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光腳踢人太疼,還把大腳趾的趾甲蓋給劈了,伊利亞轉身怒氣衝衝而去,眼珠化作可怖的墨綠色。這人走出幾步開外不知從哪名保安手裡奪過一支棒球棒,又回來了,撒瘋似的往那早就沒氣的一袋爛土豆身上砸去……
混蛋。這條無處不在的可怕的毒蛇。
老子也知道是你,是你乾的,是你乾的,就是你——
現場已肮臟不堪,慘不忍睹,周圍眾人皆嚇變了臉色呆若木雞……男人這才氣喘籲籲地收了手,丟開棒球棒,剩下一地被破壞殆儘各種痕跡都無法辨彆的糟糕的現場,鐵青著臉回房間了。這事不會善罷甘休,隻是不知這人今晚會不會氣得掄起大錘鑿牆。
隨後,尚未到淩晨時分,樓下小酒館和吧台附近已經把這個可怕的故事傳開。
一群根本就沒敢涉足現場的膽小如鼠的家夥,把場麵傳得繪聲繪色、神氣活現。幾個人並排把胳膊連起來,比劃什麼好事兒似的:六米,六米啊好可怕!這艘大船上潛伏著一條六米長的、腰有水桶那麼粗的綠色水蚺!那綠水蚺還是一隻雙頭怪物,先把人渾身纏死,再用一顆頭咬斷喉嚨,另一顆頭咬掉了牙,真嚇人啊。
……
關掉淋浴,章紹池把頭抵在完全潮濕的瓷磚牆壁上,任水流沿著五官輪廓勾勒出麵部的陰影。
他躺在一浴缸的溫水裡,四麵蒸汽環繞,看月光從大窗投進來,籠在一池水波上。視線踏著稀薄的月色,好像經曆著時光倒流,一步一步地回頭,重新回到那段純白的記憶。那時連呼吸和每一段交彙的眼神,都清純乾淨,不帶絲毫的心機。
山間有風,風吹開鬢角和頭頂的碎發,盤山公路遠上雲巔,那時燕城的天空也很清澈。天色和人心,都無雜質。
他的少年,光腳穿著皮鞋,純白色恤衫,九分長短的西裝褲下麵故意露出修長腳踝……
小裴先生把眉峰微挑,唇角翹出弧度,從不遮掩與生俱來的那種“出眾”。十二歲時彆扭刁蠻,十五歲盛氣驕傲,到十八歲就已經是八匹馬都拽不回的一身叛逆。不愛吸煙但很能喝酒,小腿和腳麵上刺有怪裡怪氣的文身,經常把頭發削得很短,那年紀還癡迷什麼迷幻吉他、黑暗金屬、另類搖滾,大學宿舍牆上海報都一定是柯特·科本和吉米·亨德裡克斯,永遠都很特彆。
“二舅舅,能坐你的摩托嗎?帶我上山兜個風。”
少年隻有在他麵前,才流露兩分羞澀,歪著頭請求,從小就喜歡找他玩兒。
“叫哥。”
章紹池跨上他的摩托,等在大學門口的路邊。彆人用豪車接妞兒,他用摩托接他這“乾外甥”。
“哥。”
很痛快的一聲,少年的聲音低沉而帶笑意,跨上他的摩托後座,緊緊抱住他腰。
那時章總還算不上“總”,也沒多少錢。剛剛脫下製服離開服役的部隊,還沒改掉出門穿白襯衫和一條半舊軍綠色長褲的生活習慣,嘴邊叼著煙。手底下沒幾個能乾活兒的人,經營公司生意大部分時間都需要親自跑腿,開車往來郊區與市區之間,還常去上海廣州出差。
那時候喜歡他、拚命賴著他的人,是真心的依戀他。
雁棲湖畔有個新開發的度假村,大院裡那幾位上歲數的退休老家夥,常去那間高爾夫球場,章紹池帶外甥就常去那裡的網球場,教小裴打球。總之做什麼都好,小孩兒隻要離開家和學校就撒歡了,好像變一個人,能玩兒得很野……
章紹池站在泳池邊,對著一池水照一照自己很得意的健美身材,冷不防那小子從他身後“啪”一腳,啊——狠狠把他踹進泳池。
小裴放肆地大笑。他大舅徐綺躍坐在一旁陽光椅上,抱著妞兒抽煙,也笑。
“小混蛋,給老子滾下來!”章紹池眯眼威脅小屁孩兒。
