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 禹國京都。
一輛外麵普通裡麵裝飾華貴的馬車到了京郊外。
“公子,我們今晚可能要睡在京郊外麵了。”管事對年輕的主子道, “按照禹國的規矩,晚間除非是有出城令牌,否則是不能離開或者進城的。”
然後便傳出一個不太耐煩的聲音,“不是說傳聞中的禹國朝廷待民如同親生骨肉,怎麼,誰將自家兒子關在門外的?”
管家:“……”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家主子一直都是沒什麼文化的人, 就是這比喻, 也說的比較尷尬。
他便也尷尬的道了一句:“公子,我們還是先去客棧吧。”
若不是今日少爺見了前麵冀城裡的水壩好奇一直不肯走, 他們也不至於晚。
但郊外的客棧卻是滿的。
問到最後一家, 那客棧掌櫃的聽出兩人是燕國的口音,知道這是遠途跋涉出來的,心軟道:“我自己睡的屋子倒是可以借你們休息一晚上,換了乾淨的被褥,也是一般的,至於銀子, 你們付標間的一半價錢便行了,隻不包第二天早上的早食。”
管事的便感激不儘,誰知自家公子卻嘟囔了一句:“這禹國,也不如傳聞中的好,可見是名不副實的, 大晚上的,連客棧也沒有。”
管事:“……”
可閉嘴吧!
他朝著掌櫃的勉強笑笑,見掌櫃的似乎不生氣, 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公子,定然是萬民大會還結束,所以京郊也住滿了人。”
他家公子這才閉嘴。
但還是撇嘴道:“什麼萬民大會,我們燕國沒有,不也兵強民壯麼?”
掌櫃的便笑著道:“是,燕人都高大……公子這般的,倒是少見。”
那公子便兩眼一瞪,道:“你說誰呢!”
他長的是不如一般的燕人高大,但是也不弱,憑白被人這麼一說,倒是顯得自己十分的矮小。
掌櫃的就和氣的朝管事道:“老者,你們還住嗎?”
管事背著一個長長的行囊,點頭,“住,住,多謝掌櫃的仁義。”
公子:“……”
是,也沒法子不住。
這破地方!
他還有些埋怨管事的不早早的將客棧定好了,道:“玉鬆也是,也不知道來接我們。”
管事的便不得不說句良心話:“玉鬆表少爺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到,隻說已經跟租住的宅子主人打好招呼了,讓我們在京都的幾天住在他那裡。”
羅玉鬆姑母的小兒子霍灤便立馬生氣的搖頭,“我才不要跟他一起住,我們霍家有的是銀子,跟他們羅家可不一樣。”
管事的也不強求,隻道:“那我們就去找最好的客棧住。”
兩個少爺年紀相當,便總被拿來比較,他家公子又爭強好勝,這次去青州跟著自己一起做生意,要到京都來一趟,便是繞不開玉鬆少爺的。
管事的想了想,還道:“玉鬆少爺的姨母嫁在京都,也是從商的,公子您既然來了,也得去拜訪一二。”
霍灤便有些不得勁。要是論家世,那便是他霍家做的生意最大最好,他平日裡是瞧不上這些表兄弟的,可麵子情也是要過的去,於是便也悶悶的點頭,歎息一句,“真不想去。”
“羅玉鬆還得自己租宅子住,必然是跟她姨母處的不好。”
不過,“我們霍家是燕國有名的商家,說不得他那姨母見到我們上門,喜極而涕呢。”
羅玉鬆如今在群英策上,不過群英策上用的確實筆名。他所有的文章都用“玉中一青鬆”這名字,如今是禹國文人的榜樣。
但是文人嘛,大多不喜歡被現實的人知道自己的筆名,所以真身一直都是掩藏的嚴嚴實實的。
除了平安巷那一條街的人,也就是幾個偶然知道羅玉鬆是文滿天下的大文豪。比如去隔壁宗童家借住的牛大寶。
反正按照皇太女殿下說的那般,社恐的馬甲一定要按的死死的,不然被人知道,便也社死了。
於是,羅玉鬆連家人也沒說,父母兄弟姨母等都不知道他的馬甲,以至於姑母家的表兄要來,他頭先還猶豫著要不要請表兄來宅子裡住——怕暴露了。
而且住吧,這巷子裡是什麼性質,他是知道的,外人輕易進不來,還得跟皇太女殿下申請。不住吧,又是表兄,會不會回去說他的閒話?
