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1 / 2)

皇帝這晚並未留宿永和宮。

許是對鬱宛那些話仍有薄怒,又或許偶爾挑起了對令妃的歉疚之情,用完膳後,乾隆便轉道去了永壽宮——既要寬慰快臨盆的令妃,順便告訴她自己即將撇下她前往木蘭圍場的消息。

鬱宛覺得乾隆爺真是個標標準準的男人,集多情與無情於一體。

好在宮裡也沒幾個真正愛他本人的,都是愛他身份。

鬱宛並不在意皇帝去哪兒,鬆快鬆快也好,雖說“隻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可那檔子事有時候還真挺累人的。

難怪曆史上龍精虎猛的乾隆爺到了六十多歲還能生出孩子,可謂老當益壯。

鬱宛因為剛得了喜訊,興奮得睡不著覺,乾脆拉著幾個侍女清點準備出宮的衣裳,她這趟帶了好幾件騎裝過來呢,有墨綠的、玄黑的,還有一件火紅火紅鑲狐狸毛的——到冬天穿正合適。

春泥見那些騎裝齊齊整整,半絲褶皺也沒有,咋舌道:“原來小主早料到會陪萬歲爺騎射?特意新做了許多。”

鬱宛搖頭,“什麼呀,這些都是舊的。”

隻不過她在家中也穿得不多而已,蒙古人雖說靠騎射打天下,可她爹根敦自個兒就是愛犯懶的,出遊都得坐車,人到中年愈發富態,更是連馬背都裝不下了——還怕把那些良駿壓折了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然沒好意思督促女兒用功,也因此鬱宛雖然喜歡騎馬,可騎術實在稱不上精湛,以前都是由兩個男仆在前頭牽著韁繩,她則慢悠悠地繞帳篷轉圈,跟鬼打牆似的。

春泥:……

看主子還挺高興的,自己不得不提醒一二,“可是姑娘,穎嬪伊貴人郭常在她們多半也會同行呢,您就不怕被比下去麼?”

鬱宛笑眯眯地道:“隨便,我又不是去爭寵的。”

她隻是不耐煩成日對著這四方的天,又悶又逼仄,誰受得住!

春泥:……看來小主把晌午許下的雄心壯誌全給忘了,還以為她當真想掙個貴妃皇貴妃呢,哪曉得一點好處就投降了。

唉,跟了個阿鬥似的主子,做奴婢的也隻好聽天由命罷。

*

許是得了皇帝勉勵的緣故,七月十七日,令妃終於平平安安誕下位阿哥,序齒十四,闔宮歡悅。

永壽宮一團喜氣,令妃躺在汗津津的產床上,麵目蒼白而疲倦,而眼睛卻熠熠生輝。

苦熬多年,終得今日揚眉吐氣。

侍女白梅端來剛燉好的參雞湯,又耐心用銀匙撇去碗沿上的油花,吹涼後才喂給主子服用。

令妃小口小口地啜飲著,雖對那葷腥氣味有些抵觸,可不得不打起精神滋補身體。

白梅勸道:“可惜陛下明日就要出宮了,不能多陪伴娘娘幾日。”

令妃麵上淡淡,“留下也幫不了什麼忙,我自個兒還更輕省些。”

反正也不是頭一遭坐月子了,用不著旁人叮囑,她也知道哪些忌諱。

話雖如此,白梅終究有些遺憾,“陛下這趟去木蘭大半帶的都是新人,猶以蒙古嬪妃居多,倘若其中哪個得了青眼……”

令妃好笑,“你一個丫頭,操心得倒比本宮還多,要說炙手可熱,眼下多貴人不就是?”

“奴婢憂愁的正是這個呢,”白梅小心翼翼覷著她,“多貴人剛入宮便如此盛寵,設若哪日懷上龍胎……”

“那也是她命中注定,與本宮何乾?”令妃眼底波平如鏡,“隻要她肯安分守時,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要不是為了先皇後,根本她也不想爭寵——後宮就像個天然的大漩渦,卷進去的人沒一個能平安終老的。

可她不得不這麼做,她要報仇,就得先地位穩固,等積蓄夠足夠的力量,才能與那人抗衡——比起寵愛,她更需要的是孩子,再年輕貌美的嬪妃也有失寵的一天,可皇嗣總是多多益善的。

令妃沉寂片刻,澀聲道:“等出月之後,你再去向林太醫討些那藥來罷。”

白梅大驚,“娘娘,您不能再這麼胡鬨了,那藥吃多了很是傷身呢!”

令妃不耐煩,“讓你去你就去,我是主子你是主子?”

白梅也無法了,深知自家小姐外表馴順,可內心甚是執拗,千錘萬鑿不動搖,打從三年前向林太醫討了那方子起,便已經是條不歸路了。

偷眼看了下壁上掛著的女子畫像,畫中人音容宛在,姿貌若仙,仿佛頃刻便要羽化脫塵而去。

她不知自家主子對著先皇後的遺像許下何等宏願,可必然是一件極艱難困阻的大事,何必自苦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