“這小子心眼兒挺多的,他怎麼不敢鬨我啊?你以後防著吧他就專門坑你。”徐綺躍冷眼旁觀,也從後麵伸腳,再“啪”一腳把小裴也踹下去。少年白皙光滑的身軀從高處掉下,如願以償似的撞進章紹池懷裡,抱住脖子狂笑。長腿在水下盤著他的腰,水花濺了一臉,也迷亂了雙眼……
章紹池騎的摩托車上,隻有一個頭盔。他每次一定回頭遞給小孩兒戴上,很傲慢的:“老子什麼都不用戴,我頭是鐵打的,硬著呢,不信你試試。”
山風在耳邊瘋狂呼嘯,摩托風馳電掣,在盤山公路上要飛起來了,年輕時就是拿命換那份生理刺激。尖銳的風聲與呼喊聲,逐漸在耳邊化作柔軟的呢喃。敞開的白色襯衫被強風刮起來,撲在身後人的臉上,少年快活地大笑、宣泄。
“要回家嗎!”他喊。
“不、想、回、去!”少年也喊。
“帶你去吃飯吧,然後送你回學校。”
“你爸你媽上次還帶了東西去學校看你,都對你很好,你覺著……待在那個家裡讓你不舒服了?”
“沒有不舒服。爸爸媽媽挺好的。”
“你弟呢,混嗎?琰琰那小子特混蛋吧。”
“他混?琰琰那傻小子,他再混能混得過我啊?他能混得過我嗎哈哈哈哈!”
少年坐在山間的大石頭上,迎著風,很愛大笑,無拘無束無畏。
笑容再被風一點一點吹散、吹冷,化作一團淡漠和茫然。坐在山巔的那個側影,像大理石雕出來的精致、冰涼。那樣年紀就好像已經在內心識得憂愁的滋味,孤身飄零在世,無根無脈,不知源頭從何而來,又不知前路往哪裡去,不知道將來依靠著誰。
燕城北麵的山,湖,長城,好幾處度假勝地,他們都去過很多次。無數由歲月點滴組成的殘片撲撲簌簌地落下,像冬季裡的落雪紛飛,也像春日的亂紅飄過,砸在心頭。那些往事從未被淡忘,也曾經如此甜美。
“你的‘頭’不是鐵打的麼?哥你有多硬,我想試試。”裴逸跪在他麵前的床沿上,不由分說就拉住他家居長褲的褲帶,拖拖拽拽把他勾過去,仰臉笑望著他。耍賴邀寵的模樣,當真讓男人無法抗拒。
這些話後來經常說,每次張嘴有所求,就膩歪得要死要活。
其實也沒真正要求過他什麼,沒求過錢。小孩兒時常落落寡歡,心思難測,脾氣不算太好,經常跑掉,在外麵惹些是非再玩兒消失,偶爾又特彆黏人,纏著他不放。
“求”就是求哥哥抱緊他,在床上陪他,做情人之間做的那些事。
後來章紹池自己略微想明白了,小裴從他這裡求的,也是一份習慣性的陪伴吧。
天花板上的燈火把人映得輪廓分明,雙眼細長帶笑,笑得迷人又可愛。裴逸伸開雙臂示意:哥哥給我脫衣服,我要你抱緊我,哥哥,我要你喜歡我……
可是,後來?
後來,為什麼,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了,你的“習慣”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了嗎?在我仍然這樣需要你的綿長的歲月間。
章紹池一巴掌擊碎了水麵上的月光,讓涼掉的洗澡水打透自己的臉。
片刻之前,月光下的浮塵中還布滿了散碎旖旎的片段。那些春紅夏綠,風花雪月,還有天真美好的笑容,瞬間煙消雲淡花飛霧散。今夜觸目驚心的現場,把他那所剩無幾的一點憧憬,一掌碾得粉碎,再反手給他臉上,甩了脆生生的一巴掌。
這絕對不是小賊懷有一兩分狡猾心思跑到船上鬨事求財的路數,這是要鬨大了。你小子究竟要做什麼?
你沒直接把老子也給剮了做成狼牙那樣,已經算是感念舊日枕邊恩愛、手下留情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裴 :)
繼續過年,謝謝追文的小夥伴。,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