社恐麼,想一件事情,就想來想去,茶飯不思,第三天早上,孫香敲開他的門,就被他大大的黑眼圈和頹廢的臉嚇了一跳。
孫香:“你怎麼了?”
緊跟其後的蒼水:“你卡文了嗎?”
都知道羅玉鬆最近在創作一本關於萬民大會之間的故事,要用一個小人物串起整個大會的事情,都等著看呢。
羅玉鬆便連忙搖搖頭。
自從皇太女殿下說他是文學天才後,他就覺得自己好像被高僧開了光,又猶如武俠小說裡寫的那般,打通了任督二脈,根本不會存在卡文的情況。
且這事情他本是不願意說給兩人聽的的,但是孫香漫不經心的一問:“那是怎麼了?”
羅玉鬆就忍不住傾訴。
於是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道:“你們說,我該給皇太女殿下說一說嗎?”
孫香:“說啊,我今天進宮會去奇跡宮見殿下,到時候給你問問。”
羅玉鬆先是不好意思,但又覺得自己不用親口去做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好了,便千般感謝萬般感恩,這才想起了什麼,道:“你們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蒼水便笑嘻嘻的,我們想吃漢堡包了,外麵做的沒你做的好吃。”
羅玉鬆解決了心腹大事,便頹廢的臉也像是發著小金光,道:“我馬上去,你們等等我。”
這般糾結了一通才決定的事情,誰知到了表兄進了城,讓人送信來,說他住到虞美人客棧去了。讓羅玉鬆馬上去見他。
羅玉鬆便馬不停蹄的去了。
虞美人客棧是京都最好的一家客棧了,主打的便是奢華,是孫香經營的,羅玉鬆曾經跟雪生章玉書他們例行吃飯的時候聽過,聽孫香提過一嘴,說是他們去,可以打折。
但是他們哪裡有時間去——哦,羅玉鬆可以坐在裡麵寫文章,但是他社恐,不敢。
如今平安巷的小宅子,已經被他看做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了,十分歡喜,不舍得出來。
他進了客棧,裡麵便有人迎出來,問他是打尖還是吃飯,羅玉鬆剛要說話,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是我的客人,讓他上來吧。”
那小廝便哎了一聲,親自將人送上了二樓。霍灤便有些得意的笑著道:“土包子,你來了京都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來虞美人吧?”
“他們這裡,就陌生人不能到二樓休息的地方比較好,彆的都一般。”
羅玉鬆就靦腆的點頭。他自小被表兄這般說,倒是沒有多少情緒,隻道:“表兄,你在京都幾天啊?”
霍灤:“我們去青州是談大生意的,在京都就是談點小生意,也停不了幾天。”
羅玉鬆:“啊,好。”
霍灤:“彆站在這裡了,跟我來吧,先去屋子裡麵。”
他一邊走,一邊道:“這屋子雖然比起我在燕國住的屋子差點,但是該有的都有,你看著鏡子,清晰吧?你在京都買這麼清晰的鏡子了嗎?”
羅玉鬆呆呆的搖搖頭,“沒有。”
他沒買,隻是宅子裡都有。是皇太女殿下早早的替他布置好的。
霍灤便有些得意,“你啊,也是,你們羅家,一直都推崇節儉,怎麼可能舍得買這麼好的鏡子。”
過了短短的走廊,便是一個“套間”。外麵是會客的地方,裡麵是休息的地方。霍灤便讓羅玉鬆去擺茶具那邊,道:“我給你泡杯茶。”
他倒是真學過泡茶的,在家裡經常給老爺子泡,於是一邊泡一邊道:“你也學學我,彆整天呆在宅子裡,多出去交際交際。”
“來,嘗嘗,這徐州的信城溪遇還不錯,我特意買的。”
羅玉鬆聞了聞,道:“表兄,這不是信城溪遇,應該是羽城的青蘿。”
信城溪遇一兩百金,是目前禹國最貴的茶葉,皇太女殿下給他們送過,是作為天才們的福利。青蘿卻是沒有那麼貴的,一兩茶葉三十兩銀子差不多。
不過三十兩的茶葉,也很貴了,他安慰道:“也不是很差。”
霍灤:“……”
他僵硬著臉道:“你懂什麼茶,我買的能有錯的?”
