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九回豔(2 / 2)

無限神經[無限] 小霄 10338 字 5個月前

“神經即是深淵。”他埋頭在江沉胸前喃喃道:“我已經預感到,自己一隻腳踩下去了。”

江沉嘴唇上還留著一絲痛,許久,年輕的指揮官抬手,手指輕輕按壓過被吻過的那處。

“如果我是深淵。”他低聲道:“無論在這裡還是外麵,我都願意與你共沉淪。”

千梧臉埋在他胸前嘶嘶地笑,片刻後抬起頭,腦門上壓得有些紅了,襯著黑眸透徹如水,紅唇一點清豔。

“我要睡覺了。”他推了一把江沉,“離子時還有一會,我先歇歇。”

“好。”江沉拿起放在一旁的風衣,“我一直在外頭。”

“隨便。”千梧說,“把風衣留下。”

子時一至,蓋著風衣躺在床上養神的千梧清晰地感受到意識縹緲渙散。

床頭櫃上的留聲機忽然又開始運轉了,播放著阿九的歌聲,許久,他掙紮著醒來。

依舊是那樣一個舞台,隻是阿九這次麵朝他,神情平靜空洞,許久,她抬手遮住了頸上的鮮紅。

“很痛吧。”千梧低聲道:“被挖掉喉嚨的歌姬,就像如果昨天我砍斷自己的手——”

阿九忽然開口道:“如果你是為自己畫畫,就留著它。”

千梧仔細聽著她的嗓音,像是偷來的聲音,又或是在嘴巴裡含著一個播放器,與她的人有一種強烈的違和。

“我被喜歡我的人插過一刀。”千梧低眸淡笑,“他們砸毀了我積攢十幾年的畫,無異於砍斷我半隻手。從那之後,我再也不在意所謂的追捧者了,畫與不畫都是我自己的事,與觀者沒有絲毫關係。”

舞台上靜悄悄沒有絲毫聲音,千梧抬眼看過去,阿九正溫柔地笑望著他。

她真是一個能夠驚豔時代的女人,即便芳華遭毀,隻是站在那依舊熠熠生輝。哪怕隻是一隻厲鬼,也保有在世時的柔情。

“對了,我有一個東西送給你。”千梧從口袋中摸出那枚領扣,遞了過去。

視線觸碰的一瞬,阿九身體忽然顫抖起來。那枚領扣忽然在千梧手中消失,下一秒,出現在阿九手中。

她捧近領扣細細地觀看摩挲,淚水漣漪。

“把九回豔唱給我聽吧,九月九日,我想登台表演。”千梧忽然說道。

阿九聞言抬起頭,“為什麼?”

“讓快樂重回曲京。”千梧說著,眼底忽然浮現出一抹輕蔑,他看著阿九道:“人死了,罪孽還清了,自然就會快樂。”

話音落,阿九的神情忽然嚴肅,千梧挑唇輕笑,“如果我沒有猜錯,九回豔本是你當時的感恩之作,成為厲鬼後,這首歌便成了詛咒。那些渴望聽到這首歌解脫罪孽的人卻不知道,九月九日,聽到這個表演的人反而會死去。”

阿九忽然朝他走了過來,他站在原地,女鬼帶著冰冷的氣息靠近,在空中虛捏手勢,千梧隨著她的動作不自覺地伸出手,攤開掌心。

阿九將那枚領扣放回他手心,冷道:“我不喜歡欠人。”

她說罷,忽然伸手,在千梧肩上重重一推。

這一推,身體向後倒下的同時,意識仿佛再次飄散。

留聲機的聲音重新響起,千梧忽然感受到江沉風衣上的扣子,他意識到自己竟然就這樣回來了房間裡。

然而他似乎睜不開眼,困意濃重,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支離破碎的夢境逐漸浮現。

大紅旗袍的女人在後台卸了妝出來,踏上汽車。小丫頭跟在她後麵,替她抱著今天觀眾們送的鮮花點心和首飾。車子開過曲京的大街小巷,她在車窗後明動地笑著與他們揮手再見。

生辰前幾個月,她停止了演出,潛心寫詞寫曲。這是她來曲京的第九個年頭,她的生辰在九月九號,剛來曲京時給自己取藝名叫阿九。她坐在桌前想了很久,給新曲定名為《九回豔》。

