一口。
他放下水袋衝千梧挑眉。
千梧悠然一笑,“開個玩笑,當真乾什麼呢。”
江沉:“……”
陳家正在辦喪事,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院子挺小的,隻有四間房,在鎮上隻是普通人家,但對比昨天胖二家絕對說得上是個大戶了。
玩家們各自分頭去打探情報和線索,過一會在門外彙合。
彭彭掰著手指頭說道:“這是個四口之家。頂梁柱叫陳大力,是個柴老板,早年自己砍柴,後來就開了柴鋪,雇傭其他年輕勞動力乾活。女的叫娟兒,刺繡不錯,能賣錢。兩個兒子,一個陳馬,一個陳蜀,是雙胞胎。噢,我特意打聽了出生時間,全鎮人都知道當初娟兒難產,兩個兒子生了一整天,就像路上千梧說的那樣,一個子時出生,一個午時出生。”
“這不會是煉獄子和煉獄午一家吧。”小白說著頓了頓,又猛地搖頭,“算了算了,我說什麼胡話呢,煉獄子和煉獄午都那麼大了,而且明明和這家人同時存在……”
“可能是映射。”千梧輕輕說。
小白一愣,“什麼?”
“昨天那個老乞丐說了一句話。”千梧手又搭上太陽穴,蹙眉努力回憶,“他說這是一個被詛咒封印在歲月裡的小鎮。封印在歲月裡?或許是一個平行空間,陳馬和陳蜀可能是煉獄子午兄弟的小時候。”
屈櫻問道:“你是說煉獄子午曾經是人類?”
“這也太荒謬了。”彭彭斷然搖頭,“昨晚上那家夥,竟然是人?我無法接受。”
千梧沒吭聲,他不斷地揉著太陽穴。
太熱了,隻要一出來他就會立刻陷入中暑的症狀,很難心平氣和地思考。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江沉平靜道:“而且昨天的老乞丐也沒解釋清為什麼惡魔無法近他身。”
“他應該知道很多事情吧。”屈櫻說著把自己的水袋遞給千梧,“我這還剩一點,路上日頭太大,我稍微加了點福袋裡送的糖和鹽,糖鹽水能更好緩解中暑,你喝了吧。”
“多謝。”千梧接過來,旋開水袋,仰頭把水喝掉,嘴唇小心沒有碰到水袋。
江沉說,“我這還有不少水,給我也兌點,都讓他喝下去。”
“我不喝了,你自己喝。”千梧卻皺眉擺手,“味道太奇怪了,我寧願中暑。”
屈櫻無奈笑道:“糖鹽水味道是很不好。”
難以紓解的暑熱。
千梧靠著門框站著,眼皮沉重而困倦,他揉著太陽穴看向院裡來往的賓客。
忽然,他動作停頓住。
“煉獄子。”千梧說。
江沉挑眉,“哪裡?”
千梧伸手指著不遠處廊下,那裡站著一個靜默的戴著草帽低頭悼念的男人。帽簷遮住了五官,沒人能看清他的臉,隻是如果特意去看,身形倒確實和煉獄子相似。
“這你竟然都能發現,厲害了。”彭彭感慨,“你身上是不是裝了BOSSGPS?”
千梧沒吭聲,他緩緩走近兩步。
煉獄子很悲傷,那是一種無需看清一個人的表情也能感受到的情緒。
雖然他仍和平日一樣淡漠平靜,但那股悲傷如同湧動的暗潮,在這人來人往的院內流動著。
千梧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正前方那間屋子。那裡被臨時用來做靈堂,棺材旁,跪著一個流淚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