這個書呆子,怕是從來都沒有喝過溪遇,開口便胡說。他就道:“算了,你抓緊喝吧,也不用品了,反正什麼茶到你嘴裡,便是一般的。”
羅玉鬆大鬆一口氣,趕緊用茶塞嘴巴,又覺得茶杯太小,喝太快了喝完還要跟表兄說話,便細細的啄。
霍灤:“……”
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所以說,他向來不喜歡跟傻子玩,便扶著額頭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羅玉鬆立馬站起來,“表兄,你好好休息吧。”
霍灤:“……”
行吧,這傻子還是如從前一般不知道禮數。他便站起來,準備去三樓傳聞中的“行政酒廊”去吃吃飯,剛住進來的時候,小廝介紹的可好,什麼下午時光,什麼雞尾酒會,給錢就可以去。
他霍灤最不缺銀子了。
羅玉鬆便又僵硬了,他想說不用送,但又覺得不禮貌,便僵硬著肢體往前走去,正在猶豫著說一句送到這裡就可以的話,就見一個熟悉的人從三樓下來。
“玉鬆!玉鬆,這裡!”
羅玉鬆看見了熟人,心中輕鬆了一點。也喊了一句,“阿寬啊。”
羅玉鬆這個月都沒看見秦寬了。萬民大會開始以後,秦寬便忙於跟稿子,羅玉鬆自己也寫,但是他是直接向皇太女殿下彙報的,所以跟秦寬倒是沒什麼交集。
所以算起來,兩人接近一個月沒見麵了。又見他在三樓行政酒廊下來,想著應該又是誰要求他什麼事情了。
孫香大人就很是感謝秦寬,說虞美人行政酒廊好些收入都是彆人請秦寬吃的。且如今大家也知道,秦寬常在這家客棧出入,為了能“偶遇”他,便肯舍銀子,也要住到這裡來。
這客棧的屋子,可難定的很。
管事的能定到,也是拖了燕國世交在京都做生意,打下了一份基業,這才能及時給他們定一間。
當然,花費了不少銀子也就是了。
所以霍灤才這般的傲氣。
不過他這股傲氣是“對牛彈琴”了,羅玉鬆根本不懂。他大步的走向秦寬,“你這是要走了嗎?”
秦寬點了點頭,還道了一句:“馬上要出最後的議題結果了,請我吃飯的人多,你懂的,我最近吃的多,可不敢再吃了,便來了點個卯就走,你呢?怎麼來這裡?可不像你啊。”
羅玉鬆跟秦寬說話就輕鬆的很,道:“我表兄住在這裡,我來看他,不過我也要走了。”
秦寬就道:“那正好,我們一起走,我跟你說,我母親還問你來著,她看過你的文章,一直都想見你一麵,若是你今日有空,我帶你回去見她?她在家一天要誇你三回,將你發表在女者報紙上的文章特意多買了一份剪下來,貼在她自己寫的書上。”
“羅夫人還寫書嗎?”
“寫,我母親說,她沒成婚前,也是才女,一直想寫一本曠世奇書。”
羅玉鬆便認真的道:“羅夫人那麼多經驗,隻要寫自己的經曆,便也是曠世奇書了。”
“玉鬆,不介紹介紹?”霍灤在旁邊等的不耐煩了,打斷兩人的談話。說實話,若不是見秦寬穿著不凡,從行政酒廊下來,說出了“宣傳部”“彆人請他吃飯”等話,他便要譏諷幾句了。
不過又覺得這種貴人,自家表弟一個書呆子,能結交上嗎?於是帶著一絲探究的眼神看向秦寬,卻又被秦寬瞬間看了回去,尷尬的移開目光,道:“這位是?”
羅玉鬆便道:“這是我的好友,秦寬。”
又道:“阿寬,這是我表兄,霍灤。”
霍灤便想了想,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禹國十分流行的自我介紹方式:名片,他的名片是他自己設計的,十分有燕國特色,還帶了自家的霍家族徽。
名片上麵還寫了自己家族名下的商鋪名字,這些都是燕國人耳熟能詳的,但是又怕在禹國京都的人不知道,於是便又著重介紹了一遍自己,將自家的商鋪都說了一遍,這才道:“秦公子呢?”
秦寬:“……”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霍灤,道:“哦——倒是沒怎麼聽說過。”
然後又掏出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道:“這是我的。”
霍灤看了一眼,隻見跟他的名片不同,秦寬的這張名片上麵隻寫了他的名字,倒是名片最上麵畫了一個他有些眼熟的圖標。
霍灤也沒多想,將名片收起來,覺得應該是個無名小卒,沒有什麼的——他潛意識的覺得羅玉鬆認識的人,不會是什麼有名的人,從三樓下來,估計是被人帶上去吃飯,下來跟羅玉鬆說的東西,也估摸著是吹牛。
可不是麼,羅玉鬆這個人,最是好騙了。
他就譏諷的勾勾嘴角,道了一句:“秦公子,玉鬆,我還要去上麵吃飯,就不送你們了。”
秦寬無所謂的點點頭。他如今最是人精,怎麼能看不出來霍灤的神色變化,隻道:“玉鬆,我們走吧。”
羅玉鬆就更無所謂了。表兄一向如此。
等到了秦府,跟羅夫人說了一會話,羅玉鬆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誰知道剛回到平安巷子的入口,便見著不遠處站著兩個人。赫然是表兄跟他家的管事。
羅玉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道:“表兄,霍管事,你們怎麼來了?”