老板發爺忽然在一個午後過來找她,同她說了很多關於其他明星選拔的事情,希望她一起參與投票。他說,她已經九年了,如今近三十的年齡,該籌劃幾年後退出台前的生活。她斷然否決,她說會唱到最後一個觀眾離開的那天。

那個晚上,她喝了很多酒,醉意朦朧之際,發爺闖進了她的房間。

她要求醫生替她打掉孩子,被發爺拒絕。發爺禁止她與醫生進行任何私下聯係,再次要求她逐漸退出台前,安心做老板太太,在退出前提攜後人。她又一次拒絕了發爺的要求,並且示威似地又回去唱了幾場,掌聲和歡呼依舊,曲京人對她的愛意似永不消退的潮水。

九月九日那天,她已經有四個月身孕了,穿著旗袍也稍顯懷。她在旗袍外套了一件褂衫,希望表演後與心愛的觀眾坦白。她太沉迷演藝生涯,對這些事的態度近乎淡漠。她甚至想,發爺如果非要這個孩子,就生下來丟給他,她可以繼續為熱愛她的觀眾歌唱。

生日那天,她遵循慣例沒有選擇汽車,隻是坐著黃包車繞城半周。意外降臨得很突然,街上圍過來的人不像往日熱情歡呼,他們看著她的眼神透著刻毒和鄙夷,有人在人群中喊,“阿九,你把外套脫掉,讓我們看看你的肚子!”

她驚惶回頭,卻沒有找到喊這話的人。但一石驚起千層浪,質疑聲接踵而來。

“原來你已經與人通奸這麼久了,為什麼不檢點!”

“我們那麼愛你,你卻做這種醜事!”

“把手鬆開!讓我們看看你的大肚子!”

“我們以為你不出來表演是為了給我們寫歌,原來是偷偷給男人生孩子去了!”

“你年齡是大了,哪怕不登台都好,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太失望了!你不配曲京的愛!”

人群愈發激動,從四麵八方向這輛脆弱單薄的黃包車湧來。車夫忽然停住腳步,停在人群中心,轉頭對她說,“發爺托我轉達。”

“什麼?”阿九驚恐地看著他。

車夫麵無表情道:“你的一切都是他給的,都是曲京的施舍。不知天高地厚,活該會有今天。”

而後,車夫放下拉手轉身走入人潮。那些往昔裡愛慕她的狂熱觀眾走上來,將她圍在中間,他們撕扯開了她的衣裙,將臟汙潑在她的臉上,潑進她的眼睛。憤怒如同瘟疫野獸在人群中蔓延,那些人尖叫著被莫名的憤怒支配,愈演愈烈,終於有人掏出了刀,嘶吼著要殺掉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他們摁住她,切開了她的喉嚨,永遠地剝奪了她歌唱的能力。

絕代歌姬,九年芳華,戛然終止在街頭的暴動中。

她沒有登台唱出那首飽含愛意的歌,她被她心愛的觀眾毀了。

千梧在夢中用力擠著那些人群,想擠到中間拉住阿九的手,把她帶出來。但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了那條街道,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人,冷漠包裹了整座曲京,他眼看著她被圍在中間徹底毀滅。

“千梧……”

一隻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他的意識忽然抽離了一下,一個瑟縮間緩緩睜開眼。

舞台上空空蕩蕩,鐘離冶扶著留聲機站在台下,江沉蹲在他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而後鬆口氣道:“醒了。”

“阿九呢!”千梧一下子坐起來,左右環顧,“她怎麼樣了?!”

江沉愣了下,“阿九?我們不知道啊,隻有你能看見她,我們隻是跟著你。”

“我……”千梧下意識低頭,他還裹著江沉那件風衣,跌坐在舞台上。

“你和昨天一樣,子時後從房間裡夢遊出來,一路來到這個舞台上,然後站在舞台上繼續嘟嘟囔囔,但今天你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江沉摸著他的頭發,“怎麼樣了?”

千梧啞口無言。他心跳得非常快,那種莫大的恐懼在心頭久久揮之難消,他垂頭捂住額頭,幾乎仍能切實地感受到阿九的絕望。

“你手裡什麼東西?”江沉忽然問。

千梧這才感覺到掌心和腦門之間好像還隔了一層什麼。他一個恍神,忽然想起阿九還給他的那枚領扣,於是抬起頭看向手中。

一張選票安靜地貼在他的手心裡,觸感柔軟細膩,仿佛歌姬的皮膚。上麵寫著兩行鮮紅的小字。

愛我以虛,毀我以妄。

曲京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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