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湯(1 / 2)

當然此刻並非調情的時候,對麵打扮這樣素雅,乾隆心頭亦升不起半分綺念——他老人家的審美向來是很專一的,哪怕是他最寵愛的多貴人,這般淡掃蛾眉朝天子,也隻會令他心如止水。

好在他叫鬱宛也不為彆的,還真就隻為下棋。

之後便是棋盤上痛痛快快長達兩個時辰的廝殺——說廝殺可能有失偏頗,確切點叫屠殺,因鬱宛毫無還手之力,整局下來贏的子兒還沒一個巴掌多。

可鬱宛能怎麼辦呢?誰叫萬歲爺淨會挑軟柿子捏,她這個闔宮最軟的柿子隻能任由他搓圓搓扁了。

鬱宛在心底悶哼了一聲,這是揀她不擅長的,勝之不武,趕明兒換個花樣,她不信還能呈現這樣一邊倒的陣勢。

可換什麼好呢?鬱宛絞儘腦汁也沒想出她有哪項技能是獨一無二的,貌似她會的人家都會,還處處比她做得更好,要不比拚繡花?想起萬歲爺翹著蘭花指一針一線描摹鴛鴦的情狀,鬱宛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這種事還是交給東方姑娘去乾吧。

乾隆看著對麵臉色由晴轉陰,他自個兒的心緒倒是多雲轉晴。

等鬱宛從煙波致爽殿出來,李玉待她明顯恭敬多了,要知道萬歲爺從早起到現在都沒用膳,可方才卻喊著肚餓,要他送了一盤子糕點進去呢——虧得有多貴人,否則他們這些伺候的恐怕要愁白頭發。

李玉殷切道:“貴人主子往後可得常來,萬歲爺離了您飯都吃不下了。”

鬱宛:……謝謝,她也吃不下。

輸棋輸到現在,氣都氣飽了。

正要讓春泥去吩咐禦膳房做點湯湯水水的,權當消渴,忽見一個身穿寶藍團領服飾的小蘿卜頭在灌木叢後躲躲藏藏。

鬱宛信步走去,往他肩膀拍了一掌,“你在這裡做什麼?”

永璂張著嘴,有些呆呆地道:“多娘娘,他們說小弟弟死了,是真的嗎?”

他聽到消息時嚇了一跳,本想來問問皇阿瑪是不是真的,可到了寢宮門前又不敢進去——他對皇阿瑪素來有些懼怕,蓋因乾隆在諸皇子麵前素來威儀非凡,不似公主親切。

雖然他跟小弟弟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可永璂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永璟的時候,圓圓的腦袋,似睡非睡的眼睛,以及肉乎乎的鼻子和嘴巴,聽額娘說跟他小時候一樣可愛。永璂就覺得自己以後一定要當個好哥哥,他還盼著能親自教小弟弟騎馬呢——所以才這麼迫切地想要學會。

望著孩子純摯的眼眸,鬱宛亦不免些許感傷,她摸了摸永璂毛茸茸的後腦勺,柔聲道:“你十三弟隻不過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不必擔心,終有一日你們還會再見的。”

雖然騙人不對,可往往善意的謊言才是撫慰傷痛的良藥。鬱宛想起外婆離世的時候,母親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長大之後她當然知道那是虛假的,可年幼的她卻真真切切地相信,並由此獲得心境上奇跡般的和平。

誰會喜歡分彆呢?何況是永遠的訣彆。

永璂似懂非懂,眼中仍有疑惑,“那地方長什麼樣?”

果然不太好騙啊。鬱宛微微歎息,想了想說道:“是個鳥語花香的仙境,有一碧如洗的藍天,連亙萬裡的草原,牛羊如雲朵般攢聚,雄鷹在天上盤旋高飛,無比豐饒和富足。”

其實她描摹的不過是娘家部落的情況,算不上十分稀罕,可已足夠讓眼前這個沒出過紫禁城的小可憐感到悠然神往。

永璂心情鬆快了些,聽起來好像挺不錯的,小弟弟大約也沒受苦。

隻是為什麼單招了小弟弟去呢?永璂巴巴看著她。

鬱宛道:“自然是因為十三阿哥跟那地方投緣,尋常人想去還去不了呢。”

她幫小蘿卜頭把鼻梁上沾染的塵土擦掉,溫聲道:“阿哥快回去休息吧,不是說要學騎馬?再這麼夜遊神似的弄得渾身臟汙,我是小馬駒也不願靠近你。”

一席話總算哄得永璂將注意力挪開,轉而去跟那頭剛斷奶的棗紅馬培養感情——他還真怕這小乖乖不理他了。

春泥望著對麵蹣跚笨拙的背影,輕歎道:“當爹娘也是不容易,不過小主還挺會養孩子的。”

鬱宛:……嗬嗬,那是因為她隻偶爾照管。

真要是一天十二個時辰在她麵前哭喊吵鬨,鬱宛可沒這耐心,保不齊往地上一扔就自顧自睡覺去了。

春泥:……

*

行宮內的氣氛雖因外頭傳來的訃聞而有所低沉,可也終究無關大局。宮裡死孩子乃常事,古代這樣艱苦的條件,生下來有一半能活著就不錯了,且考慮到太醫院的配置比外頭更齊全——民間死的更多呢。

恰如乾隆所說,經曆了永璉永琮兩位嫡子之殤,他早已看得淡漠,隻傳旨內務府,命將十三阿哥的金棺送至東陵,隨葬端慧皇太子園寢。天氣暑熱,且宜速行。

那拉氏對此並無異議,早知不過這兩年的事,隻不曾想比預料中更快。還得多虧鬱宛那番箴言,讓她下定決心回宮,並看顧了永璟最後一夜——永璟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子時離世的,當夜那拉氏一宿不曾合眼,而她唯獨寬慰的是,她給予了這孩子最後的溫暖,沒讓他孤孤單單離開塵世。

報信的使者還專程給鬱宛送來一封那拉氏的手書,謝她不畏嫌疑開口提醒,不管是否真個做夢,那拉氏都多謝她的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