霍灤尷尬極了。
他當時接了名片沒當回事,但是去了三樓,卻見到身邊的幾個人在說秦大人三個字,還有一個直接說:“秦寬大人最近太忙了,所以才走的快,下回,下回肯定好好的跟你們喝一杯。”
另外一個就搖了搖頭,道:“都知道如今萬民大會的後期稿件皇太女殿下隻欽定了秦寬大人的宣傳部來做,自然是忙的,那麼多議題,如今又是尾聲,能抽出時間來跟我們說一句兩句的,已經是感激不儘了。”
霍灤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立馬回去找管事,管事的剛剛出去談生意了,不在客棧,此時已經回來,見了他這般慌亂回屋,好奇的道:“公子?”
霍灤便將遇見秦寬到剛剛聽見三樓的人說的話,臉色煞白道:“那傻子,不會真的攤上了一個貴人吧?”
管事便嚇得水也來不及喝一口,連忙去找世交的主人家,道:“徐老爺,您看看,這是不是秦寬秦公子的名片?”
那徐老爺接過名片看了看,驚喜道:“是啊,這就是秦寬公子的名片,雖然說名片好仿造,但是你們看,這裡有一個小小的印字,印著一個羅字,是因為秦寬大人的母親姓羅,想來你們也聽說過,木州羅家。”
“羅夫人將紡紗廠和成衣鋪子做到了木州和徐州兩地,徐州雖然後來才開始紡紗,但是徐州因為位置更容易六國商人行走,所以徐州那邊,羅家的生意做的更大,你們應該看見過這個標誌的。”
徐老爺歡喜的手都要顫抖了,“我們這些人,想要見秦寬大人一麵何其難,更彆說名片了,秦寬大人的名片,可是不輕易給人啊。”
霍灤:“……”
他苦笑的道:“但是,但是我好像得罪他了。”
管事的就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自家傻少爺,覺得他怎麼能在外人麵前說這種話,道:“公子不要愁,有玉鬆少爺在,不會出事的。”
徐老爺深知這就是一步登天的機會,便立即出謀劃策,開始問羅玉鬆住的地方,待聽見羅玉鬆住的是平安巷子,還邀請兩人一起住的時候,這人就忍不住大聲道:“老霍,你家公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麼,那平安巷子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敢拒絕?”
霍管事也後悔,“地址是直接寫在信中的,信是公子收的。”
這話不言而喻,就是霍灤負責去叫人回絕,沒給他看地址,也是直接叫人去平安巷回絕羅玉鬆。
他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下,“我該看看的。”
誰也不知道表少爺說租了一座宅子,那宅子竟然還在傳聞中的權貴巷子裡啊。
就是這時候了,霍灤還不明白呢,“平安巷是什麼不得了的地方嗎?”
徐老爺沒好氣的道:“也就是我與你父親情同兄弟,便也說的你一句——阿灤啊,彆整日吃吃喝喝,對讀點書,多了解點東西吧。”
霍管事便連忙道:“公子,群英策裡,幾乎有一半都住在平安巷。”
這時候,就是霍灤再遲鈍,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徐老爺就道:“按照你們說的,羅家的公子去了秦家,你們去秦家不合適,不如直接去平安巷等。”
霍灤雖然不願意,但也知道這事情馬虎不得,於是懷著一種心酸和嫉妒的心情,叫人去套馬車。
徐老爺聲量又大了幾分:“這個時間段,必定是堵車的,你們還是做公共馬車去吧。”
就這麼的,擠上了公共馬車,一路往平安巷子裡去,果然見你平安巷子門口站有兩排侍衛,附近沒有人,他們兩個一過去,就成了眾矢之的。兩排人看過來,一個還直接抽出了劍,朝著他們喊,“什麼人?”
霍管事便迎過去,跟那侍衛說了一通,“我們有事找羅少爺,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
那侍衛便道:“還沒有回來。”
霍管事:“行的,行的,我們在這裡等就行。”